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不为仕负才名

第二章 文不为仕负才名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孟浩然和白鹤山的张子容、西山的辛谔、檀溪的吴悦、襄阳城周边的朱去非、王宣等一帮年轻学子,个个跃跃欲试,准备参加李唐匡复之后,国家每年一度进行的科举考试。

李唐匡复之后,国家的科举考试恢复了李唐的旧制。考试的时间是每年初春之时,由乡里荐选贤良俊拔之士,参加四月里的县试,县试之优者参加九月里的府试,府试的前二到三名,参加第二年正月在朝廷考试院举行的国家科举考试。国家的科举考试又分为进士科考试、俊士科考试和秀才科考试等众多科目的考试。由于在这众多科目的考试中,朝廷最为看重的是进士科考试,所以,一般所说的科举考试,通常指的是朝廷的进士科考试。

李唐匡复之后的进士科考试,和武周时期的进士科考试相比,增加和恢复了诗赋的考试,即为诗赋、试策和帖经三场。朝廷的进士科考试,先考诗赋,诗赋之高者,才能参加后面的试策和帖经两场考试。所谓试策,就是根据提示和要求,写一篇有关朝廷时事政论的文章。所谓帖经,就是根据提示和要求默写经史子集。

由于神龙元年襄阳县试的荐选报名时间已过,所以,孟浩然和张子容几位襄阳学子,只能参加神龙二年襄阳县试的乡里荐选报名。

想到即将在明年开始报名参加的科举考试,孟浩然和几位乡里学子个个踌躇满志。然而,李唐匡复之后的国家朝政,却是云诡波谲,一片混乱,事实远不像孟浩然和与他交好的几位年轻的襄阳学子想象的那样美好。

神龙元年,虽然武周倾圮,李唐匡复,从表面上看,一切都恢复了唐朝的旧制,但实际上,过去的武周旧臣摇身一变,全都成了李唐朝臣。武则天迁居上阳宫,皇上李显每隔十天便去探视起居。特别是,武则天为了防止自己退位之后,李姓皇族会对武氏宗族进行血洗和清算,她在退位时提出条件,要皇上李显把他和韦后生的女儿安乐公主,嫁给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皇上李显不仅答应了武则天提出的条件,而且还真的履行承诺,果真把自己最亲的宝贝女儿安乐公主,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

皇上李显品性善良,心性懦弱。过去武则天把他赶下皇位迁到房陵(今湖北房县)的时候,就只有韦后天天陪在他身边。那时候,每逢有洛阳使臣来到房陵,李显都以为是母亲武则天派人要来杀他,把他吓得要死。韦后就对他说,人世间祸福无常,不就是一死吗,为啥要怕成这样。

那时,李显与韦后在房陵情深意笃,备尝艰辛。李显曾拉着韦后的手动情地发誓说,如果有一天他能重见天日,韦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绝对不会干涉的。

现在李显做了皇上,韦后自然就成了皇后。皇上对皇后言听计从,每次皇上临朝问政,韦后就隔一道帷幔坐在皇上后面,与皇上共摄朝政。

李唐匡复勋臣张柬之、桓彦范等人实在看不下去,便由桓彦范向皇上进表奏道:“自古帝王,未闻有与妇人共政而不破国亡身者,愿陛下览古今之戒,以苍生为念,令皇后专居中宫,勿出外朝干国政。”

这下可把韦后气得咬牙切齿,从此,她对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位匡复勋臣恨之入骨。

李唐反正,武氏皇权旁落,武三思、武崇训也自然更是对匡复勋臣张柬之切齿痛恨,于是,他们便与韦后沆瀣一气,共同在皇上李显面前对张柬之等人进行罗织诬陷。

皇上登基,当立太子。中宗李显一共有四个儿子,长子李重润是皇上与韦后所生,早年被武则天所杀;次子谯王李重福时任左散骑常侍,负责护卫东都;三子卫王李重俊年岁弱不及冠;四子温王李重茂还不足十岁。

于是,张柬之等人打算向皇上进表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然而,韦后在皇上李显面前诬陷说,二皇子李重福是个逆子,他早就盯着皇上这个位子,并说当年他哥哥重润的死,就是他搞的鬼。

皇上把韦后的话听进了心里,于是,他将二皇子李重福贬出东都洛阳,最后把他赶到与襄州毗邻的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去做均州刺史,而策立太子之事,也就此被搁置了起来。

四月,张柬之迁任中书令。

张柬之担心武三思复辟武周之心不死,向皇上谏言说:“赖天地之灵,陛下反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有违众望。愿陛下损其禄位、去其王爵,以告慰天下。”

然而,皇上李显在韦后的唆使下,不但听不进张柬之的话,反而授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与张柬之并列朝政,气得张柬之抚床叹愤,弹指出血,恨自己匡复之初没有一举剪灭武氏,致使举朝上下,人心不聚,国势危急。

就在张柬之对国事忧心如焚之时,武三思则是每天都在处心积虑地揣摩着皇上的心事。他知道皇上对皇后言听计从,于是,向皇上进言赏拔韦氏宗族,时时处处讨好笼络韦后。于是,韦后与武三思渐渐结成同盟,二人日夜向皇上进言,诬陷张柬之等匡复勋臣。

韦后、武三思在皇上李显面前说,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人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不如将他们各自封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其权以稳朝野。

中宗李显把张柬之的满腹忠言视若耳旁之风,却把韦后、武三思这些奸佞之徒居心叵测的话奉若神明。五月,皇上李显将中书令张柬之册封为汉阳王,赐金帛鞍马,而后罢知政事。一代名臣张柬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呕心沥血冒死匡复的李唐王朝,渐渐被韦后、武三思等一批奸佞之徒把持。

