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伦:爱情不风流

拜伦:爱情不风流

我始终只有两种情感:酷爱自由,厌恶伪善。

友谊是没有羽翼的爱。

如果生命注定是永夜,我只奢望爱情赐予我一点微光。

——拜伦

早在柏拉图的《会饮》中,就借斐德若之口说过:“我就不晓得,还会有什么是比一个人在年轻时就得到可爱的有情人或有情人得到可爱的情伴更好的事情了。”没错,男女之爱一直是漫漫人生长河中的点睛之笔。

然而,爱情是什么?却成了一个千古之谜。

爱情是黑夜降临后的点点星辰,如启明灯般照亮你黑暗的行程;爱情是大地皲裂后的雨润恩泽,如芦苇般湿润你干裂的双唇;爱情是在伤口上撒盐般的痛楚;爱情也是“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惆怅。

在文学作品中,爱情总是喜忧参半,常常是幸福和痛苦相伴而生,接踵而至。而作为一个恒久弥新的话题,爱情始终为文人骚客们所津津乐道。

爱情创造了人类生活最动人的故事,也创造了人类的生活文化史。在西方,爱情曾被认为是“第二个太阳”;爱情可以推动着地球转动;爱情是生命的全部。很遗憾,恰恰又是爱情,让人欢喜让人忧,带来幸福,却又传递不幸。

尽管爱情确实可能让人付出撕心裂肺的代价,却也会使人得到刻骨铭心的收获。而逃避爱情的代价更大,就像一万部言情小说也不能填补《红楼梦》的残缺一样,一万件风流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白。如果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再信任和关心彼此的灵魂,肉体徒然亲近,灵魂终是陌生,他们就真正成了大堤上无家可归的孤魂了。如果亚当和夏娃不再有真情甚至不再指望真情,他们才是真正被逐出了伊甸园。风流不过尔尔,爱情却始终无价。

乔治·戈登·拜伦(Lord Byron ,1788—1824)是19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他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才诗人。在前赴后继的浪漫主义诗坛上,他手握如椽之笔,流金溢彩;在如火如荼的民族解放的政治舞台上,他又是身披戎装,叱咤风云,为民主和自由而战的坚强斗士。

拜伦一生只活了36载,然而自古英雄多磨难,他的生命就像昙花一现般匆匆划过长空,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他就如坠入凡间的天使,想要带走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带走,而他到过的每一个角落,写过的每一篇文字都将成为永恒的不朽。

拜伦出生于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继承了父辈传下来的男爵头衔,也正因为此,才使得他成年以后有资格进入当时英国的贵族院,能自由出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所,有机会同那些达官贵人的夫人和小姐们周旋。他一直生活在不断的感情漩涡中,逢场作戏的爱情俯拾即是,故而引发出一系列轰动英国上流社会的风流韵事。

父母与他

拜伦的父亲约翰·拜伦是英国陆军军官,他身材魁梧,玉树临风,上帝不吝啬地赋予他迷人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和刚劲的下巴,浑身散发着男子汉的气质,简直是天地完美的杰作。他性格豪爽,慷慨大方,这样的英俊相貌再加上豪爽的性格,试问之,怎能不让女人为之动心呢?

约翰在二十二岁那年,放弃了陆军大尉的头衔,跻身于英国伦敦的社交界,来往于明达显贵之间,过着奢靡的生活。他很快便成了贵族夫人和小姐嘴边的“常胜将军”,许多女人为之倾倒,甚至甘愿为其牺牲一切,包括地位、金钱和家庭。

不久,他就掳走了卡尔马瑟侯爵夫人的芳心,只因为她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每年4000英镑的收入。婚后,约翰便暴露出其暴烈的真性情——粗野的行为,整日花天酒地,豪饮滥赌,大肆挥霍着侯爵夫人从她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家产。但是,4000英镑到底还是维持不了他的奢侈生活和巨额赌债。两人只好离开英国,逃到法国去。在那里生下女儿奥古斯塔,她就是拜伦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是拜伦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对拜伦的生活和创作产生过重要的影响。生下女儿不久,卡尔马瑟侯爵夫人由于郁郁寡欢,操劳成疾,不久便告别了人世。

这位失去4000英镑收入的浪荡子又悄然回到英国,看上了出身于苏格兰贵族家庭的名叫凯瑟琳•戈登的少女,虽然她其貌不扬,丝毫没有伦敦社交界丽人淑媛们的风雅和气质,却拥有着23000镑的财产——这对拜伦的父亲来说太有诱惑力了,因为它能偿还过去的全部赌博欠债。

