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红颜

1、红颜

【为君送别,为卿流连】

“长歌,听说父皇要派苏逊去晋国那边打仗了。”

长歌手里拿着刚折的柳枝条,青嫩带叶的枝条轻轻划过静如碧玉的湖面,惹起一圈圈宛如别离的涟漪。听见濯颜的话,长歌的指尖不知怎的就微微一颤,任由柳枝落到水里,没过水面后又轻轻地浮了上来。

长歌道:“父皇这样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况且我想,瑾郎也必然能担此大任。”

濯颜不由地皱眉:“长歌,你不担心万一苏逊在战场上……”

“担心什么?”长歌不由微微地抿了抿唇角,露出些微清浅的笑意,一时间恍如弱柳扶风,姿态婀娜无限,“父皇有父皇的想法,瑾郎也自有瑾郎的主意。若要我猜,这次的决定还不定是谁先提出来的呢。”

韶都是好,烟柳繁华之地,富贵三千人家。只是闺阁胭脂气太重了,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三千里外的山河是怎样的血腥和残酷。

她曾经跟随父皇去过两国边界相争的地方。那里是一片戈壁大漠,到了傍晚,血一样的残阳染红了半壁天空,剩下的那半壁也已是阴沉沉的鸦色,让人感觉有一种绝望不断地扎根、发芽,然后充斥着整个人的五官感受。

也许……真的应该让瑾郎去看看了。

濯颜刚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声低笑。回头望去,正是身着深青官服的苏逊——苏瑾之。

濯颜似乎有些气恼。

“你这个人,来了连一声也不吭,诚心要吓死谁吗?”

苏逊折起玉白扇,抵住下颌,整个人身姿宛如玉树临风,说不出的潇洒风流。眼角微微地挑起,纵使不在笑,亦仿佛是含了三分笑意。他眼神扫过濯颜,便落在了长歌身上:“臣苏逊叩见长歌公主、濯颜公主。”

说是叩见,却连个假动作也没有。濯颜又气又笑,不由得打趣道:“你倒真是的……简直是把长歌的蒹葭宫当成自己家了,连个好好的礼都不行了。”

苏逊微笑:“反正也快成一家人了。”

此话一出,即便是淡定的长歌也不由玉颊微赧,嗔瞥苏逊一眼。

一旁的濯颜更是目瞪口呆,缓了半晌,仍是受不了这二人之间的情意绵绵,只好起身告辞:“罢了罢了,长歌你这蒹葭宫我是待不住了,还是你和你家官人……好好谈一谈吧。”

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濯颜刚走,苏逊就坐到长歌身边,声音低沉地问道:“她要你和我谈什么?”

“没什么,只是刚刚她提起父皇要你去打晋国的消息罢了。”长歌抬起头来,盯着苏逊,“你什么时候走?”

苏逊叹了一口气。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十日后。”

长歌静默无语。半晌后,她才又开口问道:“带多少兵?”

“我带五万,皇上还另派了闻戚临带三万……”苏逊慢慢低下了头,拥紧了长歌,细细地嗅着她秀发间微淡的香气,“长歌,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回来后,我拿晋国作聘礼——娶你。”

坐在湖边,长歌闻到了微微清凉的水的味道,闻到了混合着杨柳清新的青草味,闻到了身边人那种似乎一直很熟悉的味道。一吸一呼之间竟仿佛连天地也走到了尽头。沧海桑田,不过如斯。

长歌闭上了眼睛。

“瑾郎,你一定要——回来。”

【天之所长,地之所远】

朝文殿里,太子桓瑜此时也气得似乎不知道拿眼前的这个妹妹怎么办才好。

“其实你和父皇说一声就好,说不定父皇等的就是你这一声!你去说句软话,父皇便肯定不会让瑾之去晋国打仗……”

长歌打断了桓瑜的话:“不必了,我不会去跟他说的——一辈子,都不会去的。”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他?他毕竟是你的父皇啊!”

恨他?

长歌眉眼冷淡,却是嫣然一笑,笑容里藏着些许冰冷的寒意:“对,我是恨他。就算他是我的父皇,我也恨他……”言至此,长歌的眼眸不着痕迹地波动了一下。垂了垂眼帘,她遮住眼底烟波似的涟漪,道:“对于我来说,只有一个身为父亲的他才会是我的父皇,而不是——身为一个皇帝的他。”

那样的他,太高大,高大得她无法触及。

这样的想法……也许就在当初母后死在宫里,而他却依然在别的女人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了吧?长歌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把一根扎在她心里十几年的仇恨的毒苗拔掉。

桓瑜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其实,父皇他很疼你的……”

“我知道。”

可是,就因为他对她太好了,有时候才更不知应该如何化解。

“……难道就算是为了瑾之,你也不会去父皇那里吗?”