中宗昏庸无能,张柬之回天乏术,他痛心疾首,忧思成疾。有着政治家敏锐眼光的张柬之知道,韦后、武三思怂恿皇上授予他汉阳王这个空头衔,其实是为他们日后对自己进一步加害在埋下伏笔。所以,对皇上李显失望至极的张柬之,决定辞去汉阳王这个空头衔,托病还乡,远离政治。

在张柬之心里,他是一直都希望皇上李显能够授予他襄阳公这个爵位,让他体体面面地回家乡襄阳,归乡养疾。然而,头脑简单的皇上李显,没有答应张柬之提出的辞去汉阳王的请求,他只是同意让张柬之以襄州刺史的名义,还乡养疾。

在张柬之离开洛阳时,皇上李显还亲自带领众官员在东都洛阳的定鼎门外,对启程回乡的张柬之祖道相送。

八月初,张柬之从洛阳回到襄阳,正赶上汉江上游一带秋雨滂沱,汉江江水暴涨。由于汉江江堤年久失修,加上江水多日浸泡,江堤溃决,襄阳城外一片汪洋。

张柬之回襄阳,本来只是打算挂个襄州刺史的虚名在家乡颐养天年,没想到刚刚回来,襄阳就发了这么大一场水灾。原想着离开东都洛阳,甩开了让他时时揪心的国政,从而回家乡寻求一份心静,没想到回到襄阳,让他时时费心劳力的事比他在洛阳当宰相的时候更多了。虽然张柬之已年过八十,但是,面对襄阳发生的灾情,他却处处身体力行,带领官员和民众固城筑堤,防洪抗灾,深受襄阳人民拥戴。

神龙元年八月的这场洪水,把从襄阳城南到襄水北岸的绝大部分土地,都淹成了一片汪洋。而襄水南岸依临岘山,由于地势较高,在这场空前的水灾中,并没造成多大损失。孟家涧南园的房屋依山而建,更是安然无恙。除了屋前低洼处的水田被襄水河里溢起的黄水淹没之外,这场水灾对孟家农作物的收成,影响也不是很大。可是,孟家在这场空前的水灾中,也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住在襄水北岸的好多人家,都纷纷逃到涧南园来躲灾避难。

这次汉江决堤,除了在襄阳一连下了十几天的连阴雨之外,在这之前,孟浩然丝毫没有预感到过汉江会决堤的一丝征兆。这些天里,他把桃林深处的草庐当成了自己的书斋,每日枕戈待旦,孜孜求读。

对于浩然离开家里宽敞明亮的书房,独自一人住到山坡上的茅斋草庐闭门读书,父母亲不仅没有阻止,而且还在心里暗暗为他高兴。先祖孟子不是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浩然能够放弃家里舒适的条件,独自住到山坡上的草庐去读书,这是好事,因为只有那些敢于吃苦的人,将来才能真正去干一番大事。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茅斋的屋檐下,传来一片雨水淌落的滴答声。这段时间,雨下得比较多了,这样的雨水滴答声,根本就不会引起浩然的注意。

孟浩然把书卷铺展在窗前的案台上,一遍遍仔细地翻看。这时,从山下的涧南园宅那边传来一阵如若鼎沸的人声。

家里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孟浩然从案台前站起身来,他打算走到屋外的茅檐下去看个究竟。

这段时间,天一直在下雨,从茅斋回涧南园宅的这段林间小路,满是泥泞,所以,这些天来,浩然一直都住在山上的草庐没有回去,平时的吃穿用度,都被父母安排好了差人送来。这样的雨天里,他唯一能做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不仅《论语》《孟子》《中庸》《大学》,全部都能倒背如流,就连《诗经》《楚辞》这些文著,也全部都能熟记于心。

这座位于桃林深处的草庐,平日里实在是太静了,特别是在这入秋季节的雨天里,连蝈蝈的鸣叫也听不到一声。所以,尽管山上的草庐与山下的村落隔着不近的距离,但是,有时山下人大声说话的声音,在草庐里依然能够听得清晰。

孟浩然走到草庐檐下,他试图向山坡下的村子里看去,但是,已然开始在秋风中零落的桃树的枝叶,还是阻挡了他的视线。这时,山下的人声更加喧嚷,在一片嘈杂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说汉江决堤的事情。

汉江决堤了!孟浩然心里一惊,他连斗笠也来不及戴,就踩着泥泞,往桃林高处的山梁上快步走去。

丝丝秋雨凉凉地打在脸上,孟浩然顾不了这些,他快步走上屋后的山梁,抬眼向北望去,只见襄水河的北岸,一片白水茫茫。一处处绿树掩映的房屋和村落,俨然是一座座漂浮在水上的小舟,而北面偌大的襄阳城,更似变成了一座水中孤岛。

在那白水茫茫之处,原本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稻田里的稻子已经成熟,要不是遇到这场绵绵的连阴雨,田里的稻子这会儿应该早就已经收割完毕。但是,现在这些眼看已经收到手的谷子,却被泡在了半人多深的水里。这样,会让多少人家一年的吃饭成了问题。

望着眼前的情景,孟浩然紧紧地蹙着眉头,他头脑涨涨的,一时感到有些蒙。

山下的人声愈见嘈杂,孟浩然知道,肯定是住在附近的受灾人家,到涧南园这里避难来了。

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溅起的泥浆沾污了衣衫,孟浩然一步一滑地踩着泥泞,向着山下的家里连走带跑地疾奔而去。

