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书是好好读才会贴心的
每个人看书的喜好与习惯都不一样。
在书中,我们决定了自己与作者的交往方式,一如我们跟现实世界的真人往来,你未加设定就听到、看到或感受到他们的内涵与影响。书中的思想、语言文字与虚实交错所呈现的样貌,也总是有时单一、有时复合地形成印象,许多阅读当刻并未发挥的感受却在生活中以不自知的状态,或无法想象的力道出一臂真实之力、抚慰我们四处张望的无助,或让我们可以照样去模仿、形容一种虽然了解却不能精确叙述的感受,于是,阅读有所同感不再是空谈,而是从个人经验得以分裂的无限延伸。这也是我不看一本书的书摘,而永远要跟书本一页一页交往的理由。书摘可以用于我们知道一本书的存在与它的大意,但书摘无法呈现一本书与阅读者的交往获得,它更像是“third opinion(第三种观点)”。所以,我相信书是好好读才会贴心的。
我读书慢,因此读得不多,又因为善忘,所以经常重读旧书。这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就像我们喜欢的朋友虽不能常常相聚,但总乐意在此生中有机会再联络,那是因为相处时的快乐让人难忘,因此愿意重温旧感。书对我来说,是慈爱宽怀的长辈,或不断让自己看到自我偏狭的榜样,以及软弱时能仰望刚强性格之美的朋友;我这样啰啰唆唆说的一段话,不就是孔子意赅的简言“友直,友谅,友多闻”吗?不可否认,有些人与有些书会同具这些特质,只不过,要碰到这样的朋友真是需要极大的运气。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用相聚时吃一顿饭的中等花费,就可留住一本书在架上永供咨询与打气;每思及此,我就对自己书房中那些忠诚的陪伴深怀感谢。
时间有限是生活忙碌的人在阅读上最大的遗憾,而我,除了时间之外还有另一个问题是“情感”。我喜欢的字句或想法,往往反复地回味,在文句与自己的牵系还未平静时,我的眼睛很难继续向前。有时候,也会因为太喜欢一本书而不忍心一直看下去,有点像孩子怕把糖吃完一样恋恋不舍。即使知道书绝不会像糖一样在指梢舌尖化为乌有,但这种心情却最接近于我对阅读的珍惜,也许,如果我有更好的理解与记忆力,能把书时时带在心上,就不会这样既患得又患失了。所以,为了减少这样的遗憾,我总是节约着与“人”交往的时间,回到自己的书桌与写书的人共处,让自己日日置身于最真实也最无边的书中世界。
从阅读而开始喜欢写作的人,心情多少有点像羡慕驱车自如的能力,因而开始学着了解文字、练习运用。2007年,我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成为别人口中的“作者”,自己也感觉讶异;但,这份偶然绝对是缘起于阅读。我相信阅读与写作,最终会与饮食或居住一样,透过自己的实践形成个人的风格。风格与流行的区别,几十年前已有一个设计师说得比我多费唇舌的解释好得多,就借用他的话说:“流行是‘我也是’,风格是‘是我也’。”因此,无论阅读与写作,我们都不用担心跟不上流行,但也不要遗漏自有文字以来,不同社会所留下的庞大资产,我们真是多么富有,只要识字就能继承财产!但要真心阅读才缴得起遗产税,抱得财产归。
这本书的书单有些杂乱,因为它并非为某一种想法而特别规划,书中所呈现的,只是一个非学术界,也非专业文字工作者在书桌前的心思容量。我的专业是烹饪,因此每个月阅读专业期刊是必要的用功;料理研究之外,我是一个社会中人,需要具备不同的生活常识,因此读了一些既不太难,内容也不偏狭的书;我关心教育,但不想过度探讨教育方法,所以我读蕴含教育的生活书。在分辑言中,简单地说明分辑归类的理由。
对于工作与生活两忙的我来说,书桌有时是我那张具体的西式旧书桌,有时却只是想象中的一种存在。我经常在肢体劳动于工作室时,心思还端坐于我的书桌前,因此,阅读与写作都是不断从大量的生活中提炼而出的心思活动;是他人与我、过去与此刻、现实与想象的密密交织。我常想到曹操的《短歌行》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又想到阿城在《棋王》里照样造句说:“何以解忧,唯有下棋。”我因为心有同感,就继续造句说下去:“何以解忧,唯有阅读。”于是,就以这样的心情,不怕献丑地分享自己的书桌杂感。
从出版邀约到出版此书,竟五年时间过去了。这几年,我究竟在忙些什么?定下心仔细检点,想到书虽没能如预定的时间出版,但我应该也没有浪费任何一天。我总是努力于把每一本书所曾给我的光照,透过脚踏实地的行动变成真正的温暖与关怀,让书不只是纸页与文字,而是我活生生的现实。
因此,五十岁或五十五岁都不会是书名的问题。我知道书桌前的一本本书会不断地滋养我,把我修正成一个较为合情合理,与更为自重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