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覃——织布女子心中的歌

葛覃——织布女子心中的歌

【原文】

葛之覃兮(1),

施于中谷(2),

维叶萋萋(3)。

黄鸟于飞(4),

集于灌木,

其鸣喈喈(5)。

葛之覃兮,

施于中谷,

维叶莫莫(6)。

是刈是劐(7),

为 为绤(8),

服之无肄(9)。

言告师氏(10),

言告言归(11)。

薄污我私(12),

薄浣我衣(13)。

害浣害否(14),

归宁父母(15)。

【注释】

(1)葛:葛藤,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纤维可以用来织布。覃(tán):长。

(2)施(yì):蔓延。中谷:谷中。

(3)维: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萋萋:茂盛的样子。

(4)黄鸟:黄鹂。于:语气助词,没有实义。

(5)喈喈(jiē):鸟儿鸣叫的声音。

(6)莫莫:茂密的样子。

(7)刈(yì):用刀割。劐:煮。

(8):细葛纤维织成的布。绤:粗葛纤维织成的布。

(9)服:穿着。无肄(yì):心里不厌弃。

(10)言:语气助词,无实义。师氏:管女奴的老妈子。

(11)归:指回娘家。

(12)薄: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污(wù):洗去污垢。私:内衣。

(13)浣(huǎn):洗涤。

(14)害(hé):曷,何,什么。否:不。

(15)归宁:指回娘家。

【译文】

葛草长得长又长,

漫山遍野全长满,

藤叶茂密又繁盛。

黄鹂飞来在其中,

时而栖息灌木上,

嘹亮婉转声清脆。

葛藤长得长又长,

漫山遍野到处生,

藤叶葱绿又繁盛。

割藤做麻织布忙,

织完细布织粗布,

做成衣服难舍弃。

告诉管家心里话,

我只想回我娘家。

快把衣服拿来洗。

是否干净要分清,

回家看望父母亲。

【赏析】

很多学者都认为中国古典诗词存在“多义性”,这其实并不完全正确。“诗言志,歌永言”(《尚书•尧典》)。当诗人用诗词来抒发感情时,他们都具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因此也就不会存在迥然不同的多重含义。但是,诗人在表达感情时所运用的语言,却往往是存在多义性的。

《葛覃》一诗在进行解读的时候就存在这样的问题。这首诗的主旨,主要体现在最后一章中的“归宁父母”一句。然而“归”在古代,既可以指称女子的出嫁,像《桃夭》的“之子于归”;也可指称出嫁女子返回娘家,像《左传•庄公二十七年》所记“冬,杞伯姬来,归宁也”。所以,《毛诗序》认为此诗是赞美“后妃”出嫁前“志在女工之事,躬俭节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师傅”的美德,其出嫁可以“安父母,化天下以妇道也”;而现在的学者则认为,这是描绘一位贵族女子归宁(回娘家)之情的诗。这两种看法对主旨的判定相去甚远,但在诗意上又都是具有说服力的。究竟取“出嫁”说好呢,还是“回娘家”说好?年代久远,已无法与作诗者对证,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不管抒情主人公是待嫁女还是新嫁娘,此刻她正处于喜悦而急切的企盼之中却是毫无疑问的。诗分三章,呈现于人们眼前的是三幅跳跃式的画境。首章似乎没有人物出现,只见一派清碧如染的葛藤,蔓延在幽静的山沟之间;然而这幽静的氛围,立刻就被一阵婉转的鸟鸣打破,抬眼望去,却见一只美丽的黄雀,在灌木丛上啼啭。这“无人”的情境,竟是一种幻觉,看那绿葛缠绕、黄雀啼鸣的背后,分明看到一位面带笑容的女子,正在那里顾盼神飞。此刻转入第二章,女子的身影终于进入诗行,而那背影却是如此飘忽不定:刚才明明看见她弯腰割藤,转眼间又见她坐在庭院中“濩”葛、织布了。而那满眼青翠的葛藤,霎时又化作一幅幅飘拂的葛布;此刻女子早已坐于铜镜前比着“绤”,正羞涩地试衣服呢!那一句“服之无肆”,流露出的是辛勤采织后的欣慰和骄傲。到了第三章,诗的境界又为之一变,诗句中瞬时多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师氏”。她仿佛在聆听,却又好像在指教,因为此刻年轻女子正央求她告知还有哪些需要清洗的衣物。“害澣?害否?归宁父母”——心情急切的女子满含羞涩与掩饰不住的喜悦,最终还是向师氏和盘托出了内心的小秘密。当然,这心思无疑也被读者们听到了,人们不禁恍然大悟:原来穿梭于诗行之间的这位年轻女子,竟然是一位迫切待“归”的新人!如此看来,第一二章的似断非断,山谷间的藤蔓、黄雀啼鸣的春景,与“刈濩”、织布的繁忙景象,不仅是烘托年轻女子的热切期盼,更显示了她的聪明才干。如此美好的女子,不管是即将被迎娶还是已然做了新媳妇准备“回门”,都能够让婆家满意,让父母欣慰。

就像动物的雌雄有分工一样,男人和女人在生活中的角色也有分工。男子种田耕地、打猎、经商、骑马、打枪,吃苦耐劳、粗犷骠悍是男子汉的本色。女子采桑织布、浆洗做饭、哺育子女,灵巧细心、温柔贤慧、周到体贴是女人的本色。这是自然法则。

在过去的数千年中,我们的祖先始终遵循着自然法则生活,男耕女织、自给自足。这种生活,培育出的是自然和谐的心态,是知足常乐、乐天知命的幸福感。

采桑织布,忙于家务是女人的天职,那么也就可以怀着愉悦的心情看待这一切。生身父母是最可亲可敬的亲人,因而思念父母、期盼“归家”急切心情乃是人之常情,同样值得喜悦。质朴恬淡的生活,辛勤的忙碌,深深眷念着父母,都是人性真挚情感的自然流露,就如同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

