那时我们都还年轻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

1987 年,我和林强结识不久,相约着一起去正在初建的冰川与森林景区海螺沟。一年前,林强和我都机缘巧合,分别在海螺沟还未提上开发日程时去过那里,也都从不同的角度帮助推动对那片沉睡美景的旅游开发,以期能让当地纯朴的乡民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

仗着自己身体好,我们两个人都选择了不骑马,步行进山。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去过两次,比林强对当地更熟。哪知一走进山里,每路过农家,无论是在田里劳作的,还是在院坝做竹编的乡民,几乎每一位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与“林老师”打招呼,让我们进屋喝茶或者吃饭。想一想就知道,林强此前虽然也只去过两次,但他一定不是坐着县上派的汽车,一路冒烟飞驰而过的;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进这座千百年来从未为外人所知的雪山脚下的小村落,与乡民们一户一户地拉家常、交朋友,成为他们眼中尊敬的“林老师”。老师是当地最有知识的人,也是当地人当时所能想出来的最大的尊称。

那天进山的路上,正碰上一户人家的小男孩生急病,发高烧,上吐下泄。当时的海螺沟山区没有医疗救助机构,去镇上就是一次长途跋涉。我们取出随身带的药,让孩子马上吃下去。林强说:“咱们多坐一会儿,看看娃娃的情况再走吧。”就这样,我们在两个多小时后,看到孩子退了烧,也没有再拉肚子,又留下三天的药,才安心上路。

十几公里之外才是我们当天的宿营地,两个小时的耽搁,就意味着要在山里摸黑前行,至少要多走很长时间。林强的选择很简单,仅仅是单纯的关心——对一个陌生的山里孩子。

几年之后,我们又一起去西藏,他拍照,我收集资料。在从江孜返回日喀则的路上,有几处独特的景色,出发前一晚,我俩就去找到第二天那辆大巴车司机,请他在林强需要拍照的地方小停一下,车上的乘客也正好活动手脚。司机同意了。

第二天路上,第一次停车就令那台旧车熄火,怎么也启动不了。司机望向林强,把长长的铁制摇把拿给他:“下车,用摇把发动。”那一路,每停一处,林强和我摇一回,那么高的海拔,摇那么大的汽车发动机,很累。但林强一个拍摄点都没有错过,哪怕一次又一次摇到疲惫不堪,直喘粗气。他的选择同样出自简单的理由:他爱大自然,他爱摄影。

从三十多年前开始,摄影的同时,林强就在不间断地把所见所闻所思写下来,我也读过其中很多篇。我问他:“这些随笔很好呀,你为什么不整理成一本书,和你的摄影作品正好互为印证。”他总是说自己写得不够好,文字不够美。这也是基于他简单的选择:要把更美的东西拿给外人,不耽误别人时间。我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已经好多年了。

终于,我俩都不再年轻了,但我们之间的友谊完全没有随着岁月而消散,甚至像那种越陈越香的老腊肉,有了近乎回顾人生的味道。在他经历了轰轰烈烈的荣誉之时,那种淡然、从容的应对与坚持,让更多的人看到了简单的坚守是有价值的。所以,他终于被出版社“逼”着把这么多的人生侧记拿出来,展示给大家了。

的确,按常规的标准评判,林强的文字免不了会有诸多地方被挑剔,但哪怕再被挑剔,他的文字中天然生成的爱、坚强、善良、忠诚,都是许许多多靠文字生活的人完全不具备的。因为,林强的文字向我们展示了文学的另一层意义,真诚是一种高贵的美感。

章东磐

2020 年 12 月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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