会去……还是不会去……

长歌摇头:“我相信他。”他既说过了会回来娶她,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不过是在韶都里静数岁月,等着他——平安归来。

桓瑜最终也不得不无奈地放弃。

“我不懂你。”桓瑜看着眼前的长歌,神情中带着些微的恍惚。其实他亦在朝中混迹多年,接人待物都能拿捏得很好。平时和长歌亦感情很好,以为长歌不过是个稍显淡薄的女子。但如今,他竟又觉得长歌其实比想象中的执拗,又有那么一点……看不透。

长歌径自抚着茶盏,有些烫人的温度在她的指尖跳着,感觉像是被刚生出乳齿的小兽轻轻地啃着。长歌亦是彷徨:“我有时候也读不懂我自己,何况是你呢?”

明明想要的近在咫尺,明明讨厌的唾手可弃,可是为什么自己还是如此固执?

桓瑜问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在满朝比他风流的少年里,你都不喜欢,偏偏就看中了他?若是按身价地位,他亦配不上你。你知道,如若不是父皇看在你固执的份上,这婚约……也就下不来了。可是,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什么?

长歌一怔,呆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睑。鬓边微微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半边脸的神情。

“不是喜欢什么……只是……”

只是很简单很纯粹的一种感情,仿佛那一瞬彼此遇见,就是为了偎依相伴。哪怕天长,哪怕地远。

【娉婷轻莞,甘之如毒】

只是……

满朝风流少年,或是文宗,或是英豪,皆是等闲无数,为何偏偏是他?

畅音园外,冷缁辛叹道:“明朝你就要出了这韶都城,万事皆要小心。打仗本就辛苦,何况是与晋国去拼打?你要撑住了才是。输赢什么的……倒不必计较太多。”

苏逊微微一笑:“事在人为。这一仗……我只能赢。没有退路,便也不必言什么输了。”

冷缁辛亦笑道:“难为你初次出征便有如此胆量。难不成是料定了回来有大喜?”

苏逊不推辞,颔首道:“自然是有大喜。”趁着冷缁辛怔愣时分,苏逊不由大笑着拍了拍冷缁辛的肩膀:“回来不光请你喝庆功酒,连喜酒也一起捎了吧。”

冷缁辛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家伙……”冷缁辛摇了摇头,道,“罢了,等你回来,再与你同来这畅音园。”

两人扶手相别。

待苏逊回过头去,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正停在身后。开始苏逊倒未曾注意,只是那青色的车帘却慢慢地被一只纤长白皙的素手轻轻撩起,帘后的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裙,轻柔宛如月色的衣裳更衬得眼前的女子娉婷袅娜,恍然如仙。

她的瞳眸深黑,安静宛如深潭,看着苏逊,轻轻一笑:

“瑾郎。”

苏逊快步走上前去,拉着车帘,仿佛不可置信,紧盯着长歌半晌,才缓缓压抑住声音里的惊诧道:“你怎么来了?也不带些侍卫!”

语气里不无埋怨。

长歌没有回答他,只道:“我只是忽然想……看看你。”

毕竟,情郎即将远行千里,而两人山河相隔,不怕死别,只怕生离。

苏逊默默地看了看长歌,终于把持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拥住长歌。

“长歌……”

长歌与他默默相拥,仿佛过了比天长地久还要绵长的时间,她方说:“瑾郎,上来陪我坐坐吧。”

苏逊一下子跳上车,长歌才放下车帘,清浅一笑,道:“你今日穿得真好看。”她的手指轻轻划过苏逊绣着暗花的白衫,眼里的波痕闪烁不定,像是簇成了一朵小小的花:“真的很好看……我记得,我当日初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件吧?”

长歌又抬起头来,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初见我时候的事?”

苏逊微笑颔首,眼里亦是温柔无限:“自然记得。”

那时皇帝召集朝廷中出色有为的少年郎至御花园文试,想从中挑选出一个做濯颜的驸马。一群少年郎在御花园中谈笑风生,倜傥风流。长歌答应过濯颜替她看看,于是扮作男装,混迹其中,但总觉得哪一位都稍欠风采……可是到底欠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于是无不失望,回去和濯颜道:的确是些风流的家伙,可是,真是出色的倒没多少。

濯颜不由苦恼。

长歌想要安慰,却无从说起,只能敷衍几句,换回了裙装,同样苦恼地赶回蒹葭宫去。

途中恰好路过御花园。当时筵席已近尾声,人群亦零零散散。她慵懒一顾,却正好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拿着一柄纸扇若有所思。

她一怔,眼尖地瞅见那纸扇上竟仿佛是自己前些日子新题的诗,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际——竟是空的!怕是刚刚混迹的时候落在那里的。思及此,长歌不由甩下一众宫人径直向那少年走去。

“那是我的。”

长歌冷冷地说,纤长白皙的手掌伸了出去,摊在少年前面,不动声色便有种皇家的贵气。

少年初时一怔,看了看长歌,然后微笑道:“这扇子不像是姑娘之物。”

长歌错愕,不由问道:“哪里不像?”

