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画
侄子伟伟抱来一幅画,装饰我二次装修后的书房,“别挂原来的风景画了,给您增添一点新鲜气息!”说完,他就给挂在了墙上。那是一幅抽象画,是伟伟从国外,专门陈列那位画家作品的博物馆买来的,虽然是复制品,但是尺寸和原作一样,几可乱真。
虽说尽量不在家里待客,总也还有三朋四友偶来小坐,言谈极欢,都说我书房布置得比以前好,一位提到书柜把手样式别致,一位提到秋香色窗帘悦目,还有几位都赞吊在屋顶的那盆瑞典常春藤养得真好。
那天过午启动电脑,居然失灵,懊恼中寻找原因,发现原来是我擦桌子时,移动电插板用力过猛,导致了插入墙体插板的插头松出,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最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我却挠头不止,一筹莫展。怎么回事呢?二次装修,一切由儿子和侄子他们操办,书房的书柜书桌等东西也都由他们定制,书柜贴墙而立,正好把墙体上的插座掩住,他们为我接好插板,才将书柜安放在那里,本以为不会造成通电中断,哪想到我会无意中将插头拔松。我能从书柜侧面,脸贴墙壁,望见那已经接触不良的插头,却无法将其按紧在插座中。尴尬之极!若要解决问题,先要将书柜腾空,再挪动书柜,可是我毕竟已是望七的年纪,纵使勉强支撑着把书柜腾空,又哪里有力气将书柜挪移?尴尬之极,只能是埋怨他们没让装修工把电插座安对地方!喘吁吁坐到沙发上,才又想起,墙上的插座被掩,倒是我最后的决策,当时只说书柜要尽量地大,他们只好改变原定的尺寸,给我把书柜做大,此时我的处境,只能算“自作自受”!
老伴住院,小阿姨去照顾,孩子们全在上班,家中只有我自己,难道,我就只好暂且不用电脑吗?偏这天需要查看人家给我的“伊妹儿”,多半需要尽快回复,而且一篇小说构思成熟,亟待“开笔”,心里只是发痒,烦躁中在单元里踱来踱去。踱到阳台上,无意中朝下一望,呀,那不是小封吗?
小封,河南小伙子,他名字有点怪,写出来还好点,是封健,听声音,那就是封建,问过他,他爹妈怎么给他取这么个名字?他也没回答,只说他爹是木匠,他也跟他爹学过木匠活。最近以来,每天中午,都能看见他席地而坐,倚在朝南的楼墙,懒懒地晒太阳,有时还会幽幽地吹一阵箫。
我们楼下不远,是护城河,已经有三个月了,施工队在修理河道,其中很重要一项工作,是在两岸重新浇铸水泥护墙,浇灌水泥前,先要用铁木结合的模板,构成墙槽,小封就是干那活路的一员。他们二十四小时分二班施工,他总是午饭前收工,饭后别人抓紧时间进工棚睡觉,他却到离工棚百米多远的地方晒一阵太阳,我也就是在他晒太阳的时候,认识他的。我问过他,这么晒太阳、吹箫,难道不影响休息吗?他笑说其实这才真正解乏,睡觉,一天有四个钟头,他就浑身是电了。我常下楼跟他坐在一起,聊东聊西,我构思的新小说,大量素材就是从他那里获得的。
我跑到楼下,跟小封诉说遇到的窘境,冒昧地跟他求助,他听了一笑:“大爷,这有什么,我给您解决!”他就跟我上楼,到了我那书房,嗨,我认为是移山填海的事,他麻麻利利的,半个多钟头,完活儿!我不让他走,请他洗汗、喝茶,这期间我就发现,他认真地凝视墙上挂的那幅抽象画,头微微偏着,眉尖还有些小小的抖动,我喊了两声“小封”,外加一声“封健!”他才惊醒般地转身对着我,用一声“唔”表示“什么事?”我就再次道谢,请他赶快回去休息,晚饭后他又该干活了呀!他就说,他有电工本,过两天给我把那墙上的插座从书柜后头移出来,我感激不尽,说要给他劳务费,他说如果那样他就再不上门了,他只是告诉我需要事先备一点料。
小封来给我改电插板位置那天,我又发现了好几次,他似乎无意,又分明有意,改变了几次距离,去凝望那幅抽象画。送走他的时候,我忍不住指着那画问:“你能看懂?”他笑了,他的笑总让我联想到青春、劳动、强壮、田野什么的,可总没有联想到过审美……我只听见他说:“就是总想看。”
小封走后,我给伟伟打电话,问他那幅画究竟都得到过什么样的评价?他说可以查到的。我打开书柜,翻动过一顿后,气急败坏地又给儿子打电话:“你怎么搞的嘛!把我那一大厚本《现代美术大词典》搁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