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是恒河里的一粒沙

第三章 时间是恒河里的一粒沙

【中国】丰子恺

必读理由 本文风格雅静,情感深挚,内涵深远,净化情操,让你在日常生活中显出高远境界,悟出人生真谛。

作者简介

丰子恺(1898—1975),原名丰润,浙江桐乡人,中国现代漫画家和散文家。在美术方面曾出版过《护生画集》《子恺漫画》,在散文方面曾先后出版了《缘缘堂随笔》《子恺小品集》《丰子恺创作选》等。

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之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地,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坡度极缓的长远的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钢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接离进行”地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如青年而夕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美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绔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倾家荡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佣工,佣工往往变成奴隶,奴隶容易变成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什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成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于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可以永远认识书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推进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世界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极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以为其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件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早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间劳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流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莫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这“我”是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的无常!一息尚存,总觉得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流连着我的生,可怜是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可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老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途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斗争,而与火车中一样的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故佛家能纳须弥于芥子。中国古诗人说:“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生。”英国诗人也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手掌里盛住无限,一刹那便是永劫。”

心灵感悟

回首自己的人生历程,容颜渐渐变老,生命缓缓流逝,因此常常有一种“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般的怅然若失。丰子恺在质朴淡然的字里行间告诉我们,在人生这趟列车上,每个人如果能做到明达谦让、与人为善、淡泊宁静,那么生命便会多一份达观与舒畅、多一份愉悦与安乐。如此,无限的时间和空间就能掌握于方寸的心中,指尖的刹那亦可化为永恒。

春将至

【日本】井上靖李芒译

必读理由 本文清新自然,恬淡静适,带你捕捉春的气息,感受大自然的美妙,描绘最立体的大自然的图画。

作者简介

井上靖(1907—1991),日本当代作家、评论家和诗人。担任日本艺术院会员,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常任顾问,日本文化财保护委员会委员,日本文艺家协会前理事长,日中古代文化交流史和中国古代史研究家,日中友好社会活动家。

过了年,把贺年片整理完毕,就会感到春天即将来临的那种望春的心情抬起头来。

翻开年历,方知小寒是1月6日,1月21日为大寒。一年中,这时期寒气最为凛冽。实际上日本列岛的北侧正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南半部的天空也多是呈现着欲降白雪的灰色。当然也有时遍洒新春的阳光,却不会持久,灰色天空即刻就会回来,寒气也相随而至,不几天即将降雪吧。

严冬季节,寒气袭人,理所当然,在这种情况等待春天的心情,是任何人都会产生的。不光是住在无雪的东京和大阪,即便是北海道和东北一带雪国的人们,依然是没有两样的。总之,生活在全被寒流覆盖着的日本列岛的一切人,不管有雪,抑或是无雪的地方,只要新年一过,都会感到春日的临近而等待着春天。

我喜爱这种等待春天的心境。住在东京的我,尽管是很少,但也能捕捉到一点春天的信息。今晨,从写作间走到庭院中去,只见一棵红梅和另一棵白梅的枝上长满牙签尖端般小而硬的蓓蕾。

我的幼年在伊豆半岛的山村度过,家乡的庭院多梅树,初春季节齐放白英。没有樱树,也没有桃树,只种了一片小小的梅林。也许是幼年时代熟悉梅树,直到过了半个世纪的现在,依然喜爱梅花。梅花,对于我,已经成为特殊的花。

如今,故乡家院里的梅树减少了,而且年老了,已经看不到幼年时代那种纯白的花朵。即便同是昔日的白花,却略含黄色,并不像《万叶集》和歌中吟咏的酷似雪花那样洁白了。

今朝春雪降,洁白似云霞;

梅傲严冬尽,竞相绽白花。

犹如现白雪,缓缓降天涯;

朵朵频飞落,不知是何花。

前一首的作者是大伴家持,后者是骏河采女。读了这类和歌,那种纯白的沁人心脾的白梅,立刻就会浮现于眼帘。

故里家中的梅树都已枯老,但东京书斋旁的唯一的一棵白梅,却尚年轻,因而花是纯白的。

梅树过早地长出坚硬的小蓓蕾,这个季节可还没着花。正是在这尚未着花的时刻,自然地培育着一种望春的心情吧。水仙的黄花,山茶的红花,恐怕是这个季节屈指可数的花朵了。

去岁之暮接近年关的时候,我瞻仰桂离宫,广阔的庭园里也未看到花开,只见落霜红和朱砂根的蓓蕾,在广阔庭园的角落里,隐约地闪烁着动人的红光。这个季节,仿佛是树木的蓓蕾代替花朵炫耀着自己的地位。

乘此雪将融,会当山里行;

且赏野桔果,光泽正莹莹。

这也是大伴家持的歌。野桔即是紫金牛,我觉得紫金牛的红色小蓓蕾映衬着皑皑白雪的光景,也许确实具有踏雪前去观赏的价值哩。

前面讲过,我喜爱这种在几乎无花的严冬季节等待春天的心情。每日清晨,坐在写作间前廊子的藤椅上,总是发觉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致之中。眼下还是颗颗坚硬的小蓓蕾,却在一点点长大,直到那繁枝上凛然绽满白花,这种等待春天的情致始终孕育在心的深处。

我出国旅行,总是初夏和仲秋季节回来。当然,也并非出于什么理由作了这样的决定,而是自然而然地形成的结果。然而,如今却想在什么时候,在那春天已经有了信息却难于降临的2月底或3月初,结束国外旅行,重踏日本的土地。那时,我想一定会深刻地感受到日本节气变化的微妙,和随之改换面貌的日本这一季节景物的细致美。

然而,这种等待春天的1~3月期间,大气中的自然运行,却是非常复杂微妙的,春天绝不是顺顺当当地走向前来的。

小寒、大寒,大致都是1月初或月中,因此,新春1月便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一直要持续到2月4日的立春时分。当然,这不过是历书上的事,实际上也并不如此规规矩矩。有时小寒比大寒还要冷,又有时大寒都不那么冷,等到2月立春之后,才真正冷上一阵子。不,与其说冷上一阵子,毋宁说这种情形居多才是。

但是,尽管只是历书上写着立春这个词,也蕴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明朗性。过年了,春天就近了;春天近了,等到春天到来的心情便活跃起来。历书上的立春,使人怀起一种期待:这回春天可真的要来了!

实际上,春天总是姗姗来迟,寒冬依然漫长,然而千真万确,春天正在一步步走近,只是很难看到它会加快步子罢了。这种春日来临的步调,恐怕是日本独有的;似乎很不准确,实际上却准确得出乎意料。

人们都把立春后的寒冷叫做余寒,实际上远远不是称为余寒的一般寒冷。这时候,即会降雪,一年中最冷的寒气也会袭来。然而,即便是这种寒气,等一近3月,便一点点地减轻,简直是人们既有所感又无察觉的程度了。

不过,即便进了3月,春天依然没有露面。只是弄好了,没有阳光、天色和树木的姿容,会不觉间给人以春的感觉,余寒会变成名副其实的春寒。这样,与此同时,连那些从天上降下的东西,那种降落的样子,也会多少发生些变化。那就是“春雪”“淡雪”和“春霰”。总之,春寒会千方百计改变着态度,时而露出面孔来,时而又把身子缩了回去。

在这样的3月里,有一次寒流袭击了日本列岛的中部,正是3月13日奈良举行汲水活动的当口。近畿一带,奇怪的是这时节却受到寒流的洗礼。也正在此时,我在东京的家,3月初开始着花的白梅达到盛开时分。每年,当我望见白梅盛开,便又一度想到历书上的记载。于是发现,大抵上相当于汲水日,或在其以前或以后两三天,并且就在两三天里气温下降,十分寒冷。我的眼前浮现出,在奈良古寺的殿堂里松枝火炬照亮黑暗的情景。看来,也许并非照亮了黑暗,而是照亮了寒流。这时节的春寒,确实是不容怀疑的。

白梅是在汲水时节盛开,红梅却只乍开三分。白梅在3月末凋零殆尽,红梅却进了4月,还多是保存着凋余的疏花。在那白梅开始凋落的时分,杏花和李花就开始着花,好不容易春天才正式来到人间。

然而,3月末,或是4月初,我家的红梅繁花正盛的时节还要再来一次寒流。那正是比良湾风浪滔滔的季节。自古以来,就流传着比良大明神修讲《法华经》之时,琵琶湖便风滔大作,寒气袭来。实际上,这时节,京都和大阪地方还要经受一次最后的寒流袭击。不只是京都一带,东京也是如此。

