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路

故乡的路

罗昭学

我的故乡谈不上山清水秀,更没有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若非要给故乡加冕,那么,我想用“人杰地灵”这四个字来形容较为恰当。

红军长征二万五千里,其中有一小段便是我故乡的山路。红军名将王良,在第一次反围剿的战斗中,活捉了国民党“剿匪”前线总指挥张辉瓒。当然咯,大家耳熟能详的电影《让子弹飞》,故事原型部分就取材于我的故乡—綦江。

我热爱故乡,就像热爱自己的生命一样—虽然我离开她已三十多年,已没有血亲在那里生活,但在我的心里,故乡人始终都似我的亲人。几十年来,每逢春节我都要从千里之外赶回去看看他们,走一走故乡的路。

说起故乡的路,峭壁丛生,蜿蜒曲折,除了山路,还是山路。记得我都十多岁了,才第一次见着乡里修通公路,惊奇和新鲜感现在仍记忆犹新。偶尔轰鸣声中驶来辆冒着浓浓尾气的解放牌卡车,我和小伙伴们也要追着看。真正坐上汽车,已经是我高中毕业后的事了。

那时的故乡,走一两个小时的山路上学、访亲,都是常事,风里来雨里去,再泥泞、再危险的路都如履平地。我家背后便是当地有名的象鼻子山,顾名思义,这条路陡峭、狭窄如大象的鼻子,但这条“鼻子”,却是从乡里去区里的必经之路。高中设在区里,初中毕业后,这条“鼻子”便成了我每周必须往返的路。象鼻子山都是悬崖,路上不但没有扶手,连一株灌木也没有。想起当年从大城市来的几位女知青,第一次从区里到乡里,在象鼻子山上吓得两腿发软,不敢再走半步,最后是哭着央求当地的一位老光棍,分几次把她们背下山来。此事在故乡传为佳话,大男人们心里羡慕得牙根痒痒。我年纪虽小,还未明事理,但至今仍然难以忘却当年总好奇地绕过她们身旁时的感受:漂亮的裙角随风扬起,不时露出白白的小腿;淡淡诱人的香水味,随风散发让我眩晕。要知道那时的乡下,没有哪家媳妇会穿裙子,更没有哪家姑娘会抹香水。

为这,我和几位小伙伴曾悄悄地背着大人去爬象鼻子山,想快点练习着走好这条路,似乎等待着什么机会,结果每次都是爬到半山腰便临危而退,机会当然也没有等来。然而这条路却见证了我这个山里娃成长的足迹—

一天中午,烈日当空,云彩也被火球一样的太阳晒“融化”了,父亲领着我去登山,小时候除了冬天会有一双胶鞋抵御严冬,其他时间都是赤脚走路。我光着脚丫,跟在父亲身后,父亲的神情那么严肃,以至于我不敢问他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光脚刚踏上象鼻子山下的石板路,便感觉到路面发烫,但还能忍受。父亲沉默伟岸的身躯在前面,我紧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山越来越陡,石板路在脚下越来越烫。并且我万万没想到,父亲连头也不回,兀自往上走,而我和父亲的距离却越拉越大。在陡峭的光秃秃的象鼻子山上,我像一只快被烤干的壁虎,酷热难当,头晕目眩,不敢往山下看一眼。我满以为父亲会在接近最危险的地方等我,就像上一次路过这里,他弯腰背起我一样。但是这天,父亲没有等我,他像是把我忘了。

我的脚被烫得疼痛难忍,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我盼着父亲停下身来哪怕只回过头来看我一眼,但是,他远去的背影渐渐在缩小……我别无选择,因为停留的时间越长,脚底被烫得越痛。就在一边盼着父亲等我,一边忍受着脚下的疼痛时,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何顶着烈日,忍着怜爱幼子的心,带我翻越这座山的用苦良心:是要告诉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人生的路需要我自己去走,人生路上会遇到无数险峻和困难,唯有勇敢地,一步一个脚印前行,方能克服。眼前不住闪现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画面,因为父亲常给我们讲“红军长征”和他“抗美援朝”的故事。一时间,我擦去泪水,咬紧牙关,抛开心里的万般委屈,沿着父亲的足迹,追着父亲的背影,全然不顾陡峭山崖带来的恐惧几乎是一路小跑。跑着跑着,我渐渐感觉自己的脚步越来越快,而父亲的步伐却越来越慢;跑着跑着,我渐渐感觉脚底已没有那么痛了,恐惧也慢慢在消失;跑着跑着,我渐渐感觉象鼻子山路已似乎瞬间延伸至外面的世界,父亲那稳健的步伐始终驱动我不断前行……

就这样,一条普通山路上的父子行,从此引领着我在人生征途中迈过每一道坎,翻过每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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