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饭”情长
“剩饭”有尽,但情爱恒长!
儿时读书的岁月,日子过得紧巴。十来岁,个子噌噌直蹿,母亲总是上下打量我,幸福地笑谈:不见个子长,只见衣裳短。每天看我狼吞虎咽地横扫饭桌,母亲经常拍着我的脑瓜嗔怪: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但家境的艰难,我尚未体会,只一味地回家便喊:娘,我饿了!
母亲应声下厨一阵忙活,端上虽不丰盛但却喷香可口的饭菜;我也不懂谦让,只管往嘴里拨拉。父母并不坐下,而是在我吃饭的当儿,忙乎着热上一顿的剩饭。等我吃得半饱,他们才围在桌旁,默默地吃着剩饭,嚼着咸菜,筷子很少夹到我跟前的新鲜菜。有时,我也会很乖地让父母吃,可他们总说:剩饭不吃,倒掉怪可惜的。
我拍拍肚子,挺直腰板,起身畅快地打过饱嗝,便起身回屋写作业了。此时,父母才开始津津有味地吃我的剩菜,不时幸福地瞅一眼屋里的我。其实,说是吃,不如说是尝。因为本不多的菜,总会又剩下,以待下顿我吃新的,他们吃旧的。一年四季,几乎天天如此。
农忙时,放学回家,父母下地未回。而我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饿狼般推门而入,总会一眼瞧见当屋的桌上饭已妥当。几只白瓷碗扣在盘上,揭开来,便有热乎乎的饭菜勾我肠胃。父母劳碌一天回来,又一如既往地以上顿和当顿的剩饭充饥。以至于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是那样固执地爱吃剩饭,且吃得香甜,想起来就心酸。心酸他们故意与我错时悄然吃剩饭,心酸他们为我成长付出的无言无尽的爱,心酸值得回味一生、苦了父母养了自己的无边幸福。
结婚之后,离开父母,他们已不再吃我的剩饭,可我却又吃起了“剩饭”。
“裸婚”后的小日子,过得有些拮据。但一日三餐,我和妻子争抢下厨,轮番掌勺、帮灶,虽是粗茶淡饭,照样吃得有滋有味。我主张当顿饭当顿吃完,坚决不吃剩饭,妻子也便响应。可每次吃到最后,本来就做得不多的盘里,总会剩下几块肉、一些菜。
“争吵”便因此而生,相互埋怨:把剩饭吃完,不许浪费!妻子说:你想让我吃成胖猪呀?我说:你想让我撑破肚皮呀?推来推去,总是我独享“剩饭”,因为她无理主张“宁做一桌菜,不刷一只碗”,丢下残局让我收拾。除非,我故献殷勤地夹起来送到她嘴边,她才乐呵呵地长“啊”一声大口吞下;否则,绝不亲自吃最后一口。当然我清楚,她是怕我吃不饱,我是怕她吃不好。
乡下教学时,我自立伙食。于是每周日的晚饭,妻子总会故意多做一些,且常是水饺、包子、烙饼、炖肉之类,方便我周一早上带到学校。于是这些融入妻子爱意的“剩饭”,便可美美地吃到周三,再回家带剩饭,惹得同事好生羡慕。
换了工作,不必分居两地,但工作性质的转变,让我经常加班、应酬,有时忙得顾不上吃饭,有时喝酒吃不下饭。于是妻子便打破常规,每顿必剩;我怨言不断,妻子却照样多做。可每当我不定点回家、或半夜酒醒肚子饿时,打开冰箱总能伸手端出剩饭,简单一热,便可饱餐。这才明白了妻子“剩饭”里的良苦用心和浓情一片。
有了女儿,我和妻子也如我们的父母一般,吃起了女儿的“剩饭”,不由心有所触。那次买了好吃的、携妻女回家团聚,母亲照旧高兴地忙活着饭菜,我们帮衬着、逗趣着讨母亲欢心。一家人落座,母亲一如从前将我们爱吃的菜全部推到我们这边,他们跟前摆上了上顿的剩菜。我明白二老的心思,只吃了几口新菜,便佯装说:这些菜,我们天天吃;现在特想吃你们碗里的玉米面疙瘩、青辣椒咸菜。妻子也点头。
父母一愣神,既而笑着推碗给我们:你们生活好了,想吃家里的粗粮了呀?我俩痛快地大口吃着,算是对父母的回答。没了剩饭,父母只好吃我们剩下的新鲜饭菜。我知道,父母一向节俭,也只有我们回家才买些好吃的带给他们,他们也才舍得把藏了许久的鸡蛋、腌肉慷慨炒了给我们。看着豁牙缺齿的父母,边慢嚼着我们特意而剩的饭菜,边说:又剩这么多,够我们吃两顿了!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于是暗自决定,定要常回家吃饭,这样父母便不再孤寂,也便可多吃“新鲜”的“剩饭”了。
一碗剩饭,再平常不过,但融入其中的却是浓浓的情和爱。一路走来,我所体会到的是父母对儿女无私的怜惜与爱护、夫妻双方相濡以沬的珍重与疼爱、儿女对父母真诚的理解与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