于是,他向凯瑟琳发起了进攻。在舞会上,身材魁梧的约翰把矮小的凯瑟琳旋得双脚离地,在一支又一支的华尔兹舞曲中,她被他征服了,她跳得头晕目眩,不知方向,眼前的美男子已令她灵魂出窍。

这位夫人就是拜伦的母亲。新婚后回到北苏格兰戈登的家中,他的赌博、好酒和游荡的生活很快又把戈登家的财产挥霍荡尽了。夫妇俩只好变卖了土地和家产,移居到法国,生活一天天地贫困起来。

看到这里,我们不禁疑惑,为何这样一个浪荡子还有女人愿意对他不离不弃?首先应该从时代背景的角度去考虑。当时的英国,处于18和19世纪的浪漫主义时代,人们相信爱情是无法控制的,男人和女人都会失去理智地坠入爱河。康德坚信爱情是不能控制的,因为它是感官的一部分。博斯韦尔也认为爱情“不是一个推理的问题,而是一个感觉的问题,因此涉及到爱情就没有什么共同的、一个人可以用来说服另一个人的原则。”亨利·普尔写道:“爱情是这么一种柔情,它在我们心里激起汹涌波涛,使我们整个身躯感受到一种不可抗拒的兴奋与激动。”关于爱情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激情的看法,反映了这样一种浪漫主义的观点:人不完全是理性的,人的经验的某些部分是不能按照逻辑的方法来观察的。总的来说,爱情的观念跟某一特定时期盛行的、占支配地位的关于人性的观点有密切联系。

拜伦的母亲是个性格复杂的女人,一方面脾气暴躁,心胸狭隘,固执倔拗;另一方面又显得思想开明,同情受压迫者。虽然她未受过什么好的教育,写书信也错漏百出,但她具有一种非同寻常的诗歌鉴赏力,她后来甚至经常评论拜伦的诗歌。

父亲给了拜伦美男子的容颜,豪放的侠气。母亲给了他诗人的才情,细腻敏感的性格,不畏压迫的战斗精神。于是,在精密的遗传和变异中,造就了一个诗歌天才,一个无数窈窕淑女为之折腰的多情种子——拜伦。

童年:压伤的芦苇

童年拜伦与母亲

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早年家庭中的亲子关系对儿童的社会化有重大影响。成年期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建立在幼年与父母的关系基础上的,儿童期遭遇的重大事件将会对人的一生产生重要影响;同时,一个人当前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是早期发展阶段某一内化模式的重复。童年是人格形成的关键阶段,许多病态人格和畸形人格的形成与童年经历的不幸和家庭环境有着直接的关系。

拜伦童年的家庭环境是怎样的呢?他的父亲是个十足的浪荡子,与他母亲相遇时正负债累累。结婚后,他的浪子习性不仅没有改掉,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大肆挥霍妻子的金钱,却从不把妻子放在眼里。拜伦一出世便注定成了父亲的替罪羔羊,母亲将自己对丈夫的不满、失望和怨恨全部发泄到拜伦身上,对拜伦拳脚相向,毫不顾忌母子之情。因此,年幼的拜伦并没有体会到来自父母的温暖。拜伦的性格多疑而敏感,除了遗传上的原因外,与他早年的生活经历不无关系。

心理学家发现婴儿有不同的“依恋”(attachment)类型,包括安全型、回避型和焦虑矛盾型。安全型的人对情感的亲密和相互依赖感到很自在;回避型的人不喜欢依赖和亲近,而焦虑矛盾型的人则是过于依赖人的、占有性很强的人,他们寻求更多的亲密和安慰,而这常常超出人们所愿意提供的范围。对儿童早期依恋的研究是有一定意义的,因为它对成年后恋爱和婚姻中的依恋有一定的预测作用。更直接地说,早期的亲子依恋关系将会转变成恋人或夫妻间的依恋关系。一般来说,相比回避型和焦虑矛盾型,安全型的人对人会更加信任、投入感情,对浪漫关系更为满意。他们在爱情关系中也会体验到更多积极的情感、更少消极的情感。整体来说,安全型的人比不安全型的人会拥有更为满足、更加相互依赖和更加亲密的浪漫关系。

