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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齐德铭约我去见他父亲。

我的心一阵狂喜:难道他跟我认真了,这是求婚的信号?会面地点选在他父亲所开的道外印刷厂,齐德铭说他父亲可能怕我拘束,才在车间与我见面,嘈杂的环境会消除我的紧张感。

可我却觉得这种随意的见面方式,大概也表明他对儿子婚事的漠然。

午后两点见面,可我早餐后就准备上了。

我把这个季节穿的衣服全部翻腾出来,一件件地试。

那些衣服大都地摊货,质地不佳,要想穿出彩儿来,实在是难。

我胡乱搭配,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没一身称意的,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吉莲娜见我穷折腾,知道我有重要约会,过来帮忙,问我要见的是什么人。我说这有什么关系,不管见谁,把自己打扮漂亮就是嘛。吉莲娜说那不一样。如果是见工作上的朋友,要穿得大方一些,米色大开领的双排扣短风衣,配一条深咖啡色的长丝巾最为理想;如果是会男友,在这大好春光中,可以穿得活泼大胆一些,选择那条紫色七分裤和大开领的斜肩紫花毛衫,把自己打扮成一丛紫丁香;而如果是见尊贵的长者,就要穿得稳重一些,着那件西装式蓝格子外套,配黑色长裤。我告诉吉莲娜,我要见的是齐德铭的父亲。吉莲娜“哦——”了一声,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冷冷地问:“是去他家里吗?”我说是在他开的道外印刷厂的车间。吉莲娜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说:“你同意了?”我点点头。吉莲娜失望地垂下头,说:“那就穿米色双排扣短风衣和黑裤子吧,权当是到松花江边走一遭。风衣里配黑色高领针织衫,不要戴丝巾。万一丝巾绞进机器里,勒住你的脖子就惨了。”吉莲娜的话,让我联想起美国现代舞创始人伊莎多拉·邓肯,她的死,就是丝巾惹的祸。有一天她乘坐跑车兜风时,缠绕着她脖颈的宽大的红色丝巾,有一截飘到身后,恰好垂到后轮底下。车一启动,邓肯便被绞进后轮的丝巾给拽出跑车。等司机察觉刹车时,邓肯已结束了挣扎。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柔软的丝绸也能充当杀手。邓肯的结局,就是一出惊世的现代舞。我想我没那么好的运气,这种浪漫的死法,只属于艺术家。

我相信吉莲娜的眼力和直觉,按照她的指点穿扮,果然不俗,落落大方。吉莲娜意味深长地对我说,穿上风衣,可以随时随地走进风雨中。

离见面时间还早,我想出去散散步,给自己点勇气。

在我看来,孑然一身而高寿的人,一定是有勇气的人。我无数次地想,吉莲娜的生存勇气来自哪里呢?是永难忘怀的爱恋,还是宗教的抚慰?我更相信是后者。因为前者如雾似烟,我看不清;后者我从她每日虔诚的诵经声中,深切感受到了。

我决定到犹太会堂转转,那里该是给吉莲娜勇气的地方吧。

哈尔滨有两所犹太会堂,都在道里区,相距不远。

犹太老会堂坐落在通江街,过去叫炮队街,1909年落成,是哈尔滨早期犹太人的宗教活动场所。老会堂1931年发生过一场火灾,修复扩建后,一楼仍是礼拜堂,二三楼则是哈尔滨犹太人宗教与文化的办事机构,像犹太宗教公会、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犹太丧葬互助会、《犹太生活》编辑部等,都设置在那里。老会堂从侧影看,特别像一艘早期的邮轮,它的砖红色半球形穹顶上矗立的银色六芒星,就像引航的灯塔。这艘邮轮航行了一个世纪了,依然没到终点,可见宗教的行旅横无际涯。如今的老会堂里有一家青年旅行社,二三楼为客房,是怀旧的旅客乐于下榻之地;一楼还有一家古色古香的咖啡店,吸引着喜欢寻梦的人。

犹太新会堂在经纬街和安国街的交会处,1921年落成。这座建筑稳重而不失浪漫,主体颜色红白相间,圆心式的金色穹顶,看上去像个成熟了的大南瓜。这座当年可容纳七八百人的教堂,除了做礼拜,还举办婚礼。吉莲娜说做礼拜的时候,会堂常传出幽怨的哭声。不用她解释,我明白哭声源于什么。奇寒的哈尔滨成为了犹太人温暖的收留地,可它毕竟不是他们的故国。