孟浩然走进涧南园宅的时候,家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灾民。

由于汉江决堤,水势上涨得很快,住在襄水北岸的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连猪牛都来不及牵,就背着包袱卷着铺盖逃了出来。随着前来躲避水灾的人越来越多,孟家的前庭后院、穿堂厢房里,到处都被无家可归的人们站满了,就连屋檐下也挤满了人。孟家井井有条的秩序一下子被打乱了,大人们的说话声、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从小到大,孟浩然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

面对一下涌来的这么多灾民,孟浩然急匆匆地走过穿堂,径直赶到后院的正房来找父母,和他们商量如何解决灾民的吃饭问题。不管怎么说,既然这些灾民来到了涧南园,就不能让他们在这里饿肚子。

孟老爷夫妇让浩然和洗然带人在院子外面架起两口大锅。米粮不够,浩然就带人到磨坊里去碾,蔬菜不够,洗然就带人到菜园里去采,他们个个忙得满头大汗。突然要为这么多人做饭,首先最缺的就是人手,好在这些逃难的灾民中,也有不少眼尖手快、见机生勤的,主动帮着在支起的大锅前,又是灶前生火,又是淘米洗菜。在众人一番紧张的忙碌之后,孟家终于让这些逃难的灾民,都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

孟浩然站在人群拥挤的屋外,紧锁着眉头抬头看天,天色阴沉沉的,看上去,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

灾民们白天的日子还好将就,可到了晚上怎么过?总不能让他们一晚上都这么站着吧!况且这淅淅沥沥的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怎么办呢?

孟浩然在心里默默地算计着,把孟家所有的正屋、厢房、穿堂、仓房、磨坊、灶间、牛厩这些经过收拾之后,能放置铺盖的地方全都利用起来,也还会有好多人晚上没有可以躺着睡觉的地方。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孟浩然把目光挪向北竹园的那片竹林。

望着眼前这片雨中的竹林,再回头看看身边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孟浩然在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砍竹子搭棚去。

竹子不是树木,砍起来很容易。竹子又很结实和轻便,用它搭建临时简易的棚舍,也是眼下能够选用的最好材料。用竹干搭棚架,用竹枝竹叶搭棚顶,竹子砍倒后,搭棚的地点也可以就近选在北竹园里,所以,只要有人手,赶在天黑之前搭好十几个竹棚,完全还来得及,想到这里,孟浩然的眼里不禁掠过了一丝欣喜。

孟浩然让人找来十多把竹刀,然后动员年轻力壮的灾民们和他一起到北竹园里砍竹子搭棚。

然而,孟浩然的提议并没有得到挤在廊檐下的灾民们的响应。

这些灾民前来避灾,孟家已经无偿地为他们提供了饭食,这本就让他们在心里充满了感激,现在,孟浩然又提议让大家帮着去把孟家的竹林砍掉,来为他们搭棚,这让他们心里,谁都觉得过意不去。

望望渐暗的天色,孟浩然觉得不能再往下等了,他心急火燎地从地上捡起一把竹刀,连蓑衣和斗笠都顾不上穿戴,就一头钻进了雨里。

孟浩然拿着竹刀,一路连走带跑地来到北竹园里。望着眼前的一竿竿修竹,他开始感到了一丝迟疑。

多少个春夏,自己在这片竹林的浓荫下,弹唱吟赋;多少个秋冬,自己在这片竹林的静谧中,习读诗书。这里毕竟留下过自己少年成长的片片足迹。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冰凉的雨丝不停地打在浩然年轻俊逸的脸上。他用手轻轻地揩去从额头淌下的雨水,然后径直走到一根高大的楠竹前,用手轻轻地抚着碗口粗细的竹子,过了好久,他才缓缓地扬起锋利的竹刀,然后用力猛地向竹子砍去。

不一会儿工夫,孟浩然便将北竹园里的竹子砍倒了一大片。

灾民们见竹子已经被砍倒了,知道浩然是真心实意地要为他们搭棚,这才来到北竹园里,和他一起用砍倒的竹竿扎起“人”字马,搭起窝棚的棚架,然后,大家再把竹枝竹叶绑扎在棚架上,搭盖成棚顶。

人多好干活。只是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十几座“人”字形的简易窝棚便在北竹园里搭了起来。

孟浩然又冒雨带人从自家的草垛上扯来几十捆旧年的干稻草,垫在竹棚内湿湿的地面上,再在干稻草上放上灾民们逃难时带来的铺盖,就这样,孟浩然赶在天黑之前,想办法把众多的灾民全部都临时安置了下来。

孟浩然在神龙元年八月这场水灾中砍竹搭棚的义举,让生活在襄水北岸的好多灾民,对这个年轻英俊的后生感激不已。

随着水灾过去,孟家涧南园里的日子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时间过得好快。

随着冬去春来,涧南园屋后山坡上的桃花渐次开放,望着满坡层层叠叠粉艳艳的桃花,想着这屋后山坡上的桃花仅仅在几个月后就将结出硕果,孟浩然的内心不禁波澜起伏。

桃园里的桃树,要经过漫长冬天的历练,才会在春天绽开花蕾。又要经过长长的春的孕育,才能结出满枝累累的硕果。而自己马上就要面对的科举考试呢?

自从决定参加县试应考这一年多来,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孟浩然都是在桃林深处这间陈设简陋的草庐里闭门读书。经历了炎夏的汗流浃背,也经历了严冬的寒风凄凄,如今,各种经史子集都熟记于心,倒背如流。

然而,自己能不能在县试应考中绽开花蕾、结出硕果呢?

