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世纪之交的文化运行往往会孕生出一些风貌独具的神奇景观。大约二百年之前的那一次世纪之交,就有过“德国浪漫派时代”;大约一百年之前的上一次世纪之交,又有过“俄罗斯白银时代”。
所谓“白银时代”乃是相对于“黄金时代”而言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黑铁时代”——这些概念,原本是出于对人类文化运行的某种周期性的探索与追问,原本是喻指人类文化运行中的某一阶段的状态与气象、品位与精神。将“黄金时代”或“白银时代”这类文化史上的概念引入文学史的检视,便可以喻指文艺女神在特定时段的绰约风采,便可以暗示文学这棵长青树的发育成长也具有某种周期性,其机制也是有迹可寻的。
俄罗斯文学的“白银时代”,即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学。在这个长达30多年(1890—1925)的时段里,俄罗斯文学以其群星璀璨、群芳争妍、流脉纷呈、百家争鸣的景观,以其锐意求索、执著开拓、破旧立新、继往开来的气象,书写了历史转折文化转型时代交替社会变迁之际语言艺术的一个新篇章,演奏了既有“对位”又有合唱既有“集群”蜂拥迭出又有英才特立独行那样一种繁荣空前而神韵丰厚的交响曲。
这个时代里,作家、作品与读者在其素质、结构与品位上均出现了与19世纪迥然有别的新质。这个时代里,文学进程的动力结构、文学体裁的发育状况、文学作品的社会功能均获得了与19世纪相去甚远的特征。文学家心目中“人”的形象、“生活”的形象、“世界”的形象发生了结构性变化;人们意识里“真善美”这三大价值支点的地位发生了普遍性变动。“谁之罪”与“怎么办”那样的对当下社会直接的现实关怀,不再是这个时代的文学中压倒一切的“主旋律”;“小人物”当中也有变异为“小矮人儿”,或堕落为“小魔鬼”的;“被凌辱与被损害的人”灵魂深处无所作为的惰性也受到了深刻的剖析与严苛的拷问;人的精神生活中非理性反逻辑下意识的“突变”、“裂变”与“蜕变”,受到了各种流派各种阵营或卓尔不群的诗人作家们空前热切的关注与空前热烈的开掘。相应于题材的拓展与深化,魔幻、荒诞、意识流、象征、童话、神话等更具假定性的表现方式几乎席卷了整个文坛……
这样一个多姿多彩的文学时代,作为一宗颇有价值的文化遗产,其命运际遇却颇具戏剧性。它承受了长期被冷落——或被“尘封”或遭“遗弃”或受“扭曲”的不幸,也经历了持续受青睐——被广为译介或回归,而备受推崇——的“走红”。然而,“白银时代”文学探索轨迹与艺术建树实绩的整体图像,在人们的接受视野中尚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今天,处于又一个世纪之交的历史关头,在对域外文化作百年回顾的清理检阅之中,我们有必要也有可能对于历史地形成的“空白”予以消除,对于历史地累积的“失真”予以校正,对于历史地被冷落的“经典”予以确认。应当“正本清源”,还文学行进的历史以其本有的原生态。
这种“断代史”意义上的重建,自然可以从多种视角切入。如何从对一个时代文学景观的描述进入到对其文学进程的动力机制的透析?如何从对一个时代文学家的命运沉浮的梳理进入到对他在文坛生活中的独特姿态与个性视界的观照?如何从对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题材特征的扫描进入到对这时代文学体裁发育状况的考察?如何从一个时代文学思潮的兴衰演化进入到对该时代文学理念的争鸣对话?自然,还应检视那些新的文学理念得以生成的新的文化语境——易言之,如何使“断代文学史”的重建在一种动态的检视中展开?这是深化“断代文学史”建设的迫切课题,也是我们的“白银时代”俄罗斯文学研究的基本旨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