“这扇子上的题字笔直清正,不似寻常闺阁所写。”

长歌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只是再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苏逊,字瑾之。”

长歌点了点头,道:“我叫长歌。”

临去前忍不住回眸一笑。

没有告诉那个少年她是公主——尽管明明知道以后他一定会知道的。当初他唤自己“姑娘”时,大概是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后宫妃嫔还是皇家子弟,才有了这样一层冒犯。但是仔细想想,长歌竟有些觉得——“姑娘”比“公主”要好听多了。

回到宫里后,她便托桓瑜委婉地向皇帝提了这件事。

然而圣诏却没有下来,她和濯颜谁都没有嫁。只是难得她如此委婉地提起要求,桓瑜对她说:看样子皇上应该是准了。

之后皇帝便常常以各种借口唤苏逊进宫。

长歌之后往往会想:幸好,幸好没有和濯颜提过这个人、这件事。

一见君子误终身呵……

她一人误了,便足矣。

长歌喃喃道:“我到现在都在想……如果当初……”

她想说,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现在——会是如何?

苏逊却并没有给她机会说出口,紧紧地搂住她的臂,不由得皱起眉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吗?”

长歌摇头。

“没什么,我只是想,我要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我怕……我会忘记你。如果忘记你了,怎么办?如果忘记了当初是如何如何喜欢你了,怎么办?”

长歌把头深深地埋进苏逊的怀里。

苏逊无奈地把下颌搁在长歌的头上,语气不由宠溺:“傻丫头……”

离别的气氛充斥着整个车厢,长歌难过得几乎想要落泪。她偏了偏头,想要换个话题,便又问了一句:“今天你们听的是什么好曲子?我在园外都听到了一些……真好听呢。”

苏逊无意间答道:“他们瞎点的,倒是阮青玉那首《长恨歌》唱得不错。”

长歌握紧了苏逊的手。

“瑾郎……我明日不送你了……否则,你日后在军中……”

苏逊柔声应道:“长歌,我明白。”

长歌不做声了,半晌才道:“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但日如尘,妾泪谁知】

晋都。

苏逊坐在帐中,微微眯起眼睛。地图上绘着绵延不绝的凸起的山包,而晋都——就在那些山包之后,只是中间还隔着些低地。整个地势显得非常难以逾越。

“这一仗不好打啊……”闻戚临道,“晋国别的没有,倒的确是兵强马壮。况且晋国国君也明白,用将但用不疑,又仗着起伏不平的难攻地势……难啊……”

苏逊没有多说,瞥了闻戚临一眼,又专心地看了看地图。静了半晌,用手指比在地图上指出一条路来:“马口坡这里晋军很少,不妨从这里突破。”

闻戚临摇头。

“那里马贼众多,对马口坡熟悉得很,且惯用宵小伎俩,于我们十分不利……而且最近风闻晋国正在大力招揽马贼,恐有埋伏啊。”

苏逊道:“与其在这里耗着,倒不如找个破绽钻进去,然后一举擒获的好。”

闻戚临面有不悦:“此事应细细讨论,苏将军如此草率可能会误了大事。”

“大事?”苏逊不由反笑道,“闻将军也不要忘了,此处是晋国的地界,前方三百里是晋国的都城。我们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耽误大事这种话,苏某担不起。”

闻戚临面色隐隐发白:“你以为作战打仗是儿戏?你说一举擒获就一举擒获?你当真是读书读死了脑袋!纸上谈兵一个就够了!军队里不需要再多一个赵括!”

“是不是纸上谈兵……闻将军不试怎知?”苏逊冷言相对,“还是闻将军本来就有此意——想在此地将韶军拱手相让?”

闻戚临大怒,不由拍案而起。

“你……你……”

苏逊又道:“况且这韶军的主帅是我,闻大人应该不会想要违抗军令吧?”

闻戚临见苏逊已然将“闻将军”换成了“闻大人”,脸上一时间惨无血色,最后只能恨声道:“你当你自己这个主帅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靠女人得来的!”

