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人到无求品自高

第一部分 人到无求品自高

夜颂

——鲁迅

爱夜的人,也不但是孤独者,有闲者,不能战斗者,怕光明者。

人的言行,在白天和在深夜,在日下和在灯前,常常显得两样。夜是造化所织的幽玄的天衣,普覆一切人,使他们温暖,安心,不知不觉的自己渐渐脱去人造的面具和衣裳,赤条条地裹在这无边际的黑絮似的大块里。

虽然是夜,但也有明暗。有微明,有昏暗,有伸手不见掌,有漆黑一团糟。爱夜的人要有听夜的耳朵和看夜的眼睛,自在暗中,看一切暗。君子们从电灯下走入暗室中,伸开了他的懒腰;爱侣们从月光下走进树阴里,突变了他的眼色。夜的降临,抹杀了一切文人学士们。当光天化日之下,写在耀眼的白纸上的超然,混然,恍然,勃然,粲然的文章,只剩下乞怜,讨好,撒谎,骗人,吹牛,捣鬼的夜气,形成一个灿烂的金色的光圈,像见于佛画上面似的,笼罩在学识不凡的头脑上。

爱夜的人于是领受了夜所给与的光明。

高跟鞋的摩登女郎在马路边的电光灯下,阁阁的走得很起劲,但鼻尖也闪烁着一点油汗,在证明她是初学的时髦,假如长在明晃晃的照耀中,将使她碰着“没落”的命运。一大排关着的店铺的昏暗助她一臂之力,使她放缓开足的马力,吐一口气,这时之觉得沁人心脾的夜里的拂拂的凉风。

爱夜的人和摩登女郎,于是同时领受了夜所给与的恩惠。

一夜已尽,人们又小心翼翼的起来,出来了;便是夫妇们,面目和五六点钟之前也何其两样。从此就是热闹,喧嚣。而高墙后面,大厦中间,深闺里,黑狱里,客室里,秘密机关里,却依然弥漫着惊人的真的大黑暗。

现在的光天化日,熙来攘往,就是这黑暗的装饰,是人肉酱缸上的金盖,是鬼脸上的雪花膏。只有夜还算是诚实的。我爱夜,在夜间作《夜颂》。

六月八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六月十日《申报·自由谈》)

从幽默到正经

——鲁迅

“幽默”一倾于讽刺,失了它的本领且不说,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又要来“讽刺”,来陷害了,倘若堕于“说笑话”,则寿命是可以较为长远,流年也大致顺利的,但愈堕愈近于国货,终将成为洋式徐文长。当提倡国货声中,广告上已有中国的“自造舶来品”,便是一个证据。

而况我实在恐怕法律上不久也就要有规定国民必须哭丧着脸的明文了。笑笑,原也不能算“非法”的。但不幸东省沦陷,举国骚然,爱国之士竭力搜索失地的原因,结果发见了其一是在青年的爱玩乐,学跳舞。当北海上正在嘻嘻哈哈的溜冰的时候,一个大炸弹抛下来,虽然没有伤人,冰却已经炸了一个大窟窿,不能溜之大吉了。

又不幸而榆关失守,热河吃紧了,有名的文人学士,也就更加吃紧起来,做挽歌的也有,做战歌的也有,讲文德的也有,骂人固然可恶,俏皮也不文明,要大家做正经文章,装正经脸孔,以补“不抵抗主义”之不足。

但人类究竟不能这么沉静,当大敌压境之际,手无寸铁,杀不得敌人,而心里却总是愤怒的,于是他就不免寻求敌人的替代。这时候,笑嘻嘻的可就遭殃了,因为他这时便被叫作:“陈叔宝全无心肝”。所以知机的人,必须也和大家一样哭丧着脸,以免于难。“聪明人不吃眼前亏”,亦古贤之遗教也,然而这时也就“幽默”归天,“正经”统一了剩下的全中国。

明白这一节,我们就知道先前为什么无论贞女与淫女,见人时都得不笑不言;现在为什么送葬的女人,无论悲哀与否,在路上定要放声大叫。

这就是“正经”。说出来么,那就是“刻毒”。

三月二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八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信仰底哀伤

——许地山

在更阑人静底时候,伦文就要到池边对他心里所立底乐神请求说:“我怎能得着天才呢?我底天才缺乏了,我要表现的,也不能尽地表现了!天才可以像油那样,日日添注入我这盏小灯么?若是能,求你为我,注入些少。”

“我已经为你注入了。”

伦先生听见这句话,便放心回到自己底屋里。他舍不得睡,提起乐器来,一口气就制成一曲。自己奏了又奏,觉得满意,才含着笑,到卧室去。

第二天早晨,他还没有盥漱,便又把昨晚上底作品奏过几遍;随即封好,教人邮到歌剧场去。

他底作品一发表出来,许多批评随着在报上登载八九天。那些批评都很恭维他:说他是这一派,那一派。可是他又苦起来了!

在深夜底时候,他又到池边去,垂头丧气地对着池水,从口中发出颤声说:“我所用底音节,不能达我底意思么?呀,我底天才丢失了!再给我注入一点罢。”

“我已经为你注入了。”

他屡次求,心中只听得这句回答。每一作品发表出来,所得底批评,每每使他忧郁不乐。最后,他把乐器摔碎了,说:“我信我底天才丢了,我不再作曲子了。唉,我所依赖底,枉费你眷顾我了。”

自此以后,社会上再不能享受他底作品;他也不晓得往哪里去了。

(原刊1922年4月《小说月报》第13卷第4号)

坚毅之酬报

——邹韬奋

一个人做事,在动手以前,当然要详慎考虑;但是计划或方针已定之后,就要认定目标进行,不可再有迟疑不决的态度。这就是坚毅的精神。

大思想家乌尔德(William Wirt)曾经说过:“对于两件事,要想先做哪一件,而始终不能决定,这种人一件事都不会做。还有人虽然决定了一件事的计划,但是一听了朋友的一句话,就要气馁;其先决定这个意思,觉得不对,既而决定那个意思,又觉得不对;其先决定这样办法,觉得不对,既而决定那样办法,又觉得不对;好像船上虽然有了罗盘针,而这个罗盘针却跟着风浪而时常变动的;这种人决不能做大事,决不能有所成就,这种人不能有进步,至多维持现状,大概还不免退步!”

有一个报界访员问发明家爱迭生:“你的发现是不是往往意外碰到的?”他毅然答道:“我从来没有意外碰到有价值的事情。我完全决定某种结果是值得下工夫去得到的,我就勇迈前进,试了又试,不肯罢休,直到试到我所预想的结果发生之后,我才肯歇!……我天性如此,自己也莫名其妙。无论什么事,一经我着手去做,我的心思脑力,总完全和他无顷刻的分离,非把他做好,简直不能安逸。”

坚毅的仇敌是“反抗的环境”,但是我们要知道“反抗的环境”正是创造我们能力的机会。反抗的环境能使我们养成更强烈的抵御的力量;每战胜过困难一次,便造成我们用来抵御其次难关的更大的能力。

文豪嘉莱尔(Carlyle)千辛万苦的著成一部《法国革命史》。当他第一卷要付印的时候,他穷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押与一个邻居,不幸那本稿子跌在地下,给一个女仆拿去加入柴里去烧火,把他的数年心血,几分钟里烧得干干净净!这当然使他失望得不可言状,但是他却不是因此灰心的人。又费了许多心血去搜集材料,重新做起,终成了他的名著。

就是一天用一小时工夫求学问,用了十二年工夫,时间与在大学四年的专门求学的时间一样,在实际经验中参证所学,所得的效益更要高出万万!

(原载1927年11月27日《生活》周刊第3卷第4期)

生命的宝灯

——庐隐

亲爱的:

我渴,我要喝翡翠叶上的露珠;我空虚,我要拥抱温软的主躯;我眼睛发暗,我要看明媚的心光;我耳朵发聋,我要听神秘的幽弦。呵!我需要一切,一切都对我冷淡,可怜我,这几天的心情徨于忧伤。

我悄对着缄默阴沉的天空虔诚的祷祝,我说:“万能的主上帝,在这个世界里,我虽然被万汇摒弃,然而荼毒我的不应当是你,我愿将我的生命宝藏贡献在你的丹墀,我将终身作你的奴隶,只求你不要打破我幻影的倩丽!”

但是万能的主上帝说:“可怜的灵魂呵,你错了,幸福与坎坷都在你自己。”

呵,亲爱的,我自从得到神明的诏示后,我不再作无益的悲伤了。现在我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装饰我的生命,我便要创造我的生命。亲爱的,我们是互为生命光明的宝灯,从今后我将努力的挹住你在我空虚的心宫——不错,我们只是“一”,谁能够将我们分析?——只是恶剧惯作的撒旦,他用种种的法则来隔开我们,他用种种阴霾来遮掩我们,故意使我们猜疑,然而这又何济于事?法则有破碎的时候,阴霾有消散的一天,最后我们还是复归于“一”。亲爱的,现在我真的心安意定,我们应当感谢神明,是它给了我们绝大的恩惠。

我们的生命既已溶化为“一”,那里还有什么伤痕?即使自己抓破了自己的手,那也是无怨无忌,轻轻的用唇——温气的唇,来拭净自痕,创伤更变为神秘。亲爱的,放心吧,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因为我们的心弦正激荡着一样的音浪。愿你千万不要为一些小事介意!

