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铁杉树林
很多人并不相信我们这个地区生活着数量众多的鸟。夏天,只有少数人才会留意到自己的周围多了许多鸟,他们只能认识其中不到一半的鸟。当我们走进森林时,几乎不会觉得自己入侵了那些鸟的领地,或者意识到在我们头顶上方的树枝上聚集、在我们面前的空地上快乐玩耍的鸟是何等珍贵、稀有,它们都来自于遥远的墨西哥、中南美洲以及更远的岛屿。
我依稀记得梭罗先生曾经描述过一窝生活在斯波尔丁家的令人羡慕的鸟之家。斯波尔丁从来没有注意过身边的鸟,每当夕阳下山,斯波尔丁吹着口哨驱赶着牛群从鸟儿的巢穴下面经过,鸟儿也不愤怒。但是,它们并没有进入村子的社交活动,这些鸟平静地生活在那里,繁衍生息,既不织布也不纺纱,叫声中带着节制的欢愉。
我想当然地认为森林里的居民只看到了它们的优点,不过,经过我的观察,鸟儿也有生气的时候,尤其是在斯波尔丁轰隆隆地驾着马车经过它们的家时。但总体来说,它们和斯波尔丁先生都对对方互不关心。
前些日子,我漫步于老铁杉林,数了数鸟儿的种类,竟然发现了四十多种夏季的候鸟。其中很多鸟在其他林子里也很常见,但也有不少鸟在这片古老的林子里很少见,更有一些鸟是在任何地方都少见的。在一片树林里,而且是在一片不算大的树林里,发现数量如此之多的鸟是不常见的情况,其中许多鸟都是在这里筑巢、度过整个夏天。我所观察的这类鸟的大部分在这个季节会到更北的地区度夏。
鸟儿的分布和气候有很大关系。同样的温度,即使在不同的纬度,也会吸引同一种鸟。因此可见,海拔和纬度的不同对鸟儿没有太大影响。海拔高、纬度三十度的地区和在纬度三十五度以下的低海拔地区有相同的气候,会有相似的动植物群体出现。在我写作所在地特拉华河的上游,海拔高,但纬度与波士顿相同。这里的气候更像美国和新英格兰北部。开车向东南部行驶半天的时间,我就会到达一个温度与出发地完全不同的地区,在这里能看见古老的地貌、不同的植被和鸟类,甚至看到不同的哺乳动物。在这里找不到我所住地区的小灰兔和小灰狐,却能看到生活在北方的大野兔和红狐狸。在十九世纪,一群海狸曾在这里生活,但是最老的居民也不知道它们修筑堤坝的地方。在我将要介绍的这片老铁杉林中,除了有各种各样的鸟,还有其他丰富的物产。当然,最主要的财富在于林中茂盛的灌木、长满果实的沼泽以及清幽寂静的森林。
铁杉树林
铁杉树林经历过坎坷漫长的历史。因为它的树皮可以用来制革,很多年前,伐木工人蜂拥而至,乱砍滥伐;移居者也任意砍伐,但它顽强地挺了过来。前几年,政府修建了一条通往林区的公路,这条路上一直充满艰难险阻,不是大树倒在了路上,就是淤泥堵塞了交通。行人最终放弃了,他们选择绕过这里。现在这条路完全属于森林中的动物,路上到处都是浣熊、狐狸和松鼠的脚印。
大自然热爱这片森林,便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里土地肥沃,上面长满了蕨类、苔藓以及地衣。站在这条充满花香草香的路上,我深深感受到来自植物王国的力量,并且对森林中默默进行的生命进程的深不可测怀抱一种崇高的敬畏。
现在,这片森林再没有带着斧头和凿子的敌人。牛羊经常造访,它们寻觅着最美味可口的嫩草。春天,农夫前往旁边的糖枫林制糖。夏天,妇女和孩子会经过老巴克皮林寻觅山莓和黑莓。我知道有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还带着钓竿,沿着森林中的溪流垂钓,梦想能够钓到鳟鱼。
红眼绿鹃
六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带着警惕、探险的精神前往目的地,寻找比糖更甜美、比黑莓更美味、比钓鳟鱼更有趣的游戏。
六月是鸟类学的学生观察鸟儿的最佳时机。这时,鸟儿都在忙着修建巢穴,这个月是它们歌唱最响亮、羽毛最华美的时期。哪儿有不会唱歌的鸟呢?我们是在等待陌生人开口说话吗?对我而言,我只能通过歌声来认识鸟儿;然后我靠近它一些,它像有灵性一样也对我很感兴趣。
有一次在林中,我有机会将一只灰颊鸫捧在手心,但我没有认出它。而沉默的雪松太平鸟始终给我一种神秘感,它漂亮的羽毛以及偷吃樱桃时狡黠的动作,也无法消除我的这种感觉。鸟儿的歌声包含着生命的线索,在它和听者之间建立一种联系——同情与理解。
我从陡峭的山路下来,穿过糖枫林,刚刚到达距离铁杉林一百米远的地方,红眼绿鹃带着悠长颤音的歌声就传入了我的耳朵,歌声中洋溢着兴奋,如同放学儿童吹响的口哨。红眼绿鹃是分布最广、最为常见的鸟。五月至八月,在美国的中部和东部,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天气,只要是在森林里,红眼绿鹃的鸣叫声总能第一个传到你的耳中。无论是雨天还是晴天、午前还是午后、在森林深处还是村庄树丛旁,鸫类鸟觉得天气炎热时,莺类鸟觉得天气寒冷时,红眼绿鹃从来不计较表演的时间和地点,总是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