这样,与杏、李大致同时,桃树也开始着花。杏树的花期较短,刚刚看到开了花,一夜春风就会吹得落英缤纷,或是小鸟光临,一霎时变成光秃秃的。李花虽不像杏花那样来去匆匆,但也是短命的。比较起来,依然是桃花生命力强,一直开到樱花换班的时节。

今年恐怕也与往年相似,1~3月之间,寒流会在日本列岛来来往往,梅树的蓓蕾就在这中间一点点长大吧。日本的大自然,在为春天做准备的夹当,既十分复杂,又朝三暮四,但是总的来看,恐怕也还是呈现着一种严格地遵循既定规律的动向。梅、杏、李、桃、樱,都在各自等待时机,准确地出场到春天的舞台上来。

心灵感悟

春是一种期待,是大家的向往。它不同于严冬的雪花弥漫,它更多地蕴含了温情。它少了梅花扑鼻之香,却又不甘冷落,蠢蠢欲动。

人生

【丹麦】勃兰兑斯 罗洛译

必读理由 本文表达清晰深刻,触动灵魂,从不同角度描述不同的人生境况,表达了人类对生命本质的深刻理解。

作者简介

勃兰兑斯(1842—1927),丹麦文学批评家、文学史家,最主要的代表作是六卷本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几乎已成为举世公认的权威教本;他还著有一系列关于文化巨匠的名人传记《莎士比亚》《歌德》《伏尔泰》《恺撒》《米开朗基罗》。

这里有一座高塔,是所有的人都必须去攀登的。它至多不过有一百级。这座高塔是在空中。如果一个人一旦达到它的顶端,就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但是任何人都很难从那样的高度摔下来。这是每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他达到注定的某一级,预先他并不知道是哪一级,阶梯就从他的脚下消失,好像它是陷阱的盖板,而他也就消失了。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是第二十级或是第六十三级,或是哪一级,他所确实知道的是,阶梯中的某一级一定会从他的脚下消失。

最初的攀登是容易的,不过很慢。攀登本身没有任何困难,而在每一级上从塔上的望孔望见的景致是足够赏心悦目的,每一件事物都是新的。无论近处或远处的事物都会使你目光依恋流连,而且瞻望前景还有那么多的事物。越往上走,攀登越困难了,目光不大能区别事物,它们看起来都是相同的。同时,在每一级上似乎难以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也许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或者一次连续登上几级,然而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通常是一个人一年登上一级,他的旅伴祝愿他快乐,因为他还没有摔下去。当他走完十级登上一个新的平台时,对他的祝贺也就更热烈些。每一次人们都希望他能长久地攀登下去,这希望也就显露出更多的矛盾。这个攀登的人一般是深受感动,但却忘记了留在他身后的很少有值得自满的东西,并且忘记了什么样的灾难正隐藏在前面。

这样,大多数被称做正常的人的一生就如此过去了,从精神上来说,他们是停留在同一个地方。然而这里还有一个地洞,那些走进去的人都渴望自己挖掘坑道,以便深入到地下。而且,还有一些人的渴望是去探索许多世纪以来前人所挖掘的坑道。年复一年,这些人越来越深入地下,走到那些埋藏金属和矿物的地方。他们使自己熟悉那地下的世界,在迷宫般的坑道中探索道路,指导或是了解或是参与到达地下深处的工作并乐此不疲,甚至忘记了岁月是怎样逝去的。

这就是他们的一生,他们从事向思想深处发掘的劳动和探索,忘记了现时的各种事件。他们为他们所选择的安静的职业而忙碌,经受着岁月带来的损失和忧伤,以及岁月悄悄带走的欢愉。当死神临近时,他们会像阿基米德在临死前那样提出请求:“不要弄乱我画的圆圈。”

在人们眼前,还有一个无穷无尽地延伸出去的广阔领域,就像撒旦在高山上向救世主显示的所有那些世上的王国。对于那些在一生中永远感到饥渴的人,渴望着征服的人,人生就是这样:专注于攫取更多的领地,得到更宽阔的视野、更充分的经验,更多地控制人和事物。军事远征诱惑着他们,而权力就是他们的乐趣。他们永恒的愿望就是使他们能更多地占据男人的头脑和女人的心。他们是不知足的,不可测的,强有力的。他们利用岁月,因而岁月并不使他们厌倦。他们保持着青年的全部特征:爱冒险、爱生活、爱斗争,精力充沛,头脑活跃,无论他们多么年老,到死也是年轻的。好像鲑鱼迎着激流,他们天赋的本性就是迎向岁月之激流。然而还有这样一种工场——劳动者在这个工场中是如此自在,终其一生,他们就在那里工作,每天都能得到增益。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变得年老了。的确,对于他们,只需要不多的知识和经验就够了。然而,还是有许多他们做得最好的事情,是他们了解最深、见得最多的。在这个工场里生活变了形,变得美好,过得舒适。因而那开始工作的人知道他们是否能成为熟练的大师只能依靠自己。一个大师知道,经过若干年之后,在钻研和精通技艺上停滞不前是最愚蠢的。他们告诉自己:一种经验(无论那可能是多么痛苦的经验),一个微不足道的观察,一次彻底的调查,欢乐和忧伤,失败和胜利,以及梦想、臆测、幻想、人类的兴致,无不以这种或另一种方式给他们的工作带来益处。因而随着年事渐长,他们的工作也更必须要丰富。他依靠天赋的才能,用冷静的头脑信任自己的才能,相信它会使他们走上正路,因为天赋的才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相信在工场中,他们能够做出有益的事情。在岁月的流逝中,他们不希望获得幸福,因为幸福可能不会到来。他们不害怕邪恶,而邪恶可能就潜伏在他们自身之内。他们也不害怕失去力量。

如果他们的工场不大,但对他们来说已够大了。它的空间已足以使他们在其中创造形象和表达思想。他们是够忙碌的,因而没有时间去察看放在角落里的计时沙漏计,沙子总是在那儿下漏着。当一些亲切的思想给他以馈赠,他是知道的,那像是一只可爱的手在转动沙漏计,从而延缓了它的停止。

心灵感悟

人生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前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你不必探究前因后果,或许根本就没有任何规律,只是你一旦踏进来,你就无法回头。因为人生的路是无限延伸的,你能做的就是向前、向前,直到你人生的最后一刻。

在八月

【俄国】蒲宁 戴骢 译

必读理由 本文以纤细灵巧的形式,生动鲜明的形象,抒情的笔调,强烈的色彩,一致赢得了众多国内外读者的好评。

作者简介

蒲宁(1870—1953),俄国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落叶》,短篇小说《安东诺夫的苹果》《松树》《新路》,中篇小说《乡村》等。1933年作品《米佳的爱》获诺贝尔文学奖。

我爱的那个姑娘走了,可我还未曾向她倾吐过一句我的爱情,那年我仅22岁,因此她的离去使我觉得在茫茫人间就只剩下我孑然一身。那时正好是8月底,在我所客居的那个俄罗斯小城市里溽暑蒸人,终日一丝风也没有。有一回礼拜六,我在箍桶匠那儿下工后出来,街上空荡荡的,几无一人,我不想就回家,便信步往市郊走去。我在人行道上走着,街旁犹太人开的商店和一排排老式的货摊都已上好门板,不做买卖了,教堂在叩钟召唤人们做晚祷,一幢幢房屋把长长的阴影投到地上,可是炽热的暑气并未消退。在8月底的南方城市里经常会出现这种热浪滚滚的天气,那时连被太阳烤灼了整整一夏的果园里也无处不蒙着尘土。我感到忧伤,难以言说的忧伤,可是周遭的一切,不论是果园、草原、瓜地,甚至空气和强烈的阳光,却无不充满了幸福。

在满是尘埃的广场上,有个美丽、高大的霍霍尔女郎站在自来水笼头旁。她穿着一件雪白的绣花衬衫和一条紧紧箍住胯部的墨黑的直统裙,赤脚穿一双打有铁钉的皮鞋。她可真像梅洛斯的维纳斯,如果可以作这样的设想的话:维纳斯的脸被太阳晒黑了,双眸呈深褐色,露出一副愉悦的神情,前额开朗饱满,像这样的前额大概只有霍霍尔女人和波兰女人才会有。木桶灌满水后,她用扁担挑到肩上,径直朝我走来——她的身姿健美匀称,尽管这担晃动着的水很沉,可她却微微摆动身子,轻松自如地挑着,皮鞋橐橐有声地踏在木头的人行道上……我至今还记得我怎样彬彬有礼地站到一旁给她让路,怎样久久地目送着她的背影!而在那条由广场经过山脚通往波多尔低地去的街上,可以望到嫩绿色的大河谷、牧场、树林和在它们后面的黑黝黝的金黄色沙滩,还可以望到远方那温柔的南国的远方……

