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智毅与林风眠的书画缘
2008年本人赴广东梅县访李国豪故居,途径林风眠家乡,因时间不及,与林风眠家园擦肩而过,为此,我后悔至今。今年10月,我在沈智毅家见到了林风眠赠沈老的三幅真迹画,件件经典,欣喜不已。
三幅画分别为《深秋》《秋鹜》《晨曲》。《深秋》为正方形构图的中国画:小桥流水,舟叶自横;黑瓦白墙,黄叶满堤;远山白云,层层展开。满涂的水墨,浓丽的色彩,在不讲线条顿拙的画面中,有油画的笔触,有水彩画的痕迹,中西融合贯通,令人注目。
沈智毅与林风眠(右)合影
《秋鹜》更是林风眠的代表作:挺拔的芦苇在秋风中摇曳,瑟瑟作响,层层压迫的黑云大有摧城之势;失群的孤鹜迎着黑云在寻找着什么。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会让你感觉到有一种孤独寂寞在不经意中袭击着你,你会感到悲壮,但也很宁静。
《晨曲》是欢快的,明悦的,处处充满着诗意:千枝万条,纵横交错。百花朵朵,黄白相映。小鸟依依,两两相对,爱情的甜言蜜语还是劫后的千言万语?不得而知。整个画面方纸布阵,色彩多层次覆盖,浓重而有章法。这幅画,显然是林风眠心情的释怀。
林风眠的一生是辗转的一生,是艰难的一生,也是开创中国现代派绘画的一生。他去过巴黎,到过北京,执教于杭州,流亡转移到沅江、重庆,挂职于上海,长眠于香港。沈老说:“我与林风眠认识是在上海美术馆。那时,我在上海美术馆工作,而林风眠从杭州调至上海,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华东分会的挂职画家,以卖画为生。1957年,林风眠在《文汇报》上发表《美术界的两个问题》,差一点被打成右派,自此,吃过大亏的林风眠便乖乖地响应着党的号召,下乡劳动接触农民,去渔场体验生活。以后,林风眠又随中国文联参观团到内蒙古,参观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穿越了大兴安岭的林海,饱览了塞外的江南风光,历时一个月,行程数千里。”
沈老又说:“我与林风眠成知交,还是在1964年,林风眠、唐云、王个簃、朱屺瞻赴江西景德镇蹲点绘瓷盘,我作为陪同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我们一行都住在招待所里,那时条件极差,没有服务员,每天还得自己打扫房间。林风眠生活极其简朴,忙完一天工作后,便回房洗衣服。他有一个习惯,每天要喝一包从上海带去的午时茶,时间一长,午时茶喝完了,林风眠急了,我赶忙为他去买午时茶,跑遍了景德镇医药商店,才在一不起眼的小店里买到了上海的午时茶,我便买了大大的好几包。林风眠高兴得不得了。林风眠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他跟我说:‘出外画画,应酬总是免不了的,你将景德镇主要领导人的名字记下来,结束时,我一一画好送之了事。’林风眠也为我画了《仕女图》,瓷盘上的仕女平盘膝而坐,手持鲜花,妩媚温馨,优雅文静。线描匀细圆润,还有飘逸的曲线美,此瓷盘至今还挂在我书房的墙上。”
“文革”开始了,敏感的林风眠知道自己的画不合当时的潮流,会成为罪证而遭批的。于是,他急忙撕画、烧画。还未等他把画烧完,红卫兵已上门抄家了,他被审查了。从此,林风眠每天去上海美术馆,早请示晚汇报,接受劳动改造,虽累了些,但生活还算过得平静。不料,在1968年8月15日,他突然被捕了,是北京派人来抓的,据说案情还十分严重,涉及到了上面的大人物……唐云、沈智毅等一批林风眠的老朋友都惊呆了。
就这样,林风眠在狱中一待就是四年多,直到1972年12月29日,林风眠才得以释放。林风眠最后才知道,“四人帮”为了要整周恩来总理和叶剑英,所以想从他的嘴里挖出周恩来和叶剑英的“材料”,因为他和周总理、叶剑英,曾经是法国的同学。
林风眠《深秋》
沈智毅得知林风眠从监狱出来的消息后,马上告诉了唐云,唐云当即说:“我们下午就去看他。”当他们见面时,林风眠还心有余悸地说:“你们怎么来了,你们难道不怕吗?”唐云说:“怕什么!不怕。”林风眠又说:“我是有罪之人,你们来,会连累你们的!”唐云接口说:“不怕,就是连累也不要紧。以后你有什么难事就找老沈,老沈是个好人。”患难之中,唐云给林风眠送去了温暖,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果然,唐云这天连夜赶至时任美协主席的沈柔坚家,为林风眠说情:“我们美协要留住老林,得想办法给他找个伴。”唐云的古道热肠,深深感动着林风眠。遵唐云之嘱,沈智毅也就隔三差五地上门去关心林风眠。
一次,林风眠问沈智毅:“我的画你有否?”
沈智毅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问我拿呀?”
“不好意思。”
林风眠《秋鹜》
“不行,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没有我的画,就不像样子了。”林风眠边说边拿出了5张画,摊在地上让沈智毅选。于是沈智毅便选了《深秋》和《秋鹜》。
1977年林风眠申请赴港探亲获准,他不忘老朋友,临行时,他主动托人给沈智毅送去了《晨曲》,一来感谢沈智毅长期以来对他的关照;二来也表达了林风眠此时此刻的心情。正是人心可照,可见一斑。
2015年是林风眠逝世20周年,沈老特地拿出三幅画给我看。说及往事,他感慨万分:“朋友是老的好啊,有情有义,可惜他真正用在艺术上的时间太少了。”沈老一席话触动着我,也弥补了我访林风眠家园不及的缺憾。
林风眠《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