苏逊双眼一眯。

“赵副将,送闻大人出帐。”

把闻戚临送出帐外后,赵甫面色犹豫,问苏逊:“苏将军,这样……不太好吧?”

闻戚临本就是皇帝放在苏逊眼皮子下的一颗棋,如今苏逊如此明显地将这颗棋子驱逐出境,怕是消息传到韶都那边不好交代。

苏逊没有多加言语,只是沉默地望着桌上那起伏的丘陵地势,半晌,方道:“我想去——晋都。”

“他都去了三个月了,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也早就传过来了,你不必这般苦苦相望吧?”濯颜看着伫守绣阁窗畔半晌无语的长歌,一时间竟有些想要发笑,好不容易抿住了嘴角的笑意,又道:“连父皇都没你查军报查得这么频呢。”

长歌脸颊微微一红,嗔道:“你净瞎说。”

濯颜掩唇一笑,看见天边渐渐飞来一只雪白的鸽子,便伸出手来接了那鸽子站稳。鸽子在她的手上咕咕咕地叫着,摇头晃脑,姿态十分可爱。连长歌一时间都不由得被引住了,盯着那鸽子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小东西?”

濯颜眯了眯眼睛,故弄玄虚:“不可说。”

长歌不理会濯颜的玄虚,伸手去逗那鸽子。鸽子被她逗得一蹦一跳的,长歌这才注意到鸽子的腿上绑了一只很小的竹筒。长歌一时好奇,摘了下来,问濯颜道:“这是什么?”

濯颜只是笑,示意长歌自己打开来看。长歌一时好奇心起,便拆开那竹筒。正见竹筒里塞了张薄薄的纸。长歌细心地揪了出来,将卷纸展开,才读了一遍,脸色立刻全然煞白。

濯颜见到,不由亦敛了笑颜。一边伸手去拿那张纸条,一边说道:“我寻思着你能开心地先看到消息,怎么竟……”话还没说完,濯颜亦读完了那张纸条,一时间绣阁里静默如死。濯颜的脸颊也顿时失去了血色,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将苏逊,私去晋都,五日未回。此事未呈。

——赵甫。

过了半晌,濯颜才慢慢回过神来,道:“这赵甫和我一个知交有些关系。这次去晋国我央他带些消息回来,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消息居然是……”

长歌抿住唇,没露出丝毫仓皇的神色。只是眼底仿佛是结了冰一样,冰冷得刺骨——竟像是绝望。

濯颜赶紧说道:“其实长歌,这事情赵甫写得很明白:‘此事未呈’,也就是说没有当成军情禀告圣听……想必赵甫也是正在极力隐瞒。这事情只要瞒下去,且苏逊也及时回来的话,这擅离军营的罪名,也便没有了。只是……”

只是,他倘若回不来呢?

长歌的心忽然揪紧到发疼,疼到似乎要哭出来。可是她却不能哭,她只能默默地咬紧牙关。想他还未回来,自己怎么能哭?

长歌暗暗压下心里的慌张,沉默了半晌,道:

“濯颜,你去给我找一匹好马……我要去,看他。”

【失其所挚,渺茫何知】

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在马上无休无止地颠簸着,连长歌自己都忘记了这一路上到底歇息了几次,喝了几次水,吃了几顿饭,睡了几个时辰的觉,甚至——连这匹从太子府里牵出来的千里马到底喂了几次,她都已经没有概念了。脑子里面剩下的仿佛只是赶路。

赶路——

赶到他的身边去。

等到临近韶军军营的时候已然是人困马乏,马脚下一个趔趄,就这样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当长歌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匹白马慢慢地闭上了那一双血丝满布的褐色眼睛——竟这样活生生地累死了。

瑾郎,你要记得,我在韶都……等你回来……

马倒下了,可是她不能倒。隐隐约约中,仿佛连远处戈壁连天大漠的金黄色都显得虚无缥缈。长歌迷迷糊糊地想着,不能倒!韶都里多少人拦着,她闯过来了;路上多少困难挡着,她闯过来了;现如今,只是她自己在挡着自己的路,她可以倒吗?

不可以。

因为——她要看到她的——瑾郎。

赶到营地的时候,一群士兵拥了上来。一个个银亮的刀尖对准了她的胸口——她竟不觉得害怕。

周围人喧闹的诘问声,长歌此时竟有些听得不真切了,一切都仿佛是蜜蜂在耳边不知疲倦的吵闹。

她伸手掏出了桓瑜给的令牌,然后费尽力气地问了一句:“苏将军——在吗?”

