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缜

韩缜

凤箫吟

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1]。绣帏人念远,暗垂珠露[2],泣送征轮[3]。长行[4]长在眼,更重重、远水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5]

消魂。池塘别后,曾行处、绿妒轻裙。恁时[6]携素手[7],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朱颜空自改,向年年、芳意长新。遍绿野、嬉游醉眼[8],莫负青春。

【作者介绍】

韩缜(1019~1097年),字玉汝,北宋大臣,与其父韩亿,兄韩绛、韩维都做到宰执。他在庆历二年(1042年)中进士,签书南京判官,因多次上书弹劾权贵而得到仁宗重用。英宗时任淮南转运使,神宗时以龙图阁直学士进知枢密院事,曾出使西夏。哲宗继位后,拜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后罢知颍昌府。卒年七十九岁,谥号“庄敏”,追封为崇国公。史称其“外事庄重,所至以严称”。

【注释】

[1]陌上初熏:熏同“薰”,指香气。江淹《别赋》有“闺中风暖,陌上草薰”句。[2]珠露:别本作“珠泪”。[3]征轮:指远行的车辆。[4]长行:别本作“长亭”。[5]王孙:本意为王族子弟,转指贵族青年,后泛指有身份的男子。王维《山居秋暝》有“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句。[6]恁时:那时。[7]素手:洁白的手,多指女子之手。白居易《三月三日》有“指点楼南玩新月,玉钩素手两纤纤”句。[8]醉眼:别本作“醉眠”,与词牌平仄不合,当以醉眼为是。

【词牌说明】

长调,来源不详,《全宋词》只记载了韩缜、晁补之、王之道和曹勋的四首,格式小异。就年代论,韩词出现最早,因韩词全篇咏草,故又名《芳草》,逮晁补之始记为《凤箫吟》。

【语译】

当我来到陌上的时候,芳草萋萋,连绵无际,仿佛紧紧锁住了离愁,才散发出阵阵清香。闺阁中、绣帏内的人儿啊,她想到我此次远行,不禁暗中垂下露珠般的清泪,就这样流着泪送别远去的车子。车子前行,始终在她眼中,不肯放弃,直到完全消失在一重重的远水和孤云之间。她只好登上高楼,从早到晚地远远眺望,盼望我能够早日归来。

离别实在令人销魂啊!想到此次在池塘边分别,所过之处,连芳草都嫉妒她穿着的那条碧绿色的轻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拉起她洁白的手来,我们一起在繁茂的花丛中,在满天飞絮中,缓缓走过芬芳的草地呢?时光流逝,美丽的容颜空自衰老,一年又一年,却只有芳草总能新生。还是带着朦胧醉眼,踏遍这美丽的绿色的原野吧,千万不要辜负了这短暂的青春年华!

【赏析】

古人写别愁,经常会牵扯上春草,最早是在《楚辞·招隐士》中,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句,再比如江淹《别赋》有“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句,李煜《清平乐》有“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句。本来离愁就容易和春季联系起来,而送别之时,行至郊外,看到最多的也是繁茂生长的绿草,年年春草,枯了又新,不知道远行之人,何时才能回来啊。然而一般情况下,春草都是描摹离别之情诸多意象之一,像韩缜《凤箫吟》那样几乎全篇都写春草,不仅将其作为主要意象,而且几乎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却是非常罕见的。正因如此,此词一出,《凤箫吟》就又别名《芳草》了——因为某一首甚至某一句佳词而使词牌获得异名,在宋代是颇为常见之事。

关于此词,叶梦得《石林诗话》中记载了一则轶事,据说在宋神宗元丰年间,西夏请求重新议定边界,韩缜奉命出使,临行前“与爱妾刘氏剧饮通夕,且作词留别”,谁想此事被神宗所知,就于翌日命步军司派兵搬送家眷,追送韩缜。轶事中所说“作词留别”的词,就是这首《凤箫吟》了,以此观之,词中所写的女子,应当是指刘氏。当然,奉命出使本不应当携带家眷,神宗因为一首词就让家眷随行,事情也太无稽,这终究只是一段传说而已。

全词开篇就写草,芳草萋萋,才刚在陌上散发出清香来,可见还是新草,可见时正春季。这些春草如同有生命似的,紧紧锁住了离愁,开门见山,点出主题。写完草以后,转而写人,“绣帏人念远”,绣纬指代女子,说念远,可见所写的是送别之人。这位送别的女子哭着送别远行的车辆,暗中垂下清泪——这里用“珠露”代替“珠泪”,一则使语言更为活泼,再则也与开篇所写春草相照应。

送别的女子一直目送车辆远去,直到车入“远水孤云”间,再也看不到了。但她还不肯罢休,还要登上高楼,不分白天黑夜地眺望,盼望远行之人早早归来。上阕至此终,直接下阕,用“消魂”二字过片,再点主题。然后怀想分别之时,是在池塘之畔,送别的女子身穿一条碧绿的轻裙,那绿意连芳草都感嫉妒。这样写,一方面再次将离愁与春草结合起来,另方面也是从一个侧面抒发词人对这名女子的喜爱和怀恋——古典诗歌往往不直写女子容颜的美丽、姿态的袅娜,或者性格的可爱,而以她的衣裙、装饰之美来侧面点出。

既然词人如此怀恋这名女子,他当然会想到何时重聚的问题,要何时才能再牵起她那柔美洁白的手,在“乱花飞絮里”,缓缓走过这片草地呢?分别时见到春草,所以会想象重会时也见到同样的景致。因为即便时光流逝,容颜苍老,但年复一年,春草总会萌发,青草总是新的啊。正如王维《山中相送》所写“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然而希望终究只是希望,现在自己还在远行的路上,还没有到达目的地,更别说返程与那名女子重聚了,所以词人只好自我解嘲似的想,还是暂且解酒浇愁吧,趁着芳草还新,好好观赏一番,不要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从这个结尾可以看出,词人此去,并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倘若长时间沉湎于哀伤之中,恐怕就会辜负光阴了,这实在也不像是一介使臣所会有的想法。

全词围绕着离愁的主题,所描写的事物只有送别的女子和春草,二者相互交错,紧密相连,似乎人即是草,草即是人,人所滴的是“珠露”而非“珠泪”,草也能嫉妒人裙之绿,手法非常新颖,却又自然而无雕琢痕迹。韩缜虽然只留下这一首词,却也可当得词人之名了。

【对照阅读】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此为李煜一首著名的抒发离愁别绪的小令,其中也用了春草的意象,“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句肯定对韩缜《凤箫吟》“锁离愁”产生过影响。但李煜此词还兼用落梅、雁来等多种意象,不似韩词用了两倍的字数却只写春草,篇幅虽长,结构却很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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