尽管孟浩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可是,考试毕竟是考试,在应考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出现失误。

襄阳县试,是国家科举考试在襄阳地方上的第一试,无论是襄州州府还是襄阳县府,对此都很重视。已经八十二岁的襄州刺史张柬之,更是把他回乡后,家乡襄阳迎来的第一场县试科举,看成是自己在家乡为国选贤、为国选才的第一试。张柬之特别希望看到家乡襄阳的英华才俊,能够在这场考试中被选拔出来,让他们走出襄州,走向洛阳,去做为国家鼎力的栋梁之才,从而去完成自己那些未竟的心愿。

时间还在三月末的时候,襄阳县试的准备工作就在县府衙门内紧锣密鼓地展开。学子参加县试,历来都是由县府主簿负责主持操办,一连几天,襄阳主簿贾弁都忙得不可开交。神龙二年(706),襄阳县内报名参加县试的考生很多,他当下的主要任务就是要从这众多的学子中,选拔出几个特别优秀的考生,让他们参加九月由州府举行的襄州府试。

襄州州府和襄阳县府两个衙门同在襄阳城内,由于张柬之对这次襄阳县试十分重视,他生怕这为国选才、为国选贤的考试会出现一点纰漏,所以,他一再叮嘱襄阳县府,一定要做好考试的规划和日程安排。县试与朝廷的进士科考试,所考的科目相同,都是诗赋、试策、帖经三场,但是它的考试规模小,考试程序也很简单。朝廷的进士科考试分为前后两次,第一次先考诗文,诗文考试的成绩出来之后,其中的文之高者,才能参加后面的试策、帖经两场考试,所以,整个的考试时间,前后需要七八天。而县试则是这三场考试在一天内全部完成,考试成绩也是直接将这三科放在一起,进行综合考评。

四月,正值春夏之交,气候温暖适宜。

在考试的前一天,参加县试的襄阳众学子们,被安排住到了离考场不远的客栈里。

天近黄昏的时候,来自襄阳各地的应试学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客栈。在客栈内的大槐树下,相互熟识的学子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面对明天即将到来的考试,他们感到既紧张,又兴奋。

孟浩然、张子容、辛谔、王宣、吴悦、朱去非,全都报名参加应考,他们住进客栈之后,又有王迥、丁凤等更多的襄阳学子,在这里与浩然慕名相识。一帮踌躇满志的年轻人欢聚在一起畅叙心怀,让他们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和轻松。由此,孟浩然又和王迥、丁凤诸人结为知己。

王迥,襄阳鹿门山人,排行居九,人称王九,自号白云先生。丁凤,排行居大,人称丁大。

第二天,天一放亮,应试的学子们简单地吃过早饭,便匆匆地赶往离客栈不远的县试考场。在考场院外的大门两侧,一帮身着黑衣的正班衙役穆然肃立,在考场的四周,还有几十个身挎腰刀的衙役,在四处巡弋。

应试的学子们经过县试考官的身份核对和简单搜查之后,穿过一段曲折的院廊,走进一片绿树掩映之下分外静谧的县试考场。

县府考场是座四角见方的大庭,大庭内,单人单桌的桌椅已经摆好,并且编上了序号,桌与桌间宽三尺。在考场的正前面,摆有一张三踏步的木台高椅,在考场后面两侧,也各摆一张。坐在木台高椅上居高临下,整个考场一览无余。待应试学子们陆续进入考场落座之后,由两位县试辅考对入场应试的学子们逐一核对序号身份。做完这些,他们才各自回到考场后侧的那两张木台高椅上坐下。

辰时一到,主考官贾弁正式进入考场,考场内顿时一片肃静。

第一场诗赋的考时过半时,八十二岁的襄州刺史张柬之,亲自来到了考场上,望着眼前这些襄阳的英华才俊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于是,他禁不住心里一阵激动。随着年事渐高,他感到襄阳在他心里,已经有了越来越重的分量。他多么希望能从这里走出一批品学兼优的才子,到朝廷的进士科考场上,去为家乡襄阳争得荣光。

张柬之一边在考场内缓缓地走动,一边轻轻从后面一连看了不少学子的考卷,他觉得他们所赋的诗文,句意平平,这多少让满怀一片热望的张柬之有些失望。再往前走,坐在前面的一个白衣少年引起了他的注意。从侧面背后望去,只见那位少年头扎紫绾巾,身穿白丝缎衫,腰系刺锦浅束带,面廓清瘦,聚精会神。张柬之轻轻地向他身后走了过去。

白衣少年的考卷摊铺在考桌上,张柬之放眼望去,只见考卷上的字迹,运笔流利,笔锋遒劲,不看诗文,就是仅凭这一手好字,就让张柬之眼前一亮。

孟浩然静静地坐在考场上,他看见一位鹤发银须的长者正一脸慈祥地望着自己,尽管长者的腰身略显佝偻,但其身形却依然伟岸。孟浩然不由得心里一紧:是谁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这么自由地进入考场呢?此人莫不是自己在心里一直都很崇敬的张柬之?

张柬之将整个考场全都巡视了一遍,他担心自己在考场上待的时间长了,会影响学子们的考试,于是,就轻轻地从考场上退了出去。

第一场考完之后,应试的学子们稍事休息,然后再次进入考场,参加县试的第二场考试——试策。所谓试策,就是学子们根据当前的时政或是时事,引经据典,写一篇能够阐述自己个人观点主张或是应对方法的论文。

诗赋和试策考的都是学子们的活学活用,不管水平如何,学子们都总能有所发挥,而在用过晌饭之后的第三场考试——帖经,那可就要考学子们死记硬背的真功夫了。第三场考试帖经,就是从浩繁的古书古籍中,节选出十个章节,在考卷上给出提示。而考生们则要按照考卷上的提示和要求,把节选的章节字迹工整地默写出来。应试的学子们往往就因为一句话、一个字写不出来,常常会急得抓耳挠腮。所以这第三场考试,作弊的人明显比前面两场要多起来。考试时间还未过半,就已经有好几个考生因为照抄夹带,而被主考官贾弁撵出了考场。

