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诗经》与《离骚》是中国上古文学图卷中最为瑰丽的篇章。《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分,收集了从西周以来流传在黄河流域、岐山内外的民间歌谣、贵族雅制、庙堂之曲。

自孔子开始,就将《诗经》视为雅言的典范,因此有“不学诗,无以言”一说。《诗经》中的诗歌,是那样的典雅、那样的纯净。其中有庙堂文学的雍容大度,如《周颂·丰年》:“丰年多黍多薓,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在几千年前的一个丰收时节,虔敬的先民酿酒为祭,奉献给那些已逝却从未从族人生活中走远的祖灵,这是人与神的和谐。“雅”中有很多动人心魄的文人吟唱,无论中国文学史如何重写,都将永远萦绕着多少年前那一曲征人的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最活泼、生动的是《诗经》中的“风”。因“十五国风”的存在,我们有机缘走进上古如诗如画的生活实境,从而惊人地发现古人的情怀与今人是如此相通,进而明白我国古典文学伟大的抒情传统是如此真挚、感人,具有一种跨越时空、令人动容的力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林有朴賦,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当我们读到这些诗句的时候,重现在眼前的,不仅仅是那些拥有鲜活生命的青年男女,还有青春,还有爱情,还有自由,这就是生命!《诗经》的存在,以一种诗情画意的姿态告诉我们“人是如何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土地上,告诉我们生命本来的样式也是最为华美的样态,告诉我们亦歌亦舞、文质双美的审美形态是如何经典地凝固在传统中的。《诗经》当中有历史、哲学、文化,但是这一切都是以诗的形态在演绎,这是用生命去铺陈的广义的诗性。

《楚辞》是战国时期在楚国出现的新诗体,屈原的《离骚》开其体制,在《汉书·艺文志》中被收于“集部”,开文人创作之先河,被梁启超誉为“凡为中国人者,须获有欣赏《楚辞》之能力,乃为不虚生此国”。“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诗经》的抒情传统,而《楚辞》的抒情,则来自一种更深的郁结。屈原才志高远,却命运多舛,当他备受离难时,放眼望去,这个正在重构的时代已是四分五裂的世界,信仰的根基瓦解,传统的价值沦丧,旧事已过而新事尚未到来。这种感受,是在新旧社会交替之时的传统文人的普通感受与共同心结:“天末同云暗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王国维在《人间词话》的命运之问当中,重复着多少个世纪之前屈原在《天问》里上下求索而终不可解的人生困境。然而命运的苦难成就了伟大的诗情:“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欧阳修的这一论断,以屈原为最初的例证,当屈原走在人生边缘,为世人与时代所不容时,他也开始了最浪漫、最奇崛的行吟。这些诗歌的产生,伴随着荆楚泽地的氤氲,回荡着巫歌旋律,上天下地,呼唤灵性的复活和自由。我们从《楚辞》苦吟的诗句中读出许多熟悉的面貌,其中有先贤,如庄子;有来者,如李白。屈原为中国的抒情诗奠定了广阔而深厚的集体无意识基础,其中蕴含着从现实向幻境的飞升,从此岸向彼岸的展望,从有形向无形的上溯,从肉身向灵魂的蜕变。

《诗经》与《楚辞》作为上古文学的双擘,不仅仅是当时人民吟咏性情之作,同时还是先秦社会综合文化的载体,其中的诗篇,在宴饮歌舞中被吟诵着,在集会仪式中被使用着;同时,它们又是征人的诗、思妇的歌、流浪者的哀怨与苦闷者的行吟。这些诗歌,既是对上古社会史实般的写照,又是对早期中华民族心灵发展的记载,其中有生活,也有生命;有历时性的,也有共时性的;有民族的,也有世界的。这些美轮美奂、如泣如诉的文字,将上古中国凝固成最优美的姿态,成为我们永远珍贵、日久弥新、弦歌不已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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