看来,我还从未像在那一瞬间那样喜爱这座小城,从未像在那年秋天那样向往终生这么生活下去,天天议论议论谋生的斗争,学学箍桶匠的手艺。后来,我站在广场上思忖了片刻,决定到市郊那两位托尔斯泰主义的信徒家里去串门。我下山向波多尔低地走去时,一路上碰到许多的出租双套马车疾驰而过,上边高坐着刚刚乘5点钟那班由克里米亚开来的火车到达的旅客。一匹匹拉货的大马,拖着满载箱子和货包的嘎嘎发响的大车,慢吞吞地朝山上驶去。化学商品、香草醛、蒲席的气息以及双套马车、尘土和游客(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游罢归来,反正一定是从风景如画的地方),重又在我身上激起了某种锥心的忧伤和甜蜜的渴望,把我的心揪紧了。我拐进两旁都是果园的窄小的胡同,在城郊走了很久。住在这一带郊区的“爷们”全是工匠和小市民,在夏日的夜晚,他们天天都聚集到河谷里去作粗犷而奇妙的“游乐”,并用赞美诗的曲调齐声高唱忧郁动听的哥萨克歌子。可此刻“爷们”都在忙着脱粒。我走到了淡蓝色和白色土坯房的尽头,这儿已经是春汛时的河水泛滥区,河谷就由这儿开始,只见此地各处的打麦场上都有连枷在挥动。河谷里边一丝风也没有,热得就跟城里一样,于是我赶紧返身上山,那儿倒有开阔的台地。

台地幽静、安宁、开阔。极目望去,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高高戳起的金黄色麦茬;在没有尽头的宽阔的道路上铺满厚厚的浮尘,使你走在上面时,觉得脚上仿佛穿着一双轻柔的丝绒鞋。周遭的一切:麦茬、道路和空气,无不在西沉的夕阳下灿灿发光。有个晒得黑黑的霍霍尔老人,脚登笨重的靴子,头戴羊皮帽,身穿颜色像黑麦面包的厚长袍,拄着根拐杖走了过去,那根拐杖在阳光下亮得好似玻璃棒。在麦茬地上成群地回翔着的白嘴鸦的翅膀也发出炫目的亮光,我不得不拉下晒得发烫的帽沿,挡住这亮光和热浪。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几乎是在天边,隐约可以望到一辆大车和慢吞吞地拉着大车的两匹犍牛,以及瓜田里看瓜人的窝棚……啊,置身在这片宁静辽阔的田野上是多么惬意呀!但我魂牵梦萦地思念着的却是河谷后面的南方,她离我而去的那个地方……

离大路半俄里开外,在俯临河谷的山冈上有一幢红瓦房,那里是季姆钦克家两兄弟巴维尔和维克托尔的小小的田庄,兄弟俩都是托尔斯泰主义者。我踩着干燥的扎脚的麦茬,朝他们家走来。农舍附近连人影都没有。我走到小窗口向里张望,那里只有苍蝇,成群结队的苍蝇:无论是窗玻璃上,天花板下面,还是搁在木炕上边的瓦罐上都停满苍蝇。紧连农舍是一排牲口棚;那里也没有一个人。田庄的门大开着,满院子都是牲畜粪,太阳正在把粪便晒干……

“您上哪儿去?”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喊住了我。

“我回过头去,只见在俯临河谷的陡壁附近,在瓜田的田埂上,坐着季姆钦克家的长媳奥尔加·谢苗诺芙娜。她伸出手同我握了握,没有站起身来,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闷得犯愁了吧?”我问道,然后默不作声地直视她的脸。

她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光脚。她长得小巧玲珑,肤色黝黑,身上的衬衫挺脏,直统裙也旧了。她的模样活像被大人派来看守瓜田的小姑娘,不得不在烈阳下闷闷地度过长长的白昼。尤其是她的脸蛋,更像俄罗斯乡村中豆蔻年华的少女。但是我怎么也看不惯她的衣着,看不惯她光着脚丫在牲畜粪和扎脚的麦茬地上走,我甚至都不好意思去看她那双脚,连她自己也常常把脚缩起来,不时斜睨着自己那些损坏了的趾甲。可她的脚却是纤小又漂亮的。

“我丈夫到河谷边上打麦去了,”她说,“维克多·尼古拉耶维奇上外地去了……巴弗洛夫斯基又叫官府抓了起来,为了他逃避当兵。您记得巴弗洛夫斯基吗?”

“记得。”我心不在焉地说。

我们两人都不作一声,久久地眺望着淡蓝色的河谷、树林、沙滩和发出忧郁的召唤的远方。残阳还在烤灼着我们俩,发黄了的长长的瓜藤像蛇一样纠结在一起,藤上结着圆圆的沉甸甸的西瓜。瓜也同样被太阳烤得发热了。

“您干吗不把心里话讲给我听?”我开口讲道,“您何必要这样苦自己呢?您是爱我的。”

她打了个寒噤,把脚缩了进去,闭上了眼睛。后来她把披到面颊上的头发吹开,露出一丝坚毅的微笑,说:

“给我支烟。”

我递给了她。她吸了两大口,呛得咳了起来,便把烟卷儿远远地掷掉,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

“我打一大早起就坐在这儿了,”她说,“连河谷边上的鸡也赶来啄西瓜吃……我不懂,你凭什么以为这儿闷得叫人犯愁呢。我可挺喜欢这儿,非常喜欢……”

日落时,我走到了离这个田庄两俄里远的一处也是俯临河谷的地方,坐了下来,摘掉了帽子……透过泪水,我遥望着远方,恍恍惚惚看到在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座南国灼热的城市,恍恍惚惚看到台地上的青色的黄昏和某个妇人的身姿;她和我所爱的那个姑娘已融合成为一个人,并且以她的神秘、以她那种少女般的忧郁充实了那个姑娘,而这种忧郁正是我在看瓜田的那个小巧的妇人的双眸中觉察到的……

心灵感悟

俄罗斯的乡间是那么的令人迷恋,虽然漂浮着一种宁静,还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哀愁,却也抵挡不住蒲宁对大自然的爱慕。

【中国】丰子恺

必读理由 通过“春”和“秋”的对比,表达了丰子恺先生自己对“秋”的独特感受,以及对生的意义和死的价值的体验。

我的年岁上冠用了“三十”二字,至今已两年了。不解达观的我,从这两个字上受到了不少的暗示与影响。虽然明明觉得自己的体格与精力比二十九岁时全然没有什么差异,但“三十”这一个观念笼在头上,犹之张了一顶阳伞,使我的全身蒙了一个暗淡色的阴影,又仿佛在日历上撕过了立秋的一页以后,虽然太阳的炎威依然没有减却,寒暑表上的热度依然没有降低,然而只当得余威与残暑,或霜降末落的先驱,大地的节候已从今移交于秋了。

实际,我两年来的心情与秋因最容易调和而融合。这情形与从前不同。在往年,我只慕春天。我最欢喜杨柳与燕子。尤其欢喜初染鹅黄的嫩柳。我曾经称自己的寓居为“小杨柳屋”,曾经画了许多杨柳燕子的画,又曾经摘取秀长的柳叶,在厚纸上裱成各种风调的眉,想象这等眉的所有者的颜貌,而在其下面添描出眼鼻与口。那时候我每逢早春时节,正月二月之交,看见杨柳枝的线条上挂了细珠,带了隐隐的青色而“遥看近却无”的时候,我心中便充满了一种狂喜,这狂喜又立刻变成焦虑,似乎常常在说:“春来了!不要放过!赶快设法招待它,享乐它,永远留住它。”我读了“良辰美景奈何天”等句,曾经真心地感动。以为古人都太惜一春的虚度。前车可鉴!到我手里决不放它空过了。最是逢到了古人惋惜最深的寒食清明,我心中的焦灼便更甚。那一天我总想有一种足以充分酬偿这佳节的举行。我准拟作诗、作画,或痛饮、漫游。虽然大多不被实行;或实行而全无效果,反而中了酒、闹了事,换得了不快的回忆;但我总不灰心,总觉得春的可恋。我心中似乎只有知道春,别的三季在我都当做春的预备,或待春的休息时间,全然不曾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与意义。而对于秋,尤无感觉:因为夏连续在春的后面,我可当做春的过剩;冬先行春的前面,我可当做春的准备;独有与春全无关联的秋,在我心中一向没有它的位置。