而拜伦,典型的是一个焦虑矛盾型的个体。对于女人,他又爱又恨;对于爱情,他更是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深怕自己会受到伤害。拜伦是比较典型的焦虑矛盾型的依恋者:一方面他想要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从小没有从母亲身上体验到爱,他想通过恋爱关系来获得;另一方面,敏感而多疑的性格又使得他不敢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生怕自己会受到伤害而深感焦虑和矛盾。

少年拜伦

如果说父亲的背弃和母亲的神经质性格造成了拜伦无法得到家庭的温暖,那么在他的幼年,他的家庭教师兼保姆梅·格蕾对他的影响简直就是无法泯灭的伤痛。

1821年,拜伦在《随想》中提及,“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情欲,年龄之小,说出来很难有人会相信。小小年纪就有了那种欲望,还做了那样的事情。”拜伦与梅·格蕾有过非同一般的关系。她不仅虚伪、残酷,而且在性生活上也放荡不羁。

拜伦继承男爵的头衔以后,搬进了纽斯台德的老宅。当时,母亲去伦敦向政府申请给新男爵的年金去了,于是梅便肆无忌惮地对待拜伦,把一些最低贱的人(如马夫)带进自己的房间厮混,毫无顾忌地在里面寻欢作乐,享受鱼水之欢。拜伦从小关注宗教的事情,并被要求按照教条去行事,而现在,那个每天教他诵读《圣经》的女人却是个放荡、无耻而又背信弃义之徒,这使得拜伦如芦苇般幼嫩的心灵带来了无尽的伤痛,也给他的爱情观产生了消极的影响,使他对女性和爱情产生了玩世不恭的态度。他认为,如果有什么女人想同他产生爱情,那也只是想玩弄他的感情以及满足她们的虚荣心而已。拜伦自然就把女人当成了对手。每当他遇到一个女人,他不是去想怎样与对方建立真正的亲密关系,而是想着怎样应付甚至制服对方。

千疮百孔的初恋

在家乡祖居,拜伦经历了初恋,这给他的整个少年时代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1871年,拜伦十岁。当时,他是个身有残疾的贫儿,同他那脾气暴躁的不幸寡母住在苏格兰一座小城里。在纽斯台德,青灰色的天穹下,雅致的灰色哥特式主体建筑,耸立于坂田贝路边的一泓阔远的湖水旁,显得那般宁静而美丽。像所有天资聪颖、富于想象的孩子一样,在拜伦的心中早已勾勒了一幅美好生活的蓝图。

在纽斯台德的旁边有一座孪生姐妹建筑,名叫安娜雷斯,里面住着美丽的玛丽·恰沃思,她是拜伦的家庭教师。这两户人家曾绝交过,但后来却慢慢淡化了仇恨。当然,作为玛丽小姐怎么会对一个倾慕自己姿色的幼小表弟记恨在心呢?

拜伦的家——纽斯台德

玛丽芳龄十七,恬静的脸上卧着两条齐整的柳叶眉,秀发由一条中缝分覆两颊。她是在一座大花园里被孤立抚养起来的独生闺秀,十分天真,对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她怎会料到,自己的举手投足会给拜伦带来如此狂热的爱恋。暑假里,拜伦每天都会去安娜雷斯,早先的家族仇恨也没有给这两个少男少女造成什么隔阂,反倒为他们提供了开玩笑的话题,促使两个人走得更近了。不久,玛丽的家人就为拜伦准备了一间房间,免去了他在路途上的劳累。他觉得安娜雷斯无比美丽,不止有优美的风光,而这边风景独好的,更是姑娘的秀脸,他对她的凝视总感觉难以尽兴。拜伦将玛丽唤作“拂晓的星辰”,“安娜雷斯的晨星”。

初恋情人玛丽•恰沃思

拜伦痴情地认为玛丽小姐也非常中意自己。其实她一直把拜伦当作小弟弟,而她自己心中另有他人,那是本郡最出名的围猎手和优秀的骑士。 玛丽总是禁不住与喜欢自己的人调情,以此得到乐趣。玛丽送给拜伦一张自己的肖像和一枚戒指。可怜的孩子早已魂不守舍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天晚上,拜伦听到了玛丽和仆人的谈话,“你以为我会爱上那个瘸子吗?别开玩笑了!”这话犹如晴天霹雳般打在拜伦的身上,他的心顿时被撕成千片万片。他不顾幕幕黑夜冲出大门,发疯似的一口气奔回了纽斯台德。他悲愤欲绝,想自己了断“卑贱的”生命,甚至想杀人,这种爆裂的感情整整折磨了他一个通宵。他想尽快摆脱这种“恋爱”的痛苦,但是他不能,因为他的自尊心被打到了冰山脚下。因为他是个瘸子,所以不会有女人爱他——他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一令他痛苦到窒息的想法。