这几天日子过得特别慢,星期(天)太不容易到了。亲爱的,你看我是怎样的需要你呵。你这几天心情如何?我祝福你快乐!

生存

——瞿秋白

仅只一“生存”对于他(腊斯夸里尼夸夫)总觉不足,他时时要想再多得一些。

——《罪与罚》笃思托叶夫斯基

电灯光射满室,轻轻的静静的回舞他的光线,似乎向我欣然表示乐意。基督救主庙的钟声,在玻璃窗时时震动回响,仿佛有时暗语,我神经受他的暗示。我一人坐着,呆呆的痴想。眼前乱投书籍报章的散影,及小镜的回光。我觉得,心神散乱,很久不能注意一物。只偶然有报上巨大的字母,乌黑的油印能勉强入我眼帘。

我想要做点事情,自己振作振作,随手翻开一本钞本,上有俄文字注着英法中文,还有我一年半以前所钞写的。随意望着钞本看去。当然,我看这钞本并不是因为我又想研究这些俄文字,不过想有点事情做,省得呆坐痴想,心绪恶劣。然而……然而你瞧,我又出神。我竟不能正正经经用功,怎么回事?……

我看见钞本上有:——mentir,lie,讹言等字,不禁微微的一笑——想必当时也没有知道“为什么而笑”。

——什么,你笑么?——忽然听得有人在背后叫我。我吓得四周围看了一看:在屋子里面一个人亦没有。只有一只老白猫坐在地板上,冷冷的嘲笑的神态,眼不转睛的望着我。

“难道这是他说的,”我心上不由得想着,又用用心看好了那白猫,听他再说不说。“奇怪!真奇怪!怎么猫亦说起人话来呢!”唔!又听着:

——你心上喜欢,高兴,你以为,你勉强的懂得几国文字了,(哼,我们看来,当然,还不过是大同小异的“人”的声音罢了;或者是白白的一块软东西上,涂着横七竖八的黑纹。)怎么样?是不是?哼,几国文字!……你可知道,每一国的文字都有“讹言”一字!可是我们“非人”的字典上却没有这一个字。本来也没有字,更没有字典。哼……

说到此时,床下似乎有一点响动,我的神秘的猫突然停止了,竖起双耳,四围看了一周,我当时也就重新看起书来,想不再理他。本来太奇怪了,我实在再也听不来这样的兽语,然而他,似乎很不满意我的这种态度,突然又提高着喉咙演说起来:

——哈哈!你以为你“活着”么?懂得生活的意义么?——他狂怒似的向着我,又接下道,——不要梦想了,再也没有这一回事!你并没有“活着”,你不过“生存着”罢了;你和一切生存物相同,各有各的主观中之环境,而实际上并不懂得他。你现在有很好的巢穴,里面有人工造的明月,还有似乎是一块软板,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黑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坐着呢,很不自然的抬起两只前腿,不坐在地上,而坐在似乎是“半边笼子”里;天赋的清白身体藏在别人的皮毛里;最奇怪的,就是燃着了不知是什么一种草,尽在那里烧自己的喉咙。这就是你的环境。我知道,我很知道,你以为这样非常之便利,非常之好。非常之好!又怎么样?不错,“这些”便利之处,原是你“人”自己造出来的;可是,一人为着“这些”而不惜毁坏别人的“这些”;你们,“人”,互相残杀,也是为着“这些”。不但如此,即使你“人”看着这种行为,以为很有趣,也像我和鼠子一样——残杀本不是罪恶;而“讹言”呢,奸计呢,难道是神圣的?“人”原来是这样一个东西!为了什么?……生存在这种环境之中,“有种种便利之处”可以享用,而还是要想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再多得一些!你无论如何不懂得:一面和聚许多人造的“便利之处”,一面就失去“天然的本能”,“与天然奋斗的本能”,而同时你的欲望倒是一天一天的在那里增高扩大呢。于是为满足这种欲望起见,又不能与天然直接奋斗,你于是想法骗人;讹言,奸计。不要脸的混账的“人”!自然呢,这样方法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到的,谁要是不会这样生活,那人就倒霉。你看,现在你不是心绪不好,呆呆的痴想,忧愁,烦闷么?这才是你所要的“再多得一些”呢,哈哈哈。我,猫呢,却无时没有现成的衣服,现在的灯烛:日与月。我用不着什么“再多得一些”……

——可耻,可耻,“人”,你的“人”!混帐,混帐!没有才能的,不知恩的,最下贱的自欺者——“人”!——猫说到此,声音更响,竟哈哈大笑起来。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站起来要去打他,然而一闪眼,他已经不见了。一看呀,他已经逃得很远很远。“我是个‘人’,当然不能追得上他那又小又轻便的无汽机的汽车,无电机的电车。算了罢,算倒霉!”叹一口气,醒来,满身是汗,——原来是一梦。

寓言

——朱湘

从前的时候,人不怕老虎,老虎也不咬人。

有一天,王大在山里打了许多野鸡野兔,太多了,他一个人驮不动,只好分些绑在猎犬的背上,惹得那狗涎垂一尺,尽拿舌头去舐鼻子。猎户一面走着,一面心里盘算那只兔子留着送女相好,那只野鸡拿去镇上卖了钱推牌九。

他正这样思忖的时候,忽见前头来了一只老虎,垂头丧气的与一个大输而回的赌徒差不多。

王大说:“您好呀?寅先生为何这般愁闷,愁闷得像一匹丧家之犬。看你那尾巴,向来是直如钢鞭的,如今却夹起在大腿之间了;还有那脚步向来是快如风的,如今也像缠了脚的老太太,进三步退两步了。”

老虎说:“王老,你有所不知,说起来话真长着呢!”说到这里,它叹气连天的。“我家有八旬老母,双眼皆瞎,又有才满月的豚儿,还睡在摇篮里,偏偏在这时把拙荆亡去了。今天一清早,我就出去寻找食物,走了一个整天——”说到这里,它忽然看见王大背上与猎犬背上满载着的野品,便道:“呀,原来都在这里,怪不得我空跑了一天呢!”

它接着哀恳道:“王老,先下手为强,这句俗语我也知道。不过,我实在是家有老母小儿,它们已经整天不曾有一物下咽了。我如今正年富力强,饿上十天半个月还不打紧,它们一老一幼,却怎么捱得过呢!万一它们有个长短——”

它说到这里,忍不住的伤心大哭起来,一颗颗的眼泪,从大而圆的眼眶里面滴下,好像许多李子杏子似的。它的哭声惊动了头顶上树枝间的割麦插禾,一齐飞入天空,问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

王大只是摇头。

老虎又哀求道:“不看金面看佛面,我前生也姓王,只看我额上的王字便是记认。你对于同宗,难道也忍心坐视不救吗?”

王大只是摇头。

老虎陡然暴怒起来,它大吼一声,跳上去把王大的头一口咬下来,说道:“看你再摇,这铁石心肠的畜生!”

猎狗摇着尾巴,笑嘻嘻的说:“大王,你过劳贵体了,让小畜替你把这些野鸡野兔连着王大的身体一齐驮去宝洞罢!”

自此之后,老虎知道人是一种贱的东西,只怕强权,不讲道理,于是逢着便咬,报它昔日的仇。

从旅到旅

——缪崇群

倘使说人生好像也有一条过程似的:坠地呱呱的哭声作为一个初的起点,弥留的哀绝的呻吟是最终的止境,那么这中间——从生到死,不管它是一截或是一段,接踵着,赓连着,也仿佛是一条铁链,圈套着圈,圈套着圈……不以尺度来量计,或不是尺度能够量计的时候,是不是说链子长的圈多,短的链子圈少呢?

动,静,动,静……连成了一条人生的过程,多多少少次的动和静,讴歌人生灿烂的有了,诅咒人生重荷的也有了。在这条过程上,于是过着哭的,笑的,和哭笑不得的。然而在所谓过程里:过即是在动,静也是在过,一段一截地接踵着,赓连着,分不清动静的界限,人生了,人死了,无数无,量数的……

从生到死,不正可以说是从旅到旅么?

铁一般的重量,负在旅人的肩上;铁一般的寒气,沁着旅人的心,铁的镣铐锁住了旅人的手和足,听到了那钉铛的铁之音,怕旅人的灵魂也会激烈地被震撼了罢?