有人惊诧,有人讶异,有人怀疑。

各种各样不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长歌没有力气去理会。只是拼了命地扫视着眼前的每一个士兵。他们身上都穿着样式相同的铠甲,看得她眼花。

只是忽然,长歌看到了一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的眸子。

——天地间的一切便不再存在。

“瑾郎……”

【胭脂香味,何曾伊醉】

长歌醒来的时候,身旁没有一个人,只有她一人躺在一张很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单薄的被子。周围昏暗的灯光相互掩映,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帐篷的尖尖的顶。

她仿佛睡了很长时间……

明明之前还是透明的纱帐,绵软的床铺,南柯一梦后竟是戈壁滩上的帐中人。长歌到现在还有一种抓不住的虚无感。头隐隐作疼,仿佛是忘掉了什么最珍爱的东西。

……瑾郎!

长歌一下子惊了过来,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什么,手已经先于想法地将被子拉开,匆忙间便想走下床铺——

帐帘忽然被人打开。

赵甫似乎愣了一愣,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长歌的确是起来了。于是微笑地向长歌道:“将军在帐外。”

长歌记忆中完全没有关于夜色中的戈壁是什么样子的回忆。

即使是小时候,父皇带她看过黄昏时残阳如血的戈壁,但因看管严格,长歌也从未见过如此夜幕四合下天苍苍野茫茫的戈壁。

所以说,当出帐后,周围夜色如海潮一样扑面而来的时候,长歌竟不由自主地有种陌生的、苍凉的、孤单的感觉。

世界如斯,只一刹那,竟感觉自己好像是孤身一人。

忽然眼前有一点火光。

恍惚间看到前方有一方矮小的断崖,崖尖处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上面。那个人身前是跳跃着的火光,长歌眯了眯眼睛。

还好,他——还在。

“瑾郎。”

长歌唤了一声,随后便在苏逊身旁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她向着苏逊靠了靠,夜晚的戈壁冷得让人胆寒,可是长歌却不怕。只要这个时候,在他的身边,她就什么都不会怕。

身旁的苏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长歌安静地靠着他的肩上。

苏逊用剑尖挑了挑篝火里的炭。

长歌依然安静地倚坐在他的身边。

苏逊将酒壶提了过来。

长歌安静地——看着他。

苏逊忽然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在不停地跳着,有什么在不停地涌动着,有什么在不停地针一样地扎着他的心扉。

他仰头猛喝了一口酒,然后又一下子低下头去,就这样嘴里依稀残存着浓烈的酒味——狠狠地吻住长歌的唇。

长歌的唇柔软得就仿佛是夏天里荷花的花瓣,带着些许清凉的香甜。一时间天地仿佛荒芜,但苏逊还是忍不住更深地吻下去。此时的长歌在他的怀中,就像是一块触手可得的美玉。

只是苏逊忽然停了下来。

他盯着长歌绯红的脸颊,问道:“你为什么会来?”

“我……想你。”

长歌的脸颊上依旧还带着甜美醉人的微赧,眼睛亮得像夜空中最美最璀璨的星辰。她知道,这样的借口说了太多次可能就觉得没有意思了。只是,她确实——

“很想你。”

苏逊一下子将长歌扑倒在地。地上凌乱的碎石子咯得长歌生疼,可是她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盯着苏逊,只这一刹那,她只想把眼前的这张容颜烙印入心,永不遗忘。

苏逊的心口发紧。

眼前的长歌尽管发丝凌乱,风尘仆仆,可是苏逊却觉得,长歌从来没有这样美丽过。

于是他又缓缓地、温柔地……吻了下去。

他的指尖抓住的是长歌滑腻的发,他的唇吻着的是长歌甜蜜的唇,他紧紧拥抱着的是长歌温热的身体。只是,究竟还有些什么没有抓住呢?

在鼻尖缭绕着的胭脂味缠绵着流连,最后湮灭。

【煮酒无味,饮者为谁】

那之后,苏逊并没有再追问长歌为什么会来,反而给长歌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来掩饰身份——朝廷派来的传令官。

同样的,长歌也没有问苏逊——在她赶来军营之前的那五天,不,也许比五天还要长,他到底去了哪里?

两个人仿佛是养成了良好的默契,害怕踏出那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苏逊在帐中紧锁眉头。

眼前的地势他虽已有了大概的了解,可是究竟如何下兵,还是举棋不定。

长歌看了一眼,只道:“与其犹豫不定,倒不如拼死一战。”

苏逊颦了眉头,深思半晌:“在何处一战?”