无奈的他,只好离开让他伤透了心的地方,回到了学校。体残,使他不敢在别人面前行走,生怕招来别人鄙视的眼光和冷嘲热讽,或者,别人在发现他身有残疾时所表现出来的惊讶和怜悯。自童年时起,他就为自己的腿残而感到自卑,后来又意识到他在家庭的地位卑微,更是难堪,加之与玛丽的那一段插曲,使他对女人产生了惧怕。他对女人又爱又恨。恨她们,是因为爱慕过深,于是他决定他要征服那些神秘的尤物,羞辱她们,让她们经受痛苦,以雪心头之恨;怕她们,是因为惟恐自己的情不自禁换来的又是内心的伤痕累累!

水与火的交融

在拜伦的一系列情人中,卡罗琳娜是最让他头疼的。今天是如水般的温柔,明天却又如火烧般灼人心,所谓女人的“善变”在卡罗琳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从拜伦给卡罗琳娜的一些书信中可以看到,当他希望结束他们之间暴风雨般的恋情时告诉她:自己必须这么做,目的是为了不让“傻瓜议论,朋友伤心,聪明人遗憾”。

1814年7月,拜伦在给岳母的信中表达了对卡罗琳娜的强烈憎恶之情,把她说成是“世上最让他讨厌、憎恶的人”。然而不久,他又写信给卡罗琳娜,说她是“世界上最聪明、最让人不可思议且令人神魂颠倒的小东西”;“一旦靠近你,周围美的事物便黯然失色”。可见在拜伦的心中,卡罗琳娜确实是一个捉摸不透的小精灵。

这位在拜伦心中激起如此矛盾情感的女人,没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仆人就是她的“家庭教师”。长到15岁,她还是个桀骜不驯的顽皮姑娘。也正是这时,她发现自己有语言才能,还意识到自己在音乐、美术、戏剧和口才方面的天赋。当时,威廉·兰姆刚从剑桥毕业,即将成为律师,常来她家中做客,并为她的聪颖所倾倒。

兰姆苦苦追求了三年,虽然她躲躲闪闪,但也颇为有意。这是性格迥异的一对。她聪慧活泼,一束金黄色的短发飘洒在一双褐色的眼睛周围,显出一脸的天真。而兰姆总是带着嘲弄的微笑,表现出有教养的人才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模样。他天真,聪明,而那刚愎自用的习性很快就被她自然执拗的天性所折服。1805年的一个夜晚,他们双双步入了婚礼的圣殿。

开始几年,夫妻俩都沉浸家庭的欢乐之中。从早到晚,家里宾朋满座,偶尔俩人在一起谈谈政治和古典文学,并不失时机地生养了三个孩子。不幸的是,长子患痴呆症而死,另两个孩子也在幼年夭折。婚姻的新鲜感消失后,卡罗琳娜便不安分起来。做妻子的那些陈规陋习让她厌烦。她决心要找到一个让自己激动不已的新的梦幻世界。

心理学研究表明婚姻的幸福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呈下降趋势。这主要是由于两个原因:其一,作为婚前恋爱阶段特征的炽热的浪漫情怀逐渐消失,以及亲昵关系、和谐性生活的不可避免的减退。激情和亲昵消失之时,责任感的丧失就会接踵而至。大抵当人们结婚的时候,他们往往感觉彼此是最合适的人选。而对这种“最合适”的一种解释是,进入婚姻关系,往往是由于他们本身自我怀疑,尤其是怀疑自己的价值;一旦进入了一种成功的关系,一个人的自我形象就会因为对方提供的强化作用而得到改进。但接着,关系就开始滑坡,因为那促使建立关系的需求已经得到了满足。其二,“角色紧张”,即因夫妻双方谁该做什么而引发的一种冲突。