想到了为旅人的人和我,禁不住地常常前瞻后顾了,可是这条路上布满了风沙和烟尘,朦胧,暗淡,往往伤害了自己的眼睛。我知道瞻顾都是徒然的,我不再踌躇,不再迷惘了;低着头,我将如瓦尔加河上的船夫们,以那种沉着有力的唷喝的声调,来谱唱我从旅到旅的曲子。

(选自《废墟集》)

时间

——蒋子龙

人生的全部学问就在于和时间打交道。

有时一刻值千金,有时几天、几个月、几年乃至几十年,不值一分钱。

年轻、年盛的时候,一天可以干很多事;在世上活的时间越长,就越抓不住时间。

当你感到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而工作效率却慢下来了,说明你生命的机器已经衰老,经常打空转。

当你度日如年,受着时间的煎熬,说明你的生活出了问题,正在浪费生命。

当你感到自己的工作效率和时间的运转成正比,紧张而有充实感,说明你的生命正处于黄金时期。

忘记时间的人是快乐的,不论是忙得忘了时间,玩得忘了时间,还是幸福得忘了时间。

敢于追赶时间,并留下精神生命和时间一样变成了永恒存在的,是天才。

更多的人是享用过时间,也浪费过时间,最终被时间所征服。

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和时间较量的结果最后都要失败的。有的败得辉煌,有的败得悲壮,有的败得美丽,有的虽败犹胜,有的败得合理,有的败得凄惨,有的败得龌龊。

时间无尽无休,生命前赴后继。

无数优秀的生命占据了不同的时间,使时间有了价值,这便是人类的历史。

生命永远感到时间是不够用的。因此生命对时间的争夺是酷烈的,产生了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如:“头悬梁”“锥刺股”“以圆木为枕”等等。

时间是无偿赠送给生命的,获得了生命也就获得了时间,而且时间并不代表生命的价值。所以世间大多数生命并不采取和时间“竞争”“赛跑”的态度,根据生存的需要,有张有驰,有紧有松,累得受不了啦,想闲。拥有太多的时间无法打发,闲得难受,就想找点事干,让自己紧张一下。

现代人的生存有大同小异的规律性。忙的有多忙?闲的有多闲?忙的挤占了什么时间?闲人又哪来那么多时间清闲?《人生宝鉴》公布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调查材料——

一个人活了72岁,他这一生的时间是这样度过的:

睡觉20年,吃饭6年,生病3年,工作14年,读书3年,体育锻炼看戏看电视看电影8年,饶舌4年,打电话1年,等人3年,旅行5年,打扮5年。

这是平均数,正是通过这个平均数可以看到许多问题,想到许多问题,每个生命都是普通的,有些基本需求是不能不维持的。普通生命想度过一个不普通的一生,或者是消闲一生,该在哪儿节省,该在哪儿下力量,看着这个调查表便会了然于胸。

不要指望时间是公正的。时间对珍惜它的人和不珍惜它的人是不公正的,时间对自由人和监狱的犯人也无公正可言。时间的含金量,取决于生命的质量。

时间对青年人和老年人也从来没有公正过。人对时间的感觉取决于生命的长度,生命的长度是分母,时间是分子,年纪越大,时间的值越小,如“白驹过隙”。年纪越轻,时间的值就越大。

时间,你以为它有多宽厚,它就有多宽厚,无论你怎样糟蹋它,它都不会吭声,不会生气。

时间,你认为它有多狡诈,它就有多狡诈,把你变苍老的是它,让你在不知不觉中蹉跎一生,最终后悔不迭的是它。

时间,你认为它有多忠诚,它就有多忠诚,它成全了你的雄心,你的意志。

有什么样的生命,就有什么样的时间。

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时间观念,就会占有什么样的时间。

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证实时间与空间和物质是不可分割的,任何脱离空间的时间是不存在的,也是没有意义的。人如果能超光速旅行就会发生时间倒流,回到过去。倘若有一天人类能征服时间了,生命真正成了时间的主人,世界将是什么样子呢?

人生感悟

——贾平凹

盛夏人皮是破竹篓,出汗淋漓如漏。老母坐不住家,一日数次下楼去寻老太太们闲聊,倒不嫌热。我也以写书避暑。(坐桌前以唾液沾双乳上,便有凉风通体。此秘诀你可试试,不要与玩麻将者说。)写书宜写闲情书。能闲聊是真知己,闲情书易成美文。但母亲没喝水习惯,怕她上火,劝多喝水,她说口里不要,肚里也不要。我和妹妹都是能喝水的,来家的那些朋友,也无一不能喝。今早忽然醒悟,蹲机关的人上了班都是一枝烟,一杯水,一张报的。母亲则是从来没有工作过!

来时不必带土产,有便车捎些西瓜给母亲即可。切切。

我倒不信你能江郎才尽,瞧照片上,腰又大了一圈,那里边装什么?文坛上有人是晨鸡暮犬,他们出于职责,当可闻鸡而起,听吠安睡,有人则是老鼠磨牙,咬你的箱子磨他的牙罢了。前年你写那部书一成功,我就知道你要坏了人缘的,现在果然是,但麻将桌上连坐五庄,必然要得罪人,输家是有资格发脾气,也可以欠帐,也可以骂人。只耽心你那口疮,治得如何?口要善待才是,除了吃饭,除了在领导面前说“是”外,将来那些人还要请你去谈创作经验啊!

儿女小时可以打,如拍打衣服上土,稍大了就是皮球,越打越蹦得高。我大学毕了业,先父还踢我一脚,待到后来一日,他吸烟,也递我一枝,我才知道我从此不挨打了。但有人说父子如兄弟,如同志,那倒又过分,因为儿女的秉性是永远不崇拜父母的。我女儿看三流电视剧也伤心落泪,读我的书却总认为是她看着我写的,不是真的。让他去吧,龙种或许生跳蚤,丑猪或许美麒麟,只须叮咛“吃喝嫖赌不能抽(大烟),坑蒙拐骗不能偷(东西)”就罢了。窑炉只管烧瓷罐到社会上去,你能管得着去作油罐还是尿罐?老江说组织一次南山游的,又不见了动静,如果南山去不成,三月十五日午时去豪门菜馆吃海鲜,我做东。

空气装在皮圈里即为轮胎,我如果能手一抓就一把风,掷去砸人,先砸倒那姓曹的!盛世的皇帝寿命都高,因为他为国人谋福利。损人利己者则如通缉的逃犯,惶惶不可终日,岂能身体安康?发不义之财,若不作慈善业消耗,如人只吃饭而不长肛门,终有一日自己把自己憋死。

那只鳖不能让山兄去放生,他会放生到他的肚腹去。

能让别人利用,也是好事。研究《红楼梦》可以当博士,画钟馗可以逼鬼,给当官的当秘书可以自己当官。藤蔓多正因着你是乔木。无山不起云,起云山显得更高,若你周围没那些营营之辈,你又会是何等面目?朋友都是走了的好。今夜月光满地,刚才开窗我还以为巷口的下水道又堵塞,是水漫淹,就想你若踏水来访多好!我可教你作曲解烦。作曲并不难,“言之不尽歌咏之”,曲就是把说不尽的话从心里起便放慢音节哼出来,记下便可了,如记不下,旁边放录音机来录。学那钢琴就非是一月半月能操作,且十个指头,怎能按得住一百零八个键呢?

买书不要买豪华本,豪华本的书那是卖给不读书的人的。读书也不必只读纸做的书,山水可以读,云雨可以读,官场可以读,商界可以读。赌徒和妓女也都是书。只在家读书本,读了书还是读书,无异于整日喝酒,打牌和吸烟土,于社会、家人有什么好处?

得空来吃茶,我前日得明前茶一罐。

为自己减刑

——余秋雨

一位朋友几年前进了监狱,有一次我应邀到监狱为犯人们演讲,没有见到他,就请监狱长带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句话:“平日都忙,你现在终于获得了学好一门外语的上好机会。”

几年后我接到一个兴高采烈的电话:“嘿,我出来了!”我一听是他,便问:“外语学好了吗?”他说:“我带出来一部60万字的译稿,准备出版。”

他是刑满释放的,但我相信他是为自己大大地减了刑。茨威格在《象棋的故事》里写了一个被囚禁的人无所事事时度日如年,而获得一本棋谱后日子过得飞快。外语就是我这位朋友的棋谱,轻松地几乎把他的牢狱之灾全然赦免。

真正进监狱的人毕竟不多,但我却由此想到,很多人正恰与我的这位朋友相反,明明没有进监狱却把自己关在心造的监狱里,不肯自我减刑、自我赦免。我见到过一位年轻的公共汽车售票员,一眼就可以看出他非常不喜欢这个职业,懒洋洋的招呼,爱理不理地售票,不时抬手看看手表,然后满目无聊地看着窗外。我想,这辆公共汽车就是这位售票员的监狱,他却不知刑期多久。其实他何不转身把售票当作棋谱和外语,满心欢喜地把自己释放出来呢!

对有的人来说,一个仇人也是一座监狱,那人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层层铁窗,天天为之而郁闷仇恨、担惊受怕。有人干脆扩而大之,把自己的嫉妒对象也当作了监狱,人家的每项成果都成了自己无法忍受的刑罚,白天黑夜独自煎熬。

听说过去英国人在印度农村抓窃贼时方法十分简单,抓到一个窃贼便在地上画一个圈让他呆在里边,抓够了数字便把他们一个个从圈里拉出来排队才押走。这真对得上“画地为牢”这个中国成语了,而我确实相信,世界上最恐怖的监狱并没有铁窗和围墙。

人类的智慧可以在不自由中寻找自由,也可以在自由中设置不自由。环顾四周,多少匆忙的行人,眉眼带着一座座监狱在奔走。老友长谈,苦叹一声,依稀有锒铛之音在叹息声中盘旋。

舒一舒眉,为自己减刑吧!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让你恢复自由呢?

