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夏天上海书展,枕书的《京都古书店风景》首发,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站起来,第一句话就引发了哄堂大笑:“枕书姐姐,我是读着你的书长大的……”在许多人眼里,十五六岁还没长大呢,说这话是不是太早了?何况枕书才二十多岁,十五六岁的小朋友能读几年她的书呢?

事后我默默算了一下:枕书开始大量写作、投稿和发表,始于她十七岁上了大学;小朋友如从七八岁有了自行阅读的能力,七八年追着读下来,说读她的书长大,怎么就没有这个资格?是我们“大人”又自以为是了,就像《小王子》开篇说的那样。

还是都怪枕书的文字生涯开始得太早啊,而她还永远那么一副学生气的萌萌的样子!

算下来,我认识枕书已超过十年,而刚相识时,她在年轻读者中已有一定影响。2007年9月,在夜行的火车上,一位山东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主动和我聊起了他和同学们关注的文学新人,第一个就是“你们江苏的苏枕书”,让我吃了一惊。不过,一时取得成绩、引起关注容易,坚持下去就需要对精神层面无止无休地探求了。十年之后的今天,枕书出版了十七种书(这一部正是第十七种),其中当然有她擅长的小说、散文,有学术、文学名著的翻译作品,也有人文类的随笔著作,这些都构建出了她丰盈的心灵世界。现在她又致力于中日文化交流尤其是图书交流史的研究,在学术领域孜孜以求。不用说,未来的苏枕书也令人期待。

这十年里,与枕书以网络联系居多,相聚之日很少。最初是她还在国内念书,放假归来,偶尔约见,后来她去了日本,就更珍惜每一次的相见。她爱唱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我便跟着哼,找出谱子来试弹。她要看花草,于是许多次,带她看濠南别业的藤花、博物苑的药圃、啬园的林木。

难得的是在异地相见。最先一次是在上海,带她认识了几位有趣的友人。最近一次是在北京,与友人参观了她的喵喵居,又一起逛书店,在街边看玉簪花,去南锣鼓巷寻访查阜西先生的故居残迹,那真是客流如水、斯人黯然的时刻。

我们都喜欢书,不愁没有话题;都写过书,亦可交换。她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书,哪怕等人的片刻光阴,也会利用来读书。有次她在报社相候,我来时,她正捧着大大厚厚的新版《吴梅村年谱》在读,真不怕累赘。我们最兴奋的事情,不是说买书,就是说读书的发现。我疑心她的大部分稿费都变成了书,难怪她在信里常说自己贫穷。

2011年秋天,枕书负笈京都已有两年光景。我邀她写个“京都通信”的专栏,用给我写信的方式,谈谈在京都的生活和见闻。之所以选择书信体,是因为写起来可以随意些,不会给她增添太多负担,读来又亲切自然。那正是满城桂花香的时节,我说,第一篇就从日本的桂花写起?于是就有了《闻木犀香乎》。而我,也特为拟了一个新号“嘉庐”。

写了没多久,枕书提意见:“说是‘通信’,有来无往,不好。你得给我回信……哪怕写几句也好。”想想三五百字换她一千多字,好像划得来,于是欣然写之。只是,从此又生怪现象:有时我还没催稿呢,她兴致大发,反先催我:“该给我写信了!”令人恍然若入庄周之梦,不知她是编辑还是我是编辑,她是作者还是我是作者……

枕书的读者,目前仍以年轻人居多,这回却首先引起一位长者的关注。老人家年轻时学过日语,跟着章品镇先生、辛丰年先生从事进步文化活动,如今追着专栏,见面就说获得了许多新知,还细细打听作者。只可惜小城里这样的知音太少,反倒遭遇了些莫名的压力,我则深信专栏的价值,也深信有结集出版、赢得更多读者之日,因此一味顽抗,竟坚持至今。当然也曾以为可能中断,又联系《南方都市报》的友人,为枕书另辟专栏,这就是现在同样持续更新的“京都读书记”。

枕书常说自己如何珍惜京都的岁月。京都是什么呢?从来信中就可以看到,是鸠居堂的香、文房店的纸笔、大文字山的毛栗子、绿寿庵清水的金平糖、宗忠神社的紫藤、真如堂的樱与枫、吉田神社的节分祭、南禅寺的僧人、知恩寺殿外的手工市、大晦日的钟声,是“山前风景,由三月末的樱花,到四月初的新绿,层层叠叠,更换几重,如今则是一日绿似一日。山鸟朝夕啼啭,清越动人”,是古本祭和无穷无尽的买书,是在如此平和静谧的时光中安置心灵,感受美好,寻求智慧。

听过枕书发来的一段鸭川流水声录音,不疾不徐,汩汩不绝,听久了,时间也变得模糊。就在这来自鸿蒙、永无止息的声音里,旅人的客心渐渐淡去,木香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少年人渐渐长大,信札也积累到了可以结集出书的时候。

严晓星

丁酉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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