在一次舞会上,拜伦第一次见到了卡罗琳娜,周围众多的女性崇拜者并没有吸引到他, 而卡罗琳娜却让他一见倾心。经介绍,拜伦提出要拜访卡罗琳娜,而她一句话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回到闺房,卡罗琳娜记下了这第一面的感觉:“那张美丽白皙的脸就是我的命运。”几天后,拜伦来拜访卡罗琳娜。当时,卡罗琳娜刚骑马回来,正满身尘土的与别人坐在一起,一听说拜伦来了,马上跑出去把自己从头到脚修饰一番。他们之间的恋情从此便开始了。然而,拜伦当时心理上很矛盾,他并不喜欢这种瘦弱又有点变态的女人,但他无法抗拒那火辣辣的激情。

卡罗琳娜与拜伦的私情不久便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指责。与此同时,拜伦也开始讨厌卡罗琳娜那歇斯底里的怪僻行为和疯狂的占有欲。他决定直截了当地告别这段情缘,他给卡罗琳娜写了一封绝交信,但卡罗琳娜的情感犹如跷跷板在爱与恨之间上下起伏,并没有答应他绝交的请求。

1815年,拜伦与表妹结婚。但正如卡罗琳娜所预言的那样,两人第二年便解除了婚约。从此,拜伦永远地离开了英国。卡罗琳娜仍然对旧情耿耿于怀。她出版了一本名为《格兰那温》的情节剧小说。书中的人物一眼就能对上号,拜伦在书中被刻画成一个小妖怪,他看后对此嗤之以鼻。不久她开始出现精神分裂的症状。

跨越友谊和爱情

在拜伦遭受初恋挫折的时候,就开始有了一个说心里话的人,那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奥古斯塔。十六年前,拜伦出生时,奥古斯塔被寄放在她的外祖母家里,两人还从未见过面,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或弟弟。

外祖母过世,拜伦的母亲认领了这个丈夫与前妻生的女儿。姐弟一见面,奥古斯塔便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而拜伦除了他那令人生畏的母亲外,举目无亲,当他发现还有一个可以同自己作朋友的姐姐时,兴奋至极。奥古斯塔美丽端庄,举止温顺,完全符合拜伦一直向往的亲人形象。

拜伦姐姐——奥古斯塔

奥古斯塔此时已经同表兄乔治·莱赫上校订了婚。她认为爱情是非常凝重的感情,说自己甚至爱到了“痛苦的程度”。在信中,拜伦表示了对姐姐的理解和安慰,并表明了自己对爱情的漠视,以及对女人的轻视。

拜伦由失恋而变得玩世不恭。在玛丽宣布结婚后不久的日子里,拜伦孤零零一个人,仿佛被抛进了茫茫大海。早前,奥古斯塔一直认为弟弟是个意气风发的温柔青年,可是当他们再度见面时,拜伦的性格变得简直让她认不出是他了。他就像是一只刺猬,动不动便容易对别人造成伤害。

奥古斯塔是一个贞洁女子,从小接受的是祖母作为一个虔信派教徒,给她塞了满脑子古怪的道德信条。由于自己的丈夫热衷于赌马,常年不在家中,偶尔回来一次。奥古斯塔要照顾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正生着病,还得设法躲避马场登记赌注者和债主,迫于无奈,她投奔了住在贝内大街的弟弟。

一见姐姐,拜伦便被她吸引住了。首先,她的体态立即迷住了拜伦,她有着拜伦家族的一切优点。拜伦一向对自身的血统怀有好奇心,遇到另一个活像自己的美妇,免不了又惊又喜。两人的精神面貌也很相似。奥古斯塔有拜伦家族的人的腼腆,又有相当的野性。在社交场合,她和拜伦都默不作声,但当两人突然相对而视,顿时感到自由惬意。也许因为他俩是姐弟,也许因为两人间有无数相同的回忆以及那个轻率的、朝三暮四的父亲。两人从接触的第一天起,便非常融洽。奥古斯塔已经结婚,这太遗憾了。拜伦厌恶陌生人,因为他们丝毫不了解他的生活,也不知道他的敏感之处,他倒霉的腿疾,不幸的童年。但是和奥古斯塔在一起,一切都那么自然和谐,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她对拜伦既温情又宽容。

两人非同一母亲所生,也不属于同一个家庭,在他俩不同寻常的姐弟情中,已经不知不觉地潜移进了一种柔情蜜意。在拜伦的眼中,奥古斯塔具有一切发现的魅力,不仅可以同他的任何一个女友一样让他快乐,而且还有足够的可能诱惑他。拜伦曾动笔表露心迹,说他喜欢让女子把自己当成“既非常受宠、又有点乖戾的姐妹”。