自从我的年龄告了立秋以后,两年来的心境完全转了一个方向,也变成秋天了。然而情形与前不同:并不是在秋日感到像昔日的狂喜与焦灼。我只觉得一到秋天,自己的心境便十分调和。非但没有那种狂喜与焦灼,常常被秋风秋雨秋色秋光所吸引而融化在秋中,暂时失却了自己的所在。而对于春,又并非像昔日对于秋的无感觉。我现在对于春非常厌恶。每当万象回春的时候,看到群花的斗艳、蜂蝶的扰攘,以及草木昆虫等到处争先恐后地滋生繁殖的状态,我觉得天地间的凡庸、贪婪、无耻与愚痴,无过于此了!尤其是在青春的时候,看到柳条上挂了隐隐的绿珠,桃枝上着了点点的红斑,最使我觉得可笑又可怜。我想唤醒一个花蕊来对它说:“啊!你也来反覆这老调了!我眼看见你的无数的祖先,个个同你一样地出世,个个努力发展、争荣竞秀;不久没有一个不憔悴而化泥尘。你何苦也来反覆这老调呢?如今你已长了这孽根,将来看你弄娇弄艳、装笑装颦,招致了蹂躏、摧残、攀折之苦,而步你的祖先们的后尘!”

实际上,迎送了三十几次的春来春去的人,对于花事早已看得厌倦,感觉已经麻木,热情已经冷却,决不会再像初见世面的年轻少女般地为花的幻姿所诱惑而赞之、叹之、怜之、惜之了。况且天地万物,没有一件逃得出荣枯、盛衰、生灭、有无之理。过去的历史昭然地证明着这一点,无需我们再说。古来无数的诗人千遍一律地为伤春惜花费词,这种效颦也觉得可厌。假如要我对于世间的生荣死灭费一点词,我觉得生荣不足道,而宁愿欢喜赞叹一切的死灭。对于死者的贪婪、愚昧与怯弱,后者的态度何等谦逊、悟达而伟大!我对于春与秋的舍取,也是为了这一点。

夏目漱石三十岁的时候,曾经这样说:“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我现在对于这话也深抱同感;有时又觉得三十的特征不止这一端,其更特殊的是对于死的体感。青年们恋爱不遂的时候惯说生生死死,然而这不过是知有“死”的一回事而已,不是体感。犹之在饮冰挥扇的夏日,不能体感到围炉拥衾的冬夜的滋味。就是我们阅历了三十几度寒暑的人,在前几天的炎阳之下也无论如何感不到浴日的滋味。围炉、拥衾、浴日等事,在夏天的人的心中只是一种空虚的知识,不过晓得将来须有这些事而已,但是不能体感它们的滋味。须得入了秋天,炎阳逞尽了威势而渐渐退却,汗水浸胖了的肌肤渐渐收缩,身穿单衣似乎要打寒噤,而手触法郎绒觉得快适的时候,于是围炉、拥衾、浴日等知识方能渐渐融入体验界中而化为体感。我的年龄告了立秋以后,心境中所起的最特殊的状态便是这对于“死”的体感。以前我的思虑真疏浅!以为春可以常在人间,人可以永在青年,竟完全没有想到死。又以为人生的意义只在于生,我的一生最有意义,似乎我是不会死的。直到现在,仗了秋的慈光的鉴照,死的灵气钟育,才知道生的甘苦悲欢,是天地间反覆过亿万次的老调,又何足珍惜?我但求此生的平安的度送与脱出而已。犹之罹了疯狂的人,病中的颠倒迷离何足计较?但求其去病而已。

我正要搁笔,忽然西窗外黑云弥漫,天际闪出一道电光,发出隐隐的雷声,骤然洒下一阵夹着冰雹的秋雨。啊!原来立秋过得不多天,秋心稚嫩而未曾老练,不免还有这种不调和的现象,可怕哉!

一九二九年

心灵感悟

春与秋其代序,皆是自然的规律。恰如作者一开始喜春不知秋,到最后喜秋而厌春,亦是一种转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都在改变,人的心境、心情更是如此。任凭时光荏苒,唯独我们的心是值得思考的,只有坦然的心境,才能领略春花秋实的别样情味。

四季生活

【苏联】沃罗宁

必读理由 本文娴熟的行文技巧,清新的散文风格,恰到好处的语言描写,精彩绝伦的比喻和拟人,令读者为之倾倒。

作者简介

沃罗宁(1913—),苏联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在自己的土地上》;中篇小说《不必要的荣誉》。代表作为《老家》。

每当清早,我拉起用木条制成的黄色百叶窗时,都能看见她——我的白桦树。她高耸、挺拔,永远伫立在我窗前。秋夜,她消溶在幽暗之中,不见了;而你若相信奇迹,便会以为她走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不见了。但刚一露出曙光,白昼的一切尚在酣睡,隐约感到清晨的气息时,她又已出现在原处了。

我凝视着她,不禁萌生出奇思异想。她想必有自己的生命吧。又有谁知道,如果苍天赋予我认识大自然全部完美的感官,也许我眼前会展现出一个神奇的世界。这个世界具有一切生物所固有的伟大的和渺小的感情,这些感情人是无法理喻的。然而我仅有五种感官,况且由于人类历尽沧桑,这些感官已不那么灵敏了。

而她生机勃勃,日益茁壮,逐年增高。如今我得略微抬头,才能从窗口看见她那清风般轻盈的透亮的树梢。可十年前半个窗框便能把她容纳下。

她的枝条刚刚摆脱漫长的严冬,还很脆硬,犹如加热过度的金属。春风吹过,枝条叮当作响。鸟儿还没在枝叶浓密的枝头筑巢,然而她已苏醒。这是一天清晨我才知道的。

邻居走到她跟前,用长钻头在她的树干上钻了个深孔,把一根不锈钢的小槽插进孔中,以便从槽中滴出浆汁。果然,浆汁滴了出来,像泪珠那样晶莹,像虚无那样明净。

“这并不是您的白桦。”我对邻居说。“可也不是您的。”他回敬我。

是啊,她长在我的围墙外。她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他的。她是公共的,确切些说,她谁的也不是,所以他可以损害她,而我却无法对他加以禁止。他从罐子里把白桦树透明的汁液倒进小玻璃杯里,一小口一小口把它喝干。

“我需要树汁,”他说,“里面有葡萄糖。”他回家去了,在树旁留下一个三公升的罐子,以便收集葡萄糖。树汁像从没有关紧的龙头里一滴一滴地迅速流下来。既然流出这么多树汁,那么他破坏了多少毛细管哟?她也许在呻吟?她也许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忧?我不得而知,因为我既没有第六感觉,也没有第七感觉,更没有第一百感觉、第一千感觉。我只能对她怜悯而已。

然而,一个星期后,伤口上长出一个褐色的疤。她自己治好了伤口。恰恰这时她身上的一颗颗苞芽鼓胀起来,从苞芽里绽出嫩绿的新叶,成千成万的新叶。目睹这浅绿色的雾蔼,我心里充满喜悦。我少不了她,这棵白桦树。我对她习惯了。我对她永远伫立在我的窗前已经习惯了,而且在这不渝的忠诚和习惯中,蕴蓄着一种令我精神振奋的东西。的确我少不了她。尽管她根本不需要我。没有我,就像没有任何类似我的人一样,她照样生活得很好。

她保护着我。我的住宅离大路一百米左右。大路上行驶着各种车辆:货车,小轿车,公共汽车,推土机,自卸卡车,拖拉机。车辆成千上万,来回穿梭,还有灰尘。路上的灰尘多大啊!灰尘飞向我的住宅,假若没有她——这棵白桦树,会有多少灰尘钻进窗户,落到桌子上、被褥上,飞进肺里啊。她把全部灰尘吸附在自己身上了。

夏日里,她绿荫如盖。一阵轻风拂过,她便婆娑起舞。她的叶片浓密,连阳光也无法照进我的窗户。但夏季屋里恰好不需要阳光。沁人心脾的阴凉比灼热的阳光强百倍。然而,白桦树却整个儿沐浴在阳光里。她的簇簇绿叶闪闪发亮,苍翠欲滴,枝条茁壮生长,越发刚劲有力。

