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明天,我会在哪只鞋子里
那些虚构的美,足以耗尽我一生的月光。
半点荧光
因为一场大风吹断电线,很久不曾停过电的城市经历了一次短暂的黑暗。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了一只打火机,点着了不久前为孩子买的生日蛋糕上剩下的几只小蜡烛,那荧荧的火光像萤火虫一样气若游丝,却令我不再那么慌乱。忽然就想起祖母来。
祖母的一生就像一根火柴,不断地为我们储藏着热情和温暖。火柴,小小的木头,把最炽烈的光,藏在最不为人知的暗处。初嫁时,头戴红纱,身材短小,为挥锄的男人烧水煮饭,为灯下的孩子穿针引线。老的时候,光焰散尽,头顶的红纱早已变成灰色的头巾,她再也燃不起火来。
小时候经常停电,停了电祖母就会点燃一盏煤油灯。灯芯长了的时候,屋子就会亮一些。我们在墙上的影子也更清晰一些,我们喜欢这个时候,也更乐于让手掌变幻出老鹰和小兔子的模样,去墙上飞翔或者奔跑。可是祖母往往会在这个时候拿起剪刀,把放纵得有些得意忘形的灯芯拦腰剪掉一半,剩下微弱的一半亮光,苟延残喘。我们的老鹰和小兔子也不再飞翔和奔跑了,我们钻进冷冷的被窝,眨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祖母在那半点荧光下,纳着似乎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我们想,那样的鞋子肯定命硬,穿着那样的鞋子,就算再黑的夜,再难的路,也总能爬回家的吧。
祖母的半点荧光,长在故乡的中心,是故乡的灯芯。不管我们走多远,都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看过这样一个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日本兵逮捕了我党的一名地下工作者。他在被俘后,受尽了日本兵的严刑拷打。但是日本兵为了套出他口中的机密,却又不让他死,把他的两条腿绑住,两只手绑住,甚至把他的两个大拇指绑住,防止他自杀。他每天就在酷刑和审问中度过,但是看守他的日本兵发现,他竟然每天早晨都坚持做操,由于伤腿他不能站起来,就那样躺在床板上,嘴里喊着号令,扭动着腰肢,活动着胳膊,在被日本兵关押的一年当中,天天如此,等到日本投降的时候,他竟然奇迹般地还活着。
残忍的酷刑差一点点掐灭他的生命之火,但他依靠心中的信念,顽强地留住了生命的半点荧光。荧光虽半点,却可以暖一副躯壳于冰窖,救一颗心魂于地狱。
犹太人的经典《塔木德》里有一句话:人的眼睛是由黑、白两部分组成的,可是神为什么要让人只能通过黑的部分去看东西呢?因为人生必须透过黑暗,才能看到光明。
是啊,黑暗并不可怕,只要心中亮着哪怕半点荧光。
读阎连科的小说《年月日》的时候,脑海中也闪闪烁烁地浮现着半点荧光。
先爷是整个村落留下来的唯一的一个人,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守护一株玉米苗。那是他的半点荧光,他的全部的希望。无粮,他把老鼠洞里的存粮刨出来;无水,他把井里的水用褥子浸湿拧出来。直到老鼠洞里再刨不出一粒米,仅有的水井也被死老鼠填满。先爷到处捉老鼠当吃食,到四十里外去寻水,与狼群展开一夜的对峙并最终令狼群退去。当他发现玉米苗急需肥料的滋养时,他毅然决然地以自己的身躯为它充当肥料。最终,他的尸体与玉米的根须紧紧地相拥而眠,玉米的根须穿透了他的皮肉和骨髓,吸吮了他的养料而存活下来,并最终结成了玉米棒子,上面有七颗成熟的玉米籽。
那七颗宝贵的玉米种子,也便成了村人们的半点荧光,给了他们得以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先爷通过那七颗种子,传递给村人们一个信念:“能活着就好!”
能活着就好。活着就会上演奇迹。
只要还有一片鹰的羽毛,便不该对飞翔感到为难;
只要还能见到一滴露水,便不该抛弃对叶子的爱恋;
只要还有一根火柴,便不该失去对光明的渴念;
只要还有半点荧火,便不该有半点厌世弃世之心!