长歌笑:“你不是早已有了主意吗?”纤纤素指随手一指,便指向了马口坡,“这里好了。”

苏逊看着长歌。眼前女子的笑容仿佛是花,却又是沾着毒的花,让他忍不住沉沦。

于是抚掌大笑。

半个时辰后,便有一队万人兵马攻向马口坡。

又过三日,马口坡便有捷报传来。

晚上帐中,长歌煮了一壶暖酒端进来。小巧的酒壶握在手心,有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底。

苏逊看见长歌,不由得微笑:“这一仗正是靠你了,多谢。”

长歌莞然:“谢什么,我还等着你早些回韶都娶我呢。”言罢,将那酒壶置在案上。长歌的眼睛明亮得宛如暗夜里的星辰,只是颊边却有一抹擦不去的微赧,嫣红一如三月桃花。

“要吗?”

苏逊握住了长歌的手,细嗅她身上那种淡淡的胭脂味。

“要……长歌……我要你——一直陪我。”

“这样,就好……”

只是还未来得及陪苏逊更长的时间。

上次传到韶都的信鸽就又飞了回来。

帝病危,望速回。

——桓瑜

待到长歌跪在昭阳殿前时,她的面色仿佛是雪白,又仿佛是无所动容。

濯颜从昭阳殿里走了出来,面有难色地看了看长歌:“父皇……父皇说,让你在殿外,先不要进去……”

长歌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

是的,她明白。既然她恨了他那么久,连父女之间的感情都吝于给予,那么事到如今,她一点也不介意换个位置。

憎恨了那么久,现在,不妨去做一个被人憎恨着的人……

长歌淡淡地想。

可以被那个人这样地憎恨着,以至于连死都不愿意再见一面。这样的感觉,不是说不好,也不能说好。

母后死前的那一幕,事到如今,仍旧深深地刻在记忆深处。红透的纱幔遮住她苍白得近乎全无血色的脸,只剩一双眼睛里还残余着些许期盼的波痕。

只是,哪怕是被恨着的,他可以记着我……我也满足了……

长歌闭了闭眼。

所以说,没有别的,她只是代替那个被遗忘的人,让他——憎恨着。

及至深夜,桓瑜方从昭阳殿里走了出来。看见长歌跪在地上,不由得长叹一声:

“长歌,你进去吧!父皇说,想见你。”

深沉的夜色中,宫中仍旧是灯火通明到刺疼人眼。

只是桓瑜望向长歌的时候,却从长歌的眼里看到了寒冷的星芒。

【英雄无悔,美人无泪】

事后,桓瑜问长歌:“父皇当时和你说了些什么?”

长歌沉默。

桓瑜便说:“其实那日,你刚回来的时候,父皇方吐了血,而且一直不停。他怕你担心,才没让你进去的。等到入夜时候停了些,才敢让你进。”

桓瑜顿了顿,又道:“其实他最后一刻……是在想着你。你不应该再怪他了。”

而长歌,自始至终,都是无言无语地沉默着。

苏逊在三个月之后凯旋而归。

算上闻戚临的三万大军,苏逊所带领的八万大军中,仅仅伤亡了不到一万士兵,便征讨了晋国的都城,可谓是兵不血刃的一仗。

顿时满朝欢腾。

除了长歌。

那一日,长歌站在城门口,望着穿着铠甲的苏逊。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苏逊。在她的印象中,苏逊一向是白衣翩翩的风流少年,但如今眼前的苏逊却有了一种比刀刃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锋利——这种感觉,去晋都见他时都没有。

只是却在欢迎他归来的典礼上蓦地冒了出来。

苏逊笑着看她:“长歌,我回来了。”

长歌不动声色,眼神中渐渐流露出一种绝望。

她轻轻地说:“瑾郎,你说过,你回来——要娶我的。”

苏逊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很快的,又将犹豫的神情抹了开去。

“是,长歌,一个月之后——我娶你。”

只是她……似乎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以前闺阁无聊的时候,往往觉得一个月不过是流年似水,眨眨眼便过去了。不过现在再看,竟像是隔着沧海,永远也触及不到了。

因为第二日,苏逊就起兵谋反了。

先帝驾崩不久,新帝根基不稳。更何况苏逊如今备受称赞,手握兵权!

