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丝绸之路的中国文学

——耿恭与疏勒城

杨镰

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是西域成为丝绸之路核心区的标志。《汉书·郑吉传》指明,西域成为丝绸之路核心区域这一历史过程“始自张骞,而成于郑吉”。汉西域都护郑吉,是张骞的后继者。“西域都护”因丝绸之路存在而设置。在此前后,西域有两座古城最有名,一座是塔里木盆地东端罗布泊的楼兰城,另一座是天山以北的疏勒城。

西域以“疏勒”命名的地方共三处,一处是疏勒河,一处是疏勒国,一处是疏勒城。“疏勒河”,发源于祁连山,经安西、敦煌向西流去,历史上曾是注入罗布泊(蒲昌海)的三大水源之一。“疏勒国”,位于喀什噶尔附近,是《史记》《汉书》记载的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疏勒城”,则在天山北坡,扼守着丝绸之路西行东返的通道。

东汉前期,受命出征西域的戊己校尉耿恭,由当地土著“车师后部”民众支持,自汉明帝永平十八年(75)至汉章帝建初元年(76),历时九个月,舍生忘死守卫疏勒城,使匈奴切断丝绸古道的企图成为泡影。这一感人至深的守城壮举,曾载入中国正史(“二十四史”)《后汉书》。

为弘扬丝绸之路历史文化,我多次探访楼兰遗址与罗布人聚落地,反复走进位于天山北坡的奇台县半截沟乡,通过文献印证与实地考察,并参考了学者在此前的探索,确认半截沟乡的古城遗址是耿恭守卫的疏勒城。耿恭守卫疏勒城,是《后汉书》卷帙之中不能遗忘的人物与事件,相关诗文也是中国古典文学的重要篇章。然而,随着岁月流逝,未经搜集整理的这部分作品,难得一见。本文上页的点滴积累,力图在一定程度上恢复出历代诗文家对耿恭与疏勒城之战的描述与赞颂,使中国文学史与丝绸之路史,拥有新的认证。

耿恭,陕西扶风人,出自名将世家。东汉明帝永平十七年(74)冬,随远征军出塞,所部屯戍在车师后部金满城。据《资治通鉴》所云:此时在西域,汉朝有三个支撑点,一个是塔里木北缘的西域都护陈睦驻节地,一个是戊己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鄯善鲁克沁),另一个就是戊己校尉耿恭屯戍的扼守古道的金满城。金满城(又名“金蒲城”),其地在今吉木萨尔县境。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75)三月,匈奴北单于以两万骑兵,出击西域部族车师,在汉与匈奴之间,车师王亲汉。耿恭派遣部将前去救援车师,被匈奴以优势兵力包围,竟全军覆没,车师王被杀。匈奴乘胜将锋芒指向金满城。与匈奴冲突过程中,实力单薄的耿恭依靠神秘武器——特制弩机,取得战术优势。耿恭执有的弩机射程长,杀伤力强,只要为弩箭击中,中箭位置会立即溃烂(据说箭头浸有毒药),使“匈奴震怖”,滞缓了匈奴骑兵的突击力。

两个月后,耿恭放弃了孤立无援的金满城,移驻东北方另一处扼守古道的屯戍地,即疏勒城。

疏勒城在天山北坡,四面是山峦,城池南、东两侧是深涧,可以倚险固守,不惧对方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其地形地势相当险峻,战马难以纵横驰骋。移驻疏勒城,耿恭与其部属得到当地部族车师——特别是车师王寡妻倾尽全力的支持。企图截断丝绸之路西行东返通道的匈奴,以优势兵力将建筑在天山洪积扇的疏勒城围困,并开出优厚条件,逼迫耿恭投降。

耿恭与20多个部下,得到当地部族支持,在疏勒城坚守了9个月,最困难的时候,曾将生牛皮制成的铠甲与弩弦煮了充饥。疏勒城中本没有井泉水源,匈奴甚至切断了自天山流下的山涧,耿恭不得不在城中临渴掘井,下挖了15丈深,仍然没见水脉,守城部队与民众渴乏已极,甚至“笮马粪汁而饮之”。面对枯井,耿恭重整衣冠,虔诚再拜,“为吏士祷”。转眼间枯井竟涌出清水,将士齐呼“万岁!”并提水登城,扬水向匈奴示威。希图速战速决的匈奴骑兵为城墙阻挡,受地形地势限制,曾想以截断水源,使饥渴难耐的守军军心涣散,彻底瓦解,结果却白费心思,只得从疏勒城下退去。

几乎同时,驻守天山以南的西域都护陈睦在兵变过程中被击杀,困守柳中城的友军,也因挖井失败,全军覆没。除疏勒城,西域的地域空间,再没有汉朝立足之点,“丝绸之路”成为一条无法通行的虚线。困守孤城的耿恭,仅有的外部支持来自车师后部王的寡妻,她是远嫁塞外的汉人后裔,因敬重耿恭为人,甘冒危险为耿恭提供匈奴的军事动向情报,还借助错综复杂的地理位置,将给养送到疏勒城中。

汉章帝建初元年(76)元月,耿恭表兄弟——征西将军耿秉进驻酒泉,并派将军王蒙出塞,实地评估丝绸之路的战略形势。未到柳中,即获悉戊己校尉关宠已全军覆没,耿恭人数少得多,更是凶多吉少。王蒙独立难支,准备退回酒泉,耿恭部下范羌则坚决反对。去年秋,耿恭派范羌到敦煌为部队领取冬装。正好王蒙出塞,范羌就随军返回。范羌恳求不要放弃固守疏勒的耿恭,可是没有军士敢接受前去救援的任务。王蒙决定分兵两千,交范羌率领,接应耿恭。时逢天降大雪,天山北坡积雪丈余,范羌所部舍弃辎重,徒步翻山越岭走向疏勒。一天半夜,疏勒守军听到东面有军队逼近,断定是匈奴乘夜来袭,全城紧急戒备。范羌隔山涧向城中大喊:“我范羌也,汉遣军迎校尉耳!”城中立时高呼“万岁”!城门大开,两支部队拥抱相泣。

次日,耿恭在援军护卫之下率部东归。匈奴一路追杀,途中,随时有饥饿困顿的军士倒地不起,猝死路边。而匈奴最终则为疏勒城之战耗尽军力资源,突击未能成功,再无力翻越天山,侵扰丝绸之路南道绿洲城镇,不得不退回北方——北塔山以北——游牧之地。

疏勒城成为丝路丰饶的农耕区域和绿洲城镇的守护神。

撤离疏勒城之时,耿恭部有26位勇士,到达玉门关,只剩下13人。时人以耿恭守疏勒,赞誉其“节过苏武”。在玉门关,中郎将郑重亲自迎候耿恭,为耿恭及其部众“洗沐易衣冠”,倡言,身处“万死无一生之望”的绝境,“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后汉书》作者范晔,获悉耿恭事迹,“喟然不觉涕之无从”,以“义重于生”为其定性。

以上耿恭与疏勒城的内容,全出自范晔《后汉书》卷十九《耿弇传》的有关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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