六月里没有下过一场雨,连杂草都开始枯黄。然而,她显然已为自己贮存了以备不时之需的水分,所以丝毫不遭干旱之苦。她的叶片还是那样富有弹性和光泽,不过长大了,叶边滚圆,而不再是锯齿形状,像春天那样了。之后,雷电交加,整日价在我的住宅附近盘旋,越来越阴沉,沉闷地——犹如在自己身体里——发出隆隆轰鸣,入暮时分,终于爆发了。正值白夜季节。风仿佛只想试探一下这白桦树多结实、多坚强,白桦树并不畏惧,但好像因灾难临头而感到焦灼。她抖动着叶片作为回答。于是大风像一头狂怒的公牛,骤然呼啸起来,向她扑去,猛击她的躯干。她蓦地摇晃了一下,为了更易于站稳脚跟,把叶片随风往后仰,于是树枝宛如千百股绿色细流,从她身上流下。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狂风停息了。滂沱大雨从天而降。这时,白桦树顺着躯干垂下了所有的枝条,无数股细流从树枝上流下,像从下垂的手臂流到地上。她懂得应该如何行动,才能岿然不动,确保生命无虞。

七月末,她把黄色的小飞机撒遍了自己周围的大地。无论是否刮风,她把小飞机抛向四面八方,尽可能抛得离自己远些,以免她那粗大的树冠妨碍它们吸收更多的阳光和雨露,使它们长成茁壮的幼苗。是啊,她与我们不同,有自己的规矩。她不把自己的儿女拴在身旁,所以她能永葆青春。

那年,田野里,草场上,山谷中,长出了许多幼小的白桦树。唯独大路上没有。若问大地上什么最不幸,那便是道路了。道路上寸草不生,而且永远不会长出任何东西来。哪里是道路,哪里便是不毛之地。

太阳躲开我的住宅,也躲开白桦树。树叶立刻开始发黄,而且越来越黄,仿佛在苦苦哀求太阳归来。但太阳总是不露面。瓦灰色的浮云好似令人焦虑的战争的硝烟,向大家铺天盖地涌来,又如巨浪相逐,遮蔽了一切。云片飞得很低,险些儿触及电视天线。下起了绵绵秋雨。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从一根树枝滴落到另一根树枝上。霪雨不舍昼夜,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了,土地不再吸收雨水,或者是所有的植物都不再需要水分了吧。

夜里,我醒来了。屋里多么黑暗,多么寂静啊!只听见雨珠从树枝上滴下时发出的簌簌声。萧瑟而连绵不绝的秋雨的簌簌声好生凄凉啊。我起了床,抽起烟来,推开窗户,于是看见了她那在秋日的昏暗中依稀可辨的身影。她赤身露体,任凭风吹雨打。翌日凌晨,寒霜突然降临。随之又是几度霜冻,于是白桦树四周铺上了一圈黄叶。这一些全都是发生在寒雾中。然而,当树叶落尽,太阳露出脸来时,处处充满忧郁气氛,尤其是在她周围。因为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是青翠葱茏,一切都光艳照人,欣欣向荣。过去,一切都是这样美不胜收,朝气勃勃,如今却突然消失了。将要下起蒙蒙细雨来,树叶将要腐烂发黑,僵硬的树枝将要在冷风中瑟缩,水洼将要结冰。鸟儿将要飞走。死寂的黑夜将要拖得很长,在冬季里它将会更加漫长。暴风雪将要怒吼,严寒将要肆虐。

我离开家了。我不能留在那里,为不久前还使我欣喜和对生活充满信心的事物的消亡而苦恼。我搭机飞向南方。到了辛菲罗波尔之后,我便改乘出租汽车了,我又惊又喜地仔细观看温暖的南国的苍翠。一见黑海,我便悄声笑了。

浩淼、温暖的海。我潜进水里,向海底、向绿色的礁石游去。我喝酸葡萄酒,吃葡萄,精疲力尽地躺在暖烘烘的沙滩上,眺望大海,观看老是饥肠辘辘、为了一块面包而聒噪的海鸥。接着我又游进温暖的海水,攀上波峰,滑下浪谷,又攀上去。我又喝酸葡萄酒,吃烤羊肉,钻进暖烘烘的沙子里。在我身边的也是像我一样从自己的家园跑到这片乐土来的夫们。大伙儿欢笑啊,嬉戏啊,在海滩上寻找斑斓的彩石,尽量不想家里发生的事情。这样会更轻松、更舒坦些。但要抛弃家园是办不到的,就像无法抛弃自己一样。

于是我回家了。四周一片冰天雪地,她也兀立在雪堆里。我不在时,刺骨的严寒逞凶肆虐,把她的躯干撕破了。撕裂得虽不严重,但落上一层雪的白韧皮映进我的眼帘。我抚摸了一下她的躯干。她的树皮干瘪、粗糙。这是辛勤劳作的树皮,同南方的什么“不知羞耻树”的树皮迥然不同。这里,一切都是为了同霪雨、暴雪、狂风搏斗。所以,像平时见到她时那样,我又萌生出各种奇思异想。我暗自忖度:你看哪,她不离开故土,不抛弃哺育自己和自己的儿女的严峻的土地。她没有离去,而只是把自己的苞芽藏得严实、裹得更紧,使它们免遭严寒的摧残,开春时迸发出新叶,然后培育出种子,把它们奉献给大地,使生命万古生存,永葆青春。是啊,她有自己的职责,而且忠诚不渝地履行这些职责,就像永远必须做那些为了生存下去而必须做的事情一样。

北风劲吹,像骨头似的硬邦邦的树枝互相碰撞,劈啪作响。刮北风的时间一向很长,一刮就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这一来,一切生物都得倍加小心,更何况天气严寒呢。好在我的住宅多少保护着她,但她毕竟还要挨冷受冻啊。严寒要持续很长时间,以致许多羸弱的生命活不到来年开春,但她能活到这个季节。她挺得住,而且年复一年地屹立在我的窗前!

心灵感悟

大自然的四季更替都有自己的色彩,而人生的轨迹同样有别样的风景。在我们生命的长河里,更应该充满希望、追求自我。

郁金香

【墨西哥】德佩雷拉李占经译

必读理由 本文处处闪动着灵动的色彩,让人深受感染,萌动养花的妙想。

作者简介

玛利亚·恩里凯达·卡马利略·德佩雷拉(1872—1968),墨西哥作家。

透过一扇窗子,人们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我就曾在自家的窗前,一面绣着花边,一面目睹了邻居的罗曼史。

我的邻居是一个织花边的女工。女工长得漂亮,但家境贫寒。她有两个追求者和一株郁金香。

我邻居和我住的那条街很背静,既无车辆也少有行人。过往人都是当地住户。像巴黎所有街巷一样,那条街很窄,几乎每家的阳台上都挂有色彩鲜艳宽红边遮阳布帘。前面已说过,我的邻居很穷,所以她的阳台上没有挂帘子。不过,太阳并没有阻止姑娘时常到阳台去照顾她的郁金香。那株没有几片叶子的柔弱小花,是我邻居时刻挂在心上的事。每天晚上她都把花搬进卧室,怕她受到北风的摧残;清晨再重新搬出来;中午阳光炽热时候,她就用一小块麻布给罩起来。她不时地跑进跑出,不是掸去沾染枝叶的尘土,摘掉偶然发现的枯叶,就是浇水、捉虫。在当地条件下,郁金香是长不好的,只有在炎热的地方,它才能长得枝繁叶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的邻居才对她的花那么精心地加以照料。早好几个月前她就把种子埋进了土里,直到现在才初具样子,开始抽枝发芽,尽管还很柔弱单薄,但毕竟还是要开花了。

从姑娘挨近花盆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欣喜神态,我猜想这株花的枝头一定长出了第一个花骨朵了。后来,我从这位漂亮女工跟她楼上的邻居——追求者之一的谈话中得到了证实。

“您一定非常高兴吧。几个月的苦心终于有了结果。很快您就能摘下一朵美丽的郁金香了,您打算把它和您的心一起送给谁呢?”

姑娘非常羞怯地说:“可能什么人也不给,我绝不把这朵朝思暮想的鲜花摘下来。它就该在它的枝上凋谢,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让自己花费的如此巨大的心血毁于一个短暂的瞬间。这是一个原因啰,再说,我还没有想过我的心和这朵郁金香一起送给别人呢?”

“您瞧,我的好邻居,时间不饶人哪。您看那些小鸟,没有一只是单独飞翔的。您再瞧瞧这些花盆,全都在开花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说您这迟迟不开的郁金香吧,今天终于结了一个花骨朵。我的好邻居,您就可怜我吧,您就痛痛快快地答应接受我做您的丈夫吧!”

