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童年

二、童年

每个人都有童年,由于那个时期是一生无忧无虑、充满好奇的时期,所以都有美好的回忆。我的幼年得从北京宣武门外校场小六条权盛里1号说起,因为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当年父亲选择权盛里住可能是由于他那时在师大工作,因为师大在和平门外,权盛里在宣武门外,二者相距1500米。另外房租也便宜。要知在清朝时,皇帝住在北京的紫禁城内,旗人住内城,老百姓住外城(如宣武门外、崇文门外)。

父亲名石绍廉,字博泉;母亲名沈树珍。母亲有姊妹4人,她行四。她有一个弟弟(大舅),但这位弟弟有点儿傻。母亲6岁时,我的外祖母去世。外祖父家也是天津的一有钱人家,不然不会与石家联姻。外祖父后来又续妻,母亲提到这件事时常会落泪,足见受了不少继母的气。这位继母生了一个男孩儿,就是我的小舅舅,母亲与我的小舅关系很好,我在天津工作时一直与他家来往。我的表弟沈跃彬也常与我们来往。母亲的大姐出嫁(丈夫姓任)后生一女,就是后来成为著名话剧演员的于是之的母亲,我们称为大姐。母亲的二姐嫁给一位娄先生为继室,其前妻生一女,我们称为十姐,嫁给在北京北河沿附近的一邮政局局长于先生,她就是于鼎的母亲,与于是之的母亲是妯娌。

20世纪30年代北京宣武门南侧

前面说过,父亲来北京时是在师大当一名职员。但在我出生的那年,他经人介绍到当时的中央政府内务部工作,职务是主事。当时这是多大的官我至今不明,可能相当于科长,反正是升了官。好像是我给父亲带来了好运,因此我的小名就叫小升。

权盛里的房子是典型的北京四合院。我记得的我们的房子是这样分配的:三间北房是正房,一明两暗,东面一间是父母亲住,西面一间是大姐和三姐住。南房是两明一暗,明的是客厅,暗的是五哥和气哥住。西屋是厨房。东屋外间存放东西,里间有一大炕,是乾奶奶、我、澊弟和小蒲住。后来小蒲搬到大姐屋,这导致了她后来感染上结核,这是后话。大门开在南屋的东侧,进大门后先有一过道,过道与客厅之间有一门房。

权盛里这个地方至今仍然存在,我到天津工作后还曾多次造访,改革开放后,南边的一排房已拆,盖了大楼。当年出宣武门向南行,过了护城河,西边有一条大街即西河沿,东边一条大街是东河沿。沿着宣武门外大街继续向南走,两侧都是店铺、铁铺、包子铺、当铺、邮政局等。走不多远就到了一条口向西开的一条大街,名为达智桥,当地人管它叫渣渣桥,电影《我这一辈子》就是在这里拍的。如果不向西拐进而继续南行,再走10分钟就到菜市口,过去叫校场口,那是当年行刑杀头的地方。

权盛里在达智桥这条街上,是一条东西向的宽街,其北边是一些店铺,还有河南中学等;南边则开了六条胡同,从东向西分别为校场头条、二条、三条、四条、五条和六条。后来西边又开辟了一大片地,就不称为胡同了,名之为校场小六条,校场小六条只是一片延长的地带,并不是一条胡同。权盛里是在其最西边的一片地上盖的一个大的死胡同,其北是一排四合院;其东是一所很大的花园住房,内有一座两层楼的住房,外围有一圈围墙。这所住宅内住着一位美国阔老太太,会弹钢琴。权盛里外有一个大约半个足球场的广场,是大人夏天傍晚出来乘凉、小孩玩耍很好的场所。白天卖东西的、推车送水的、打鼓串街的小商贩、淘大粪的、耍猴的等,都会光临这块宝地。广场南侧有一水井,我们就喝这口井的水。其旁为一茶馆,是平民百姓歇脚聚会的地方,拉人力车的、赶大车的、拾粪的都会到这里喝茶休息。茶馆后面是一粪场,主人姓全,大家叫他大全。我们各家的厕所的粪都由他淘走,然后晒干,送到农村当肥料。住在权盛里可以把人生的吃、喝、拉、撒与自然的循环了解得一清二楚。那时人与人的关系很密切,就以大全为例,他家的地方大,盖了一片土房,内有土炕,来取粪的农民如当天回不去,就可以在那住。每年夏季下大雨闹大水时,权盛里常被淹,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就逃到大全家的土炕上避难。

