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求学

香港求学

如果世界是一个大花园,每个人都可以用植物来形容的话,想来张爱玲就该是一株迎风傲然挺立的青松。她感应着风雨的洗礼,感受着心酸与孤苦,但是在艰涩中,她亦能保持清醒平静的心态来适应。她把这个大花园当成了舞台,空透每个人的表情,了解每个人的心性,然后并不选择去接近融入,而是选择站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之外看着他们来演戏。

张爱玲,一个非常奇特的女子,好像一股淡淡的雾气,游荡在人世间,你却感应不到她的俗气。她是懂得生活艺术的人,懂得看“七月巧云”,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从双层的公共汽车伸出手,摘树巅的树叶,在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她充满了生命的喜悦。那时开始,张爱玲完美的个人主义开始成熟,并逐步根深蒂固。她懂得依靠自己的能力,争取自己想过的独立自由的生活,而香港应该能够给她提供这样一个空间。

1939年的香港,是一个典型的殖民地城市,在那里张爱玲度过了自己一直追求的大学生活。

那年夏天,张爱玲只身远渡,成为香港大学一年级新生。这不是她第一次坐船,却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远行。墨绿的潮水任性拍打着船舶,像呐喊,像欢歌,亦像叹息,张爱玲孤零零地站在船头,风吹起她的发,耀眼的阳光使她难受地别开脸去,面对海水的苍凉宣泄。

香港对于张爱玲来说是个暂时停泊的角落,但亦是她人生中最平淡安逸的时光,就算那时的世界被战火弥漫,充满着血腥和灾难,可疯狂中从未动摇过这个坚定女孩子的脚步,她学会了独立,学会了在艰难的环境中,舞起自己独特飘逸的脚步。

来码头接张爱玲的是一个叫李开第的中年男子,他跟黄逸梵和张茂渊都是多年好友,后来成为张爱玲的姑父。38岁,是个工程师。在张爱玲求学期间,他是法定保护人。一路并没有过多的话,这让张爱玲欢喜而安心。李开第送她到宿舍楼下便离开了,张爱玲打量着这所在自己思绪中翻滚无数次的学校。

红的花,绿的草,清风轻轻扫过,带着栀子花的清香。这是一座落在半山腰的法国修道院内,就读的学生大多来自东南亚诸国的富侨人家,上下学都是汽车接送,与这班学生相比,张爱玲已经算是穷学生了,但她发奋用功,连续拿了两个奖学金,轰动整个校园。一位英国教授佛朗士说他教了十几年的书,从来没给过像张爱玲那么高的分数。有一年张爱玲未得到奖学金,佛朗士竟私人给了她一笔“奖学金”,让张爱玲感动不已。

人就是这样子的,踏着哭声来到这个俗世时,挣扎,迷茫中,殊不知命运已经被安排好你该走那条路。张爱玲就是学习,写作的天才,注定要在文坛上舞动传奇,亦好像毛泽东就是要带领大家翻身解放,求得光明。各人的使命不同,各人的追求亦不同。但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那就是他们因为这个使命流芳千古,刻在万人心中,而大多数人,都化为尘土,消失无痕了!

不公平吗?其实细想想,还是公平的。张爱玲为了这个流芳千古,飘零异乡,孤苦无依;毛泽东亦是受尽艰辛,一个国家领导人,最爱吃的居然就只是红烧肉,并且还是不常有的,想来此时此刻的普通老百姓亦不至于如此吧?!所以,别在历史上追寻公平,那样你会觉得糖果,甜得都发了咸!

张爱玲很安于现状,起码在这里没有满屋子的鸦片味,没有横眉冷目,拳脚相加。日子平静如水地慢慢滑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着寂静的清香,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张爱玲的这份安然,大家都在忙着追逐,忙着抱怨,为什么失去的比得到的多?为什么伤楚的比欢悦的多?大家都迷茫,都困惑,没了笑看风云的雅致,没了互相理解包容的柔情,张开满身的刺,刺伤了别人,最终亦刺伤了自己。

张爱玲也有满身的刺,但她从来不会刺伤别人,她那样安静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轻轻漫步在校园的树荫下,她会对白云凝望,会对燕儿微笑,她的柔情轻易给予万千事物,却独独对人类这样高级的动物紧闭大门。是曾经的伤害太多?失望太多?还是天性如此?她,似乎已然习惯了孤独!