女工的脸上浮起红晕。“您需要的不是妻子,是理智。”

“如果您爱我,我就有理智。”姑娘楼下的邻居是一个拘谨而又漂亮的小伙子,此刻,他正好站在阳台上,他听了两个人的对话之后,皱了皱眉头,但却没动声色,因为他也爱着这个女工。

我是在绣花时,从窗口发现这个不善交际的小伙子秘密的。不过,时至今日,他和心中的恋人一总没有说过几句话。我觉得他既腼腆又内在,既敏感又多情。很久以前,我偶然发现有一次,他趁女工不在的空隙,把一封信扔到了她的阳台上。他是否收到了回信,我不得而知;不过每当姑娘来到阳台上时候,他几乎连抑起头来跟她表示爱慕之情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简单地寒暄几句。

“天气真好,小姐。”

“是啊,真好。对我的郁金香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您不用再为它担心了。”

“不啦,已经不用担心了,现在长得可好了,又长了两片新叶子。”

“谢天谢地,您总算是如愿了,您为这花可是操尽了心啊!”

“是啊,的确是这样的,我把空闲时间都用在这上了。”

“您的空闲时间实是少得可怜,小姐,我看您太辛苦了。有时候,已经很晚了,我还看见您房里的灯光映在对面的墙上,您会累病的。”

“不会的,我的身体很好。上帝会保佑我的。”

“但愿如此。”小伙子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美好的憧憬使他的眼睛显得更加美丽。可是,姑娘却没有看到他眼神的含意,因为他已闭了眼睛。

“回头见,先生。”

“回头见,小姐。”

这种一向质朴的谈话,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我的女邻居的确太忙。我总是看到她手里拿着编针,不停地织呀织呀,简直就像一只繁忙的小蜘蛛。她织花边多么轻巧精美啊!真可以说,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吹破。一会儿是条边一会儿荷叶边,一会儿方一会儿圆。丝线在她的手中活计上面宛如蝴蝶一般飞舞,看着它,真会觉得眼花缭乱。姑娘用她麻利而又熟练的双手摆弄着根根丝线,又是穿又是扯又是捋,丝线也真听话,总是乖乖地穿梭着。

姑娘整天忙着。她有时嘴里哼着歌儿,有时我又觉得她在凝神沉思,好像手头上碰了难题。

楼下的邻居显然是放心不下,总是默默地抑头注视着她的阳台。

她楼上的邻居才是兴高采烈的,笑容可掬,也常常低下头注视着同一个地方,并总能找到甜言蜜语:“您脸儿越来越漂亮了,真像是两朵盛开的玫瑰。”

姑娘进进出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唇边却笑意盎然。这位风流少年能最后如意吗?

这是谁也说不清的。姑娘还没有表露她的心愿,不过这位小伙子正在巧妙地铺排着俘获她的情网。这已是由来已久的事情了,他能成功吗?谁知道呢?

我的女邻居终天盼来了这个欣喜的时刻,今天早晨花苞绽放了,一朵美丽的郁金香,红得像一团炽热的炭火,迎着春光展开了自己的花瓣。

姑娘喜不自禁,第一次忙中偷闲,心醉神迷地站在那初放的花前。

我坐在自己的屋角里分享着她的快乐,尽量不引起姑娘的注意。她楼下的邻居也一定非常高兴,不过他不在家。这是我从他关着的阳台玻璃门知道的。

可是她楼上的邻居却是赶了先,如同表述大家的心情一样,连连发出赞叹。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咱们来好好庆祝一番吧!郁金香开花了。求求您,我的好邻居……把这朵花给我吧!我每天都在算着她开花的日子,比您还着急呢,它是属于我的,我有权得到它。您要是不给我,我也会把它偷到手的。它属于我。因为我爱您。街上没有人,谁也听不到。让我再说一遍,我爱您,喜欢您,我崇拜您!把花送给我吧,我的好邻居,请您把它给我吧,否则,我就下去自己动手啦!”

小伙子说的很坚决。看样子就要贸然采取行动了。姑娘像一只受惊的鸽子一样犹豫不决,她满面绯红,两手颤抖,虽然是这样,但她的眼角和唇边流露出某种满意的神情……

“好邻居,快把花给我吧!”

他的语气有点儿命令,不过,又非常得体,强制中还包含着并未尽言的柔情密意。

“快点,快点,会有人来的。快把花给我……。再不,我马上从这儿下去自己动手了!”

姑娘恳求地抑起脸,想要自卫;但是小伙子却投给她火一般深情的目光,这还不算,他还做出了要从阳台上下来的样子。

姑娘吓坏了,终于屈服了。她走到花盆跟前,摘下花扔到了楼上,然后就跑进了卧室,隐没在屋子里了。她楼上的邻居得意地拾起花朵,热切地吻了一下,就插在了衣领上的扣眼里。他先是哼起了轻快的小调,没过一会儿就带着那朵花走了出去。

这时,我难过地想着那朵刚刚开放就被摘下的郁金香。同时也凄然地想起……不过,我的痛苦与我邻居的罗曼史无关;那么,我们还是讲讲有关她的故事吧。

那位幸运的小伙子走后不久,美丽的姑娘就又来到阳台上用麻布罩起了花盆,因为阳光又变得火辣辣的了。这是一个令人欢快的明媚的早晨。整个天空犹如硕大无比的蓝绸华盖。这时候,那位一大早就出了门、整个上午都没有露面的楼下邻居,突然出现在了阳台上。姑娘一看见他,就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我也跟着叫了一声……因为,看见急匆匆赶回来的人手里拿着一朵鲜红的郁金香……

姑娘和我都感到困惑不解,期待着……

“小姐,”小伙子恭恭敬敬地抑起脸说,“今天早上我出门以前,看到您花盆里开了第一朵花,可当我现在回来的时候,却非常痛心地发现它被扔到了街上。这条街上只有您养着郁金香,所以我猜想这花是您的。后来看到花盆里果然没有花了,知道这花确实是您的,一定是风把它吹落到了街上;幸好我来的及时,才能把它捡回来还给它的主人。您拿去吧,小姐。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楼给您送去。”

小伙子脸上带着质朴的甜蜜神情。当他举目凝望女友的时候,眼晴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小伙子手举着郁金香站在阳台下面,真是一幅情趣天空的图画。

当楼下邻居说话时,姑娘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她脸上流露出惊奇、气愤、鄙夷和轻蔑的表情,不过,此刻却似乎又满含着一片柔情,带着甜蜜的笑意。

小伙子还憨厚地站在那里重复着:“小姐,这是您的郁金香。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楼给您送去。”

然而,结果是,姑娘却说:“不,不,先生,不要给我啦。如果您喜欢,那您就留下来吧……。”

“那怎么行,”小伙子怯生生地说,“我可以把这花留下……”

她也羞涩地回答:“对,您可以留下,我希望您能留下……”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这时正有一群欢快的燕子唧唧喳喳地从街上飞过,好像是为此时此刻唱着。

心灵感悟

爱花是幸福的,因为花是美的,所以养花的人也是美的,等到花开满了河边,听到路过的人的一生赞叹、欣赏那是再美不过了。

人生旅途

【印度】泰戈尔 吴岩 译

必读理由 本文以清新亮丽风格包涵精深博大的人生哲理启示,闪耀着深邃的哲理光芒!

作者简介

泰戈尔(1861—1941),印度诗人、哲学家和印度民族主义者,1913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第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他的诗在印度享有史诗的地位。代表作《吉檀迦利》《飞鸟集》。

人间美景和母亲的慈爱一样,伴随着他们,召唤他们走出心境的暗淡,从后面簇拥着他们前行。

我在路边坐下来写作,一时想不起该写些什么。

树荫遮盖的路。路畔是我的小屋,窗户敞开着,第一束阳光跟随无忧树摇颤的绿影,走进来立在我面前,端详我片刻,扑进我怀里撒娇。随后溜到我的文稿上面,临别的时候,隐隐留下金色的吻痕。

黎明在我作品的四周崭露。原野的鲜花,云霓的色彩,凉爽的晨风,残存的睡意,在我的书页里浑然交融。朝阳的爱抚在我手迹周遭青藤般地伸延。

我前面的行为川流不息。晨光为他们祝福,真诚地说:祝你们一路顺风。鸟儿在唱吉利的歌曲。道路两旁,希望似的花朵竞相怒放。起程时人人都说:请放心,没有什么可怕的。

浩茫的宇宙为旅行顺利而高歌。光芒四射的太阳乘车驶过无垠的晴空。整个世界仿佛欢呼着天帝的胜利出现了。黎明笑吟吟的,臂膀伸向苍穹,指着无穷的未来,为世界指路。黎明是世界的希冀、慰藉,也是白昼的礼赞,每日开启东方金碧的门户,为人间携来天国的福音,送来汲取的甘露; 与此同时,仙境琪花的芳菲唤醒凡世的花香。黎明是人世旅程的祝福,真心诚意的祝福。