吉莲娜似乎对犹太新会堂的感情更深一些。她说她母亲和继父结婚,就在这座会堂。每年住棚节期间,人们住在松花江畔的棚屋里,会来新会堂祈祷。这座会堂“文革”中遭到毁坏,修复后一度成为“东方娱乐城”,豪华夜总会的灯红酒绿,湮灭了犹太人曾经的眼泪。后来市政府按照原貌修复了会堂,一个属于犹太人的历史文化博物馆在此开馆。虽然复建的新会堂没有吉莲娜想象的好,但她还是为它的重生而喜悦。

犹太新会堂离吉莲娜的住所不远,虽然它被紧紧包围在现代的高层建筑中,没有树木的荫庇,处于交通要冲,受汽车尾气之害,但仍是那一带最摄人魂魄的建筑。看来真正的美,是遗世独立的。

即便在假期中,犹太新会堂的售票口还是冷冷清清的。没用排队,我便购得门票。也许是我跟吉莲娜说过神的坏话的缘故吧,步入会堂时,我有点胆怯。

刚进大厅,才打量会堂一眼,我挎包中的手机响了,是齐德铭打来的。他告诉我他父亲临时决定,将会面时间改在上午十一时,叫我赶紧准备一下,他一会儿过来接我。

我有点不快:“你爸爸怎么这么善变?”

齐德铭兴高采烈地说:“他改时间,是为了请我们吃午饭!要知道,他从没请过我的朋友吃饭啊。”

“可我不喜欢突然改时间。”我嘟囔着,心想幸亏我提前穿扮好了。

“你好像在外面?是不是有事绊住脚了?”齐德铭急切地问。

我看了一下手表,九点五十分,从这里去道外,即便塞车,三十分钟也到了。我说:“我刚进犹太会堂,你来这儿接我吧,快到时手机晃我一下。”

“你和吉莲娜一起去的吗?”齐德铭问。

“我自己。”我说。

“犹太会堂有两个,你去的是红顶的还是金顶的?”看来齐德铭对这两座犹太会堂很熟悉。

“在经纬街,金色穹顶的……”我说。

“啊,就是娱乐城的那座——”齐德铭说,“我现在下楼打车,到你那里,二十分钟吧。”

外面春意融融,会堂却很阴凉,我起了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中央大理石地面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六芒星,我走向那里,想暖暖心。可我脚下,漫溢的不是自然的星光,而是水晶灯投下的绚丽灯影,叫人有点丧气。犹太新会堂修复后太新了,没有我想象中的肃穆庄严。倒是迎面悬挂着的巨幅黑白照片,似一扇幽暗的窗,隐隐吹来昨日的风——那是众绅士在马迭尔旅馆隆重集会的一张旧照片。我盯着其中每一个男士仔细看过来,发现他们虽外貌不同,但每个人的表情都有内涵。而如今的男人,太缺乏照片中人那种耐人寻味的表情了。

吉莲娜说新会堂展览着一只铜质七烛台,是她的朋友捐赠的,非常漂亮。我走出六芒星,去楼上寻七烛台的时候,突然想起我见齐德铭的父亲,是晚辈见长辈,是不是该带点水果之类的东西?

我给齐德铭打电话征询意见时,他已上了出租车。他说:“带啥呀,他什么也不缺!再说这次见面不是在家里,也不在他办公室,他随便,咱也随便!”

我没心思看七烛台了,早早出了新会堂等他。齐德铭用手机晃我时,我已等了一刻钟了。他打了一辆红色夏利,车还没到呢,声音先到了,他从车窗探出头喊:“赵小娥——”

这一声亲如骨肉的呼唤,让我周身泛起暖意,内心不那么紧张了。

齐德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车停稳后,他下了车,打开后车门,要与我坐一起。我猫着腰钻进汽车时,他在我屁股上拍了一下,说:“今天这扮相不错,挺酷!”

我问齐德铭为什么对两座犹太会堂这么熟悉,他说小时候他家就住在这一带。新会堂是娱乐城的年代,热闹得不得了;它成了博物馆后,反倒是冷清了。而老会堂那儿,他最青睐的是里面的青年旅社,他曾住过一夜,它的小餐厅颇具情调。他挤眉弄眼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向你求婚,就去那里!”

想着他身居哈尔滨,却在旅社过夜,估计他是和女孩子去开房,我心生妒火地说:“再带小妖精去那儿住,我砍断你的腿!”

