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到那个夜晚。

管叔鲜的府第很大,周军用一师之兵将管府团团围住,并且堵住了管府通往外面的河流,弓箭手都箭在弦上,面对着高处的围墙与茂盛的大树,防止有人从空中飞走。

周公旦诛灭手谕一到,手持钢刀的周兵过梳似的从管府里一一通过,任何人、任何角落都不可能遗留,藏在火灶里的厨师被一刀戳穿胸骨,躲在衣柜里的女人被刀从下面朝上挑死,爬到树上的孩子被弓箭射下坠地而亡……

管府中不允许留下一个活物。

整整数月,管府里臭气熏天,数里之外就能闻着,无人愿意靠近。后来,这里就成了坟堆。数百年后,新修的一条大路需要通过这里,这片历史的遗迹才渐渐从人们心头抹去。

如果管府真的全被周公旦屠尽,历史上就不会再有“管”了,更没有后来的周王朝给管叔鲜一脉的安抚了!但这一时刻的到来,是在整整四百多年以后。那是在我们的传主铁了心要扶助衰微的周天子权威之时,这个姗姗来迟的“恩典”才显现出它特殊的戏剧性!

历史总有许多巧合,这些巧合往往比戏剧来得更富有传奇性。在那个屠杀的时刻,恰恰有一个人被丢了。这个人就是管叔鲜的小儿子成。

三天前,成解读商太师伊尹留下来的文章《伊训》《肆命》《徂后》时,深感未能吃透老师的解说,便带着书童前往蔡府,向同族中学问最高的堂兄胡请教。大祸来临时,成与书童被周兵围在蔡府作为蔡府的人员扣下。胡灵机一动,让书童与管成换了衣裳,当场许诺书童,奉养其父母如己上人。管成变成了书童,书童被作为管成押往管府,加入被诛人员队伍。三天后,周公旦下令诛灭管叔鲜全族,书童心甘情愿为主人作牺牲。作为“书童”的管成与蔡府的人员一起被流放到新的住地。出发前,蔡度考虑到人多嘴杂,一旦泄露管叔鲜儿子成在这里,那就连自己一族也难存活。于是,私下派得力可靠的几位男女仆人与丫环带着成离开了蔡府,逃得越远越好。

管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回到了尸体遍地的管府,含泪找到自己的书房,在那里,他把前朝商的开国太师伊尹留下来的文章《伊训》《肆命》《徂后》等重要的文献绑在衣裳里面带了出来。管成不再向外人说自己是姬姓之后,也没示氏为管,而是改姓官。

不久,蔡叔度在流放途中病死。

蔡叔度在流放途中去世的消息传到周公旦那里,周公旦封蔡叔度的儿子胡接替度的爵位,为诸侯蔡国公。胡回到原来的封地蔡,便成蔡侯仲。

蔡侯仲着手寻找散失的家人,许多家人已经成了别人的奴隶。在那个时代,无权在城里居住的人,都有可能被人掳去做奴隶,或者被作为奴隶变卖。

蔡侯仲最关心的还是管成的下落,遍访之后,得知没有名叫管成的人被作为奴隶卖掉,倒是在颍水上游附近的山中访着一位有学问的人。蔡侯仲亲自前往,这位隐居深山的人正是管成。蔡侯仲提出接管成回到城中居住,被管成拒绝。

蔡侯仲在面见周公旦时,私下提出了管叔鲜还有后人留在世上。周公旦沉思良久,没有任何表示。

周公旦说:听说穆王姬满的后代就生活在颍水上游,是吗?他们也取管为氏嘛!

蔡侯仲半天才明白周公旦话里的“政治内容”:怎么还能提祖上讳呢?明白过来的蔡侯仲赶紧回说是,心里道,还是天子洞若观火,天下文章尽收囊中!

史书上说,这一刻的周公旦脸上气色才有些“明”。

蔡侯仲说:那就让他在那儿生活,要不要划个地呢?蔡侯仲这话是小心翼翼补上的。

周公旦说:那就把他那里也划给你管辖吧!

蔡侯仲窃喜,周公旦这句话,把管成现在居住的山周围那一大片地也都给了蔡国了。

管成能够得到的,只是不再担心半夜或者走在路上被作为“野人”捉去做奴隶或者作为奴隶卖掉!蔡侯仲让他做了“人”。在当时,那是可以自由往来于城里城外的自由人。

数百年后,周襄王派宰孔出使齐,对我们的传主管仲表示赏识,并不能理解管仲为什么那么勤勤恳恳扶助齐桓公。我们的传主管仲告诉宰孔,我的祖上也是王侯家,姓姬嘛!你不应该忘记三百多年前的那场不幸,那个被诛灭全族的“管叔鲜”!

周襄王听了宰孔的汇报,想了想说:他应该是周穆王姬满的后代吧!

聪明绝顶的宰孔明白周襄王的意思,赶紧说是。

周襄王补了一句:先王早就有记载在那里了。

还是后人替他们说了真话。这个真话就是,任何一朝新建,都是要大开杀戒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至今天,延至未来……

后人还有一句话:史载都是王家讳!真理在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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