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上,还是迎向

搭上,还是迎向

—观《观音山》

记得上次李玉导演的《苹果》还有一个英文片名,叫L o s t i n Beijing—《迷失北京》。不知道这回是否也给《观音山》起了外文片名,是“Lost观音山”“Lost生死间”,或是Lost别的什么?因为我们还是在电影中看到了李玉在诉说的“迷失”。如果说,《苹果》中李玉想探讨像范冰冰这样的外来打工者对于都市的惶恐,以及对于幸福的价值观的迷失,那么《观音山》则通过死去丈夫和儿子的退休京剧演员张艾嘉表达了一种对于活着的虚无、死亡的疑惑,以及对于人生终极的茫然。

说白了,还是那个人类思索了千百年的“哥德巴赫猜想”: To be,or not to be—生存还是死亡?

这样的迷茫在韩寒为电影主题曲写的名为《辞》的歌词里作了形象的诠释:看着,来了,夜行的列车;搭上,或迎向?孤独么,或是疯了?热血,洒哪里,青春都会落幕。来吧,洒这里,反正一起上路;就像,花辞树,总是留不住……

“夜行的列车”正是一列喧嚣的人生列车。起点在哪里?终点又在哪里?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前方是悬崖峭壁还是一马平川?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永远的隧道,还是月光似水,静影沉璧的旷野?一切都是未知,都是那么茫然,能感知的只有家庭破碎、生活窘迫、命运难测、前途渺茫……而且,快乐总是那么短暂,烦恼和痛苦却无穷无尽,永远望不到边……

面对这趟人生列车,有人选择了“搭上”—与车同行,有人则选择了“迎向”—就像一开始执意拉着陈柏霖卧轨不起的范冰冰,又像最后消失在观音山的张艾嘉。

当范冰冰悟出“孤独不是永远的,在一起才是永远的”的道理的时候,张艾嘉却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悬崖峭壁。

人们为张艾嘉选择死亡感到可惜。好不容易从割腕自杀的死亡边缘走出来,遇上了三个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大家抱团取暖,心灵抚慰,风雨同舟,她的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总以为她闯过了鬼门关,会从此珍惜生命,安度余生,怎么又这么决绝地选择了死亡?

从医学的角度看,张艾嘉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求死的念头难以遏止;从宗教的角度说,韩寒的一句“花辞树”暗示了她对未来归宿的认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是王国维《蝶恋花》里的经典之句,其悲凉的意味让人无法和温馨的词牌名划上等号。人逐渐老去,镜子里已找不到年轻时候的“朱颜”,好比谢了的花,曾经拥有的美丽和鲜嫩已经一去不返,谁都逃不脱从树枝上掉落下来的命运。岁月蹉跎,日月无情,剩下的便只有感慨和无奈。一生颠沛流离的王国维无法摆脱悲观情绪的折磨,选择了自杀。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为伴的张艾嘉似乎也别无选择。花辞树,花是残花,碎片,再没有蝴蝶来爱恋了,只有入土为泥,入土为安。那不是本意,那是命。好在张艾嘉走得很平静,也很坦然。观音庙师傅告诉她:无生无死就是最好的未来。这话让她受用。生何尝是生,死又何尝是死;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既然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何不追随往生的丈夫、儿子的步子,和他们早日相会,免得自己一个人忍受孤单的折磨。如果说第一次割腕自杀,她还充满了恐惧和挣扎,那么在第二次跳崖时,她已经变得如此从容和淡定,甚至面带微笑,像只是一次例行的外出,一次为了重逢的暂别。这不能不说是宗教的力量。

由死想到了活。前不久看凤凰台,有个节目叫《访问鬼城》,所谓“鬼城”,指的是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所在地,位于乌克兰北部。1986年4月26日,核反应堆一声巨响,给当地居民带来了一场永远的噩梦, 8吨多强辐射物质泄露,尘埃随风飘散,对乌克兰地区数千万平方公里的肥沃良田都造成了污染。据专家估计,完全消除这场浩劫对自然环境的影响至少需要800年,而持续的核辐射危险将持续10万年。切尔诺贝利空空如也,不见人烟的街道、凋敝的住宅、洞开的厂房、一座座罹难人员的墓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凄凉,任何声响都有点毛骨悚然,一个名副其实的鬼城。然而就在此时,路旁竟然出现了一块不规则的菜地,稀稀落落的几棵白菜倔强地在寒风中生长,给鬼城增添了一丝活气。在一个破旧的房屋里走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她叫玛利亚,今年已经75岁。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都在25年前的这场旷世事故中罹难,她却不愿随当地的居民一起搬迁。故土难离,更何况还有亲人的魂在这儿,与其异地思念,不如就地守望。每天每天,孤独地守望,默默地祈祷。她说她要健康地活下去,因为这是在天上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对她的期待。

对玛利亚老太而言,每一天的活着都是那么珍贵。因为死是容易的。而她一旦走了,这里就完全成了鬼的天下,还不知哪年哪月才会出现活人的踪迹。

搭上,还是迎向?相对玛利亚这样的“搭上”,我们绝大多数的人应该只能算是一种存在了,仅此而已。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有时候,面对死亡,需要勇气;有时候,面对活着,更需要百倍勇气。

201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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