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祖父名子铎,字作诰,年少时放浪形骸,赌博成性,眼看就要家破人亡。面对亲友的痛骂,乡邻的奚落,赌友的反目,祖父幡然悔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己死了不足惜,可千万不能断了妻儿老小的活路!于是发誓金盆洗手,干正事走正道。为了生计,他放下少爷的架子,跟人去学阉猪的手艺,由于手巧脑瓜活,不仅很快学成,而且成了阉猪匠中的“技术能手”。他每天肩背布褡裢,怀揣阉猪刀,腰插旱烟杆,走乡串户,阉猪骟羊,糊口养家。

苦心经营几年后,手头略有节余。有天赶集,路遇一个赌友,非拉他再赌上一场不可,祖父架不住赌友的怂恿,赌瘾犯了,又跨进了赌场。

也该是他时来运转,竟盘盘皆赢,白花花的银圆装满了褡裢,就连缠腰的袋子也塞得鼓鼓囊囊。本指望趁祖父赌技生疏猛赢他一把的赌友们懊恼不已,个个横眉怒目,眼珠血红,一言不发。

祖父看了看他们的面色,心想赌场无道义,脱身要紧,否则必有横祸!但赌场有规矩,赢家是不能先提出散场的。他要坏了规矩,那帮人说不定会合起来暴打他一顿,弄出人命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祖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假装肚子痛,说要上趟厕所。赌友们疑惑,不同意他去。祖父便解下褡裢,举到一个赌友面前,正色道:“钱财身外之物,道义无价之宝,你们既然信不过我,我就把这钱押这儿。还亏得兄弟一场!”

拉他入赌场的赌友面上挂不住,满脸堆笑说:“陈兄赌品历来方正,我们岂能信不过?”

祖父掏出一百个“袁大头”,放在桌子上:“帮我看着点,这是我下一把的注。”说着,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踱到赌场外,雇辆三轮车赶紧走了。

经这一番豪赌,祖父挣了一大笔钱。从此再也不干阉猪的活计了,开始在家乡置地建房,这位败落的陈氏家族后裔又萌生出重振门庭的理想。他建起了一座背靠龙虎山、坐北朝南、一进西院九柱的青砖瓦房。

庭院四周的围场用不同形状的石头砌成,给人一种古朴雄浑的感觉。墙门分东西两座,东面的墙门盖有一间房子,门口立起一对石狮,朱红的大门上镶嵌着一对铜兽扣环,光彩夺目。中央是通向正堂的过道,西侧是雇工的客舍,放些农具杂物。西边的墙门更高一点,有点西洋的味道,灰白色大理石雕刻着图案,高处有一对长着翅膀的胖娃娃,似飞起来的安琪儿,是专门请一位留洋的先生设计的,寓意飞黄腾达。

两座墙门,衬托四周高高的围墙,显得威武气派。门、厅、堂、楼、天井相间,高低有序,整幢建筑砖雕、木雕技艺精湛,不同凡响。房屋一共十六间,东面九间是中式的,除中堂是水泥地外,其余房间一律用木板铺就,窗户为条木图案,古色古香。西边的七间房是西式的,落地的玻璃窗组成会客室和书房,院内平展展地由东向西水泥铺地。

围墙的一角,种些桂花、葡萄、橙柿等果木,每到夏秋,群芳争妍,果实满枝。房前,有一片桑田,宅子周边漾着一湾流水,流水抚摸着河床缓缓流向远方山里人家。葡萄红透,桂花飘香,一派桃源景致。

远处,翠森森一片竹林,在微风中摇曳,做出一副风姿绰约的闺秀仪态。美人蕉、凤仙花、喇叭花等散布竹林四周,一会儿昂首四盼,一会儿又顾影自怜。群花拉扯着风的头发,青竹击打着风的面颊,风便呻吟着向深山里奔去,留下一串呜呜的脚步声。

房屋落成后,亲戚朋友、乡邻故里,不管路途远近、关系亲疏,都来捧场庆贺。祖父回想自己昔日的穷困潦倒,看看今日的风光体面,恍若隔世,兴奋不已,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赌博造成的,得失成败皆缘于此。便突发奇想,打算在房屋前面的墙上刻个骰子的造型,以作纪念。

他把自己这个创意讲与亲友听,亲友皆神情暧昧,含笑不语,祖父陡然回过神来:自己固然侥幸赌赢取得大笔钱财,可兄弟们却因此坏了声名,败了祖业,颠沛异乡,在门上刻骰子,岂不是自取其辱,遂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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