此时,乱伦的念头已在拜伦心中作祟。想象一份充满危险的爱情,难道不足以让他信服命中注定吗?拜伦心知有“罪”,他将自己想象得比实际还要恶劣,从中体味有罪的乐趣。那种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超越,已经让他深深陷入了这份罪孽中,无法得到救赎。拜伦在奥古斯塔身上寻找的,依然是他自我的影子;在对她的兴趣里,想必夹杂着他那种奇特的孤芳自赏。

拜伦心中始终抱着对完美爱情的期盼。这在他的《唐璜》中也可窥见。他称赞唐璜与小莱拉的精神之爱为“最高贵的爱情”。拜伦用近乎理性的描写手法,把唐璜对小莱拉的痴心迷醉刻画得细致入微,用唐璜在小莱拉身上瞥到了柏拉图“美的理念”,从而将这种美的理念投射到了小莱拉这个现实的“美本身”上去,进而由于对“理念”的爱而产生了对小莱拉的爱。唐璜与小莱拉的爱情是完全建立在“精神”之上的。这种精神之爱也是一种超现实的浪漫主义情怀的反映,它是由于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达到而所表达的一种理想境界。

唐璜与小莱拉

在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时期,柏拉图的哲学在所有人的思想里都占据着不可动摇的位置。在拜伦的一生中,他用自己的行动展示了对精神之爱的追求。要说拜伦的身边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但令他一生念念不忘的,却只有奥古丝塔一个人,这又是为什么呢?说起来她并不是那么美丽,也并不是那么温婉动人。她所做到的只是在精神上给予拜伦无限的寄托和慰藉,正是这种精神之爱使得拜伦把她放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然而说到奥古斯塔,为何她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呢?因为在她身上最突出的是心地善良好,这种善良几乎使她不受任何道德和其他规范的约束,只要她心爱的人高兴,即使是去犯最严重的罪行,她也不会认为是件坏事。为此,她那十分纯洁的灵魂做出了最癫狂的举动。由于这样一种爱情包含罪孽,幸福里掺杂着悔恨,拜伦从中感受到了强烈刺激的乐趣。与之相比,以往的那些艳遇则显得平淡乏味多了。

乱伦!拜伦违反了人类最古老的一项禁忌。而奥古斯塔就像一只小鸟,蹦跳在自己的思想表面,自娱自乐,将一切内疚和罪恶感抛之脑后。后来,拜伦饱尝悔恨之苦,屡次要同她一起反省,奥古斯塔却每每灵活地避开这个话题,还试图逗他开心。

最终,由于挡不住外界的压力和自己内疚感的作祟,他们俩觉得应该是结束这一“犯罪”的时候了。然而两人谁都不知道如何来浇灭他们之间的熊熊爱火?于是,奥古斯塔提议,让拜伦娶一个妻子来为他料理家事,那么自己也就没有理由再长久住在弟弟家里了。好说歹说拜伦才同意了,并且他们共同“锁定了”安娜贝拉·米尔班克。此时,奥古斯塔已经怀上了身孕,安娜贝拉的悲剧开始了。

“堕落天使”的困惑

安娜贝拉·米尔班克是在卡罗琳娜家的舞会上遇到拜伦的,她是卡罗琳娜的表妹,然而一见拜伦,就为他的帅气所倾心,但由于从小受着教条思想的束缚,而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感受。拜伦对安娜贝拉的第一印象是她是一个过于教条化的女子,有点像一个四边形,所以也经常叫她为“四边形公主”。他们俩人之间不管是在身份还是在性格方面都有非常大的反差,安娜贝拉出身于贵族世家,从小接受很好的教育,并且精于数学和物理,同时对于《圣经》也颇有自己的心得;拜伦,出身于破落家族,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但由于家庭不幸福,导致了畸形的性格,以及表现出一幅无法拯救的“堕落天使”的样子。