人世行客的身影落在我的作品里。他们不带走什么。他们忘却哀乐,抛下每一瞬间的生活的负荷。他们的欢笑悲啼在我的文稿里萌发幼芽。他们忘记他们唱的歌谣,留下他们的爱情。

是的,他们别无所有,只有爱。他们爱脚下的路,爱脚踩过的地面,企望留下足印。他离别洒下的泪水肥沃了立足之处。他们走过的路的两旁,盛开了新奇的鲜花。他们热爱同路的陌生人。爱是他们前进的动力,消除他们跋涉的疲累。人间美景和母亲的慈爱一样,伴随着他们,召唤他们走出心境的暗淡,从后面簇拥着他们前行。

爱情若被锁缚,世人的旅程即刻中止。爱情若葬入坟墓,旅人就是倒在坟上的墓碑。就像船的特点是被驾驭着航行,爱情不允许被幽禁,只允许被推着向前。爱情的纽带的力量,足以粉碎一切羁绊。崇高爱情的影响下,渺小爱情的绳索断裂; 世界得以运动,否则会被本身的重量压瘫。

当旅人行进时,我倚窗望见他们开怀大笑,听见他们伤心哭泣。让人落泪的爱情,也能抹去人眼里的泪水,催发笑颜的光华。欢笑,泪水,阳光,雨露,使我四周“美” 的茂林百花吐艳。

爱情不让人常年垂泪。因一个人的离别而使你潸然泪下的爱情,把五个人引到你身边。爱情说: 细心察看吧,他们绝不比那离去的人逊色。可是你泪眼,看不见谁,因而也不能爱。你甚至万念俱灭,无心做事。你向后转身木然地坐着,无意继续人生的旅程。然而爱情最终获胜,牵引你上路,你不可能永远把脸俯贴在死亡上面。

拂晓,满心喜悦动身的旅人,前往远方,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沿途没有他们的爱,他们走不完漫长的路。因为他们爱路,迈出每一步都感到快慰,不停地向前; 也因为他们爱路,他们舍不得走,腿抬不起来,走一步便产生错觉;已经获得的大概今后再也得不到了。然而朝前走又忘掉这些,走一步消除一分忧愁。开初他们啜泣是由于惶恐,除此别无缘由。

你看,母亲怀里抱着婴儿走在人世的路上。是谁把母子联结在一起? 是谁通过孩子引导着母亲? 是谁把婴儿放在母亲怀里,道路便像卧房一样温馨? 是爱变母亲脚下的蒺藜为花朵! 可是母亲为什么误解? 为什么觉得孩子意味着她“无限” 的终结呢?

漫长的路上,凡世的孩子们聚在一起娱乐。一个孩子拉着母亲的手,进入孩子的王国——那里储藏着取之不竭的安慰。映着一张张细嫩的脸蛋,那里像天国乐园一般。他们快活地争抢天上的月亮,处处荡漾着欢声笑语的波澜。但是,你听,路的另一侧,可爱无助的孩子在啼哭!疾病侵入他们的皮肤,损坏花瓣似的柔软肢体。他们纤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他们想哭,哭声消逝在喉咙里。野蛮的成年人用各种办法虐待他们。

我们生来都是旅人。假如万能的天帝强迫我们在无尽头的路上跋涉,假如严酷的厄运攥着我们的头发向前拖,作为弱者,我们有什么法子?起程的时刻,我们听不到威胁的雷鸣,只听黎明的诺言。不顾途中的危险、艰苦,我们怀着爱心前进。虽然有时忍受不了,但有爱从四面八方伸过手来。让我们学会响应不倦的爱情的召唤,不陷入迷惘,不让惨烈的压迫用锁链将我们束缚!

我坐在络绎不绝的旅人的哀泣和欢声的旁边,注望着,沉思着,深爱着。我对他们说:“祝你们一路平安,我把我的爱赠给你们。因为行路不为别的,是出于爱的需要。愿大家彼此奉献真爱,旅人们在旅途互相帮助。”

心灵感悟

人生就像旅途,坎坷而漫长,每个人都是旅途上的旅人。每个人的旅途或许各不相同,有些人的旅途布满鲜花与阳光,而有些人的旅途注定曲折和凶险。但无论如何,我们每个人都不能退缩,也无法绕道而行。虽然人生旅途上会有狂风暴雨,也会有陷阱密布,但幸亏有爱,它会跟随左右,伴我们前行。爱让我们步履轻快,爱让一路的风景春光明媚。旅人们应当彼此奉献真爱,在漫漫人生路上相互扶持,驱散迷雾,忘却旅途的艰辛。

三位来客

【日本】岛崎藤村 周祥勤 译

必读理由 作者用拟人的手法,别样的笔触,向我们传达了对人生的种种感触与思考。

作者简介

岛崎藤村(1872—1943),日本诗人、小说家,著有诗集《嫩菜集》以及小说《春》《家》。

“冬”访问我来了。

老实说,我在等候一个比“冬”更为丑陋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她贫寒憔悴,昏然欲睡,瑟索颤栗着。可是细细端详来到身边的“冬”的模样,不禁使我惊讶,她同我脑海中原有的印象及推测迥然不同。

我于是问道:

“你就是‘冬’吗?”

“瞧你说的,你到底把我当成谁啦?原来你竟如此误解了我!”

“冬”回答道。

“冬”指着形形色色的树木给我看。她说你瞧那满天星!我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枯槁的红叶早已落尽,一条条棕色的细嫩枝条冒出新芽,不论是水灵灵地泛着光泽的嫩枝上,还是破节而出的幼芽上,都充满了冬天的光辉。岂止满天星?梅也伸出了墨绿的嫩枝,有的竟长到一尺多了?杜鹃虽缩作一团蹲伏在那儿,却毫无惶惶悚悚的样子,而它那硕大的花蕾便从这茂密的叶丛中探出头来。山茶花开放时仿佛带着一种庄重的笑容,有些花朵开得很早,甚至在霜降之前就已开败了。

“冬”又手指八角金盘给我看,这树色彩新奇,白中透绿,绿中泛白,它那矫健有力的花形打破了周围的平淡。

我曾在异乡的旅店度过三个阴暗的冬天。每至凄风冷雨天气,拉窗上一片昏暗,我总要忆起那巴黎之冬。在那儿,每年一到天时最短的冬至前后,上午九点左右刚刚天明,下午三点半就又进入黑夜了。波德莱尔在其诗中把北极的太阳描绘成燃烧得通红而又极其冰冷的一团,其实这样的太阳,散步在巴黎街头是经常可见的,勿须去遐想北极尽头的情景。在巴黎只有马路两旁凋零的七叶树之间的草坪还毫无枯色,一片葱翠,形成一幅别致的冬景。不过,还是舍发奴在其壁画《冬》中所描绘的那种灰暗、深沉、寂静的色调才恰当地表现了那里的自然景象。

阔别数载,我又重来东京郊区过冬。连室内也充满冬阳的灿烂光辉,这是我三年羁旅生活中从未见过的。并且,在这样的季节里能仰望辽阔无边的苍穹也是难得的。我记得当时来到我身边轻声低语的,似乎就是武藏野之“冬”。

此后,“冬”每年都来访问我。移居麻布过冬以来,我愈发改变了对这位来客的看法。提起“冬”,我就想起在信浓所见到的“冬”,它对我来说最为亲切。那时我每年要和“冬”一起生活长达五个月之久。可是那里一到冬天,山上所有的东西就都销声匿迹了,因此我连“冬”的笑脸也未曾见过。早在11月上旬,初雪就遍洒群山。等那灰暗、凄冷含着雪意的天空中,连点阳光也难得看见时,浅间火山的喷烟也隐形藏迹,不见了踪影,就连千曲川的流水也被封于冰下。我举目所见,唯有一片深深的不消融的积雪!这雪把我破旧住宅的庭园也埋没在下面,并且有时甚至高出北面房廊的地面。垂在檐下的利剑般的冰溜竟有二三尺长。在那漫漫的寒夜里,屋内立柱常被冻裂而发出声响,我听着那裂声,简直像蛰伏洞中的虫豸一般缩作一团。

正是这个“冬”给我造成了先入为主的成见。我在那儿的山上,先后七次迎接“冬”。而这些“冬”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片灰蒙蒙而已。我在巴黎见到的“冬”没有这么深厚的积雪,但是灰暗的色调却不亚于信浓山区。所以那次我远游归来,见到久别而来访的“冬”时,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她就是“冬”!