2003年秋,离别80年后石毓澍重返北京权盛里旧居

权盛里的后面,即西面,是一片荒地,有一个已经关闭多年的玻璃厂,很大,厂房已破旧不堪,还有拆不掉的机器、碎玻璃,到处是尘土,厂房外则杂草丛生,但围墙仍在。每年农历七月十五日盂兰节时,人们为纪念死去的人,要用点燃的小蜡烛系在一种俗名蒿子的小树上,而玻璃厂的空地上恰恰长了很多蒿子。因此,我们几个孩子就常溜进厂院里去拔蒿子。为了进厂院,我们用声东击西的办法避开看门人,跳入厂内,拔了蒿子就走,有一次我差点儿被看门人抓住腿。

权盛里有10所典型的北京四合院,分南、北两部分,两部分之间有一条几十米宽的空地相隔,形成了前面所说的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北边有5个四合院,从一进权盛里的开在东面的大门算起计1—5号;南边也有5个四合院,从西向东算,分别为6—10号。我们家是路北第一家,所以是1号。

我们的邻居,即2号,是陈二叔与他的大哥同住。陈大爷常犯抽羊角风病,也就是医学上说的癫痫。他平时不好说话,每隔几天就犯病,犯时就随地倒下,四肢挺直抽动,口吐白沫,裤子尿湿。他一犯病就有不少人围观,要赶紧找陈大娘,几分钟后便醒过来,所以陈家人从不去看西医。我对癫痫的认识就是从陈大爷犯病开始的。陈二叔则是一位很精明的人,在一个机关工作,早出晚归,他有一个小孩儿,还负担陈大爷一家的生活。但他不幸中年丧偶,有一年他续弦,轰动了权盛里。我是在二叔的新房里生平第一次闻到香水味儿的。我记得我们几个小孩儿每隔一会儿就进去闻闻,进屋也不说话,就使劲儿吸,二奶奶和二叔不明究竟。我们闻一会儿就跑,隔一会儿又进去闻,出来彼此还交流心得体会。

3号住的是什么人不清楚,但知道是一位阔人的小老婆。她个子小,我们称之为小姨太太。她的特点是夏天每天洗澡。她大喊大叫让老妈子打水,什么水热、水凉……我们只需坐在胡同口就能了解其全过程。

4号住户无可述。5号是一间小公寓,里面住着七八位外地来北京上大学的青年,其中有一位姓关的学提琴的学生,外号大关,常去外面伴奏。还有一位长着黑白相间大胡子的老头,据云他能讲好几国话。晚饭后五哥与这位大胡子老头站在权盛里大门口乘凉时,常用英语交谈。五哥那时只是初中学生,但他的英语好,大胡子夸五哥的英语比公寓里的大学生好。大胡子乘凉时一般是穿印条的睡衣,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睡衣。我们那时睡觉,乾奶奶叫我们都脱光,所以我不知道还有为睡觉穿的衣服。

南边的一排房子的住户我记不太清楚,只记得最里面的6号住着两户人家都是四川人。住南房的姓赵,我们称赵伯伯,但背地里叫他赵老爷。他是一位刚接受完治疗的疯子,曾在军队干过些年,说话有点愣头愣脑,两眼发直。现在家赋闲,爱抽大烟,常来找父亲,不但聊天,而且可以不花钱抽大烟。赵太太原是苏州一妓女,生有三子一女。长子赵翊与我同学,后来北京沦陷期间因盗窃被关进监狱,一个脚趾被冻掉。另一家住北房的是闵老爷,在报馆工作。闵老爷个儿高,戴眼镜,从来不笑。闵太太胖,说四川话。一个女儿已上中学,大儿子闵不云后在事业单位工作。其余几家就记不起来了。

在我上小学前后,家里的生活还是不坏的。父亲升了官便加了一辆包月车,拉车的叫老周,住在门房,晚上他把车停在门道。老周当时年龄不过三十左右,南宫人,很老实,对乾奶奶特别尊重,称张奶奶,过年必磕头拜年。他对气哥好放屁有独特见解,他认为是盛屁的家伙太浅所致。

对我来说,童年最好的时光是暑期晚饭后可以与邻居小朋友一起玩儿到睡觉。经常和我一起玩儿的是小蒲和澊弟,可能是因年龄相近。白天与澊弟用旧手巾包成球,在南屋前踢,中午几个男孩儿都挤在南屋打闹。星期天,五哥和气哥喜欢遛早儿,到附近一个市场买切糕、豆腐脑吃。我也想去,但早上6点我起不来,乾奶奶也不许他们叫我,怕吵醒她。

那时我家中每天午饭是面食(烙饼、面条、馒头等),晚饭是米饭,我们很少到饭馆吃,也很少看电影。父亲和五哥、气哥有时去听京剧,但都不叫我们小孩儿去。一年也许逛一两次公园,春节除在家玩儿骨牌、推牌九外,也常去厂甸、白云观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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