清高

——汪国真

清高,不是因不优越,而是因为优雅。优越产生的不是清高,而是高傲。

高傲是不能与清高相提并论的,仿佛植物,有的雍容,有的飘逸,是很不相同的。

一个处处想向别人表明自己清高的人,其实并不真正清高,真正的清高是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而不是为了做给人看。

你可以是清高的,但却不能因此把别人视为浊物,否则,这是缺乏良好修养的一种表现。

有一些仿佛清高的人,是因为从来不缺乏牛奶和面包。一旦发生生存危机,他便会斯文扫地,抢得比谁都疯狂。

中国历代文人都不缺乏清高超拔之士,所缺的是清醒冷静之人,狂热时候的清醒和挫折时候的清醒。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清高。

要么吐气若兰,要么气质似竹,要么心净如水,要么才情像海。

一个庸俗苟且之辈,倘若也要做出一副清高状,只能让人觉得滑稽。

有一些时候,沉默也可以用来表明一种清高,但其意义也仅仅限于表明了清高。遗憾之处在于,这种清高往往于时无益,于事无补。因而,往往也就带上了消极的色彩。

有一点清高,可以获得人的好感;太过于清高,极易招致人的反感。这是生活中,我们不能不注意的。

清高,可以用来修身,却不能用来治国,更不能用来平天下。为人所不能为,忍人所不能忍,这常常是大英雄之举。而此类做法,往往与清高相去甚远。

人生三境界

——池莉

人生有三重境界。这三重境界可以用一段充满禅机的语言来说明: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就是说一个人的人生之初纯洁无瑕,初识世界,一切都是新鲜的,眼睛看见什么就是什么,人家告诉他这是山,他就认识了山,告诉他这是水,他就认识了水。

随着年龄渐长,经历的世事渐多,就发现这个世界的问题了。这个世界问题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经常是黑白颠倒,是非混淆,“无理走遍天下,有理寸步难行”。进入这个阶段,人是激愤的,不平的,忧虑的,疑问的,警惕的,复杂的。人不愿意再轻易地相信什么。人这个时候看山也感慨,看水也叹息,借古讽今,指桑骂槐,山自然不再是单纯的山,水自然不再是单纯的水。一个人倘若停留在人生的这一阶段,那就苦了这条性命了。人就会这山望着那山高,不停地攀登,争强好胜,机关算尽,永无休止和满足的一天。因为这个世界原来就是一个圆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循环往复,绿水长流。而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有限的,哪里能够与永恒和无限计较呢?

许多人到了人生的第二重境界就到了人生的终点。追求一生,劳碌一生,心高气傲一生,最后发现自己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理想,于是抱恨终生。但是有一些人通过自己的修炼,终于把自己提升到了第三重人生境界。茅塞顿开,回归自然。人这个时候便会专心致志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与旁人有任何计较。任你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朗月。这个时候的人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了。正是: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便也就是真正的做人与处世了。

人生自然的节奏

——林语堂

在我们的生活里,有那么一段时光,个人如此,国家亦复如此,在此一段时光之中,我们充满了早期精神,这时,翠绿与金黄相混,悲伤与喜悦相杂,希望与回忆相间。在我们的生活里,有一段时光,这时,青春的天真成了记忆,夏日茂盛的回音,在空中还隐约可闻;这时看人生,问题不是如何发展,而是如何真正生活;不是如何去虚掷精力,而是如何储存这股精力以备寒冬之用。这时,感觉到自己已经到达一个地点,已经安定下来,已经找到自己心中向往的东西。这时,感觉到已经有所获得,和以往的堂皇茂盛相比,是可贵而微小,虽微小而毕竟不失为自己的收获,犹如秋日的树林里,虽然没有夏日的茂盛葱茏,但是所据有的却能经时而历久。

我爱春天,但是太年轻。我爱夏天,但太气傲。所以我最爱秋天,因为秋天的叶子的颜色金黄,成熟,丰富,但是略带忧伤与死亡的预兆。其金黄色的丰富并不表示春季纯洁的无知,也不表示夏季强盛的威力,而是表示老年的成熟与蔼然可亲的智慧。生活的秋季,知道生命上极限而感到满足。因为知道生命上的极限,在丰富的经验之下,才有色调的调谐,其丰富永不可及,其绿色表示生命与力量,其橘色表示金黄的满足,其紫色表示顺天知命与死亡。月光照上秋日的林木,其容貌枯白而沉思;落日的余晖照上初秋的林木,还开怀而欢笑。清晨山间的微风扫过,使颤动的树叶轻松愉快地飘落于大地,无人确知落叶之歌,究竟是欢笑的歌声,还是离别的眼泪。因为是早秋的精神之歌,所以有宁静,有智慧,有成熟的精神,向忧愁微笑,向欢乐爽快的微风赞美。

生命的滋味

——席慕蓉

电话里,T告诉我,他为了一件忍无可忍的事,终于发脾气骂了人。

我问他,发了脾气以后,会后悔吗?

他说:“我要学着不后悔。就好像在摔了一个茶杯之后又百般设法要再粘起来的那种后悔,我不要。”

我静静聆听着朋友低沉的声音,心里忽然有种怅惘的感觉。

我们在少年时原来都有着单纯与宽厚的灵魂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成长的过程里让它逐渐变得复杂与锐利?在种种牵绊里不断伤害着自己和别人?还得要学不去后悔,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那一整天,我耳边总会响起瓷杯在坚硬的地面上破裂的声音,那一片一片曾经怎样光润如玉的碎瓷在刹那间迸飞得满地。

我也能学会不去后悔吗?

如果我真正爱一个人,则我爱所有的人,我爱全世界,我爱生命。如果我能够对一个人说“我爱你”,则我必能够说“在你之中我爱一切人,通过你,我爱世界,在你的生命中我也爱我自己”。

——E·佛洛姆

原来,爱一个人,并不仅仅只是强烈的感情而已,它还是“一项决心,一项判断,一项允诺”。

那么,在那天夜里,走在乡间滨海的小路上,我忽然间有了想大声呼唤的那种欲望也是非常正常的了。

我刚从海边走过来,心中仍然十分不舍把那样细白洁净的沙滩抛在身后。那天晚上,夜凉如水,宝蓝色的夜空里星月交辉,我赤足站在海边,能够感觉到浮面沙粒的温热干爽和松散,也能够同时感觉到再下一层沙粒的湿润清凉和坚实,浪潮在静夜里声音特别缓慢,特别轻柔。

想一想,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装满这一片波涛起伏的海洋?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把山石冲蚀成细柔的沙粒并且将它们均匀地铺在我的脚下?要多少年的时光才能酝酿出这样一个清凉美丽的夜晚?要多少多少年的时光啊,这个世界才能够等候到我们的来临?

若是在这样的时刻里还不肯还不敢说出久藏在心里的秘密,若是在享受的时候还时时担忧它的无常,若是在爱与被爱的时候还时时计算着什么时候会不再爱与不再被爱,那么,我哪里是在享用我的生命呢?我不过是不断地在浪费它、在摧折它而已。

那天晚上,我当然还是要离开,我当然还是要把海浪、沙岸,还有月光都抛在身后。可是,我心里却是感激着的,所以才禁不住想向这整个世界呼唤起来:

“谢谢啊!谢谢这一切的一切啊!”

我想,在那宝蓝色深邃的星空之上,在那亿万光年的距离之外,必定有一种温柔和慈悲的力量听到了我的感谢,并且微微俯首向我怜爱地微笑起来了吧!

在我大声呼唤着的那一刻,是不是也同时下了决心,作了判断,有了承诺了呢?

如果我能够学会了去真正地爱我的生命,我必定也能够学会去真正地爱人和爱这个世界。

所以,请让我学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请让我学着不去后悔,当然,也请让我学着不要重复自己的错误。

请让我终于明白,每一条走过来的路径都有它不得不这样跋涉的理由;请让我终于相信,每一条要走上去的前途也有它不得不那样选择的方向。

请让我生活在这一刻,让我去好好地享用我的今天。

在这一切之外,请让我领略生命的卑微与尊贵。让我知道,整个人类的生命就犹如一件一直在琢磨着的艺术创作,在我之前早已有了开始,在我之后也不会停顿不会结束,而我的来临我的存在,却是这漫长的琢磨过程之中必不可少的一点,我的每一种努力都会留下印记。

请让我,让我能从容地品尝这生命的滋味。

心灵的交融

——泰戈尔

我们可以用图表阐释繁星的韵律,却无法阐释繁星的诗歌,繁星的诗歌只能在心灵与心灵相晤的沉寂里、在光明与黑暗的交汇里解析。在那里,无限在有限的额头下印下了它的亲吻;在那里,“伟大的我”的旋律令我们激动不已,在庄严的管风琴里,在无穷的簧管里,无限和谐地奏鸣着。

在我的心被爱所充溢,在我感知我的心灵与世界同在时,难道我不会感到阳光更明媚、月光更幽静?当我歌唱雨云的来临,沥沥的雨声就在我的歌声里感到凄婉;自历史的黎明起,诗人和艺术家们就将他们心灵的颜色和旋律倾入生命的大厦。

我深深懂得,大地和晴空织上了人的思想的纤维,人的思想与宇宙的思想合二为一。如果这一切有关真实,那么诗歌就是虚幻,音乐就是欺骗,人的心灵被这无言的世界驱入难耐的沉寂中。

走出的道路

——泰戈尔

这是脚走出来的一条路。

它从树林里出来,奔向田野,从田野通向河岸,来到渡口附近的榕树下,然后它从河对岸断裂的台阶拐向村里;尔后经过亚麻地,穿过芒果园中的树荫,绕过荷花池畔,沿着大车道的边缘,不知通向哪个村落。

在这条路上,曾经走过多少人哪!有的人越过我,有的人和我并肩而行,有的人只从远处现出了身影;有的人披着面纱,有的人则容颜袒露;有的人前去汲水,有的人则提着水罐返回村舍。

现在白昼已经过去,黑夜降临。

有一天,我曾经觉得,这条路是属于我的,完全属于我的;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带来了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一次的命令,此外再也没有什么。

越过柠檬树对面的那个池塘,经过有十二座庙宇的河边台阶,经过河滩、粮仓、牛舍——不能再回到那有着熟悉的目光、话语、相貌的住所!“原来是这样啊!”这是一条前进的路,而不是一条后退的路。

今天,在这朦胧的黄昏中,我再次回首返顾,我发现这条路就是一本被遗忘的歌集,歌词就是人们的足迹,而曲子就是那晨歌的乐曲。

有多少人在这条路上走过呀!这条路,在它自己那惟一的尘土画面上,简要地描绘出它们生活中的所有往事;这一幅画面,从太阳升起的方向通向太阳降落的地方,从一扇金灿灿的大门通向另一扇金灿灿的大门。

“噢,脚走出的路哇!请不要把那长久以来发生的许多往事积埋在你的尘埃里。现在我把耳朵贴在你的尘土上,请你对我悄悄述说!”