病入膏肓的灵魂,请对号入座
一提到假币制造者,我的一位同事就会怒发冲冠,不停地叫骂,并不厌其烦地逢人便讲他花了七次才花出去的一张面值十块钱假币的经过,到了关键处,他还故意吊我们胃口:“现在的人都精,可那天卖樱桃的老婆子就没看出来,你们猜为什么?”我们不愿为这种给弱智儿童猜的问题多加思索,可是他的结果真的是很出乎我们意料,他得意地说:“因为那老婆子是个瞎子。”
听到过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个贫困山区的村庄,连年遭遇自然灾害,庄稼颗粒无收,这使得本来就贫穷的山村雪上加霜,于是向乡里递交救济款申请。乡里申报县里,然后县里决定到该山村实地考察,核实情况。干部们的轿车到通往该山村的山路上熄火了,汽车出了故障,一时无法修理,于是干部打电话让汽车修理工赶到现场修理。干部们发现不远处有一间矮屋,于是一行人来到屋前,只看见一对孤寡老人。干部们告诉老人,说是来核实灾害情况的,汽车坏了,一时走不了,天色将晚,让老人做点吃的。老人听说后,诚惶诚恐,想来自己家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正犹豫间,干部们说,随便做什么吃的,你们自己吃什么就做什么。两个老人忙活开了,老头子还是怕怠慢了不好,于是忍痛杀了两只爱犬中的一只,并拿出几天前爱犬抓来的一只野兔肉,因为舍不得一下子吃完,用盐巴腌着,还有几条在山坑里捉来的晒干了的鱼。老婆子则拿出了在野外挖来的几种野菜。因为谷物无收,没有大米做饭,于是做了玉米窝头,并煮了红薯。菜上桌了,老头子从床底拿出了自酿的陈年米酒,这是前几年酿的,近两年连饭都没得吃,更别说酿酒了。干部们的眼睛一亮,大家都打量了老人几眼,老人还以为他们是嫌怠慢,不敢声张。干部们吃完宴席,装着要掏钱付账,老人赶紧拒绝,只是让他们多操心救济粮的事。干部们只说明白了,然后修好车走人了,也没前往山村。几天后传来消息,山村的救济款泡汤了,说是孤寡老人的那桌酒席在城里酒店起码要上千元,他们轻易就准备上那么丰盛的宴席,更何况其他的村民,分明是谎报灾荒。村民们不清楚老人的宴席,于是纷纷指责老人,说他俩自家有财也不该阻止了上面的拨款。老头子本就身体有恙,遇上灾荒更别说出钱医治了,遭此责难,急火攻心,告别了人世,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得罪了那些干部。
看过一则短新闻,说两名男子为了不给孕妇让座,竟然在公交车上掏出身份证比年龄。谁岁数小谁给让座。最后,43岁的李先生因为比对方小3岁,成了“失败者”。
同事的父亲去世了,众人皆哀的时候,我们却照常搓起了麻将,照样把脸喝得像猴子屁股。我们竟然在哀乐中跳起了舞蹈!再没有更好的悼念形式了,死亡已不足以让人流泪。一颗心就这样渐渐冷了、硬了,最后,冷成了冰块,硬成了石头。
病入膏肓的灵魂拒绝就医,不信医生信神灵,一边祈祷着自己长寿,一边惴惴不安地计较着、等待着,非要备一具上等棺木不可。
难道,这些就是让眼泪搁浅的世道吗?