一切都仿佛是上天写好了的。

当苏逊的叛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入了朝殿的时候,当身着青甲的士兵粗鲁地推开蒹葭宫的宫门的时候,当整个韶都只于一瞬便陷入了百年未有过的浩劫之中的时候,长歌只是安静地咬断刚刚绣好鸳鸯的绣线,然后又信手用剪刀将白色的绸面剪开。

完了就完了,碎了就碎了,散了就散了。

长歌从来就没有这样——平静过。

平静到,近乎死亡。

当所有的皇族都被砍杀了的时候,长歌却似乎是一个例外。

她被带进一间雅致的小阁。阁里的摆设一如蒹葭,经年久远。连长歌有时都怀疑,是不是一切真的没有发生过?是不是一切真的岁月静好?是不是连瑾郎……都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明明知道不可能……

可是居然还是这样地奢望。

所以,当苏逊从门扉缓步走入的时候,长歌才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才会依然微微地蓄了些笑意,柔声向他道:“你来了,瑾郎。”

苏逊的眼底深如潭底:“长歌。”

长歌道:“我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没想到,我还是输了。”

“我跟自己打赌——我赌,你不会来。”

“瑾郎,你真是让我……输得一塌糊涂。”

苏逊没有言语,只是盯着长歌,半晌道:“下个月……我要娶你。”

“你要娶便娶。”长歌笑答道,“我不嫁便是。”

“你不嫁便不嫁。”苏逊反唇相讥,“我定要娶。”

长歌瞥了苏逊一眼,仿佛不在意:“你知不知道,瑾郎?我以为我恨父皇恨了一辈子,结果到最后,他却是最爱我的一个;我爱你爱了好像是一辈子,结果现在才发现,其实——我要用一辈子去恨你。”

那一日,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如当初跪在母后床前一样跪坐在那个人的榻前。更没有想到,那个人会牵了自己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要小心保重。这一切的没有想到,就仿佛现在一样。长歌没有想到——居然连瑾郎,也会负了她。

那个人让她小心,她没想到要小心的居然是瑾郎。更没有料到,那个人所说的一切仿佛一语成谶,到了今天,所有的一切皆如他所言,有条不紊地发生着。

长歌莞然一笑,道:

“真是世事无常……不是吗?”

苏逊的眼底宛如陈墨:“其实世事无常的那些东西……不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吗?”

长歌盯着苏逊。

“大概先皇和你说了吧……我其实是晋国人。”苏逊轻笑了一声,“其实连我自己,也是在去过晋都之后才知道——我居然不是韶国人。”

“世事无常……只是长歌,你真的明白吗?”

在出征前,苏逊其实就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只是一直未曾在意。

直到去晋都刺探的时候,才看见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和他近乎一样的容颜。在见到他的一刹那,苏逊的脑中近乎是一片空白。

他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不敢想——

他只是想要逃走。

只是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个男人似乎亦是很惊奇,不过他只怔了刹那,便大笑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他。”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么一颗棋子,当即便赏了他黄金千两,宅府一座,以及无数美女。苏逊起初只是惊诧,但是后来那个男人却说:

“我可以给你,所有那个人所不能给予你的——只要你愿意。”

苏逊开始犹豫了。

当后来他看见一个舞女深黑的瞳,雪色的衣,他忽然就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歌,想起了那一夜她穿着雪色的衣裙坐在车厢中,依偎在他的怀里。

他想起——他说过他要拿晋国作聘礼,来娶她。

但如果,是拿比晋国还要大的天下呢?

他迟疑了。

那男人只是大笑,道:“你要回去继续做你的臣子?我晋王的儿子可没有这么不争气!”

于是,权利,利益,金钱,以及——她。

让他开始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设下了局。

长歌微微地沉默了。

只是她虽然沉默着,深黑的瞳眸却依然紧紧地盯着苏逊不放。

“我知道。”

长歌道。

“我知道了一切。所有的事情,那个被称作是我父皇的男人都告诉了我。我也明白,世事无常……不过是借口。”

长歌忽地凄然一笑。

“瑾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临走之前,我问你,你听的是什么曲子,你告诉我说是阮青玉的《长恨歌》。我一直想,等你回来,我就陪你再去看。只是我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有!”苏逊忽然叫道,深沉的眼底掀起了惊天一般的波澜,“长歌……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不介意,你会是我的——后。”

“可是,我介意。”

此时的长歌平静得仿佛是暴雨后的海面。一切都过去了,一切明明没有留下痕迹——可是,却怎样都无法再回去了。

长歌想要笑,可是唇角刚一抽动就落下了泪:“瑾郎,你杀了桓瑜,杀了濯颜,杀了我所有的亲人……这些,我都可以为了你而忘记。只是,你回答我,你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长歌的眼底藏着无可改变的执著。

“只要你说你肯不要这天下,我便——嫁你。”

【谁悔英明,谁待天涯】

初春的时候,雪便都化了。潺潺的,流成透明的溪水,划过还犹显青黄的草地,宛如一条桓长且晶莹透明的帛带。

没有想到,春天居然就这样到了。

有时候濯颜也会问她:“你真的不会恨他?”