然而,在静静的县试考场上,孟浩然却是胸有成竹。只见他笔行纸上,沙沙有声,好多节选章节,都是一字不漏、一气呵成。只有少数的几个章节,仅是略作思忖,随之一蹴而就。

襄阳县试结束之后,主考官贾弁对多数学子的考卷并不满意,然而,对孟浩然的三科考卷却是赞不绝口。孟浩然轻松上榜,夺得县试高第。

襄阳县试的考试成绩出来之后,襄州刺史张柬之非常高兴,他决定邀请县试的上榜学子到他家里做客,他要对家乡这些上榜的学子进行勉励,同时还要表达对他们的期望。

张柬之从洛阳回到襄阳后,并没有在襄阳开建王府,他只是将自己在襄阳的老宅经过修缮之后,就直接住了进去。张柬之的家宅,坐落在一片葱茏的林荫之下。老宅墙高院深,宅内有园林水榭、回廊楼亭点缀其间。

孟浩然和其他几位上榜学子,在主考官贾弁的带领下,一起走进张柬之府第。其时四月之初,正值春夏之交,只见张家的园庭内,一片荷青水绿。他们沿着荷池边幽长的甬道,过一道石级门庭,进入到内庭,他回头看时,刚才的荷池修树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阵夹着青荷淡香的狭道斜风,从门廊内轻轻地刮过。

张柬之拄着拐杖在家人及州府官员的簇拥下,一脸高兴地迎在这里,见孟浩然和其他几位上榜学子在襄阳主簿贾弁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张柬之一边忙着和孟浩然众学子挥手致意,一边寒暄着把众人向内庭引去。

孟浩然跟着众人一起穿过廊院,来到内庭,只见内庭的厅堂内,铺着一方编有图案花纹的龙须席,在龙须席上,摆有打围成方的矮桌,在矮桌上,早已摆好了果酥酒馔,在矮桌的后面,则是摆着刺绣有花鸟图案的圆蒲团。

孟浩然学着陪行官员的样子脱鞋去履,走到龙须席上,和众人一起在圆蒲团上坐下来,立刻便有侍女过来开樽斟酒。只见斟入酒杯中的酒,香味浓厚,色如玛瑙。

张柬之和众人一起坐下来之后,谈到这次襄阳县试,不禁感慨万千。这些上榜学子的三科考卷,张柬之全都看过了,特别是孟浩然的考卷,留给他的印象最深。常言说,文如其人。看过这些学子的诗赋文章,张柬之知道,他们个个都是胸怀大志,这让他感到很高兴。而一说到东都洛阳,他又不禁心绪黯然。不知不觉离开洛阳已经半年多了,张柬之不知道国家的朝政在那里都乱成了啥样。韦后依然临朝摄政,武氏一族依然位列三公,他真不知道被自己一手扶上帝位的皇上李显,究竟要把自己冒死匡复的李唐王朝带向何处。

说起让他忧心不已的朝政,张柬之不由得向众学子讲述起自己被韦后、武三思罢官还乡的前因后事,说得大家心情一片沉重。为了调适大家的情绪,张柬之提议大家谈论诗词吟赋,众人兴致盎然,直到天明方散。

经过张柬之的一番长谈,孟浩然方才知道,原来一直在自己心目中位高权显的张柬之,其实是被韦后、武三思构陷,遭遇罢相,黯然还乡的。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曹操和荀彧的故事。汉献帝建安十七年(212),曹操意欲晋爵魏公,但他却遭到了谋士荀彧的坚决反对,不久,曹操南征孙权,走到濡须时,荀彧病了,然而,曹操派人探病,却给荀彧只送去一个空盒子。荀彧知道曹操的意思分明就是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于是就气愤地服毒自杀了。荀彧死后的第二年,曹操也就如愿晋爵做了魏公。如今的韦后,就如同当年的曹操。是她怂恿皇上罢了张柬之的宰相之权,却送给他一个汉阳王的空头衔。她这不就是在把张柬之这些匡复勋臣从朝廷内扫地出门吗?人世尊卑,瞬息万变。真可谓是世事沧桑,荣辱无常啊!孟浩然禁不住在心里一阵唏嘘。

带着复杂的心情,孟浩然有感而发,吟诗一首:

襄阳公宅饮

窈窕夕阳佳,丰茸春色好。

欲觅淹留处,无过狭斜道。

绮席卷龙须,香杯浮马脑。

北林积修树,南池生别岛。

手拨金翠花,心迷玉红草。

谈天光六义,发论明三倒。

座非陈子惊,门还魏公扫。

荣辱应无间,欢娱当共保。

从张柬之府第归来之后,一连几日,孟浩然都郁郁寡欢。他原以为李唐匡复,必将万民同心,国家定会再辟贞观盛世。可让他没想到的却是,当今皇上肩负一国之重,竟会视万民如儿戏,懦弱到与皇后同朝问政,对武氏一族迁就纵容,致使国家朝纲千疮百孔,危机四伏。韦后、武三思觊觎皇权、操控朝政,致使朝中小人趋炎附势,奸佞之徒为所欲为。泱泱大唐王朝才出狼群,又落虎口,这仿佛在孟浩然满怀壮志雄心的烈焰之上,被人猛浇了一盆凉水,让他多少感到有些失落,孟浩然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比过去成熟多了。

