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有龄的狗屎运
王有龄,字英九,号雪轩,生于1810年,福建侯官(今福州闽侯)人,是大清国的壮愍公。
王有龄为大家所熟知,那也是因为胡雪岩的缘故。胡雪岩那500两白银资助王有龄的故事,怎么看都像是两千年前吕不韦资助秦公子异人(后改名子楚)登上秦王王座故事的翻版。吕不韦拿出千金,顺便搭上自己的宠姬,出手阔绰。胡雪岩彼时不过是一个钱庄小小的伙计,论手笔自然比不过战国时期一掷千金的大商人吕不韦。但是换来王有龄对他的倾心相交、绝对信任,效果却又是相似的。这王有龄也终于做了一次“奇货”。
然而,这大清国版本的“奇货可居”故事却不见于史书。《清史稿》的《王有龄传》见不到一点儿胡雪岩赞助王有龄的影子,事实上,这《王有龄传》压根就没提到胡雪岩这个人。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或者,王有龄的发迹确实不关胡雪岩啥事;或者,这《清史稿》以春秋笔法将胡雪岩隐去了。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些,除了司马迁—那个不仅被汉武帝所摧残,同时也被两千年后的中国的一代代高中生写作文时摧残的悲剧性人物—敢于写这些秘闻,后世的史官基本都是维护正统的老夫子,表面上颤巍巍手无缚鸡之力,但骨子里却如黑旋风李逵挥舞着两把大斧一样凶悍。对于历史,符合上级精神的留下,违背上级意愿的坚决砍掉。
好了,闲话少叙,我们还是看看这王有龄是何许人吧。
考不中秀才,我就去捐个官
首先,王有龄是干部子弟,这是毫无疑问的。王有龄的老爷子叫做王燮—估计是王燮的老子喜欢郑板桥的字画,索性将儿子的名字取得和他一样,嘉庆二十三年中了举人。当时福建省省长颜检觉得王燮不错,就让他做了自己的幕僚。道光六年,王燮跑到云南做县长,官做得还不错,最后做到了甘肃平凉市市长。我们的王有龄同学,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很幸运地没有成为一个整天在街上遛鸟的纨绔子弟,而且耳濡目染,平时接触的都是民生吏治,算是一个比较实际的人,这真是王家的福分,是胡雪岩的福分,是大清国的福分。
王有龄的老子能够中举,并且不是像范进那样复读了N年的复读生,书读得自然不错,有些真本事。据说王燮当时家里很穷,上学的学费是自己的寡母为人家洗衣赚来的,而且他上学只能吃早饭,中午都没饭吃—其实在现在的学校,有很多学生是只能吃午饭而没有早饭吃的,因为他们早上起来的时候食堂都已经关门了。但是,王燮很勤勉,因此书读得不错,当时学校的老师很欣赏他,不仅仅是免了他的学费,中午管饭,竟然还把自己的女儿都嫁给了他。这实在是个很滥俗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然而,这样滥俗的故事也只是发生在以前,我现在就从来没发现哪里的高中的班主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班里的那个只吃馒头和咸菜的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的好学生。
老子读书聪明,儿子读书就未必聪明了。这王有龄从小也没流露出像神童方仲永那样的才华,虽说请了家庭教师专门辅导,学问也没有什么长进。在读书上没有什么才华,不仅仅他的家庭老师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更重要的是,他连举人都中不了。
虽然有人说,不是王有龄中不了举人,是他不肯学八股罢了。民国的《闽侯县志·列传》中就记载着说王有龄“不屑为科举之学,入赀为浙江盐大使”。这学了没考上和不学没考上,虽说结果一样,但确实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不屑为科举之学”,仔细想来,要是不考虑那可能存在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竟然有一股浩然傲气充溢在天地间。原来这王有龄自小便与众不同,鹤立鸡群,隐隐然有当年唐伯虎不考科举的傲骨。果然,“牛人的童年都是相似的,平凡的童年各有各的不同”。
中不了举人,便做不了官。这在当时,可是很严重的问题。人不能只靠吃饭活着,还得去做官,特别是对于像王有龄这样的官宦人家。所谓的光宗耀祖,荣归故里,不是说发了大财,把几百万两白银放在祖宗的坟前,自己的祖宗就高兴了。祖宗有啥好高兴的?要知道人间同地府还没有建立自由贸易区,在地府,这些现世的白银又用不了,还不如烧点纸钱划算。真正的光宗耀祖荣归故里,是坐着八人抬的大轿,前面一班衙役敲锣威武开道,最好还有朝廷的诰命,追封自己的老爷子做大官,追封自己的老爷子的老爷子做大官……以前有种说法,人间皇帝给死人的诰赠在地府也是有效的,也就是说,那些被追封的祖宗在阴间,阎王爷也必须给面子,不会再受那些小鬼们的欺侮了。所以,做官,做大官,才是真正的孝道,才是真正的尊敬祖先。
做官在阴间有好处,那在人间的好处自然就不必说了。即使是不做官,考了个秀才,中了举,有了功名,那就和一般的老百姓地位不一样了。任何一个老百姓,如无功名,见了地方官,要叩头下跪,称呼县官为大老爷;要是秀才,便长揖不拜,口称公祖而已。再者,老百姓犯了罪,要枷头颈,打屁股;秀才只可打手心,而且要学官才能打。在一个小镇中,或是乡镇里,一个秀才就是一个绅士,在北方,凡是人家的子弟当了秀才,可以免去几亩地的官税。
王有龄中不了举,当不了官,这些好处便一概没有。而且,老子是官,儿子一无所成,那也真是丢面子的事情。
好在还有一条做官的路子可以走,那就是—捐官。
王有龄同学要是去考试,注定是要做孙山同学的下一名了,于是他的老子就为他捐了个官,这个官有个名目,叫做“盐大使”,是一个管理盐场的差使。但这并不意味着王有龄现在可以立即去上任了。按照大清国的规矩,捐官首先只是捐一个虚衔,意思是你已经取得了担当某一类官员的资格。如果要想得到实职补缺,必须到吏部报到,这叫做“投供”,然后再抽签分发到某省候补。
王有龄的老子王燮后来生了病。可能甘肃风沙大,环境恶劣,实在不是一个养病的好地方,于是他就辞了市长的职务,带着全家来到了适合养人的杭州,一则养病,二则作为候补,看看是不是可以做个新官。可惜,这一病不起,几年后就呜呼了,客死异乡。古人讲落叶归根,所谓“狐死必首丘”,客死在外面,总还是希望把自己葬回故乡,入自家的祖坟。可王燮不是个贪官,死后根本就没给家里留下多少钱,就是运灵柩回家乡福州的盘缠都没有—要知道杭州离福州还是很远的,于是王有龄只好寄居在异地了。
在杭州,王有龄举目无亲,又加上境况不好,混得实在不是样子,每天只是在一家茶馆里赖着,一壶龙井泡成白开水还不舍得走。这就是没落的官宦子弟的作风,即使是落魄如此,也不肯去找份工作做,就是在那里坐吃山空。这王有龄还不如五六十年后绍兴的一个叫孔乙己的读书人。孔乙己在那咸亨酒店里面,点了一盘茴香豆,考完店里的小伙计“茴”的4种写法后,还敢于去做一份能够填饱肚子的工作—“窃”书。看来孔乙己更有创业的精神,而王有龄除了落魄,就连奋发的精神都没有了。
好在王有龄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胡雪岩,当然,也可以这么说,胡雪岩也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王有龄。两人相遇的具体情节前面已经讲过了。王有龄就这样带着胡雪岩赠给的500两白银踏上了北上打通关节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