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余秋里”

“还有余秋里”

文_鲍尔吉·原野

一般人容易高估自己的智力水平,而对自己的意志力估计不足。

坚强?这个词使人想起牛氓、斯巴达人和江姐。多数人面对这个词向后退。人们喜欢承认自己不坚强。

事实上,人们的耐受力比想象的更加坚强。这应了那句老话:生命有如滚石,越是撞击越能放射火花。

“文革”期间,中央大事见报时,主席台就座的名单最后一名曰余秋里。余秋里当时掌政于国务院生产组,与谷牧一起辅佐周恩来统筹全国的“促生产”工作。名单上位居余秋里之前的人,多数是“抓革命”的领袖。那时广播把名单念完后,停顿一下,说:“在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余秋里。”这种限制,表明他仍有问题不见容于当年的左派,但还在支撑着局面。在当年报纸的照片上,余秋里空一只袖管,表情沉郁。

就是这位“还有余秋里”,曾经创造过令人惊叹的生命奇迹。长征时,余秋里左臂中弹,在没有麻药的情形下实施手术。他的伤臂在整个长征途中不断化脓。因为疼痛,他咬烂过衣服。宿营时,余秋里先找冷水,把伤臂侵入止痛。一般说,冷水可以稍稍止痛。因此,一提到余秋里,我就想到“还有余秋里”。并对这位独臂将军生出敬意。

让每个人都像余秋里那般刚毅不大可能。但每个人都能够在对自己是否坚强的观察中获得收益。这里面当然有生物化学的原因,譬如人在应急状态中,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与β-内啡肽能够帮助止疼。但更奇特的是,人在恶劣刺激中可以发现自身的美德,坚强即是生存道德中最重要的一项。

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一位江西的农妇,在饿狼咬住她3岁幼子的腿的时候,她用牙咬狼的咽喉。谁能相信一个女人竟然咬着饿狼的咽喉?除非她是一个母亲,除非她的孩子置身于危难之中。这位白姓农妇与狼之间搏斗了几个小时,双方鲜血淋漓,以牙对峙。后来村民驱狼救人,农妇母子得救。事后,她声称当时不知疼痛也不知害怕。事实上,她平日在村里是个羞怯的女人。

人生到了关键时刻,光彩夺目的一切几乎都不能仰仗,除了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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