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候馆[1]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2]。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3],楼高莫近危阑[4]倚。平芜[5]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注释】
[1]候馆:有两意,一指供瞭望用的小楼,《周礼·地官·遗人》有“五十里有市,市有候馆”句,郑玄注为:“候馆,楼可以观望者也。”二是指接待过往官员或外国使节的驿馆,钱起《青泥驿迎献王侍御》有“候馆扫清昼”句。此处当作馆驿解。[2]征辔:辔是马具,指代坐骑,征辔指骑马远行。[3]粉泪:指女子之泪,因为流过腮边,沾染胭脂,使泪色微红,故名。张安石《苦别》有“两行粉泪红阑干”句。[4]危阑:指高处的栏杆,此“危”作高解,非危险意。如李白《夜宿山寺》有“危楼高百尺”句,危楼即高楼,又如吴融《秋夕楼居》有“危栏倚遍都无寐”句。[5]平芜: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江淹《去故乡赋》有“穷阴匝海,平芜带天”句。
【语译】
馆驿中的梅花已经凋残,溪桥边的杨柳细叶才生,暖风拂过,带着青草的芬芳,我催动坐骑向前方行进。内心的离愁也和坐骑一般渐行渐远,直到无尽的远方,又如那东流的春水,迢迢不断,没有尽头。
你应当正在思念着我,柔肠寸断,粉泪盈盈吧?那楼太高了,你千万不要接近,不要去倚靠着高处的栏杆。因为登楼远眺实在没有意义啊,在你眼中只能见到草木葱茏的原野,原野尽头还有绵绵春山,但我已经去往比春山更遥远的地方,你是根本望不见的啊!
【赏析】
此词写离愁,上阕是行人之愁,下阕是他想象中居人之愁。开篇先写自己所在的方位和远行的季节——“候馆”“溪桥”“摇征辔”,表明是在途中,“梅残”“柳细”“草薰风暖”,表明时正初春,气候渐暖,景色大好。在这般大好春光之下,自己不能和爱人团聚,反而必须远行,这是多么令人惆怅的事情呀。
所以离愁自然涌上心头,而且这离愁就像自己的行程一般,渐行渐远,可是走得再远也无法消解。离愁还像春水东流,迢迢不断,没有尽头——李煜《虞美人》中有千古佳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此即套用其意。所以黄苏在《蓼园词选》中说:“时物暄妍,征辔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离愁不断何?”
行人的离愁,自然因为怀念居留之人,此处词人所怀想的是一名女子,或是其妻,或是其妾,或是情侣。他想着当自己思念此女的时候,此女也正在思念着自己吧?她肯定柔肠寸断,粉泪盈盈,悲难自已呢。词人很想对这名女子说:你不要登高眺远,希望能够寻觅到我的踪迹,因为根本是看不到的呀。
离人远去,居者登高怀思,这是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情境,譬如“画阁魂消,高楼目断”,远远眺望,却往往只见景物而不见行人。词人在这里加深其意,不站在眺望者的角度,却站在行人的角度去规劝眺望者:因为你只能见到旷野和青山,但我已经走得很远了,已远在青山之外,你根本不可能再看到了。景物层层递进,由“平芜”而至“春山”,再到“行人”,比很多直抒楼头所见的诗文景更深,而情更浓。
梁元帝萧绎《荡妇秋思赋》写道:“荡子之别十年,荡妇之居自怜。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与此词结句,是同一个意思,同一种情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