长歌只是笑。

爱是爱,恨是恨,只是人生如此短暂,已经由不得她再折腾了。

长歌只能说:“我想他手下留情,至少还留下你,我已经满足了。”

濯颜每每听到此时,只能长叹一声,然后从长歌怀里接过还不到一岁的谨瑛,抱在怀里,似乎无限爱怜。也是,多少贪嗔怨恨都走过来了。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濯颜也会想,事已至此,再让她或长歌去谈什么报仇,也不过是枉送性命。倒不如苟延残喘着留着条命,照顾眼前的谨瑛。

濯颜有时候还会问:“你说他会不会回来和你一起当一对神仙眷侣?”

长歌此时便是真的静默了,久久不回答。

也许就在此时,也许就在下一刻。

春雪已经破了。

还有什么是等不了的?

一切安静得仿佛隔世。

长歌倚在门扉上,看门外春雪乍破,想,也许就在睁眼的下一瞬,他已在门外久候。

“呜呜,哇——”

无法抑制的悲伤,压得胸腔炸裂般难受,我忍不住大哭起来。

没想到就是这一哭,让我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可是,我一睁开眼看到的景象却令我几乎再度昏厥。

看情形还是在刚才的飞机上,我也坐在原本属于我的位置上,可是周围的人都一个个呈现石化状,各种肤色、各种着装的人,表情和动作全部凝固如雕塑。

我惊恐地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一个唯一和他们有区别的,就是之前那个俊美至极的邻座帅哥。

见到我清醒,他的眉眼稍微舒展。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活着吗?”

强行忍住乱糟糟的思绪,我连声低问。

“可以说还活着。”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大起伏。

“什么意思?”对于他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当然不大满意。

“三言两语大概解释不清楚。”

这个人,说话不这样简短就会死吗?都这种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啊?

“那就简单地说!”

我忍不住恼火地提高嗓门。

吼完之后又开始后悔,这飞机上貌似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生气,万一把他触怒了,再也不理我或者对我采取任何过激行动,我都毫无办法。

“现在飞机停在了一个奇异时空,全机人都生死未卜。”他说完瞟了我一眼,见我张大嘴巴,神色一片茫然,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解救的办法不是没有,如果我们能够顺利地找到十世的记忆碎片,将所有故事拼接起来,让这张曲谱完整。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冲破这个时空禁锢,活着回到现代。但只是也许。”

“什么什么?十世的记忆碎片是什么东西?曲谱是什么东西?它又在哪里?”我完全惊呆了!

“你刚才昏迷的时候,没有梦到什么吗?那些经历和记忆就是我和你的第一世。”

“啊?那是我们的故事?”我想我也快石化了。

“对。”他毫不迟疑地点头,“那一世的我们,同心而离居,忧伤终老。”

接下来,他所说出的话对我来说仿佛天方夜谭,却让我不得不将信将疑。

“那一世的我在离开的前一晚,与你在梦中相见,你依然是最初见面时的模样,只是神情几多无奈几多哀戚。我问你,‘长歌,你爱我吗?或是恨我吗?’‘不爱,也不恨。’你淡淡地回答。从梦中醒来后,我坐到古琴前,信手弹奏了一首有感而发的曲子,乐音哀戚,闻着肠断。一曲作罢,全身的力气也随之耗尽了。在灵魂离体前,我听见自己轻念了三声你的名字:‘长歌,长歌,长歌……’我不知道,就是这个举动,让我们开始了新一轮命运的纠缠。”

“那么,你就是那一世的苏逊?”

沉默许久,我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可以进行简单的思考。

“是的。不过今生,我叫柏千寻。”他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张泛黄的丝帛,他将它递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惊疑地问。

“我们缘分的曲谱《十阙》,你看看。”说完这句,他就静默了。

“哦。”我接过来展开,可是越往下看,我握着曲谱的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这个曲谱虽然残缺不全,但是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它们就是这些年来每晚睡梦中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的那些跳跃的音符的一部分。

“你怎么了?”柏千寻看出我的不同寻常,神色似是惊喜,又似担忧。

“这个,我以为,除了我,世间没有第二个人知晓……”我摇晃着,恍惚间,一幅幅潜藏的影像接连跳出脑海——

握剑的少年,骑马的少年,弹琴的少年,各个不同服饰、不同面容的人脸聚合在一起,渐渐幻化成面前这个人的模样。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我梦境中出现的曲谱会在他身上?而这个叫柏千寻的俊美少年,为什么会和那些少年的影像重叠?

他到底是谁?

我努力地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可是柏千寻似乎不愿意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如同催眠咒语:“寻音,寻音,想解开困惑的话,就只能回到过去寻找。放心,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等你醒来。”

于是,我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带着那些没有解开的疑问,任凭灵魂穿越时空,自由飞翔……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