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不与群花比 ——她亦如这一树梅花,淡淡妆,天然样。

此花不与群花比
——她亦如这一树梅花,淡淡妆,天然样。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梅花,是二十四番花信之首。所以,梅花开了的时候,你会知道,那个姹紫嫣红的季节就要来了。

她在这熟悉的庭院中,似乎嗅到了一丝春的气息。那些初绽的花蕾,星星点点落满了覆着白雪的枝头,宛如天国中那散发沁人芬芳的玉树琼花。那一树梅花,素洁中带着淡淡红晕,宛如一抹微笑,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让人无比疼惜。如此清新娇媚,宛如刚刚出浴的二八佳人,在冰天雪地中迈着轻盈的步子。《长恨歌》里说杨贵妃“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而这梅花的风华,不正似那绝代的佳人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梅花无须顾盼,早已令花旁的她倾倒。

所以她才说:造化可能偏有意,让明月如水的光华披洒在花树之上。那泛着清辉的花瓣,真似老天的无上赐予。

绿蚁,其实是酒的表面浮着的泡沫。新酿的酒在未滤清时,表面会浮起微绿的酒渣,细小如蚁,所以称之为“绿蚁”。后来人们干脆把它当作新酿美酒的别称。白居易在《问刘十九》中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金尊中盈盈如琥珀的美酒,真是如花般诱人。

超凡脱俗清丽如斯的梅花,又岂是其他花朵能比的?所以这时不必推辞,只一饮而尽,在花香氤氲中共醉,才不枉如斯佳景吧。

其实这首词颇有些自喻的味道。在她的潜意识中,此花不与群花比,说的何止是这雪里的寒梅呢?无论作为一个词人,抑或一个女人,李清照都是有小小的骄傲与自矜的。她是父母宠爱的女儿,亦是丈夫钟爱的妻子。赵明诚曾题过一幅她的小像,在那幅心爱的画上题字,笔触间充满了爱意。幸福若此,想必此生已足。

待到梅花开,满树花照人。在那溶溶的月光下,她亦如这一树梅花,淡淡妆,天然样。

“群花”这两个字总让人想起历史上的那些女词人,像朱淑真、魏夫人、徐灿、顾春,以至近代的丁宁等。她们以及她们的词,正如春日花信风吹来时不小心洒落的芳菲,正如牡丹芍药,或是月季杜鹃,各有各的才情与婉约。

读她们的词时,宛如夏日偶尔在树荫下遇到的风,总让人感受到别样的清新。毕竟男人所作的闺词,大多有故作姿态之嫌,而女词人的内心私语,才是最为真纯的声音。那些清香满溢的词句,应该就和她们本人一样吧。

我们来读一读她们和她们的词,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的美丽与哀愁。

梅蕊宫妆困——朱淑真

朱淑真,又作朱淑贞,号幽栖居士。她生于仕宦家庭,父亲曾在浙西为官,家境优裕。她与李清照一样,自幼聪慧多才,能文善诗,词尤为工丽,素有才女之称。关于她的生平事迹,我们现在所知很少。相传她由父母做主,嫁给了一个小吏,但夫妻二人志趣不合,她婚后生活很不如意,最后郁郁而终。其身世亦可怜,其才情亦可叹。她的词才与李清照最为相近,笔触蕴藉,词风清丽淡雅。

生查子

年年玉镜台,梅蕊宫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尽。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鹧鸪天

独倚阑干昼日长,纷纷蜂蝶斗轻狂。一天飞絮东风恶,满路桃花春水香。

当此际,意偏长,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与海棠。

荷花娇欲语——魏夫人

魏夫人,名玩,字玉汝,襄阳(今湖北襄阳)人,北宋女词人。她是北宋宰相曾布(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弟弟,参与王安石变法,后知枢密院事,为右仆射)之妻,被封为鲁国夫人。她的词多写离情别绪,词风凄婉优柔,亦有轻俏可人之句。她在宋代颇负盛名,朱熹在《朱子语类》中说:“本朝妇人能文,只有李易安与魏夫人。”

菩萨蛮

东风已绿瀛洲草,画楼帘卷清霜晓。清绝比湖梅,花开未满枝。

长天音信断,又见南归雁。何处是离愁,长安明月楼。

菩萨蛮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前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

春魂已作天涯絮——徐灿

徐灿,字湘,江苏吴县人(今属苏州市),她是明朝光禄丞徐子懋的次女,著有《拙政园诗余》。她在崇祯初年嫁给了当时的知名诗人陈之遴。夫妇二人琴瑟和鸣,感情深厚,在两人的诗词中亦常见到唱和之作。婚后不久,陈之遴于崇祯十年(1637年)进士及第,但他仕途坎坷,还被崇祯皇帝申斥,“永不叙用”,只得返回海宁老家。陈之遴在明亡后出仕新朝,徐灿其实对此深有不满,但亦无可奈何。她的词清朗蕴藉,词中弥散着留恋与怀旧的气息。

永遇乐·病中

翠帐春寒,玉墀雨细,病怀如许。永昼愔愔,黄昏悄悄,金博添愁炷。薄幸杨花,多情燕子,时向琐窗细语。怨东风、一夕无端,狼藉几番红雨。

曲曲阑干,沉沉帘幕,嫩草王孙归路。短梦飞云,冷香侵佩,别有伤心处。半暖微寒,欲晴还雨,消得许多愁否?春来也,愁随春长,肯放春归去?