四月末的涧南园竹青草绿,水美风清。碧波荡漾的襄水河在孟家的北竹园边,日日夜夜,汩汩流淌。随着端午将近,涧南园里农事渐忙,孟家门前的水田已经都被扛着弯犁的长工们翻耕了几遍,育秧棚里的秧苗也已经长出了一寸多长。好在家里的大小农事,都有专人负责安排操持,现在涧南园里的人各忙各的,这让孟浩然反倒感到有些孤寂和安闲。

尽管县试之后还有府试,但是襄州府试还要等到秋后的九月才能举行,这中间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月,所以,浩然还不急于现在就去天天闭门读书。

其实,这些天孟浩然也没有心思读书,因为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好友王宣,没有县试及第,忧郁之下,决定报名从军,这件事多少给浩然带来了一些心理影响。

王宣是孟浩然特别要好的朋友,回想起两人一起从小长大的那些经历,他们曾在一起谈志向、谈时事、谈对纷繁社会产生的各种现象的理解、看法和感受,在很多时候,他们都能心有灵犀。然而,这一切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过去无忧无虑、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日子将会一去不返,因为他们也要渐渐地融入社会,或者渐渐被现实社会所同化。

县试落第,作为社会下层士子的王宣,想要靠读书去实现理想和抱负的愿望,已经变得遥不可及。要想出人头地,他就只有靠从军这条路了。尽管从军之路,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不测和凶险,但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和人生理想,他也必须要去。对于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士子来说,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自从知道王宣要去从军的消息,孟浩然的心里就开始有种隐隐的不安,但是,面对王宣从军的决定,他又不能把自己的不安说出来,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对王宣进行宽慰和激励。“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从军就应该有从军的豪气。

临近征兵大典这天,孟浩然带着王宣一起来到襄阳城东南角的仲宣楼上。

在襄阳城的东南城垣上,矗立着一座叠檐高楼,它原本是一座瞭望军情的望楼。三国时,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字仲宣)投靠襄阳刘表,写下了千古名篇《登楼赋》,后来,人们为了纪念王粲登楼作赋,于是,就把这座军事望楼改名叫做仲宣楼。

孟浩然和王宣一起登楼南眺,只见逶迤的岘山,绵延起伏,苍翠如屏。翘首东望,远处宽阔的汉江,绿水含烟,碧波万顷。望着家乡襄阳美丽的山山水水,孟浩然和王宣不约而同地吟诵起王粲的《登楼赋》: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

好男儿志在四方。

“一举灭獯虏,再举服羌夷”,遥想王粲一个大才子,当年从军,竟是那样的激情豪迈。孟浩然和王宣都从王粲当年从军的激情豪迈中受到感染,随着他们对王粲诗赋的句句吟诵,二人渐渐变得情绪高昂。

为了保卫国家的一片安宁,即使是才华横溢的王粲,也要报名从军,去为国家建立功勋。而自己和王宣都是血气方刚的堂堂男儿,为了国家的一片安宁,就是舍弃了自己的生命,又有何妨?

孟浩然和王宣站在仲宣楼下那块“凭栏开襟”的额匾下,他们沉默了许久。孟浩然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镶有金丝刀柄的匕首,他缓缓地把匕首从刀鞘里拔出来,三寸刀刃寒光闪闪,刀锋似可吹毛断发,锐利无比。这把匕首一直是孟浩然随身携带的心爱之物。

孟浩然缓缓地把匕首插入刀鞘,然后,十分郑重地把匕首紧攥到王宣手上。

王宣就要走了。

随着应征的兵勇在襄阳征兵大典的校场上校阅完毕,王宣和一群血气方刚的襄州男儿,打着烈烈如火的旌旆旗帜,跟随在襄州司马身后,列队自临汉门出城,然后从城北的临汉门码头登船过江。

孟浩然挤在临汉门码头送行的人群中,望着与自己情深意笃的好友王宣即将登船远去,他那张清瘦俊朗的脸上,两行清泪潸然而下,他不停地向王宣挥舞着手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兄弟远别时,那种如同心被撕裂般的痛。

送走王宣之后,孟浩然难过了好久。然而,还没等他的心情稍稍平静,又从襄阳城里传来了张柬之被迫离开襄阳的消息。

神龙二年(706)五月,随着皇太后武则天去世之后被下葬于乾陵,武三思担心皇上李显会对张柬之等一批匡复勋臣,重新提拔重用,于是勾结韦后,让自己的心腹——侍御史郑愔,诬告张柬之、敬晖、桓彦范等五人与驸马都尉王同皎曾为同谋。

早在神龙二年二月,由于王同皎对韦后、武三思相互勾结操控朝政很是不满,于是在洛阳集结义士,准备起兵诛杀武三思之后,再勒兵入宫捉拿韦后问罪,没想到被人出卖,事情提前暴露,结果王同皎被斩。

在韦后、武三思的授意和指使下,由于侍御史郑愔对张柬之的无端诬陷,结果皇上李显不仅罢黜了张柬之的勋封爵位,将他贬为新州司马不说,而且还要他带着全家离开襄阳,迁往新州(今广东省新兴县)。

本来打算回家乡养老的张柬之,仅仅回襄阳还不到一年,又被迫离开襄阳,带着全家迁往新州而去。

孟浩然闻知此事,不禁在内心产生了层层波澜。张柬之德高望重,今年已经八十二岁了,他回到襄阳,也就是想叶落归根。他不知道,皇上李显为什么不仅罢黜了他的勋封爵位,而且还要他带着全家离开襄阳。襄阳是张柬之的家乡,他对这片土地的依恋和深情,难道是你皇上的一句话就能改变的吗?你让他离开襄阳的时候,难道你忘了,是张柬之一手把你扶上帝位的吗?不懂得世理伦常,你还枉做个什么皇上?