齐德铭笑起来,把我的手拉到他胸口,让我触摸他怦怦跳动的心脏,说:“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齐德铭父亲的印刷厂比较偏远,在道外建材大市场附近。那是一座狭长的青砖水泥平房,银色的铁皮屋顶,面积大约有两千平方米。它的西侧是库房,东侧是装订和裱糊车间,中间广大的区域,是切纸和印刷车间。

厂子左侧还有一座平房,四四方方的,外墙漆成墨绿色,瓦灰的屋顶,像座兵营,齐德铭对我说,那是员工宿舍和饭堂。离见面时间还差十分钟,齐德铭带我先参观。印刷车间比我想象的要洁净,印刷机多是罗兰和海德堡等著名品牌,噪音不是很大。工人们穿着银灰色的工装,也是我喜欢的调子。有的工人认识齐德铭,见到他会打招呼,然后多看我一眼。空气中飘浮着油墨的芳香,给人以暖洋洋的感觉。我们走向一台切纸机的时候,齐德铭忽然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悄声说:“他都到了——”

原来站在全自动数控切纸机前的人,竟是齐德铭的父亲!他穿工装服,一米八五的个头吧,不胖不瘦,鬓角微白,四方大脸,肤色黑红,单眼皮,炯炯有神的眼睛,鼻孔微微翻卷,宽阔的嘴角边,各有一道直纹,好像插着两把锋利的剑,凸显其性格中刚毅的一面。他见了我热情地握手,说:“小赵吧?我是齐德铭的父亲,齐苍溪!”他的手略微粗糙,宽厚有力,是男子汉的手。我向他问好,正不知握过手后该说什么时,齐德铭问他父亲:“你怎么切上纸了?”齐苍溪拍打了一下切纸机,说:“新进的机器,净欺负工人,动不动就停摆!我来调教一下,抽它几鞭子,驯服驯服!”听他的口气,他把机器当作野马了。

我们就站在切纸机前聊了起来。我问他都印些什么东西,齐德铭的父亲说,宣传册、礼品纸袋、挂历、海报和信封,是他们业务的主项。有些人找上门来,要印假发票和盗版书,这种违法的活儿他是不接的。他笑着对我说:“德铭跟你说过吧?我坐过牢,坐过牢的人最知道阳光和自由的可贵!才不会为了钱,把自己往监牢塞呢!”说完,他又风趣地将话题转向我们报纸,说我们报纸要是在这儿印刷的话,这活儿他可以接,因为我们报纸除了夸大的广告,没有不良内容!

我笑了。我喜欢齐德铭的父亲,他的稳健和亲和力,将我心中勾勒的那个傲慢、满身铜臭气的商人形象,给彻底粉碎了。我想如果能踏进他家门,有这样的公公,将是我的福气。

但我不知道,命运的小鬼拿着绞索,就在前方等着我。

我们参观裱糊车间时,遇见一个老工人。

他看上去七十来岁了,矮矮的个子,干瘦干瘦的,肤色暗黄,发丝蓬乱,驼背,刀条脸,无神的小眼睛,眼皮耷拉着,嘴唇干瘪,如果不是他的手指灵活地动着,他就像一具木乃伊。齐德铭的父亲见着他,比见着别的工人要热情,“穆师傅,今春风湿病犯没犯?”

穆师傅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看他的老板,声音嘶哑地说:“不犯才见鬼呢。”

齐德铭的父亲说:“下次我去林甸温泉,把您带去泡泡汤!听说温泉对风湿病有好处!”

穆师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一身的糟骨头,泡金汤也没用!”

他的话把大家逗笑了。

我也笑了。

也许是我的笑声吸引了他吧,穆师傅将目光移向我。

他看到我的一瞬打了个寒战,好像我身上裹挟着冷空气,侵袭了他。

穆师傅低下头,用手使劲揉揉眼睛,再看我时,喃喃叫了声:“燕燕——”

齐德铭的父亲见状,连忙向他介绍:“这是德铭的朋友,小赵。”

穆师傅的眼睛似有火花闪烁,他颤声问我:“你是哪里人?”

“克山。”齐德铭代我回答,“克山病听说过吧?一种地方性心脏病。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一带得这病的人很多,死了不少人呢。”

齐德铭的父亲说:“穆师傅当然知道了,这病把他家害惨了。”

“您也是克山人?”我吃惊地问穆师傅。

穆师傅像是被人点化成了木头人,身体僵直了,眼睛也仿佛凝固了,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齐德铭的父亲见状,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说:“穆师傅是克山人,出来二十多年了吧?是不是再没回去过?”

穆师傅颤抖一下,醒过神来,低沉地说:“没亲人了,还回去做什么……”

告别穆师傅,我们走出厂子的时候,齐德铭的父亲对我说,穆师傅的独女叫燕燕,得病死了,估计燕燕长得像我,穆师傅才会看着我时,不由自主地唤燕燕,叫我不要介意。

我们走向员工宿舍。宿舍有十几间,同一格式。

齐德铭的父亲介绍说,除了穆师傅因为年纪大独居一室,其他工人是四人一间。宿舍的西侧是饭堂,虽然对开的玻璃门关闭着,香味还是从此间飘出。齐德铭的父亲对我说:“要是不介意,中午就在这儿吃顿便饭,体验一下工人们的生活,看看我们的伙食怎么样!”