天涯归来迎接第三个“冬”的时候,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常青树的嫩叶,这是从未有过的尝试。迄今,我只一心注意干枯凋零的霜叶,却忽视了初冬生发的常绿树的新叶。而这初冬的新叶恰是一年之中观看树木世界所见的最美丽动人的景物之一。这年的“冬”还把罗汉松的翠叶和红果满枝头的殊砂根等指给我看。殊砂根的果实也有白色的。这样浓艳的珠光玉色,非冬天是无法欣赏到的。“冬”又指着栎树给我看,瞧那微黑壮实的躯干,纤细却不失矫健之态的枝条,宛如一座座哥特式的建筑物。更见那栎树的嫩叶映照在冬阳之下泛出难以形容的深沉光辉。

然后,“冬”对我说道:

“你过去竟然如此地误解了我。可是我今年还给你小女儿带来了礼物。她那红红的脸蛋也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穷”访问我来了。

这位客人摆出一副自幼就是老熟人的面孔,竟随随便便地走到我身边。老实说,我每次见到这位频频来访的客人,总觉得他比“冬”更为丑陋。他仿佛在说“喂!咱们是老相识啦”,只要一见面,我就得低下头来。我实在无法久久地注视他。可是这次我仔细端详来到我身边的这位客人时,竟意外地发现了他温和的微笑。于是我不能不以原来询问“冬”的那种口气向这位客人发问道:

“你就是‘穷’吗?!”

“瞧你说的,你把我看成谁啦?迄今那么长时间你竟然不了解我?!”

“穷”回答说。

“真是难得!过去我不曾见过你的笑容,甚至不曾想过你还有这么一张笑脸。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会笑的人。因此,你偶尔一笑,我浑身不寒而栗,感到厌恶。不过,或许因为我和你混熟的缘故,你待在我身边,我最放心。”

我这么一说,“穷”笑道:

“你可不能和我亲热呀!我希望你更加尊重我。有人经常在我头上冠以‘清’字,称我为‘清贫’,但是真正的我并不那么冷酷无情。我既能在自己踏出的足迹上开出鲜花,也能把自己的房屋变成宫殿。可以说我是个魔术师。虽然如此,我并不醉心于世俗的所谓‘财富’,我胸怀着更为远大的理想。”

“老”也访问我来了。

在我心目中这“老”比“穷”还要丑陋。然而奇怪的是,连“老”也向我示以微笑。于是我又不能不以寻问“穷”的那种语气发问道:“原来你就是‘老’啊?!”我仔细观察来到我身边的“老”的容貌,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在脑海中所描绘的,并非真正的“老”,而是“干枯”。现在我身边的“老”是一个更为容光焕发、更加值得尊敬的老人。

但是这位客人到我这儿来岁月尚浅。如不同他更多地促膝交谈,便不可能真正了解他。我现在仅仅知道了他的笑容而已。总之,我要想方设法深入了解这位客人,从而自己今后也甘心情愿做一个年老者。

我觉得似乎还有谁要来访问我。好像就伫立于我家门口。我觉察出它就是“死”。但是上述三位来客已经教育了我:先入为主的思想方法是错误的。说不定“死”也同样地会教给我一些不曾料想到的东西吧。

心灵感悟

人生变化无常,无论是“冬”“穷”还是“老”,都有一种悲伤之意。而作者都在与它们的对话中有了许多人生的感悟,甚至还期待与“死”相遇。这是一种批判,更是一种对理想现实的眷恋。

爱的浴衣

【美国】佩吉·文森特 汪新华 译

必读理由 生活中的小事情往往最能打动人心,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回味无穷。作者就是通过这样的小事来温暖我们的心灵,深深打动我们!

作者简介

佩吉·文森特,美国退休助产士,曾把2500名婴儿迎接到这个世界。她的第一部著作《婴儿接生者:一位当代助产士的编年史》于2002年出版后又写续集,也创作小说和散文。还著有《网络中的海盗》《电脑里的牛仔》《电脑里的骚扰》《通向特拉比西亚的桥》等。

牵手走过了近五十个春秋,爸爸和妈妈却像是昨日刚结婚的一对新人,充满了柔情蜜意。他俩从高中起就在一块了。厮守了这么漫长的岁月,爱情似乎历久弥新。要命的是,他俩表达爱意的方式一点儿也不含蓄,有时令我们这些晚辈都有些难为情。

看电视时,妈妈给爸爸按摩脚丫子。坐车一道外出,她就大声读书给他听。每天晚上她都会将枕头弄松软,好让他睡得踏实。从未坐过船的妈妈有一次竟然出海了,因为爸爸热爱大海。

有时候,妈妈会一边哼着“街这面阳光明媚”,一边把爸爸拽到身边,“比尔,过来,咱们跳个舞”。爸爸欣然从命。不懂事的达奇(我家的小狗)闻声跑来,冲着他俩叫着,并一个劲儿地跟着他俩的舞步直打转。随后,妈妈一个优雅的转身,爸爸将她揽入怀中。

冬天,每当妈妈要外出,爸爸总是先去车库将车启动。每到星期天早晨,爸爸就会早早地起床,为妈妈奉上自制的饼干。他不会错过一个机会,告诉她“你今天非常漂亮”。可是,爸爸至今还没学会给自己的妻子买一份不俗的圣诞礼物。

他通常在圣诞节前一天的晚上溜出家门,一个人到附近的大超市转悠。个把小时后,他神秘兮兮地回到家,拎着那些沙沙作响的塑料袋子,随后独自与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纸、盒子、带子一直周旋到深夜。可年复一年,藏在圣诞树下给妻子的礼物总是那不变的两样: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一大瓶香水。

妈妈打开礼物盒的时候,总是作出惊喜的样子,然后特意穿过整个房间,在爸爸脸颊上深深地一吻。

有一年感恩节刚过,爸爸忽然向大家暗示:他要为妈妈买一份不同寻常的礼物。我将信将疑:我的爸爸,一个与妈妈相伴五十个年头的人,一个笨拙得从来没有太多花样的人,这会儿要给妻子送一件特殊的圣诞礼物?看得出他早就计划好了,并且对自己的点子相当满意。

12月25日的早晨,我在圣诞树下翻寻到一个大纸盒,上面是爸爸潦草的字迹:“送给我的爱妻。”我使劲晃了晃,没一点儿响声。这回肯定不是盒装的巧克力或大瓶的香水。

我将礼物拿给了妈妈,她满脸疑惑地看看我。我耸了耸肩,我们俩一起瞅着爸爸。他则冲妈妈挥着手,催她:“快打开啊!”

妈妈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在纸盒边缘挑了挑,她不想把精美的包装纸弄破了。爸爸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快点呀!快点呀!”他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

“亲爱的,这可是一大张纸。来年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你要多少包装纸,我统统给你买,现在把盒子打开得了,别在乎一张纸。”爸爸几乎在恳求她了。

终于,妈妈揭开了盒子外面的包装纸,她把纸折成了原来的1/4大小,放在一边,然后开始解盒子上的丝带。

爸爸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从座椅上跳起来,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丝带给扯断了,还差点儿把盒盖撕破。随后他停住不动,想了想,又将盒子交还给妈妈,坐回了原来的座位,口里还不停地念叨:“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呀!”

妈妈掀开盒盖,轻轻揭去一层绵纸,然后从衣盒内抖出一团粉红色的衣物。这是件棉制浴衣,领口边和衣兜上方绣着白色的雏菊。妈妈嘴角含着笑,不住地低声细语:“啊,比尔,亲爱的……”

但她故意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只得低头瞧着自己的膝盖,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玛丽,在商场第一眼看到那件浴衣时,我就知道它是专门为你做的。我看了又看,心想:‘这样的款式,这样的颜色,简直太适合我的玛丽穿了。’所以,我连价钱都没问,只找了个跟你身材相仿的店员,定下了尺寸,接着就买回来了。”爸爸眉飞色舞地叙述着挑选礼物的经过。

我对妈妈的缄默不语大为惊讶:她至今都没告诉爸爸,他送给她的那件浴衣跟她五年来每天早晨穿的那件是一模一样的。

她只是偷偷将那件旧浴衣捐给了一家慈善机构,然后穿上这件新浴衣。

因为,那是爱的浴衣。

心灵感悟

爱是感激、理解,更是一种难得的幸运。爱不必是袒露无疑的甜言蜜语,可以是无声无息的关怀。在爱的世界里,最美的是一种心照不宣,是一种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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