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小报

1968年:小报

3月初,让我去编报,那是本地区最大的“造反派”组织的一份小报。编辑部在一座颇大的办公楼里。原本在此办公的人早散了,楼道里堆满垃圾。白天,没有人声;晚上,灯火稀疏。外面争争斗斗,吵吵闹闹,乱成了波涛汹涌的海;这里却如台风眼一样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特别是夜里。

8月初,报纸头版要刊出油画《毛主席去安源》,安排我配首诗。晚饭后,对灯苦思,终于凑字数弄出一阕题为《敬赞革命油画〈毛主席去安源〉》的“沁园春”:“一轮红日,蓦地照亮,矿山安源。忽峰峦舞蹈,林莽歌唱;劳工十万,雀跃腾欢!熊熊烈火,从此点燃,豪气万丈冲云天!多少年,想伟大领袖,望眼欲穿!革命征程漫漫,毛主席指路永向前。虽艰难险阻,何足畏惧,惊涛骇浪,如履平川。红旗招展,山河灿烂,星星之火竟燎原!红太阳,照亮全世界,春满人间!”(用那么多感叹号,是为了增加气势吧。见报时,用的是笔名小兵。那年头,不敢想署真名)。

写罢,伸个懒腰,取出《曼殊大师全集》(那是我被批被斗被抄后仅存的几本书中的一本,或许因为“红卫兵”不知道苏曼殊是谁,才得以幸免)。读他的忧伤凄美的诗,干涸空荡的心,一时得以滋润,得以充实,感到舒服。当即就意识到,史无前例的大革命虽整掉我一层皮,却并未触及灵魂,我还没脱胎换骨。此时,忽听敲门声,忙把曼殊和尚放进抽屉,面前摊开《毛泽东著作选读》。是和我一起办报的小张,刚从外面回来,进屋就告诉我,听到了消息,报纸怕要停刊。他走后,我一直呆坐,心乱如麻。散伙后我往哪儿去?越想越茫然,越想越怅然。窗外,不时传来一声两声枪响。大规模武斗虽已结束,枪支还没完全收缴。天下大乱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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