虽然,拜伦不喜欢安娜贝拉这样的女子,但由于自己还背着父亲所欠下的赌债,并且在姐姐一再劝说下,他终于通过墨尔本夫人向安娜贝拉求婚,但遭到了安娜贝拉的拒绝。两年后,安娜贝拉却主动回信同意与拜伦交往,于是他们相爱了,并且结为夫妻。但是,新婚的喜悦并没有保持多久,拜伦与安娜贝拉便产生了巨大的矛盾。安娜贝拉一边发狂似的爱着拜伦,一边想以自己的宗教信仰拯救拜伦。她认为“如果不是自己变成拜伦,或者拜伦变成自己,就难以保持家庭的和平”。她就像运算数学题一样,详细地分析拜伦的一言一动。天性酷爱自由的拜伦对安娜贝拉的这些做法感到十分苦恼,“一天比一天更加感到自己结婚的错误”。后来,拜伦从母亲那里继承下来的坏脾气终于发作了,他将安娜贝拉赶回了娘家。回到娘家的安娜贝拉认为再也无法同拜伦生活下去了,于是在父母的帮助下决然与拜伦办理了分居手续。拜伦知道分居的消息后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因为“他自己虽然被不可压制的激情苦恼着,但是内心还是爱安娜贝拉的。”但是,现实中的英国社会却扼杀了诗人重拾美好婚姻的念头,给诗人的身心及社会地位带来了致命的打击。别林斯基对那个时代的英国做过精辟的论述:“任何地方也不像英国这样把个人自由扩展到无限的程度,任何地方也不像英国这样压制和约束社会自由。”基于这样一个社会背景,加上拜伦的亲身经历以及所遇到的痛苦,使拜伦不羁的性格通过诗歌得到了充分展示。他对自己的爱情和生活理想都在这样一个社会中遭到扼杀提出强烈的控诉,《唐璜》中对自由、真挚爱情的扼杀的揭露正是他控诉之声的最强音。

《唐璜》中有一个最突出、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对唐璜母亲的描写。唐璜的母亲伊内兹是一个貌似“十全十美、无与伦比”,实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她声称:“早熟是万恶之源”。她在教育唐璜时,不允许他接受一点“不健康的”思想和言论,并且使这种“俗不可耐的东西”与她的儿子彻底隔离,更为甚者,连年轻的婢女也不准雇佣。正是这个“女界的圣徒都望尘莫及”的“贤母”,却过着放荡的生活,与朱利亚五十多岁的丈夫有着不可见人的私情,还卑鄙地收买了朱利亚作为自己的好友以制止“流言”,并反诬自己的丈夫患了神经病而找医生证明。后来,仿佛是报复这个偷别人丈夫的女人,唐璜母亲小心看管的儿子却被少妇朱利亚偷了。鹤见祐辅认为:“拜伦对这位母亲伊内兹的辛辣描写,正是对安娜贝拉的笔诛”。对唐璜的父母家庭不和的描写,同样暗示着诗人生平唯一的一次婚姻的不幸。英国上流社会也曾借诗人婚姻的不幸事件,大肆渲染,造谣中伤。

拜伦在《唐璜》中肯定精神之爱的同时,也对夫妻之间互相欺骗,贪图纯肉体之爱,尤其是对上流贵族妇女的纵欲无度,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严厉的批判。诗人用毫不晦涩的语言描绘了贵族女子荒唐无稽的生活:“那儿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目标。一个要如愿以偿,一个另有心计的单身女子愿意改变她的孤单。而太太都想替小姐承担这麻烦。”在这群人中,除苏丹王妃古尔佩霞、俄国女皇喀萨琳、苏格兰女王伊丽莎白、阿德玲勋爵夫人之流外,还有唐璜的母亲伊内兹。然而,事实究竟是这样的吗?从表面上看来,无论是作品中的唐璜,还是现实生活中的拜伦,他们都有数不尽的风流韵事,都似乎是那种生活放荡、贪图肉欲的好色之徒,丝毫无半点道德可言。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分析一下,不难发现在这种表面现象之下却另有深意:唐璜和拜伦曾经也想追求心灵和肉体相融合的真挚爱情,只不过他们在追求这种真爱的过程中,撕去虚伪的外套,求真求实。鹤见祐辅指出:“拜伦走着与那些内心毫无道德而表面上道貌岸然的人恰恰相反的道路,他痛恨英国社会的伪善。他之所以做出一些诡异的行为,正是对这种伪善的针锋相对的讽刺。他在忠实于自己的信念这一点上,实在是少见的有德者”。面对当时英国上流社会对诗人“没有道德”、“不负责任”、“放纵”、“乱伦”等的指责和污蔑,作者将自己长期以来的痛苦和仇恨,转化成在《唐璜》中剥去上流社会的虚伪的爱情面纱,暴露其贪欲、荒淫的本来面目加以嘲讽。这样,《唐璜》中对上流社会“贵族爱情”的嘲讽和揭露,正是“拜伦主义”的本质的体现,“它既表现了贵族阶级分子的道德堕落,又表现了对贵族阶级的反叛”,也构成了诗人对社会现实生活批判的重要内容。