路,用食指指向那漆黑的夜幕,沉默不语。

“噢,脚走出来的路哇!这么多行人的这么多忧思,这么多希望都在哪里?”

无声的路,还是沉默不语。它只是从日出到日落默然地暗示。

“噢,脚走出来的路哇!那天落在你胸脯上面的落花般的足迹,今天为何无处寻觅?”

路,难道晓得自己的终点吗?凋谢的花和无声的歌已在那里飘落,星光照耀下的永不熄灭的苦难灯节也在那时庆贺。

人的蜕变

——歌德

少年期,闭门造车、叛逆性;

青年期,自大、目中无人;

中年期,老成持重;

到了老年,心浮气躁、反复无常;

如果像这样念你的碑文,

那绝对是人!

人类在生长过程中,必须经过各种不同的阶段。而且,在每个阶段中也都有独到的优点与缺点。这些优点与缺点在那个时期里,绝对是必然且正确的,但是到了下一个阶段,则可能完全变了。以前的优点与缺点可能已烟消云散,由其他的优点与缺点代替。如此持续不断地重复着,终于,到达无法预测的最后变化。

人对不同年纪的生活有一定的应对之道。儿童是实在论者,因为儿童确信自己的存在就如同梨子与苹果的存在一样。青年由于内心热情澎湃,方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拥有自己的意识。青年由此转变成观念论者,但是壮年人却有足够的理由成为怀疑论者,甚至也不得不怀疑自己为目标选定的手段是否正确。为了不让错误的选择造成终生的后悔,在行动之前及行动的同时,必须运用智慧考虑清楚。到最后,老年人经常成为神秘主义的告白者。他们知道大部分的事情并不是一脉可成,也许不合理的事情成功了,合理的事情反而失败了。幸福与不幸是不可预期、差别极大的两件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事情的法则

——托尔斯泰

各种现象的原因总合,不是人的智力所能理解的。但是人却一心要寻找这些原因。人不深入了解为数众多和复杂的各种条件(其中每个条件单独地看来都好像是原因),只抓住一个首先碰到的容易理解的近似条件,于是说:这就是原因。

在历史事件中(这里观察的对象是人的行动),最原始的近似条件是神的意志,然后是站在最显著的历史地位的人的意志,也就是历史中的英雄人物的意志。但是,只要一深入了解每个历史事件的实质,也就是深入了解参加事件的全部人群的活动,就会相信,历史人物的意志不仅不支配人群的行动,而且他们的意志经常处在被支配的地位。不管怎样理解历史事件的意义似乎都一样。但是,一种人说,西方人向东方进军,是因为拿破仑要这样做;另一种人说,这件事的发生是因为它必然要发生。这两种人说法的差别正如另外两种人说法的差别一样,一种人说,地球是不动的,行星都围绕着地球转;另一种人说,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支持着地球,但是他们知道地球和其他行星的运动是受一些法则支配的。一个历史事件没有也不可能有各种原因,除了只有各种原因中的一种原因。但是存在着支配各种事件的各种法则,其中有些是未知的,有些是已经被我们摸索出来的。只有当我们完全摒弃在某个人的意志中寻找原因的时候,才可能发现这些法则,正如人们要摒弃那些有关地球的一切成见,才可能发现行星运动的法则一样。

人真正生命的诞生

——托尔斯泰

在时间上观察人的生命的显现时,我们会看到,真正的生命始终存在于人的内部,就像它存在于种子中一样,一旦时机成熟,这生命就显露出来。真正生命的显露在于:动物人把人诱向人身的幸福,而理性意识却向人指出人身幸福的不可能性,并指出另一种幸福。人朝着在远方向他指出的那种幸福张望,却看不到它,起初不相信那种幸福,于是又退回去追求人身的幸福。然而如此含糊地指出自己的幸福的理性意识,却如此有说服力地、毫无疑义地指出人身幸福的不可能,以至人重又放弃人身的幸福,重又注视着向他指出的那个新的幸福。理性的幸福看不到,而人身的幸福已无疑被毁灭,以至人身的生存无法继续下去。于是,在人内部开始形成一种动物人对待理性意识的新的态度。人开始为着人的真正生命而诞生。

发生了某种类似物质世界中一切生命诞生时的情况。胎儿生下来,不是因为他想出生,不是因为他生下来更好些,也不是因为他知道生下来能过好日子,而是因为他成熟了,他不能继续原来的生存状态,他必须投入新的生活。这与其说是因为新生活在呼唤他,还不如说是因为像原来那样生存的可能性已经被消泯了。

理性意识在人身中悄悄地增长,一直增长到人身生命不可能继续下去的时候。

发生了与萌芽现象完全一样的情况。种子消失了,原先的生命形式消失了,新的幼芽出现了。分解中的种子的原先形式像是在进行抗争,幼芽不断长大,从分解中的种子里得到营养。对我们来说,理性意识的诞生与我们看得见的肉体诞生的不同之处在于,在肉体的诞生过程中,我们可以从时间和空间上看到,胚胎由什么东西,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产生了什么。我们知道种子就是果实,知道在一定的条件下从种子里会长出植物来,还会开花,然后结果,结出像种子一样的果实(整个生命演化过程在我们眼前完成)。而理性意识的生长我们不能从时间上看到,也不能看到它的演化过程。我们看不见理性意识的生长及其演化过程是因为我们自己在完成这一过程,我们的生命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我们看不见的诞生在我们自身的诞生,因此我们无论如何看不到它。

我们看不到这一新人的诞生,看不到理性意识对待动物人的新态度的诞生,正如种子看不到自己的幼苗生长一样。当理性意识脱离它的隐秘状态而向我们显现的时候,我们以为我们在经历矛盾,而实际上并不存在什么矛盾,就像它不存在于分解中的种子里一样。我们在分解的种子里只看到,从前曾经在苞皮里存在的生命,现在已经存在于它的幼芽里了。同样,在具有醒悟了的理性意识的人身上也没有任何矛盾,有的仅仅是新人的诞生,理性意识对待动物人的新态度的诞生。

如果一个人活着而不知道有别的人存在、不知道享乐并不能使他满足,他与死无异,他不知道自己活着,而且在他自身没有矛盾。

如果人看到,别的人跟他一个样,苦难威胁着他,他的存在是慢性死亡;如果他的理性意识开始分解他这个人身的存在,他就不能在这个分解中的人身里保持自己的生命,而不可避免地要认为自己的生命正在向他揭开的新的生命中。矛盾也还是不存在,就像在已经发芽因而分解着的种子里没有矛盾一样。

有用的只是生命

——爱默生

我们必须知道,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来说,有用的只是生命,而不是已经过去的生活。一旦静止,力量便无影无踪;因为,他永远存在于从一种旧的状态向新的状态过渡的时刻,存在于海湾的汹涌澎湃之中,存在于向目标的投射之中……这是一个令世人讨厌的事实,可却也是灵魂形成的事实,因为,它永远贬低过去,把所有的财富化为灰烬,把所有的荣誉化为耻辱,把圣徒与恶棍混为一谈,把耶稣和犹大都推到一边……

既然这样,我们唠叨自助还有什么意义呢?因为,只要有灵魂存在,就有力量存在,它不是自信力,而是作用力。谈论他助,不仅于事无补,而且只能坐失良机,因为,那不过是一种肤浅的说话方式而已。还是让我们现实点吧,让我们回到有依赖作用的事情上来吧,因为它存在着,作用着。当我充当了自我的主宰时,就能够得到最大限度的服从。除了自己,谁还能做到这一点呢?尽管他不费吹灰之力。我必须借助于精神的引力围着他转。当我们谈论突出的美德的时候,我们认为它华而不实,那是因为,我们看不到美德就是“顶峰”,也看不到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只要对原理有适应能力或渗透能力,就肯定会因势利导,借助自然规律,征服和驾御所有的城市、国家、国王、富人和诗人,因为,他们没有这种自助的能力。

如同我们在所有其他的论题上所做的一样,这就是我们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在这一论题上所得到的终极观点:别无选择,一切都将转变为永远神圣的“一”。自我的生存就是这个宇宙中最根本的属性,它进入了所有比较低级的生命形式,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且它还根据这种程度制定了衡量善的标准。万物的真实程度取决于它们所包含的优点。商务、农牧、狩猎、捕鲸、战争、雄辩、个人影响等,都是重要的东西,并且作为自我生存的存在和不纯行动的实例赢得了我的敬仰。

同样,我看到同一个规律在自然界中为保护和发展而发挥作用。在自然界中,能力是最基本的标准,有能力者就是正义的化身。大自然淘汰一切无自助能力的孩子,不允许任何无自助能力的事物停留在她的世界之中。一颗行星的起源和成熟,它的平衡和轨道,狂风过后,弯倒的树木又挺身直立,每一个动植物的生命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这种自给自足的、因而也是自助的灵魂的表现。

就这样,一切都集中起来:让我们不再四处漂流了,让我们和这万能的动因一起呆在家里吧!让我们仅仅宣布这个神圣的事实,让那些如强盗一般破门而入的一堆乱哄哄的人、书和制度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吧!让入侵者把鞋子脱下来,因为上帝就在这里!让我们的简单和纯粹裁判它们吧!让我们对自己规律的顺从在我们天生的财富旁边演示自然的贫困和财富吧!

