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与乐的关系至为密切,早在《尚书·舜典》中,就有“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的经典表述。此后,整个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史,历《诗经》、《楚辞》、汉魏六朝“乐府”以至唐诗、宋词、元曲,诗与乐的血脉关联从未断裂过。不了解诗乐关系,不重视诗乐关联,就不能真正完整和更加深入地了解与研究中国诗歌史。宋朝郭茂倩编撰的《乐府诗集》,正是一部上古至唐五代的乐章和歌、谣总集,也是现存成书最早、流行最广最完备的乐府歌诗总籍,在中国歌诗、音乐和诗歌史上有着夺目的光彩;该集还辑录了大量的古乐书佚文文献资料,其“征引浩博,援据精审,宋以来考乐府者,无能出其范围”。因此,《乐府诗集》对于研究中国古代的诗歌、音乐,研究中国文学艺术历史,研究中国民俗风尚史,挖掘和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以至对于当代音乐文化活动和歌辞、诗歌创作来说,都有着无可取代的资鉴价值。明末清初重刻该集的汲古阁主人毛晋称其“可谓抗行周雅,长揖楚辞,当与三百篇并行不朽”,然而,与其他早成专门之学和显学的古代文学总集的研究情况相比(比如,《诗经》有《诗经》学,《楚辞》有《楚辞》学,《文选》有《文选》学等),《乐府诗集》研究,还比较薄弱;并且因为观念、方法的局限,已有大多数研究都存在着与乐府诗衍生、发展的历史真实相疏离的问题而难以深入。因此,目前亟待从新的学术理念出发,运用新而有效的方法论,对《乐府诗集》作全面、系统、深入且富有创新性的研究。出于对《乐府诗集》重要价值的认识,吴相洲教授也提出了“建构现代意义上的乐府学”的观点。总之,对《乐府诗集》进行全面、系统的创新研究,或把《乐府诗集》置于“乐府学”的视野下研究,无论是对于乐府歌诗本身,还是对于全部的中国古代歌诗;无论是对于文学艺术史,还是对于中国学术史,都具有非常重要而长远的意义。《乐府诗集》如一座蕴涵丰厚的宝藏,完全可以展开多角度、多层面、多方法、多领域的研究。其中,分类研究就是很好的方式。通过分类研究,可以综合运用文学、音乐、表演等多学科知识,探讨每一类乐府歌诗艺术的来龙去脉,弄清其独特的艺术个性和艺术成就,从而将乐府艺术乃至整个中国古代歌诗艺术研究进一步推向深入。而郭茂倩将《乐府诗集》分成十二大类,兼顾乐府诗的来源、用途和音乐系统,在具体编排上,又以音乐曲调分类著录诗歌,着意体现乐府诗的流变轨迹,也正为分类系统研究《乐府诗集》奠定了方便的基础。本论题选取“相和歌辞”作为研究对象,正是对上述研究构想的具体实践之一。
秦汉以来,中古音乐史进入了以丝竹清乐为主的歌舞伎乐时期,作为传统清乐重要构成的乐府“相和歌”,正是汉代俗乐歌诗艺术的主要代表。另一方面,乐府歌诗艺术自秦汉这一中古诗歌史的起点兴起,经魏晋而绵延不绝,对于汉、唐中古诗歌发展的意义及影响尤大。而“相和歌辞”实为汉乐府歌诗之大宗,在《乐府诗集》不完全的收录中,“相和歌辞”就有18卷,占的比重最大。相和歌也是乐府古题中,极具活力,被后世文人拟作最多的一类,给文人诗歌发展积累了丰富的艺术资源。那么,相和歌辞的艺术魅力何在?其独特的艺术个性是如何生成的?“相和歌”、“相和歌辞”的艺术生成与发展演变,体现了古代歌诗艺术怎样的规律性?我们又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理论视角,才能真正走近相和歌辞,从而看得更深更远更清晰?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在对研究对象进行深入了解、历史考察的基础上,本书所要努力回答的。
- 〔唐〕孔颖达:《尚书正义》第3卷,〔清〕阮元编《十三经注疏》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131页。
-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第187卷,北京:中华书局,1965,第1696页。
- 毛晋重刻宋本《乐府诗集》卷末题辞,《四部丛刊》本。
- 参黄翔鹏《中国古代音乐歌舞伎乐时期的有关新材料、新问题》,《文艺研究》1999年第4期。
- 有关中古诗歌史的发生与总体特征的论述,参见赵敏俐师《论中国诗歌发展道路从上古到中古的变更》,载《周汉诗歌综论》,北京:学苑出版社,2002。
- 另有“杂曲歌辞”也是18卷,但杂曲歌辞多为不明所起或乐调难考的歌辞,“兼收备载”者,实非名义明确、严格意义上的乐歌种类。而且杂曲歌辞与相和歌辞的关系非常密切,其中或即包含一些无法确考其渊源的相和歌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