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其实潜藏在这春末流光中的细节,也只不过是花落去、燕归来,一点点堆积着的情绪。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其实潜藏在这春末流光中的细节,也只不过是花落去、燕归来,一点点堆积着的情绪。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唐代孟浩然的这首《春晓》尽人皆知,读来平淡而有意味。四百年后,当李清照这位词坛才女也偶遇这花落的清晨,她又会迸发出怎样的诗情呢?

向往,其实就是春天的另一个名字。正如雪莱诗中所写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然而,春天又是无法淹留的刹那美好,似锦繁花刹那间褪色凋残,很快进入夏天那沉默的梦境。每当春天的气息变得越来越淡时,我们的心情免不了有点低落。那些曾经盛开的花朵,随着渐逝的流光,终究无可挽回地香消玉殒了。

那时候的李清照,爱情甜蜜,生活无忧,可她的玲珑词心,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春末的伤感。看着枝头落下的满地繁花,心中终是空落。其实潜藏在这春末流光中的细节,也只不过是花落去、燕归来,一点点堆积着的情绪。

昨夜的风雨似乎还在敲打着酣梦,黑甜一觉过后只留下淡淡的惆怅与茫然。

甘醇的美酒化作微醺的醉意,到了清晨还没有消尽。而她似乎并不在意酒后的头痛,却问起了帘外的海棠。

许是为了安慰她的不安,又或许是漫不经心,那位卷起帘子的侍女只是扫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海棠依旧”。其实,怎会是依旧呢?雨后的海棠树应该是满树的夏绿,只剩零星的春红了。

也许是她错了,也许是那位帘旁的侍女错了。无论如何,这绚烂的春之帷幕终究随着昨夜的风雨落下了。

伤春的诗词不知凡几,大多都有雷同。这首词却好似一出峰回路转的戏剧。记挂着雨后的海棠,心中不免惴惴;而后侍女安抚说海棠依旧,让人不由得心中一喜;再后思量,这显然只是敷衍之词,只为风雨中无辜落去的那些花儿,心头还是蒙上了淡淡的哀伤。

侍女的漫不经心,和词人的敏感多情,还有那份淡淡的伤怀,无不藏在这三十三个字中。想来那时候的她,正如自己诗中所写的那样,“诗情如夜鹊,三绕未能安”吧。这一句别出心裁的妙语,才是留给即将逝去的春色的最好注脚。

人生总是免不了遗憾的。错过或者迷失,曾经的热望终究会落空。所幸我们手捧李清照这样的词,读到了一种优雅与美,一种她特有的细腻情愫,还有无法言说的伤怀。

海棠花秀雅妩媚,惹人怜爱。苏轼写它:“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美丽若此,也敌不过晚来的风雨。“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红颜虽好,终会老去,这小小的伤感在李清照的心中荡起了涟漪。在这样的春末,让人留恋的是花,让人忧伤的是匆匆而逝的岁月。

不过那时的她,正是青春好年华,写词虽是伤春也只有淡淡忧伤,与后来的沉痛哀切毕竟大不相同。

许是巧合,许是有意,类似的场景又一次在韩偓的诗中找到了。

韩偓的《懒起》诗写道:

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几般。

枕痕霞黯淡,泪粉玉阑珊。

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

暖嫌罗袜窄,瘦觉锦衣宽。

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

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李清照小令的情境,与韩诗的末尾两句很有些相似。

韩偓的诗轻巧华丽,而青春时期的李清照作词也有这种风格。有人评价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的确,这短短的小令不正宛若那时娇俏可人、眉目如画的她吗?

小令最后十个字让多少人赞叹不已。宋代的陈郁说:李易安工造语,故《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缪钺老先生在《灵溪词说》中评论易安少时词作“婉美灵秀”,绝非过誉。

宋代词坛盛极一时,但在很多传统文人心中,词虽亦有风雅之作,终究只是“叨陪末座”的小品,登不得大雅之堂。

李清照却极爱这宛如轻歌的韵律。小小的长短句,不如诗那样端庄大气,却似乎更能道出内心深处的悲喜感悟。就像曲径通幽的小小园林,别有一番境地。

不难想见,如果没有她“绿肥红瘦”这般清丽无俦的句子,那时的词坛将会失去多少颜色。

那时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偶尔将海边瑰丽的贝壳轻轻拾起。有时,只是悄然凋落的小小花瓣,就已牵动了她的情思。

在这样的清晨,在夹杂着淡淡甜蜜与忧伤的雨后,她在诗笺上为我们留下了春天最后的一抹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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