生命的五种恩赐

——马克·吐温

(一)

在生命黎明时分,一位仁慈的仙女带着她的篮子跑来,说:

“这些都是礼物,挑一样吧,把其余的留下。小心些,作出明智的抉择。哦,要作出明智的抉择哪!因为,这些礼物当中只有一样是宝贵的。”

礼物有五种:名望、爱情、财富,欢乐,死亡。少年人迫不及待地说:“无须考虑了。”他挑了欢乐。

他踏进社会,寻欢作乐,沉湎其中。可是,每一次欢乐到头来都是短暂、沮丧、虚妄的。它们在即将消逝时都嘲笑他。最后,他说:“这些年我都白过了。假如我能重新挑选,我一定会作出明智的抉择。”

(二)

仙女出现了,说:

“还剩四样礼物。再挑一次:哦,记住——光阴似箭。这些礼物当中只有一样是宝贵的。”

这个男人沉思良久,然后挑选了爱情。他没有觉察到仙女的眼里涌出了泪花。

好多好多年以后,这个男人坐在一间屋里守着一口棺材。他喃喃自忖道:“她们一个个抛下我走了。如今,她——最亲密的,最后一个——躺在这儿了。一阵阵孤寂朝我袭来。为了那个滑头商人——爱情——卖给我的每小时欢娱,我付出了一个小时的悲伤。我从心底里诅咒它呀。”

(三)

“重新挑吧,”仙女道,“岁月无疑把你教聪明了。还剩下三种礼物。记住——它们当中只有一样是有价值的,小心选择。”

这个男人沉吟良久,然后挑了名望。仙女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好些年过去后,仙女又回来了。她站在那个在暮色中独坐冥想的男人身后。她明白他的心思:

“我名扬全球,有口皆碑。对我来说,虽有一时之喜,但毕竟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是忌妒,诽谤,中伤,嫉恨,迫害。然后便是嘲笑,这是收场的开端,一切的未了,则是怜悯,它是名望的葬礼。哦,出名的辛酸的悲伤啊!声名卓越时遭人唾骂,声名狼藉时受人轻蔑和怜悯。”

(四)

“再挑吧。”这是仙女的声音,“还剩两样礼物。别绝望。从一开始起,便只有一样是宝贵的。它还在这儿呢。”

“财富——即是权力!我真瞎了眼呀!”那个男人道,“现在,生命终于变得有价值了。我要挥金如土,大肆炫耀。那些惯于嘲笑和蔑视的人将匍匐在我的脚前的污泥中。我要用他们的忌妒来喂饱我饥饿的心魂。我要享受一切奢华,一切快乐,以及精神上的一切陶醉,肉体上的一切满足。这个肉体人们都视为珍宝。我要买,买!遵从,崇敬——一个庸碌的人间商场所能提供的人生种种虚荣享受。我已经失去了许多时间,在这之前,都作了糊涂的选择。那时我懵然无知,尽挑那些貌似最好的东西。”

短暂的三年过去了。一天,那个男人坐在一间简陋的顶楼里瑟瑟直抖。他憔悴,苍白,又眼凹陷,衣衫褴褛。他一边咬嚼一块干面包皮,一边嘀咕道:

“为了那种种卑劣的事端和镀金的谎言,我要诅咒人间的一切礼物,以及一切徒有虚名的东西!它们不是礼物,只是些暂借的东西罢了。欢乐、爱情、名望、财富,都只是些短暂时的伪装。它们永恒的真相是——痛苦、悲伤、羞辱、贫穷。仙女说得对,她的礼物只有一样是宝贵的,只有一样是有价值的。现在我知道,这些跟那无价之宝相比是多么可怜卑贱啊!那珍贵、甜蜜、仁厚的礼物啊!沉浸在无梦的永久酣睡之中,折磨肉体的痛苦和咬啮心灵的羞辱、悲伤,便一了百了。给我吧!我倦了;我要安息。”

(五)

仙女来了,又带来了四样礼物、独缺死亡。她说:

“我把它给了一个母亲的爱儿——一个小孩子。他虽懵然无知,却信任我,求我代他挑选。你没要求我替你选择啊。”

“哦,我真惨啊!那么留给我的是什么呢?”

“你只配遭受垂垂暮年的反复无常的侮辱。”

开始新的生活

——奥格·曼狄诺

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

今天,我爬出满是失败创伤的老茧。

今天,我重新来到这个世上,我出生在葡萄园中,园内的葡萄任人享用。

今天,我要从最高最密的藤上摘下智慧的果实,这葡萄藤是好几代前的智者种下的。

今天,我要品尝葡萄的美味,还要吞下每一颗成功的种子,让新生命在我心里萌芽。

我选择的道路充满机遇,也有辛酸与绝望。失败的同伴数不胜数,叠在一起,比金字塔还高。

然而,我不会像他们一样失败,因为我手中持有航海图,可以领我越过汹涌的大海,抵达梦中的彼岸。

失败不再是我奋斗的代价。它和痛苦都将从我的生命中消失。失败和我,就像水火一样,互不相容。我不再像过去一样接受它们,我要在智慧的指引下,走出失败的阴影,步入富足、健康、快乐的乐园,这些都超出了我以往的梦想。

我要是能长生不老,就可以学到一切,但我不能永生,所以,在有限的人生里,我必须学会忍耐的艺术,因为大自然的行为一向是从容不迫的。造物主创造树中之王——橄榄树需要一百年的时间,而洋葱经过短短的九个星期就会枯老。我不留恋从前那种洋葱式的生活,我要成为万树之王——橄榄树,成为现实生活中最伟大的推销员。

怎么可能?我既没有渊博的知识,又没有丰富的经验,况且,我曾一度跌入愚昧与自怜的深渊。答案很简单,我不会让所谓的知识或者经验妨碍我的行程。造物主已经赐予我足够的知识和本能,这份天赋是其他生物望尘莫及的。经验的价值往往被高估了,人老的时候开口讲的多是糊涂话。

说实在的,经验确实能教给我们很多东西,只是这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等到人们获得智慧的时候,其价值已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减少了。结果往往是这样,经验丰富了,人也余生无多。经验和时尚有关,适合某一时代的行为,并不意味着在今天仍然行得通。

只有原则是持久的,而我现在正拥有了这些原则。这些可以指引我走向成功的原则全写在这几张羊皮卷里。它教我如何避免失败,而不只是获得成功,因为成功更是一种精神状态。人们对于成功的定义,见仁见智,而失败却往往只有一种解释,即失败就是一个人没能达到他的人生目标,不论这些目标是什么。

事实上,成功与失败的最大分别,来自不同的习惯。好习惯是开启成功的钥匙,坏习惯则是一扇向失败敞开的门。因此,我首先要做的便是养成良好的习惯,全心全意去实行。

小时候,我常会感情用事,长大成人了,我要用良好的习惯代替一时的冲动。我的自由意志屈服于多年养成的恶习,它们威胁着我的前途。我的行为受到品味、情感、偏见、欲望、爱、恐惧、环境和习惯的影响,其中最厉害的就是习惯。因此,如果我必须受习惯支配的话,那就让我受好习惯的支配。那些坏习惯必须戒除,我要在新的田地里播种好的种子。

我要养成良好的习惯,全心全意去实行。

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要怎样才能做到呢?靠这些羊皮卷就能做到。因为每一卷里都写着一个原则,可以摒除一项坏习惯,换取一个好习惯,使人进步,走向成功,这也是自然法则之一,只有一种习惯才能抑制另一种习惯,所以,为了走好我选择的道路,我必须养成一个好习惯。

每张羊皮卷用三十天的时间阅读,然后再进入下一卷。

清晨即起,默默诵读;午饭之后,再次默读;夜晚睡前,高声朗读。

第二天的情形完全一样。这样重复三十天后,就可以打开下一卷了。每一卷都依照同样的方法读上三十天,久而久之,它们就成为一种习惯了。

这些习惯有什么好处呢?这里隐含着人类成功的秘诀。当我每天重复这些话的时候,它们成了我精神活动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它们渗入我的心灵。那是个神秘的世界,永不静止,创造梦境,在不知不觉中影响我的行为。

当这些羊皮卷上的文字被我奇妙的心灵完全吸收之后,我每天都会充满活力地醒来。我从来没有这样精力充沛过。我更有活力,更有热情,要向世界挑战的欲望克服了一切恐惧与不安。在这个充满争斗和悲伤的世界里,我竟然比以前更快活。

最后,我会发现自己有了应付一切情况的办法。不久,这些办法就能运用自如。因为,任何方法,只要多练习,就会变得简单易行。

经过多次重复,一种看似复杂的行为就变得轻而易举,实行起来就会有无限的乐趣。有了乐趣,出于人之天性,我就更乐意常去实行。于是,一种好的习惯便诞生了。习惯成为自然。既是一种好的习惯,也是我的意愿。