踏莎行·初春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春魂已作天涯絮。晶帘宛转为谁垂?金衣飞上樱桃树。

故国茫茫,扁舟何许。夕阳一片江流去。碧云犹叠旧山河,月痕休到深深处。

红楼不闭窗纱——顾春

顾太清,名春,字梅仙,原姓西林觉罗氏,满洲镶蓝旗人,清代女词人。顾太清嫁给了乾隆帝的曾孙爱新觉罗·奕绘。婚后夫唱妇和,伉俪情深。因为奕绘字子章,号太素,顾春为和他相匹配,遂字子春,号太清,自署太清春、西林春。

她在当时颇负盛名,有“男有成容若,女有太清春”之称。词风清醇精丽,雅洁工致,被况周颐称为“直入清真之室,闺秀中不能有二”。

浪淘沙·登香山望昆明湖

碧瓦指离宫,楼阁玲珑。遥看草色有无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烟柳空蒙。

湖水自流东,桥影垂虹。三山秀气为谁钟?武帝旌旗都不见,郁郁蟠龙。

惜花春起早·本意

晓禽鸣,透纱窗、黯黯淡淡花影。小楼昨宵听尽夜雨,为著花事惊醒。千红万紫,生怕它、随风不定。便匆匆、自启绣帘看,寻遍芳径。

阶前细草蒙茸,承宿露涓涓,香土微泞。今番为花起早,更不惜、缕金鞋冷。雕栏画槛,归去来、闲庭幽静。卖花声、趁东风,恰恰催人临镜。

一瓣心香无限意——丁宁

丁宁,字怀枫,号昙影,又号还轩。她可以说是我国近代最后一位有所成就的女词人。

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丁宁生于江苏镇江,第二年随父亲举家迁居扬州。她是庶出,生母在其出世后不久即辞世。丁宁十三岁时,父亲为叔伯害死;十六岁时,由嫡母主持完婚,嫁到扬州一黄姓人家,次年生女,小名文儿。她的丈夫“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还经常虐待她。女儿曾经是她的心灵寄托,却在四岁时不幸夭折。此后,丁宁不堪丈夫的打骂,坚决提出离婚。这在当时是很需要勇气的,她遇到的阻力也极大。后来,她当着族人的面发誓永不再嫁,才得偿所愿。此时她年仅二十二岁。

其后,丁宁先后师从扬州名士陈含光、程善之、戴筑尧等学习诗文,她的词作《昙影楼词》曾在龙榆生主编的《词学季刊》上以“专号”的形式发表,在当时影响很大。

1937年,日寇侵占扬州。丁宁先是与嫡母避难于镇江,后来又迁至上海。1938年4月,与丁宁相依为命多年的嫡母去世,丁宁从此孤身一人,流寓上海。她先后在南京私立泽存书库、南京中央图书馆古籍部任编目员和特藏员,南京解放后,她留在江苏省图书馆工作。1952年,在华东人民革命大学学习后,丁宁被分配至安徽省图书馆工作,直至1980年9月15日因病去世。

丁宁的遭遇让人叹息。令人钦佩的是,备受磨难的她在词的创作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她生于近代,词作却完整保留了蕴藉含蓄而又清雅秀丽的古典美。

临江仙·志恨

历尽酸辛偿尽泪,灯前病里吟边。珠沉沧海玉生烟。寂寥春似梦,迢递夜如年。

一瓣心香无限意,尘劳忧患都蠲。芳韶长驻月长圆。枣花多结子,柳穗莫飘绵。

临江仙·乙亥春日

帘影沉沉银箭悄,残阳消尽余温。小窗闲倚待黄昏。荒庭春似梦,新绿旧苔痕。

料峭轻寒侵短袂,东风吹醒吟魂。飘萍无住絮无根。清因随逝羽,何处问前身。

李清照说:“此花不与群花比。”她确实有这样骄傲的资本。虽然其他女词人亦有温婉的佳句,但李清照的才情与文采,确是无人能及的。在女词人中,能与李煜、欧阳修、苏轼、辛弃疾、周邦彦等大词人齐名并举的,就只有她了。

所以,她就如词中的这一树清新淡雅的梅花,在二十四番花信中,实为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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