在校园里,张爱玲最喜欢的就是图书馆。晨风中,静静走进书山墨海,乌木书架散发着冷凝的香气,一丝丝,一缕缕,包裹着宁静的灵魂,张爱玲会选择最偏僻的角落坐下,享受仅仅属于她的时光。

在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不承认,人都是独立生存的个体,但人之秉性不同,所形成的空间色彩亦不同,有人生来便会结交到很多朋友,但有人一直孤单,却享受孤单。

而无疑,张爱玲是属于后者的,她生性孤僻,不愿亦很难与人相处,她从来都以自己的喜好为上,而绝少在意旁人的反应,她习惯观察自己以外形形色色的人生世相,却很少产生与人交流的渴望。同学们不懂张爱玲在说什么,张爱玲亦不屑解释给他们听,父母尚不能了解子女,何况是陌生人。人和人还是距离点的好。张爱玲这样“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但是一个同样奇特怪异的女孩子终于敲响了她的心门,引为一生知己。

她叫炎樱,本名Fatima,中文名字接音译叫做莫黛,“炎樱”是张爱玲给她取的名字。炎炎夏日里,一颗耀眼的红樱桃,形象而逼真。炎樱很淘气,又干脆利落,她和张爱玲一样,同是香港大学里特立独行的人物,只是张爱玲是遗世独立的独,炎樱是独树一帜的独。她们惺惺相惜,成了知己。

其实缘分真是个古怪的东西,像海上漂浮的泡沫,终日与你交接的并不见得了解你之心性,但陌路涌来的浪花点点,稍微一个碰撞,跌荡,都有可能会引发心灵的共鸣,相“撞”恨晚。

张爱玲和炎樱都是才女,对色彩很敏感,她们最大的爱好就是设计衣服,且都是奇装异服,不引人侧目,死不罢休。而这也极大地满足了张爱玲的恋衣情结。高中的时候被继母虐待,从来没穿过一件新衣服,使她异常失落,现在脱离了孙用蕃的控制,并一连考下两个奖学金,几乎超过香港大部分人一年的收入,所以她当然要奖励一下自己,大胆挥霍一次,买了衣料,自己设计,随心所欲地制了几件奇装异服出来。

其中有一件矮领子的布旗袍,大红底子上一朵一朵蓝的白的大花,两边没有纽扣,穿的时候像汗衫一样钻进钻出,领子矮的几乎没有,下面还打着一个结,袖子短到肩膀,长度只到膝盖,那大胆的设计,连炎樱都惊叹不俗。

炎樱亦找来母亲的一条紫红色的大围巾,把两头铰下来,缝成一件毛线背心,宽肩,掐腰,齐腰一排三四寸的同色同线的流苏,随着她的一步一摇,更像一枚小巧玲珑的香扇坠儿。

她们两个人,一个宛如深潭最清幽的水,一个貌似碧空中的骄阳,静得醉人,艳得夺目,交融在一起,美丽妖艳。风吹过,带起迷人的芬芳。穿着奇装异服,一起招摇过市,恣意引发所有人的注目。那一刻张爱玲是快乐的,或许更贴切点说,那一刻张爱玲不是孤独的,她从天下滑落到人间,感受一下友情的情谊,淡淡的温暖与惬意。

她为炎樱画过一张肖像,形态为妙,很得人赞赏,她们的一位俄籍教授甚至出了五美元买下。意外之财,心满意足。那期间张爱玲画了很多画,由炎樱的着色,她们合作亲密无间,一直延续到张爱玲成名。炎樱为张爱玲设计过《传奇》增订本的封面,后来又帮胡兰成的杂志《苦竹》设计封面。

其中有一副,炎樱上了全是不同的蓝与绿,令张爱玲想起李商隐的两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蓝色与绿色交相辉映叫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事实上,在香港大学读书的时候,张爱玲一度成为班上最穷的学生,窘迫使她变得更加敏感,遗憾的是,母亲黄逸梵对她的处境体谅并不那么深,她曾经路过香港,看望过张爱玲,她不但没有给她留下生活费,甚至将佛朗士教授私人给张爱玲的800美元在牌桌上输掉了,此事给了张爱玲很大的刺激,使她们母女关系大受损伤,心里充满着茫茫的感伤意味。其实这感伤如同她的血液一样,从张爱玲出生就开始追随依伴,直到她在美国公寓孤独地死去都没能遗弃掉。

张爱玲一直自视很高,以天才自居,而今后所取得的成绩亦没有埋没天才的称号。在香港大学,她曾经投稿到《西风》,就是以《天才梦》做了敲门砖,结果出人所料,此文被评为十三等奖,就是最后一名,荣誉奖。这块板砖毫不留情地打到了张爱玲自己的头上,叫她郁闷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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