今天,我开始新的生活。

我郑重地发誓,决不让任何事情妨碍我新生命的成长。在阅读这些羊皮卷的时候,我决不浪费一天的时间,因为时光一去不返,失去的日子是无法弥补的。我也决不打破每天阅读的习惯。事实上,每天在这些新习惯上花费少许时间,相对于可能获得的快乐与成功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当我阅读羊皮卷中的字句时,决不能因为文字的精练而忽视内容的深沉。一瓶葡萄美酒需要千百颗果子酿制而成,果皮和渣子抛给了小鸟。葡萄的智慧代代相传,有些被过滤,有些被淘汰,随风飘逝。只有纯正的真理才是永恒的,它们就精练在我要阅读的文字中。我要依照指示,决不浪费,种下成功的种子。

今天,我的老茧化为尘埃。我在人群中昂首阔步,不会有人认出我来,因为我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我已拥有新的生命。

人到无求品自高

——蒙田

年轻时应注重成功名、创大业,老年时应注重享受硕果。我辈天性之最大弱点,莫过于追求青春永驻。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我们总是希望如此。

求知欲也罢,雄心壮志也罢,都需与我们的年龄相称。当我们业已行将就木之时,我们的食欲与消遣才刚刚来临。

当你走到了死亡的边缘时,你拥有一座在大理石般地基上建设的住宅,一座令人忘却它是坟墓的住宅。

我最宏远的规划也不曾超过三百六十五日。此后,除了一个归宿以外,我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担心和思索的了。我抛开所有的希望和事业,向我所逗留的地方做最后的辞别。我所拥有的东西正在日复一日地丧失殆尽。许久,许久,我既无所得也无所失。我所有的足够应付我的旅程。

我曾经生活过,而且精心地行走于命运规定给我的每一站;现在,我已经走完了命运规定给我的必经之途。

我发现,静心寡欲——摆脱那些扰乱生活的劳神之事,不再执着于这个世界是怎样运行的,抛开财富、等级、知识、死和自我,这是我老年的惟一慰藉。对此时正在学习的人来说,他应该学会什么时候他才能永久沉默。人的一生或许是一个不间断的学习过程,但无需在学校完成。

多少回我成非我

——蒙田

上帝对将要死的人会格外开恩,这是他得善报的惟一表现。这样,辞世时就不会感到死之重大与凶虐了。死亡夺去的不过是半个人或四分之一个人而已。喏,我刚才掉了一颗牙,不费力气,毫无痛苦,这便是自然的死亡期限已至。虽然它曾经锋利过,也曾经辉煌过,但那是我强壮时,现在这一时期已过。就这样,我慢慢消逝,我不复是我本人了。

实际上在我看来,如果我的死属于正常,是自然之老死,那将会给我很大安慰,今后在这方面我对命运再不必奢求格外的恩惠。世人总喜欢说从前如何如何:身材比现在高啦,寿命比现在长啦。梭罗就是那个时代的人,他却认定当时人的寿命最高不超过七十岁。而我则十分赞赏古人的中庸理论,凡事中庸才合情合理,才可致完美境地。既然这样,我哪敢奢望长命百岁,超乎常人呢?一切违反自然进程的事物都可能有不利的一面,而举凡顺乎自然的事物总会给人带来愉快,“凡合乎自然者便应算是好事”。柏拉图由此得出论断:“因受伤等意外非自然死亡的才称为暴毙,因年事高而带来的死亡最轻松不过,也许还是令人愉快的哩。”

“少年殒命,兰摧玉折,

老者故世,果熟离枝。”

生命与死亡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此消彼长,我们在逐渐长大的同时,离死亡也愈接近。我存有一些本人的肖像,那是在我二十五岁、三十五岁的时候画的。我拿来和今天的肖像对比: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这些年我的面容有了极大的变化,等到我离开这人世时恐怕面容变化会更大,更难想像。

空虚的世界

——弗洛姆

现代社会的每个人在日益紧张的工作生活中,渐渐同自己疏远开来,同他的同伴们或同事们疏远开来,同自然界疏远开来。他变成了一种商品,变成了一架赚钱机器。他将自己当做一种投资来检验生命的能量,而在目前的市场条件下,这种投资必须给他带来可以获得的最高利润。否则,他的人生为之逊色。人的关系,实质上已变成异化了的机械般动作的人的关系。每个人的安全感,只有成群地聚集在一起时才有保障。每个人在思想上、情感上和行动上都是机械的、僵化的。虽然每个人尽可能地努力同其他的人紧密地保持联系,但是每个人还是极度地空虚和寂寞,每个人充满了强烈的恐惧感、焦虑感和罪恶感。如果人的空虚和寂寞如影相随,它们就总是会导致不安全感、焦虑感和罪恶感的产生。我们的文明世界,在高度现代化的同时,提供了多种帮助人在意识中意识不到这种空虚、寂寞的镇静剂:首先,企业化与机构部门化的机械工作,其严格的规程,苛刻的制度促使人意识不到他自己具有人的最根本欲望,意识不到超越自身和结合的强烈要求。虽然这种规范的工作导致了最大化的效率,但人性却丧失了。在工作之余,人们为了摆脱空虚,通过娱乐的过程化,通过娱乐工业提供的声音和风景被动地消遣,以摆脱潜意识里的绝望。除此之外,人们为了克服孤独感和空虚感,还往往通过大量购买时髦的东西,很快地更新换旧,从中获得满足。现代人赫鲁黎在《勇敢新世界》中有一个很形象的描述:身体肥胖、衣着漂亮、情欲放荡。然而,没有自我,没有灵魂,除了与同伴们或同事们肤浅的接触之外,身心万分空乏。并且,还受那句曾被赫鲁黎简洁地说出来的箴言的影响:“个人觉察到,万众齐欢跳。”或者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明日忧。”或者最雅致也是最圆满的说法是:“现在每一个人都幸福。”现代人从紧张、快节奏的工作中摆脱后,他的幸福就仅仅寓于“获取乐趣”之中,获取乐趣,就在于从眼花缭乱的商品的消费和“购买”中得到满足;从乱七八糟的风景、食物、酒精、香烟、人群、课堂、书籍和电影中得到满足——所有这些都被兼收并蓄,吞咽入肚。世界对我们的欲望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客体,是一个巨大的苹果,是一只巨大的酒瓶,是一个硕大的乳房。我们只有放纵自己的身体,大吃海喝、狂购,我们的性格适合于交换、买卖和消费,尽管一切过后是一阵阵空虚,但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干什么呢?

世界像一个舞台

——莎士比亚

世界是一个舞台,一切的男女都不过是演员:他们有他们的登场和退场,而且一个人在他的时代里扮演许多的角色,他的角色的扮演分七个时期。

最初婴孩在乳母怀抱里啼哭呕吐。于是带着书包啼哭的学童,露着早上明澈的脸,像一只蜗牛般很勉强地爬向学校;于是长吁短叹的恋人以哀伤的短歌呈献给他的情人的峨眉;于是爱好离奇的咒骂的军人,胡须长得像一只豹,爱惜名誉,急于争吵,甚至于在炮口内觅取如泡沫幻影的名誉;于是法官饱食了困难,挺着美观的圆肚子,张着庄严的眼睛,留着规规矩矩的胡须,他的发言充满着聪明的格言和时新的例证,他这样扮演他的角色。

第六个时期转入消瘦的、穿着拖鞋的丑角。

鼻上架着眼镜,身边挂着钱袋,好好节省下来的年青时代的袜子,穿在他的瘦缩的小腿上,大得难以使人相信,他的壮年洪亮的声音转成小孩子尖锐的声音,在他的声音里充满竹笛的尖声。

最后一幕结束这怪事层出的传记是第二个婴孩时期,并且仅仅是湮没无闻,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味觉,没有一切的东西。

圆心与圆周

——雪莱

在我们的脑海中,总是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涌现我们的思想和情感,而运用言辞来表达人生。我们降临到世间,然而,我们早已淡忘了呱呱坠地的时刻,婴孩时代也只不过是记忆中破碎的残片。我们活下来了,可在生活中,我们失去了领悟生活的能力。狂妄自大的人类是何等的愚蠢,竟然以为通过自己的言辞就能洞穿人生的秘密。这正是人的可悲之处。当然,如果我们能适当地运用言辞,我们就能明白自身的无知。哪怕我们仅能如此,也能如愿了!因为,我们无法回答: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降临世间是否即为存在之始,而死亡是否即为存在之终?诞生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呢?

涂在人生表面的那层油彩被精密抽象的逻辑学抹去了,一幅惊心动魄的人生画面展现在我们的面前。然而,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画面,人们却已经习以为常,只感到它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有哲学家宣称,只有被感知的事物才存在。而且,我自己就赞同这一学说。

事实却不是如此。我们固有的信念与这一论断完全相反,所以,我们固有的信念便千方百计地与它抗衡。在我们心悦诚服之前,我们的脑海里早已有这样一种定论,外在世界是由“梦幻的物质”构成。通俗哲学这种荒谬绝伦的意识观与物质观,在伦理道德观念上产生了致命的后果。这一切以及这种哲学在万物本原问题上极端的教条主义,曾使我一度陷入唯物论。这种唯物论是极富有诱惑力的体系,特别是对于年轻肤浅的心灵。信徒完全可以自由地谈论,却免除其思索的权力。不过,我仅仅是对它的物质观感到不满足。我以为,人是志存高远的存在,他“前见古人,后观来者”,他的思想,徜徉于永恒之中,与倏忽无常、瞬息即逝无缘。他无法想像万物的湮灭;他只是存在于在“未来”与“过去”之中。无论他真正的、最终的归宿如何,在他心中永远存在着一个与虚无、死亡为敌的精灵。这是一切生命、一切存在的特征。每一个生命既是圆心,同时又是圆周;存在也是如此。既是万物所指向的点,又是包含万物的线。这种观念与唯物论及通俗哲学的物质观、意识观背道而驰,然而,它与智力体系却是相投的。

蠢人的评判

——普希金

你一向是说真话的,我们伟大的歌手;你这次也说了真话。

“蠢人的评判和群氓的嘲笑声”……对这两点又有谁不曾领教过?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而且应该忍受;谁能够做到——就让谁来表示轻蔑吧!