张柬之离开襄阳这件事,如同在孟浩然本是一片火热的内心,浇上了一盆凉水,从而让他开始感到了丝丝迷茫。

每当有心事郁结的时候,孟浩然都喜欢到好友张子容、辛谔那里去坐一坐。

和朱去非、吴悦这些好友相比,他觉得他与张子容、辛谔、王宣最能说到一块去。但是王宣已经从军北去,现在和自己最要好的知己,就数张子容和辛谔两个。与张子容和自己相比,住在西山的辛谔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他那勤奋豁达而又乐观向上的性格,总能让人受到感染,让孟浩然甚至从心底里对这位好友感到钦佩。

辛谔住的西山与孟家的涧南园相隔也就是几里地,五月的襄水河行舟水便,于是,孟浩然来到南渡头上,解开泊在渡头上的一条小船,然后划着双桨,便往西山寻辛谔而去。

斜阳之下,凉风初起,小船虽是逆水而进,却也在水上跑得飞快。青草葱郁的西山林稀树疏,远远看去,似乎只有一些老树孤零零地兀立在山岭山坡上。再往前行,河面也随之渐宽渐阔。襄水河边的西山坡上,一条从岘山深处潺潺而来的涓涓细流,自一道长满青苔的石壁之上飞泻而下,在石壁下形成一个幽深暗蓝的石潭,此潭叫做岘山潭。在岘山潭旁边一个长满茅竹的小岛上,一个白发长者正在闭目闲钓。孟浩然沉浸在这片如画的暮色山水中。

船至西山脚下,孟浩然弃舟登岸,然后就沿小路往辛谔在半山腰里的书斋走去。

还未走近,孟浩然就听见山坳的茅屋书斋里传来一阵朗朗的读书声。辛谔他在,孟浩然心里一阵暗喜。

孟浩然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他看见辛谔正在伏案而读。望着眼前这个寒门学子如此勤奋,想到他平日里的乐观向上,孟浩然不禁想到了孔子的学生颜回。

颜回是孔子的学生,他虽然家境贫寒,但却乐观向上,处事贤达。孔子曾经感慨地对人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辛谔见孟浩然推门而来,连忙起身相迎。

两位友人促膝而谈,说到张柬之被迫带着全家离开襄阳之事,二人除了怒斥皇上李显的不仁不义之外,更是对韦后、武三思憎恨不已。两个年轻人的一腔家国情怀,总能让他们两颗年轻的心走得更近。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而孟浩然与辛谔之间的言谈却依然意犹未尽。直至掌灯时分,孟浩然方才起身离去。

与辛谔和张子容相比,孟浩然结识不久的王迥,就住得比较远了,其居处鹿门山与孟家的涧南园相隔着三十多里地。往返一次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就需要好几个时辰。

尽管如此,孟浩然还是打算到鹿门山去一趟,他不知道王迥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张柬之离开襄阳的消息,他想把这件事告诉王迥,他不知道王迥知道了这件事后,心里边会有什么感想。

这天一早,孟浩然轻快地驾着小船从涧南园出发,沿着襄水顺流而下。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屹立在襄水河岸的岘首山,像一个春梦未醒的少女,静静地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小船沿着襄水河绕到岘首山的东面之后,便进入了汉江。

太阳在天边露出了红红的脸颊,远处鹿门山的影子已经历历可见。

入夏的鹿门山青碧苍翠,山峦起伏。远远望去,只见崔嵬多姿的鹿门山如同一块碧绿的翡翠,倒映在澄明清澈的江水中。还未到鹿门,孟浩然就已经被眼前这灵秀柔媚的山光水色吸引住了。

再往前行,孟浩然把小船从汉江划入一条溪流,溪流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脚向前伸展,只见前面岩潭屈曲,水明如镜。忘情在这山清水秀的美丽景色中,孟浩然慢慢地划着小船,在这里来来回回地游赏了几次,可是眼前的景色似乎让他怎么也看不够。

这里的景色真是太美了!孟浩然想,东汉末年的庞德公之所以会隐居这里,采药不返,他老人家大概也是被这里美丽的山水陶醉了吧!

孟浩然把小船划到一个山湾的渡头边,弃船登岸,向人问明了好友王迥的书斋所在,然后依言前行。走出不远,看见前面两山如门,渐近渐拢,山沟里原本平坦的林间小路也渐往上行,路边的小溪哗哗有声。孟浩然抬头向前面看去,看见一大片翠竹绿油油的,如同一片绿海,随着山风摇曳。走近这片翠绿如盖的竹林,浩然看见竹林里有几间园庐若隐若现。

孟浩然知道,这里只是王迥的书斋,他的家在鹿门山外。他不知道自己贸然来访,王迥他此时会不会就在书斋。

孟浩然踩着石头踏步,跨过从竹林旁边流过的小溪,他看见园庐被一圈竹篱围着。孟浩然上前,轻轻推开竹篱门走了进去。

园庭里静静的似乎没人。

难道王迥他今天不在这里?孟浩然正在感到迟疑时,只见王迥捧着书卷从庭宅里走了出来,见是浩然来访,不禁欣喜万分。

在屋内用过茶之后,王迥和孟浩然一起走出屋外,沿着竹林间的青石甬道向着竹林深处走去。竹林里凉风习习,山鸟翻飞,阵阵莺歌雀鸣不时从翠绿的竹海深处传来,声音清脆婉转,煞是悦耳动听。再往前走,只见清清的竹溪旁边,伫立着一座宽大的竹亭。孟浩然走进亭内,只见亭子的亭顶、亭柱、亭廊、亭栏、亭围,全部都是用碗口粗细的竹子搭建而成,就连亭内摆放的桌椅也全都是竹子做成的。孟浩然依栏而坐,观竹溪、听鸟鸣、赏竹景,他被眼前这片清新雅致的美景深深地迷住了。