尽管拜伦的态度异常强硬,内心却是虚弱的。他黯然离开了阴冷潮湿的伦敦,离开了“密不透风的岛国”,去意大利沐浴地中海灿烂的阳光,就像中毒者获得了他的解药。命运自有安排。在那里有一位十七岁的美女特瑞莎·奎齐奥利将成为他新的守护神。 “我至少已从堕落中得到了那种好处,名副其实地去爱。这将是我最后的冒险……”拜伦用忘忧的语气这样说。与意大利烧炭党人的秘密交往,揭开了他生命中最为波澜壮阔的一章,而他与特瑞莎在流放地出生入死的爱情,更闪耀出英雄美人患难与共的壮丽色彩。

风流尔尔,爱情无价

在拜伦一生众多的恋爱故事中,可以开列出一长串美女的名字:表姐玛格丽特·帕克、“安娜雷斯的晨星”玛丽·恰沃思、死缠烂打的卡罗琳娜·兰姆、信奉卢克莱修哲学的奥克斯福夫人、同父异母的姐姐奥古斯塔、古典情怀的弗朗西斯·安思莱、“飞蛾扑火”的克莱尔·克莱尔蒙特、布商之妻玛丽安娜·西格蒂、村姑小姐玛格丽特·科格尼、爱情至上的特瑞莎·奎齐奥利——此外,安娜贝拉·米尔班克小姐显然是一个很少得到同情的牺牲品。拜伦高兴时称这位热爱数学的优雅女子为“平行四边形公主”,不高兴时则称她为“冰柱”,可她的理性却并没有帮助自己赢得应有的幸福。拜伦一直对婚姻的期望值很低。他说:“我想要有个伴儿,一同打打哈欠。”安娜贝拉却满怀宗教热诚,以为自己能扮演好天使的角色,能一举将拜伦勋爵从堕落的道路上挽救回头。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这次数学与文学离奇的结合并未如她预想的那样达成琴瑟和谐的效果。拜伦相中安娜贝拉,首先是因为她高贵的门第和洁白无瑕的名声,尽管拜伦把英国上流社会的闺阁搅得天无宁日,但他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被愚弄欺骗的丈夫;其次才是因为她聪明的头脑和优美的身段。这场婚姻简直比拜伦贫血的脸色还要苍白,比他敏感的心灵还要脆弱。

在拜伦短暂的一生中,爱情不仅是重要的,而且是决定性的。“唐璜式的”高傲、狂野、乖戾、阴郁、脆弱、叛逆、胆大妄为、见异思迁和逢场作戏,这些坏性子,都在他恋爱过程中得以充分发挥,表现得淋漓尽致。早在拜伦之前,十七世纪的法国剧作家莫里哀就曾在笔下调侃他的唐璜:“我喜欢这种爱的自由,每当一张漂亮的脸孔向我索取真心的时候,我就会毫不迟疑地付出我的感情。当然,这是在我有一万颗心的情况下。”而拜伦只有一颗心,正是这一颗心,顶一万颗心用,他用得游刃有余。如果说他的爱情是病态的,那么那个充满激情的时代也就是病态的;如果说他是伟大的,那么那个充满激情的时代也就是伟大的。

三十六岁的拜伦为希腊民族解放运动献出了生命,这是他的必然抉择。一代诗魂不幸凋殒。法国作家莫洛亚将他与拿破仑相提并论,称之为“双峰耸峙的文武巨才”。英国思想家卡莱尔的评价则更有见地,他称拜伦是“欧洲最高尚的人士”;感觉自己好像“丧失了一个兄弟”。假若他俩的话出于至诚,并非谀墓文字,拜伦真可以含笑于九泉之下了。

拜伦之死

诚然,无论拜伦再怎样伟大,也挡不过明处和暗处的强大敌人的腹背夹击。但他轰轰烈烈地活过,高质量高密度地活过,他了无遗憾。恋爱中的拜伦既非天使,也非恶魔,而是一位敢做敢当的诗人。他表现出了诗人之为诗人的一切弱点,也表现出了诗人之为诗人的全部优美之处。

风流不过尔尔。诚然,爱情始终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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