然而有一些打击,它们刺痛着你的心坎,比什么都痛……一个人做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努力地、热情地、忠实地工作……而一颗颗正直的心灵却嫌弃地躲开他;一张张正直的面孔一听到他的名字便因愤怒而变得通红。

“躲开点儿!滚蛋!”一些正直的、年轻的声音对他嘶喊。“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劳动,我们全不需要;你玷污了我们的住所——你不认识,也不理解我们……你是我们的仇敌!”

这时这个人该怎么办呢?继续劳作,不要试图去辩白——甚至不要企望有稍微公正一些的评价。

从前,庄稼人诅咒一个过路人,这位过路人给他们土豆——穷人赖以度日的食物——面包的代用品。他们把这份珍贵的礼物从那只向他们伸出的手中打落在地上,把它摔进泥土里,用脚践踏。

如今,他们依它为食——而他们甚至不晓得恩人的姓名。也罢!他的名字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他,虽然无名,却把他们从饥饿中拯救了出来。

让我们只为一件事尽力吧:愿我们所带来的确是有益的食物。

从你所爱的人嘴里听到错误的谴责是苦涩的,然而即使这也是可以忍受的。

“打我吧!但是要听从我!”雅典的首领对斯巴达人说。

“打我吧——但是祝你健康和温饱!”我们应该这样说。

两条路

——让·保尔

那一个大年夜。一位老人伫立在窗前。他目光中流露着悲戚,无力的脑袋微微仰起,繁星宛若玉色的百合漂浮在澄静的湖面上。他垂下了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几个比他自己更加无望的生命正走向它们的归宿——坟墓。老人在通往坟墓的旅途中,已经消磨掉了六十多个寒暑。在他这六十多个寒暑中,他除了有过失和懊悔之外,几乎没有拥有过什么快活的事情。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体态龙钟、脑袋空空,忧郁时刻折磨着他。

老人回忆起他的年轻时代,他清楚地记得在那庄严的时刻,父亲将他置于两条道路的入口——一条路通往阳光灿烂的升平世界,田野里丰收在望,柔和悦耳的歌声四方回荡;另一条路却将行人引入漆黑的无底深渊,那里的泉眼流出来的毒液,蛇蟒满处蠕动,吐着舌箭。

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悲痛失声喊道:“老天爷啊!放我回到从前吧,求求你啦!爸爸呀,把我重新放回人生的入口吧,这次我一定不会选错。”可是,父亲以及他自己的黄金时代都一去不复返了。

他看见阴暗的沼泽地上空闪烁着幽光,那光亮游移明灭,瞬息即逝了,他轻抛的年华留在那里。他看见天空中一颗流星陨落下来,消失在黑暗之中。那就是他自身的象征。徒然的懊丧像一支利箭射穿了老人的心脏。他记起了早年和自己一同踏入生活的伙伴们,他们走的是高尚、勤奋的道路,在这新年的夜晚,载誉而归,无比快乐。

“嗡——”的教堂钟声使他回到了自己的童年。在那时,双亲对他倍加疼爱。他想起了发蒙时父母的教诲,想起了父母为他的幸福所作的祈祷。懊悔和悲伤涌上心头,使他无颜面对天堂的父母。老人的眼睛黯然失神,泪珠儿泫然坠下,他绝望地大声呼唤:“不,不,我不要这样死掉,把青春还给我!”

说着,他的青春真的回来了。原来,刚才那些只不过是他在新年夜晚打盹儿时做的一个梦。他开始想到自己所犯的一些错误,他开始想要一一纠正、弥补过错,因为他还年轻。他虔诚地感谢上天,他还没有成为那个老人,他还没有堕入漆黑的深渊,他还有足够的时间踏上那条正路,进入福地洞天。丰硕的庄稼在那里的阳光下起伏翻浪。

也许你如同这位年轻人一样,正在人生的十字路上徘徊,踌躇着不知该走哪条路,那么,我只想告诉你,千万不要等到岁月流逝时,才绝望地喊:“还我青春。”

百万富翁与清洁女工

——劳伦斯

曾有一位百万富翁的办公室,设在第一国家银行大厦的二楼。当他要上二楼时,他会乘坐电梯;下楼时,则利用楼梯。

他是个傲慢的人,过去曾经贫穷,后来白手起家;他是个自立更生的人,也为自己的成功感到骄傲。

他每月按时缴房租,但对于那些管理升降机、高吊在行人道上擦窗户以及烧锅炉的人,根本不屑一顾。在过圣诞节的时候,也不会给他们一只火鸡,或一点小费。

大厦有一位打扫楼梯和大厅的穷妇人,他常常从她身边经过,但直到最近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的头向来抬得很高,心里想的尽是怎样赚更多钱。

有一天他从办公室出来,要走下楼梯。

清洁女工正站在楼梯中央,她从最上面开始检查楼梯是否干净。在最上面的一级阶梯有一处地方被水弄湿了,而且放着一大块肥皂,百万富翁正巧踩在上面。

富翁踩在肥皂上面的那只脚向东方日出的地方滑过去,另一只脚则快速向日落的方向滑过去;后来他跌坐在楼梯的最后一级,却没有停止在那里,他开始往下滑,但滑下的方式却非他所预料,每滑一级,楼梯便发出如同打鼓般的一声闷响。

清洁妇礼貌地站在一旁,任他往下滑。

最后他由底层站起来,自忖是否应当走回大厦办公室,要求开除该名清洁女工;但他想到一旦把要求开除她的理由说出来,必会在这大厦的其他人中间传为笑谈。于是他没有说话。

但从那天起,他开始注意那位清洁女工,带着慎重的态度走过她身旁。没有人高贵或威严到可以忽略周遭的人的地步。因为一位卑微的清洁女工和一块普通的肥皂,就能令一位大人物的心思立即脱离他事业而产生烦恼。

所以,不要把自己看得高过神的儿女中最卑微的一位,否则你也可能从骄傲之处往下坠,带着疼痛与瘀伤离去;更因怀疑那清洁女工站在肥皂水中间露出笑容而感到难堪。或许,她当天会因为你跌倒的滑稽样子而过得更愉快。

这是个缺少欢笑的时代,那令清洁女工脸上露出笑容的人有福了。

智者

——休谟

智慧的殿堂高居于磐石之上,一切争端的怒火、所有世俗的怨气都远离它,滚滚雷声在它脚下轰鸣,对于那些狠毒残暴的人间凶器,它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贤哲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怀着欣慰而怜悯的心情,俯视着芸芸众生:这些荒谬的人们正积极地寻找着人生之路,为了真正的幸运而追求着财富、地位、名誉或权力。贤哲看到,大多数人在他们盲目推崇的愿望面前陷入了失望:有些人后悔已被握在手中的希望却毁于太过谨慎。所有的人都在抱怨,即使他们的愿望得到满足或是他们骚乱的心灵的热望得到安慰,它们也终究不能带来幸福给予人类。

那么,是否可以这样下定义:贤哲永远都会漠视人类的苦难,永远不会致力于解除他们的苦难呢?这是不是说他就永远滥用这种严肃的智慧,以清高自命,自以为超脱于人类的灾祸,事实上却冷酷麻木而对人类与社会的利益漠不关心呢?不,不是这样的。他完全知道他的这种冷漠中不存在真正的智慧和幸福。对社会深沉的爱强烈地吸引着他,他无法压抑这种那么美好、那么自然、那么善良的倾向。甚至当他沉浸于泪水之中,悲叹于他的同胞、友人和国家的苦难,无力挽救而只能用同情给予慰藉之时,他依然心胸宽广,豁达,无视于这种痛苦而镇定自若。这种人道的情感是那么动人,它们照亮了每一张愁苦的脸庞,就像那照射在阴云与密雨之上的红日给它们染上了自然界中最艳丽、最高贵的色彩一样。

但是,并非只有在这里,社会美德才显示它们的精神。无论你把它们与什么相混合,它们都可以超出。正像悲哀困苦压制不住,同样,肉体的欢乐也掩盖不了。同情与仁爱即使是恋爱的快乐也不能代替。它们最重要的感染力正是源于这种仁慈的感情。而当那些享乐单独出现,只能使那不幸的心灵深感困倦无聊。就像这位快乐的富家公子,他说他只要有美酒、佳肴,其他一切均可抛弃。然而,如果我们将他与同伴分开,就像趁一颗火星尚未投向大火之前将它与火焰分开,那么,他的敏捷快活会顿时消失。虽然各种山珍海味环绕四周,但是他会讨厌这种华美的筵席,而宁愿去从事最抽象的研读与思辨,并感到舒心、坦荡和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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