在阿迪朗达克山脉深处,很少能听见鸟鸣,但总能听到红眼绿鹃的歌声,它的歌声并不是特别出色,但是它片刻不停、充满喜悦的歌声总是能打动我。它的歌曲总显得它忙忙碌碌,它的表演也不悲伤或充满韵律,但却可以完整地传递出喜悦之情。在我看来,大部分鸟类的歌声对人类意义重大,我认为可以从歌声中找到快乐。刺歌雀的歌声表达着快乐,麻雀的歌声表达着忠诚,蓝鸲的歌声表达着爱情,灰猫嘲鸫的歌声表达着骄傲,白眼翔食雀的歌声表达着羞涩,隐士夜鸫的歌声表达出一种灵魂的安宁,而红腹知更鸟的歌声表达着军人般的肃穆。
有些作家把红眼绿鹃划分到翔食雀类,但它更像食虫莺,从它身上几乎找不出任何鹟科或纯种莺的特征。它和歌绿鹃很相似,粗心的观察者总是分不清它们。这两种鸟的鸣叫都很欢快,只是歌绿鹃的鸣叫节奏感更强一些。红眼绿鹃身材更大一些,也更长一些,它的头上有青色的冠,眼部有淡淡的花纹。并且红眼绿鹃整天在树上跳跃,翻腾着树上的枝叶,左瞧瞧右看看,不停地飞,几乎一刻也不肯停止鸣唱。如果你听到它的声音变得细弱,那代表它已经飞到较远的地方。当它在树上看到美味的虫子时,它会纵身扑去,先啄伤虫子的头部,然后吃掉它。
雪鹀与冬鹪鹩
我走进森林,最先出现在我面前的是石瓦色的雪鹀。它们叽叽喳喳地对我叫个不停,仿佛是因为我打扰了它们的生活。每年夏天它们都在这里繁衍后代,但并不被当作雪鹀,因为到了冬季,它就会飞往南方,等到春天再飞回来,这个习性更像歌雀,我实在不能明白它的名字和雪及寒冷有什么关系。在不同地区生活的鸟儿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性,短嘴鸦不在这里过冬,所以很少能在十二月之后、来年三月之前见到它们。
当地的居民把雪鹀叫作“黑斑翅鸟”。这种鸟是我所知道的最出色的地面建筑师,它通常将自己的巢穴建造在森林路边斜坡的底部,洞口半隐半露,精致的巢就在其中。内部添加了柔软的牛毛马毛,使得整体更加对称、结实、舒适。
我经过枫林的拱廊时,看到了三只小松鼠——两只灰色,一只黑色——在嬉戏。当我穿过一片原始的林篱时,才算真正进入铁杉林。这里极其原始、荒芜。我踩在地面厚实的苔藓上,双脚像被困住了一样,瞳孔在朦胧、圣洁的光线下无限放大。然而调皮的红松鼠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嘲笑着我的到访,根本不顾及森林的宁静,不停地打闹、嬉戏。
冬鹪鹩最喜欢宁静,在我家附近,铁杉林是我唯一能够见到它的地点。它的声音里充满很多昏暗的过道,好像借助了某些不可思议的共鸣板一样。确实如此,一只如此小巧的鸟能发出如此有力的声音,且极富有感情。它使我想起了带着颤音的银嗓子。你或许可以从歌声的抒情特色上认出它是冬鹪鹩,但是你必须低下头才会发现是谁在表演。因为它羽毛的颜色和大地、树叶很相像。它从不肯飞上树梢,就在树桩之间、树根之间跳来跳去,或躲在藏身之处,以怀疑的眼神注视着所有入侵者。冬鹪鹩长得非常滑稽可爱,它的尾巴总是笔直地翘起,指向头部。在森林的歌手中,它是非常谦逊的一位。它演唱时从不矫揉造作,动作是那样自然流畅,它微微抬起头,清清嗓子,坐到一根原木上,喉咙中便自然流淌出美妙的歌声。它的目光直视前方,甚至是看着地面。在歌唱方面,很少有鸟可以超过它,可遗憾的是,七月的第一周过完,我就再也听不到它的歌声了。
韦氏鸫
森林里,苔藓旁,盛开着粉红色的酢浆草,这种草酸甜可口。我坐在森林里仿佛加了软垫的原木上品尝。这时,一只红褐色的小鸟迅速飞过,在十几米外的低枝上落下,“呦呦呜呜”轻轻地鸣叫,仿佛在问候我,就像你招呼你的宠物狗一样。它的声音柔和甜美,看一看它那冲动、优雅的动作,还有长有暗斑的前胸,我可以断定,这是一只鸫。之后,它发出柔和、圆润,如长笛音般的鸣叫,这是一种简洁但又传递情感的表达方式。我还没有来得及观察仔细,它就又唱着歌飞走了。看它的体形,应该是一只韦氏鸫,因为它的体形在鸫类中是最小的,和蓝鸲差不多大小。
我们区分鸦类主要依据它们胸前的斑点浓淡。棕林鸫白色身体上的斑点是边界感十分清晰的椭圆形,隐士夜鸫的斑点更淡一些,呈线状分布,身体颜色也偏青色。可惜这小鸟离我太远了,只看见它胸前是一片模糊的黄色,再细致点儿我就看不清了。如果你想看清它,就要在它的聚集处等待,同时这也意味着它也有观察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