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SCI聚光灯下的科幻研究——《新科学史:科幻研究》自序
江晓原
2015年8月,《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出版,在上海书展中央大厅举行新书发布会,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著名出版人沈昌文和俞晓群、著名影评人毛尖出席,著名电视主持人李蕾主持,一时各方媒体颇多报导。更出人意料的是,两天后从美国传来消息,刘慈欣的小说《三体》获雨果奖,这是有史以来亚洲人首次获此奖项,于是网上“刘慈欣为江晓原新书站台错过了雨果奖领奖仪式”、“刘慈欣刚给江晓原站完台就得了雨果奖”等耸人听闻或半开玩笑的说法不胫而走。周围一些好心的朋友不禁产生了担忧:江老师搞得如此高调,会不会影响学术声誉?
关于这种担忧,笔者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可以用更为一般的形式表达如下:
一个学者在进行学术研究的同时,如果经常在大众媒体上露面——具体形式包括在报纸杂志上撰写文章、接受采访、出现在电视节目中等等,会对他的学术声誉产生何种影响?
答案是:在通常情况下,会对该学者的学术声誉产生负面影响。
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是两个:
首先,一个学者的所谓“学术声誉”,通常认为主要是“学术界”的人们对该学者的评价或印象,然而“学术界”的人们在通常情况下,并没有义务去查阅该学者学术成果的发表和出版情况,但是他们却和大众一样会接触到大众传媒。于是,当某个学者频繁出现在大众媒体上时,“学术界”的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印象:该学者不务正业、浮躁虚荣——你想啊,他整天在大众媒体上晃悠,还有多少时间用在学术上啊?
而事实上呢?如果你去查阅一下该学者在同一时期发表和出版的学术成果,很可能和那些从未在大众媒体上露过面的“沉潜”学者一样多,甚至更多。在学术量化考核愈演愈烈的今天,这一点在各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的管理部门那里通常是很清楚的。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学者虽然经常在大众媒体上露面,被“学术界”的人们认为是不务正业、浮躁虚荣,却仍然得到他们所供职的高等院校或科研院所管理部门高度评价的原因。
这里有一个往往被忽视的机制,即如果有一个学者A,他一年发表了两篇学术论文,此外什么文章也没有发表;而另一个学者B,他一年发表了4篇和A学者所发表的同样级别或水准的学术论文,此外还写了12篇专栏文章,结果在“学术界”的小圈子里,他们会得到什么评价呢?对于A,人们会说,“他做的都是严肃学问”;而B呢?“他发表的大部分都是非学术文章”!这两句陈述都是“事实”——但是,这样的“事实陈述”会产生怎样的效果,大家当然都心知肚明。
至于第二个原因,大致就是当年卡尔·萨根(Karl Sagan,1934—1996)出名之后,特别是在西蒙—舒斯特公司为他的小说写作提纲出价200万美元预付稿费之后,他的同事们所产生的“强烈的情绪”,这里就不多说了。
不过要说这种负面影响,如果会作用在笔者身上的话,应该已经作用过20年了。事实上它到底是否真的在笔者身上作用过,也很难判断。也许是因为笔者比较幸运?也许是因为笔者比较迟钝?也许是因为笔者应付尚属得宜?谁知道呢,反正多年来笔者未曾为此受过什么困扰,一直安心快乐地做着自己喜欢做和应该做的事情。
在笔者的科幻影评集《江晓原科幻电影指南》引起媒体关注时,笔者多次告诉媒体,影评集只是笔者“对科幻作品的科学史研究”的一个副产品,在这个副产品背后,是有学术研究提供支撑的。
笔者这些年经营的“学术自留地”之一,自己定名为“对科幻作品的科学史研究”,就是将科学幻想作品——有些是成功的文学创作,有些是失败的科学探索——纳入科学史的研究范畴之内。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前人从未尝试过的,因为科学史领域以往“只处理善而有成之事”的潜规则,遮蔽了科学发展历史的很大一部分。
笔者耕耘这块小自留地的学术拍档,是穆蕴秋博士。她原是我的博士研究生,她的学位论文《科学与幻想:天文学历史上的地外文明探索研究》是“对科幻作品的科学史研究”方向上的第一篇博士论文,于2010年以优异成绩通过答辩,获得博士学位。如今她是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的青年教师,聪颖勤奋,被研究生们誉为“传说中的穆师姐”。她毕业后愿意和我在这块小自留地上继续耕耘,我们的研究领域还在逐渐延伸。正值她的博士论文即将出版之际,我们合作的《新科学史:科幻研究》也即将付梓,正好让我们将这些年的耕耘收获回顾一番。
所谓“学术自留地”,当然是出于个人兴趣,本来不一定符合体制内的评价标准。不过倘若能够符合,自然更好。在笔者供职的上海交通大学,管理部门对于文科学者的体制内评价标准,和国内许多高校一样,是众所周知的CSSCI期刊——只有发表在CSSCI期刊上的文章,才计入“科研成果”,发表在其他刊物上的任何文章,在学校管理部门那里都是不能计入的。
本书中收入了11篇学术文章,其中8篇发表在CSSCI期刊上,1篇发表在学校认定等同于CSSCI期刊A类的期刊(《自然科学史研究》)上,还有1篇原本也发表在CSSCI期刊上,但我们收入了它发表在非CSSCI期刊上的完整版。也就是说,这11篇学术文章中居然有10篇是符合体制内评价的“学术成果”。即使在本书附录的16篇非学术文本中,还包括了至少1篇CSSCI期刊文章。
在小自留地上的耕耘,本来只需“但问耕耘不问收获”即可,况且CSSCI期刊和文本的学术形式之间也并无必然联系。不过这次我们检视历年在这块小自留地上的耕耘成果,还真有点意外的喜悦。
2015年11月21日深夜
于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