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者的痛苦

觉醒者的痛苦

——读梁宗岱的《太空(五)》

读这首《太空》,会使我们联想起郭沫若的《星空》来。一代青年在时代退潮时期那种热烈后悲凉的叹息,溢满了诗行,也撼动着读者的心。梁宗岱这首《太空》,同样是在大自然的观照中奏出了自己心灵的伤痕与沉痛、不平和反抗。

太空是诗人沉思的镜子,瞬息的仰望即可给诗人永恒的启示,然而这启示是痛苦的,因此整首诗充满了一种苍老而低沉的色调。诗分两段。前半段写景。黯淡的黄昏,残阳的晚照,锦衾的晚霞,都预示着一种光明即将逝去,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就要到来的氛围。诗人的心为这种时代氛围的转移而无限悲哀,但又在矛盾中作希望的挣扎。他毕竟是个醒来者。因此到了后半段便借景抒情,通过熙和的百鸟唱出的“回归”之歌就不是对回归黑暗的礼赞,而是对渊默的黑暗隐藏的抗议。百鸟雄浑的“凯旋曲”里隐隐透露着诗人最沉痛的反抗的战叫。唱着“胜利之歌”从黑暗中醒来的一群又唱着“胜利之歌”回到黑暗中“安息去了”。百鸟的“凯旋曲”带有很强的反讽意味。我们在平静的颂歌中感到一个群体觉醒者的痛苦。

诗人梁宗岱很注意诗歌艺术整体性的构建。首先是对景物的处理经过了主观感情的浸透。“移情于物”的原则要达到情景相融,又能保持情感色调的统一。黄昏的到来,如“老尼”一般“从苍古的修道院”迟迟行近,已给人一种苍老而毫无生气的气氛,“锦衾的晚霞”也泛着“临睡的醉容”。客观的景物都染上主观的色彩。人们面对这幅自然的图画,自然和诗人一样感受到时代“黄昏”的压迫与逼近。在这样的背景下,百鸟奏出的向“黑暗”回归的“凯旋曲”就产生了双重的效果,一方面,它是与黯淡的黄昏来临的气氛完全一致的,构成一幅和谐的“夕照归鸟”图;另一方面,在深的层面上,它又是与黄昏时诗人的观照相背离的:这些“唱着胜利之歌醒来的”生灵,难道就这样甘于重新被黑暗之夜所吞没吗?潜在的声音与诗人内心的痛苦保持了另一种和谐。这才是隐匿在自然景物背后的真正体现主题的旋律。“无限心中事,尽在不言中”,我们的诗人梁宗岱很懂得中国古代诗歌“象外之象”、“言外之旨”的美学追求和西方象征派诗以形象暗示情调的审美原则之间有某种相通之处,《太空》多少已经体现了这种诗美的个中三昧。

(孙玉石)

太空(五)

梁宗岱

象老尼一般黄昏

又从苍古的修道院

暗淡地迟迟地行近了。

艳装的夕照

依然闪着他最后的金光;

锦衾的晚霞

也一样的泛着他临睡的醉容。

听——听!

熙和的百鸟

又奏起雄浑的凯旋曲来了:

“我们从渊默的黑暗里

唱着胜利之歌醒来的,

又唱着胜利之歌

到渊默的黑暗里安息去了。”

(选自1924年8月号《星海》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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