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坡

那坡

梁松海

我从小就随父母所在的地质队在四川金沙江边穿行,并在不同的乡村和县城里分别读完了小学、初中和高中。我也一直把自己当做四川人,连饮食习惯也很依赖于四川的麻辣味。然而当我手捧四川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母却在短暂的喜悦之后,便很严肃地把我叫到身边,第一次把他们当年是怎样从广西辗转多地来到这四川金沙江边工作的故事娓娓道来。我满心不解……我不是四川人?我籍贯广西壮族自治区?中越边境的小县城那坡是我的故乡?为这,我常独自跑去江边,手捧着金沙江水不住地问自己,尽管心里面仍有几分不服、几分不舍,但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所以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就催着父母一道奔向那令我无数次梦幻般想象的故乡—那坡。

“那坡”壮语意为“梯田”,明称小镇安。清乾隆三十一年改流官,光绪十二年改称镇边县。民国时期沿用镇边县。1965年1月20日,因毛主席一句话“还是‘那坡’好!”而改名为那坡县。这是全国2800多个县中唯一由毛主席亲自拟定县名的县。那坡的风景和桂林相似,山峰小巧秀丽,平地上蕉影摇曳,小河穿城而过,真是云山深处,别有洞天。由于这里多半是石灰岩山,耕地非常少,周边的农村也比较贫困。

边城那坡再次成为人们的焦点,是1979年无数好儿女为了国家领土完整、边境安宁而打响了中越自卫反击战。东线广西方向突击部队东起东兴县,西至那坡县,发起了第一阶段的高平战役。那坡烈士陵园安葬着这场反击战中牺牲的936名烈士。正是青山埋忠骨,史册载功勋,那坡伴随改革开放的春风,得到国家的大力扶持发展,全国各地前来祭拜英魂、旅游观光的人们络绎不绝,如今的那坡已是旧貌换新颜。

还记得我随父母第一次回到家乡,那坡乡亲们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和我们相聚的场景,他们紧握着父母双手促膝长谈,湿润的眼眶里倒映着这些年一言难尽的经历。当年父亲虽然在县政府工作,但最终为了响应祖国建设的需要,毅然带头加入地质勘探队,从此开启了走南闯北的流动生涯……虽然我和那坡乡亲们都是第一次见面,但故乡人的情义令我难忘。那段时间,他们家家户户总是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我们,好像彼此间从来就没有分离过。从那以后,我暗暗地告诫自己,为了我们国家,为了我的故乡,我要刻苦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来回报父老乡亲。

四川大学毕业以后,我有幸被保送到西安航天部骊山微电子研究所攻读硕士和博士,投身于我国航天某重大科研项目。七年日以继夜地学习钻研,不仅取得了丰硕的科研成果,得到了大家的赞赏,同时也让故乡人感到骄傲,因为我是那坡县的第一位博士。按照导师沈先生的教导,学无止境,勇攀高峰,还应找更顶尖的高手切磋。在组织的关怀培养和自己的努力下,我终于获得了赴清华大学微电子所做博士后的机会。尽管国家为我承担了绝大部分费用,可是离开培养我这么多年的航天部骊山微电子研究所还需按规定交付一笔专项培训费。我十多年的求学之路本身就很清苦,而且还花光了父母退休后的所有积蓄,现在又要马上凑齐这笔费用,对我来讲实在太难、太难。我本打算就此放弃,没想到那坡的乡亲们知道此事以后,很快就给我汇来了这笔钱。我手捧着汇款单泪如雨下,至今也忘不了上面的留言:这是故乡人凑的钱,不用还,好好学习。字里行间拨动着我心灵深处的思乡情。

在清华大学深造期间,我的孩子出生了。母亲不顾长年由于地质队在野外工作生活留下的职业病,坚持到北京来为我照顾小孩,让我安心深造,完成所承担的重要科研任务。在一个初冬的上午,母亲心脏病突发,还没来得及送医院抢救,她就走了。而我还在实验室紧张地工作,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当时对我来讲真是天塌地陷,痛苦万分、不知所措。又是那坡的乡亲闻讯打来电话,让我节哀,带母亲回来。

我背着母亲的骨灰,从北到南一路风尘,那坡的傍晚火烛白幡,父亲已远远守候,两旁是整整齐齐一身缟素的乡亲,按故乡的风俗让母亲入土为安。多年后,父亲也病故于那坡。从此父母不再远游漂离,能与无数英魂长眠守护苍苍云水、山河壮丽的国门,那坡便是他们人生百年浓浓家国情怀的最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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