齐德铭显然也没料到他父亲请我们吃饭,就在印刷厂的饭堂!他扯了一下父亲的衣角,小声说:“这么多人,说话多不方便啊。我们还是出去吃吧,我买单。”

我倒觉得,齐德铭的父亲能当着工人们的面,把我介绍给大家,等于承认了我。我对齐德铭说:“就在这儿吃吧,我喜欢家常饭。”

那顿午饭,是我记忆中吃得最热闹的一顿饭。显然齐德铭的父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工人们看到他,都说老板又来吃饭啦。饭堂温暖别致,白墙白顶,栗子色的条桌条凳,浅绿的大理石地面,两盏吸顶灯是帆船形的,走在地上,有踏青的感觉。我们坐在条桌的北侧,相对安静。齐德铭与我坐一起,对面是他父亲和穆师傅。饭菜很简单,三菜一汤:地三鲜、油焖黄花鱼、蒜蓉茼蒿和海带汤,主食是米饭和花卷。厨师手艺不错,把家常菜做出了滋味。饭堂嗡嗡嘤嘤的,工人们边吃边聊,有时谁讲了什么笑话吧,就会爆发出热烈的笑声。这种亲切随意的气氛,让我毫无拘束,胃口大开。我发现,工人们绝大多数是男人,难道齐德铭的父亲歧视女性?我疑惑的时候,猛然想起齐德铭说过,他父亲招募的工人,多是刑满释放人员,而关在监牢的人,男性明显高于女性。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么说我对面的穆师傅,这个来自克山的老乡,也曾是罪犯?

穆师傅吃饭时很沉默,只问过我一句话:“你是克山哪个地方的?”当我说出我们乡的名字时,他的手抖了一下,又问是住乡里还是乡下的村子?当我报出村名时,他“啊”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放下筷子——他咬着舌头了!

我觉得穆师傅对我的态度很反常,便问他知不知道我们村子。他愣怔片刻,说:“咋不知道呢,我住过的村子挨着你们村,十九里路。”

我想起自己曾为了寻找强奸母亲的罪犯,而去过那个村庄,不祥之感袭上心头。

午饭过后,工人们陆续走了。齐德铭的父亲让厨房沏了壶花茶端来,跟我和齐德铭单独聊了聊,我趁此向他打听穆师傅的情况。他说穆师傅是个苦命的人,父母和哥哥死于克山病,他自小沦为孤儿,被村里一个放羊的汉子收养。他们相依为命,直到养父去世,穆师傅才离开克山,到鸡西采煤混生活。他当采煤工后娶了媳妇,有了女儿燕燕。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燕燕十来岁时得了白血病,穆师傅为了给女儿治病,倾家荡产,煤矿的矿主却又拖欠工钱,让他雪上加霜。穆师傅多次找矿主讨薪未果,气愤之下,一个夜晚,他酒后怀揣菜刀,在矿主的姘头家将其捉住,用绳子捆上,说矿主的手沾满了矿工的血,生生剁掉了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矿主喜欢用它们蘸着口水点钱。矿主有钱,出事后不要穆师傅一分钱的民事赔偿(穆师傅也没能力赔偿),要让他把牢坐穿!结果穆师傅被判了七年。燕燕在他入狱的第二年死了,他老婆恨他鲁莽,不负责任,与之离了婚。穆师傅出狱后孤苦伶仃,印刷厂就成了他的家。

我问齐德铭的父亲,穆师傅有七十了吗?他说:“哪里,生活把他给折磨老相了,他还不到六十呢。”

我们离开印刷厂时,齐德铭的父亲将一把明晃晃的钥匙递给儿子,说:“你不是有驾照吗?后院停着辆新型雪铁龙,你开走吧,和小赵出去时方便一些。记住是借给你的,不是送。”

我没想到,齐德铭接过钥匙,咧嘴一笑,只在手上掂了掂,便还给父亲,说他经常出差,车在他手里,是后宫的娘娘,临幸它的时候少,可惜了;还说他平常喜欢喝点小酒,开车不能饮酒,这等于丧失了人生一大乐趣,亏得慌。

齐德铭的父亲说:“那你考驾照干什么?”

齐德铭说:“开车和游泳我不喜欢,可我都学会了,为什么?很简单,这是遇见突发灾难时,求生必备的本领。”

齐德铭的父亲一脸疑惑地看着儿子,他显然并不知道儿子的旅行箱里,始终放着一件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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