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现在和未来阿根廷

过去、现在和未来阿根廷

奥斯瓦尔多·费拉里:我很想知道,博尔赫斯,您是如何看待阿根廷的,或者说是如何从您的旅行中回想它的(我是说内心的观照)?比如说从北美与欧洲的技术世界,或者,最近以来,从古老的西方:从希腊,从西西里岛。最后,我很想知道您是如何从远方感受阿根廷的。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我对这个国家始终抱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记忆。当然,我大约是在一九五五年之前不久失明的——在这个日期失去了我作为读者的视力。我以一种完全不合时宜的方式想象布宜诺斯艾利斯,不经意地把布宜诺斯艾利斯想成一个矮房子的城市……当然,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很多,但在我尚能见我所见时,那是一片令我刻骨铭心的景象。现在我知道这番景象是虚假的。然而,我依然拥有着它:我依然想象着那样一个布宜诺斯艾利斯,当然,它与真正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并不相像,我依然想象着有矮房子、平屋顶、庭院、蓄水池、门廊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合时宜的,我知道这已经不着边际。除了,或许——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可能在莱萨马公园,现名为旧巴勒莫的地方附近还看得到,但在那里它们是以一种人工的方式被保留下来的。我依然这样看待事物,而在政治方面,真相是我对政治已经不感兴趣了,除了在道德方面。也就是说,如果说我曾经介入政治的话,那是出于道德的原因,仅此而已。但我不属于任何政党,既不期待也不惧怕任何东西。好吧,我或许可能会惧怕某个党的某样东西,但我尽力活在边缘,并尽力以我自己的方式去活,也就是,发明,发明寓言,思考……而现在,我们可能拥有某种希望的权利吧。又或许我们拥有希望的责任,更准确地说。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做出一个信仰的行动,如果我们希望拯救这个国家的话。或许这个信仰的行动并不困难,尽管它的结果……仍有一点遥远。但我们必须思考,不是关于今年或明年会发生什么,而是必须思考,五年后事情会怎么样,或许我们正在以这种方式合作。一个信仰的行动,是的。

——当然。话说,您所说的这种不合时宜,是与一种普遍的不合时宜相关联的,您知道存在着这样一种怀疑,就是在我们中间,在阿根廷人中间,有某种事物在抗拒无条件地顺应作为一个生活体系的科技统治。比方说中国台湾或巴西,或者很自然还有加拿大,都对它从善如流并实施以获利了。在加拿大人们断言到二〇〇〇年就将形成所谓的“科技社会”。与此同时,我们却似乎在抗拒这一路线。

——然而,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另一种可能性。道德的实践始终摆在我们面前,那是某种个性化的东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以一种非常普遍的方式思考,我能够思考我的行为,我爱的人的行为,思考我的朋友们。但,某种像未来史一般模糊的东西,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这样思考……当然,在我已然度过的一生里我一直在重读叔本华。叔本华说过在历史中寻找一个目标就如同在云中寻找海湾、河流或狮子——人发现它们就因为他在寻找它们——但他相信历史并无任何目的。然而,这样想似乎是非常可悲的:我们必须认为历史有一个目的——至少有一个道德的目的,或许也是一个审美的目的。因为不然的话,我们就会生活在一个混乱的世界里了,这或许是真实的,但并不令人鼓舞。但是……我们的梦也是现实的一部分,并且可以介入它,不是吗?所以发现狮子也有某种意义(两人都笑了)。

——我对您说的这种抗拒,在科技统治的时尚面前,似乎与一种形式的根性有关,而这种根性,这种难以像西方那样改变的特性,它有没有可能让我们受益?有没有可能损害我们?您对此有何看法?

——我会说它在损害我们,但我不知道我的观点有什么价值。另外,我也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存在于西方之外,我们是西方的一部分。

——不过,假设从我们有限的文化视角,我们可以怀疑西方在其当前的发展路线上是错误的。这样的话……

——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路线呢?您说人本主义吗?但我们也在实践着它,整个西方也都是。

——是的,我指的正是这个。

——是啊,人本主义,当然了,但这也并非一个阿根廷的发明——那大概会很稀奇吧。再者说,我们什么东西都没有发明过,我知道。

——不,发明大概是深植于早先事物之中的根性。但还有另一件在阿根廷人之中一成不变的东西——但这种状况我相信肯定是负面的——就是不愿意建立我们自己的共同体,不愿意在共同体之中行动,争取共同利益。

——这是一个严重的缺陷,当然。我相信这是因为人们都是从这个那个党派,从个人利益的角度来思考的,而不是从国家角度来思考。而这在我看来非常严重,我相信您肯定会同意我的,在理论上所有人都会同意我的。可是,在实践中,人们却都以另一种作风行事;这是毫无疑问的,对不对?

——似乎从十九世纪以来,我们始终在完善的事情之一就是将我们分割开来的宗派主义……统一派与联邦派,等等,等等,等等。

——是的,但这也是与真正的差异相对应的。身为统一派还是联邦派这件事并不是模棱两可的,我相信这是一件确切的事。另外,在目前,对某个我不愿提起名字的独裁者支持与否,在我看来是非常明确的。所有这一切都与一种明确的道德和明确的人相对应,或者至少我希望对应。

——但宗派主义在有关共同利益的问题上始终存在着,一个明智的国家理应以不同的方式处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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