然而在中国的传统习俗中,对女子的要求历来严厉。所谓“妇德、妇言、妇功、妇容”,便是古代夫权社会强加给女人的“教义”。如若不遵守这些,便不配做女人。《葛覃》诗中所表现的,正是这样一位安分“待归”勤于“妇功”的女子。劳作的艰辛,在女子心中,完全被“待嫁”或“归宁父母”的喜悦与憧憬所化解。

《诗经》中的女性形象

中国女性处的社会地位,是伴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变化的。在远古时代,存在过母系社会的形态,然而最迟到周代,中国社会已经建立起以男性为尊的父系社会。在宗法制度压迫下的女性,其生活状况从《诗经》的诗歌中所表现的内容上可见一斑。《诗经》中有很多篇章,真实生动的反映了古代社会的面貌,其中不乏对女性生活状态的表述。古代社会所给予妇女的,是一个既狭小又苛刻的生活空间,生于那样的时代,被灌输夫权至上的思想,妇女们无怨无悔地克尽社会所教导的“本分”。我们完全能够从《诗经》中,了解古代女性的真实生活状态:所处的社会地位、被赋予的社会权力、恪守的标准形象、维持的婚姻状况等等。

古时女性所拥有的地位,并非是由先天的特质所决定的,而是由以男性为尊的社会文化的标准来判定的。《诗经》中有许多关于女性的诗篇,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心理,以及对女性的要求。如《小雅•鸿雁之什•斯干》诗后分别叙述生男生女的不同期望和待遇,其中《寢床》、《衣裳》、《弄璋》和《寢地》、《衣裼》、《弄瓦》相比,一是尊贵的盛饰,一是普通的衣着。

女子生来就注定无法与男子享有同等的权力,也没有同等的期望和责任。可以说,社会对女性的期望值非常低,不要求她有自主的能力,只要求她顺从。因此,女性往往被强化为“卑贱”的气质,而终身成为被支配的对象。

古时的女性完全没有参政的权力。如《大雅•荡之什•瞻卬》中的结论“哲夫成城,哲妇倾城”,观点非常鲜明的指出有智慧、善言辞的女性,都是危险的,只有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女子参政只会亡国败家。《小雅•祈父之什•正月》中“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这一句也表达了相同的思想。同样是才智过人,仅仅因为性别的差异,就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评议。在《诗经》时代,女性的生活准则与范围已然被判定,以男性为尊的社会决不允许女性与男性并驾齐驱,政治的大舞台只属于男人,女人则属于家庭。

古时候的女性,在社会上到底是什么形象呢?让我们来看看《关雎》这一诗篇中的描绘。《关雎》体现了古代男子择偶的条件,君子心目中的“好逑”,是一位淑女,而且是悠闲、安静、举止安详稳重的淑女。此外从《郑风•有女同车》和《小雅•甫田之什•车舝》中也可以看出男子心目中的佳偶形象,《车舝》重在歌颂妇德,《有女同车》则侧重于女子的美貌。青年男女相遇,一见钟情多发生在貌美女子的身上,如《卫风•硕人》中的描写就非常细腻。但是,倘若没有内秀,再美的容貌也是无用的,像《墉风•与子偕老》一诗就表达了这样的观点“子之不淑,云如之何”,以及《邶风•燕燕》一诗中的“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综合这些诗句的描述,可知古代男子心中理想的佳偶,是美貌与贤德的完美化身,两者相较,更为看重德行。

有关古代女性的工作职责,《斯干》一诗中已经记的非常明确:“唯酒食是议”。妇女的职责是内不主外,其工作的活动范围被牢牢圈在家庭之内。《豳风•东山》一诗写妻子收拾好屋院,耐心等待丈夫归来;《小雅•楚茨》歌咏妇女忙碌于祭祀活动,称赞其劳作的快速;《召南•采蘩》和《召南•采苹》则更加详尽地描述妇女在祭祀过程中的一系列活动。

除了这些,妇女还要分担田间的劳作,如《豳风•七月》、《小雅•甫田之什•甫田》以及《周颂•闵予小子之什•载殳》等,从中都能够看到女性劳动者的身影。此外还有采桑织布,也都由女性负责,从《魏风•葛屦》、《陈风•东门方枌》等诗篇中都可以了解到这一情况。

因为强烈的依附性,在古代,一旦达到婚配的年龄,女子对于寻找归宿的问题,都是极为迫切的。婚姻是女性最终的生存保障,除此之外似乎别无其他的道路可以选择。像《召南•摽有梅》一诗表现的就是女性及时未嫁的恐慌。然而,一旦婚嫁,往往不能如未出嫁时所憧憬的那样安然度日。古时,女性受制于男性,男子三妻四妾,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弃妇也成为古代文学中常见的悲剧。如《墉风•柏舟》,王静芝《诗经通释》论为“节妇自誓之诗”,诗中女子眺望远处漂流的柏舟,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尽管年华已逝,但仍苦苦守候忠贞的爱情。最令人唏嘘的则要数《卫风•氓》这一篇,方玉润的《诗经原始•评氓》有云:“女殆痴情者,未免一误再误,至于不可说,转欲援情自戒,则其情愈可知矣。”裴普贤则记得更为直白:“这已显露男方的刻,女方的温顺。”

综合以上分析,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古时女子命运多舛,多是因为宗法制度下的大男子主义所导致的。男性意志主宰女性的社会地位与婚姻生活,女性没有自主权,没有参政权,总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只在家庭中操劳一生。如此吃苦耐劳,也最终避免不了无端被弃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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