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澳门
香港回归前,1997年5月中旬的某个日子,我和几个朋友登上游艇,由香港前往澳门。一路所见之海水,缺乏蓝色的诗意。海水是浑黄的,它表明珠江三角洲正在高速发展。高速发展所排放的工业废污使海水变黄变浑了。两年以后,我到了青岛威海,便得出一个结论:北方的海比南方的海好多了。
海边其实是山区。如果没有海,海边的城市,也便和我的老家——秦巴山区一样,是很难繁华起来的。远远地望见澳门,不过是山脚下、海水边的一大堆白房子而已。老实说,再高再华丽的楼房,都不如一棵青枝绿叶的树更能激起我心中的美感。所以到了澳门,在下榻的酒店吃毕饭,也就立即“下榻”了。一觉睡醒,但见灯火之夜满目灿烂。于是,几个朋友揣上钱,要去过一把赌瘾。
其实每个酒店都设有赌场。但大家一致决定:要赌,就去最大的、最有名的地方赌。“宁咬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嘛。我们就径直去了葡京大酒店。这是澳门最大的赌场,是个高大的鸟笼形建筑。其内部装饰之金碧辉煌、保安人员之笔挺有礼、如云美女之妖冶迷人,是我平生从未见过的。即便不赌,那也无须买门票,仅仅来此一遭,也就等于目睹了什么叫奢靡与销魂。朋友中的一个,是重游澳门的,熟。所以他一进去,就开始“押大小”地赌了。剩下的我们几个,反背了手,模仿大人物的架势,楼上楼下地“视察”起来。我们亲眼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面目清秀的瘦子,二十分钟内,输掉三百万!另一处鼓掌欢呼,趋前一看,是个丑陋的胖子,三千元本钱,居然赢得十八万!
实在经不住诱惑刺激,我也开始赌了。走进老虎机房,兑换了小半盘子硬币,一律两元的,均为港币,因为此处只认港币。赌老虎机是最廉价的,因为这是专门满足穷人赌欲的。老虎机上的电脑屏幕,显示出一千七百多万的数目。就是说,如果你投了恰好的硬币数目,警报就响了。此时,你应立马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你面前的这个老虎机——以防别人抢夺。保安人员闻声立即赶来,现场查看。经反复核对,确认是你投中的,就会马上举行隆重的兑奖仪式。兑奖仪式自然要录像入史,于是你火速成为名人:许多商家要与你合作,慈善机构要你募捐,美人儿要向你表达爱情……如果我今夜得了一千七百万,我首先要请二十名保安,然后包一架专机,将钱安全运回陕西,给陕北陕南捐建一百所学校。余下的钱存入银行吃利息,辞掉讨厌的工作,周游世界。周游累了,就打麻将、写文章。
但我的手气辜负了我的美好蓝图。投几枚硬币,摇一把摇把子,多半不漏;偶尔投一枚,哗啦啦漏出好几枚。投完了不甘心,再换五十元,再投。如此这般,一忽儿赚了,一忽儿赔了。最后,终于将一千元全赔了进去。回头一看,朋友们全走了。我曾给朋友们许诺:如果我赢了,我将给每个朋友镶一颗金牙,让他们笑呵呵地回家见老婆。但是现在,他们居然撇下我——如今我若赢了,就给他们镶一颗尖溜溜的狗牙好了!其实我错怪他们了,他们都曾劝我走,只因我赌得过于痴迷没能听见罢了。
我身上只剩二十块钱了。走出酒店的狮子口形大门,一辆出租车滑来脚边。我本已坐了进去,可是又下来了。我想,这二十块钱还可以赌,没理由奉献给出租车呀。说不定这二十块钱正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咧。事情的成功与否,往往在于你能否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结果不难想象,输掉全部的一千零二十元,身无分文了。当出租车再次飞卧脚边时,我说:“不要。”司机说:“输光了吧?”我郑重教导司机说:“恰恰相反。告诉你吧,真正的有钱人是基本不坐车的,因为有钱人最担心身体健康与否,而走路又是最有益于身体健康的。”
1999年1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