最近的梦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听到列车员在广播里喊着,本次列车的终点站,炼狱。那疾驰的列车载着那些病入膏肓的灵魂,奔向炼狱之门,那里是医治灵魂的最好诊所。
别挤,病入膏肓的灵魂,请你们对号入座。
不妨吹吹小冷风
不论是电视剧还是畅销书,铺天盖地渲染着爱的轰轰烈烈,看惯了爱的炽热,一旦有一股小冷风穿过,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一个专营“过桥米线”的小店里,我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从样貌上看,男人明显比女人年轻。凭感觉,这好像是一对暧昧的网友。
我看到那男人有些拘谨,坐在那里时不时地望向别的地方,有些心不在焉。那女人问他,要不要喝点啤酒,男人点了点头。
女人从钱包里掏了零钱要了瓶啤酒,男人始终没有露出笑脸,大概是嫌女人找了这个过于便宜的地方吃饭吧。但看样子那女人也不是很富有,穿着打扮上也很是普通。大概和他想象中的人大相径庭吧,所以提不起他的兴致来。
两个人闷头吃着,女人时不时地拿餐巾纸去擦那男人的嘴巴,照顾得很周到,男人似乎并不领情,一句谢谢也听不见,好像这一切都是他该领受的。
“吃完饭我们去哪里呢?”女人依旧殷勤地问着。
“随便吧。”男人有些不屑地说,“就你们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听到这样的话,再蠢的女人都该能听出话中的含义了吧。这一次见面,大概把之前所有的美好都统统打碎了。
看在眼里,颇为那个女人不值。她该是被自己一相情愿的热情烫伤了吧,皮肤和内心定是针扎似的疼!
而生活中是不是也经常有这样过分的热情?就像一朵过于绚烂,过于搔首弄姿的花,猝然间遇到一股冷风,使她瞬间凋枯。
一个女人爱上了自己的老板,老板也似乎真挚地爱上了她。因为当女人没有特殊的容貌和背景时,感情就会变得相对纯净。就像你会怀疑百元钞票的真伪,但不必怀疑几毛钱的纸票。他们爱得迷乱,爱得纠缠,可是时间还是会介入人类感情的鉴别之中。有一天,老板对女人说:“也许我们这样就已经是最好,否则我们双方生活在一起,还会被现实的琐碎和双方家庭遗留下来的问题弄得心力交瘁。”
女人明白,这一句话是在为他们的爱设置了底线,限定了高度。女人这时已经在男人的帮助下有了自己的生意。他们没有明确什么,只是一些东西自然地淡了下来,心,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准备好了对结局的承担。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悲凉,反而在这股小冷风里得到了些许解脱和自在。
一年有四季,如果日日酷暑,断是谁也吃不消的。这小冷风就像你温柔乡里的一个冷战,靡靡之音中的一记惊堂木。爱中有冷热,世态亦炎凉,不妨吹吹小冷风,使你的心,得以清醒,懂得辨别。
不是所有的眼泪都是珍珠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通过网络相识,他们年龄相仿,兴趣爱好也都差不多,所以很是谈得来,见面之后,更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各自在心底生出了爱慕之心。她从不要他的礼物,这也是她和别的女人所不一样的地方。她遇到难处了,向他求救。她流泪了,那些泪珠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亮,像一串串珍珠。只要一滴,就可以将他融化。他毫不犹豫地拿出一大笔积蓄给她,让她快些把事情办完,他在这里等她。可是她一去不返,从此杳无音信。后来他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她,她用同样的伎俩骗了很多人。他始终想不明白,那些像珍珠一样的泪水,怎么会是假的呢?
一个老人在他的垂暮之年意外地得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垂青。你看,这个时代就是喜欢上演这种不着边际的浪漫故事。但老人一直戒备着,因自己身上负着巨额的财富。老人弥留之际,她守在他的病床边上,以泪洗面。他终于被感动,找来律师,当着她的面,写好他的遗嘱,把2/3的财产都给她。她扑到他的身上,哭得更厉害了,这一次是因为目的达到了,喜极而泣。她顺利得到了这笔巨款,靠的就是那些眼泪。
美国著名女影星凯特·内利根回忆早期的学艺生涯时说:“我首次演出的剧目是《令人心碎的屋子》,演完后,年迈的导演约翰·吉尔古登来到了我的化妆室说:你演得好极了。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吗?不要哭得太伤心,如果你哭得死去活来,观众就不会哭了。因此,第二天我压根儿就没有哭,但是观众却哭得伤心极了。”
事实证明,大声的无遮拦的哭和低声的欲盖弥彰的隐忍,后者更能让人动容。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大街上乞讨,女人低着头,喃喃地向路过的人诉说着自己的不幸遭遇,说到动情处,不禁流下了眼泪。可是她怀里的孩子,却不跟着她配合,撒着欢儿地笑着。就在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女人在孩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孩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满世界都跟着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