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静精微,易之教也

洁静精微,易之教也

无论怎样说我有虔诚心,也不敢称自己把别人买香水口红的钱拿来孝敬了艺术品。收藏在我,差不多如阿凡提把自备米饭搁在冒着肉香的饭馆锅台上,沾光熏味而已。

有人见我常到观者寥寥的展厅,对新人笔墨、大家作品一看半天,以为我是个行家里手,甚至有藏而不露的慧根;其实,我就是图个兴致。很感恩捧出自个儿好东西供别人观赏的人。对我来说,能入眼的、别具匠心的艺术品,无论是空灵还是稚拙,看的过程,心智上、创造力上,总会受些启发。

许是小时候对张伯驹的名字不陌生,凡去书店淘书,见到与他有关的书籍,就要翻开来寻找笔墨间的稀奇。对这位诗词歌赋无所不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与张学良、溥侗、袁克文一起,被人称为“民国四公子”的中国大文人,极为景仰。

几乎所有写书的人,都要落笔张伯驹为收古画,满地打滚向夫人潘素索钱的逸事。我却忘不了章诒和写他的淡泊、清幽和近乎透明的心底色泽。也只有那种特殊年代的命运交集,张伯驹才会对晚辈“小愚”,也就是对章伯钧家的女公子怡和先生,袒露自己的收藏所愿:

“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为了钱,是怕它们流入国外。唐代韩干的《照夜白图》,就是溥心畲在三六年卖给了外国人。当时我在上海,想办法阻止都来不及。‘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人搜刮中国文物就更厉害了。所以我从30岁到60岁,一直收藏字画名迹。目的也一直明确,那就是我在自己的书画目录里写下的一句话——予所收藏,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

性格狷介的中国“公子哥儿”,为什么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这番剖白,可窥心迹。

深深敬畏如此前辈,便对“收藏”,不敢造次。

文艺界王刚懂瓷器,海岩喜黄花梨,张铁林好名人手札,他们的江湖地位,佳话多于嫉妒。写小说与管酒店都十分成功的海岩先生,靠收藏治愈了抑郁症;建立观复博物馆的收藏家马未都,因学识渊博而高拔于同类。可见收藏成了生活方式,于公于私都好。

在大连,我认识的人中,唯听被杨仁恺先生称为“得徐黄两家之法,细笔极精微,意笔极放逸”的学者型画家张继刚说过,他不惜为茶酒的商业发展殚精竭虑,四处奔走,是想攒足财力,把有幸撞进眼底的海外宝贝,迎入中华怀抱。这不啻为一种大境界。

同上述人士相比,我能进藏家密室,唯靠命中贵人。

无论怎样说我有虔诚心,也不敢称自己把别人买香水口红的钱拿来孝敬了艺术品。收藏在我,差不多如阿凡提把自备米饭搁在冒着肉香的饭馆锅台上,沾光熏味而已。

但我欢喜每天一睁眼,见到晶莹剔透、画风俊朗、笔意高洁的瓷瓶,凝视墨香沁脾、意蕴深厚的大家字画,以及许多得益于际遇和友情所赐的瑰宝。我始终相信,有它们环护,心得滋养,情受氤氲,会获旷达宁馨的引导。

每当听到诟病收藏界,说他们鱼龙混杂,铜臭熏天,我就像收了行会好处费似的要争执几句:

“附庸风雅怎么啦?”

“装大尾巴狼又如何?”

即使有人将收藏艺术品等同于购买黄金,在我眼里也好于数钱数得手发酸、什么情趣也没有的精神乞丐。

所谓“易之教也”,不就是从辨析真伪开始,洁静精微,慢慢浸染嘛。

2012年3月

从文物堆里发现《清明上河图》的人民鉴赏家杨仁恺先生,“文革”中曾被打瞎一只眼睛。当问起耄耋之年的他每天伏案眼睛是否格外辛苦,他像一尊笑佛似的回答:“我现在才是独具慧眼啊!”

上图左起张继刚、林安西、杨仁恺、杨道立。

杨老生前,我既没行弟子之礼,也未尽老乡之谊,仅仅嘱与他老人家同城居住的朋友替他家换了个门铃。早就被我忘掉的小事,他却十分感念,嘴里绝不提却待我亲得很。他得知我喜欢张承志编的“生若直木,不语斧凿”这句话,就分别写了横竖两幅,放在长长的信里寄给我(见右图)。但是他合眼长眠,我却因故无法赶到沈阳为他送行,每每想起,心里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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