孟浩然与王迥在竹亭内倾心长谈,说到张柬之被贬新州之事,王迥怒目圆睁,他们一起痛斥韦后奸佞恶行,言语激愤,两位襄阳学子对国家前途的深深忧虑,在这方小小的竹亭里,已然找到了共鸣。

用过酒饭之后,王迥陪着浩然走出园宅,他们一起同游鹿门山。

鹿门山原名叫做苏岭山,东汉建武年间(25—56),汉光武帝刘秀带着侍中习郁还乡巡游,来到此地,夜间,刘秀梦见自己被乱军围困山中,走投无路之际,突然有苏岭山神前来护驾,帮他打败了乱军。一觉醒来,光武帝刘秀吓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当初仅以几千人起事,然而,却能一路逢凶化吉,直至问鼎登基,这其中莫非有苏岭山神在从中护佑?于是,汉光武帝刘秀就把这里视作圣地。他随即把跟随他的侍中习郁封为襄阳侯,敕令习郁在此修建寺院,以示尊崇。山寺建成之日,襄阳侯习郁命人雕石鹿一对,卧置寺门左右,一对石鹿夹道如门。于是,人们就把这座建在深山中的寺院取名叫做鹿门寺,苏岭山由此也就改名叫做了鹿门山。

过了鹿门寺后面的瀑雨池,沿着小路再往上走,前面山势渐高,而参天的大树也越来越密。在小路两边,垂藤倒挂,枝蔓横生,碧绿的鲜衣长附在垂藤横枝之上,山风轻动,飘若绿须。孟浩然跟着王迥在树木参天、林荫蔽日的羊肠小道上走了好一会儿,小路拐上一道不高的山梁。前面青崖绝壁处,水声哗哗作响。西斜的阳光洒进这条流淌在深山中的溪流里,涓涓溪流金光熠熠。

相传这里就是庞德公当年炼药取水的金涧,在金涧的上方,有一个长满绿衣青苔的石崖,陡如绝壁的石崖中间,有一个一丈多宽的石台,那里相传就是庞德公憩息的石床。

庞德公生于东汉,是孟浩然的同乡,他来到鹿门山,如今隐迹尚存,而高风已远。遥想当年荆州牧刘表数次召请庞德公入幕府为官,庞德公都辞官不为。庞德公说,鸿鹄把巢筑于高林之上,日暮来临之时得以安静地栖息;神龟把穴筑于深渊之下,黑夜来临之际得以安详地栖宿。庞德公不为高官厚禄所动,而做巢居高林之鸿鹄,心地坦荡如此,实让人倍感钦佩。

孟浩然、王迥在昔日庞德公栖卧的石床上坐下来,二人对庞德公当年从襄阳岘山来到鹿门山隐居之事,各抒己见,相互探讨,意犹未尽,就已日斜西山。二人自鹿门山怅然而下,由于孟浩然执意要赶回襄阳,王迥留他不住,只好把他送到山外泊船的渡头上,二人约日再会,依依惜别。

孟浩然划着小船沿着小溪,进入汉江。夕阳向晚,天边落霞洒在波澜起伏的江面上,宽阔的汉江金波粼粼。他不时地回过头来,看见远处的鹿门山渐渐地模糊在了一片如烟如梦的暮色里。

孟浩然情思激荡,油然吟诗一首,感物抒怀:

登鹿门山怀古

清晓因兴来,乘流越江岘。

沙禽近方识,浦树遥莫辨。

渐到鹿门山,山明翠微浅。

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

昔闻庞德公,采药遂不返。

金涧养芝术,石床卧苔藓。

纷吾感耆旧,结缆事攀践。

隐迹今尚存,高风邈已远。

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

探讨意未穷,回舻夕阳晚。

从鹿门山归来,孟浩然的心情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

过去,他曾胸怀一腔报国之志,意欲步入仕途,好去匡正社稷,施惠万民。可是,当今皇上昏庸,就算张柬之这样为朝廷披肝沥胆、为国家舍生忘死的贤良忠臣,到头来还不是被贬居一隅,最后落得连在家乡养老都不被允许吗?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当今昏庸之世,与其入仕混迹官场,还不如就像东汉的庞德公那样,用蔽日林荫做盖,以石壁苔藓为毯,日日和清泉流水做伴,天天与山鸟虫蛇为邻,到鹿门山做个清静无为的隐士去。

这样的想法在孟浩然的心里一经形成,过去曾经想要入仕为官的目标,便开始动摇而变得可有可无,进而没有了必须拔得襄州府试头筹的预期和重压,孟浩然的心情自然也就变得轻松平和了起来。

时间转眼到了七月,眼看着离襄州府试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了。就在这时,又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唐中宗神龙二年(706)七月,随着朝廷即将从洛阳西迁长安,韦后、武三思为了将匡复李唐的勋臣张柬之、敬晖、桓彦范等五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武三思秘密派人将写有武三思与韦后通奸、要将皇后废黜的榜文,秘密张贴到市井繁华的洛阳天津桥一带。然后,他们与御史大夫李承嘉秘密串通,诬陷说是张柬之、敬晖、桓彦范等五人使人所为。李承嘉在皇上李显面前,请求将此五人杀头治罪。

中宗李显虽然头脑昏庸,不辨忠奸,但是,他终因念及张柬之等五人匡复李唐,功盖社稷,并且曾经赐予他们铁券不死,所以,没有同意对张柬之等五人施与极刑,但是,却将他们五人定罪流放。张柬之及其家里年十六岁以上的子弟,被皇上李显下旨,流放泷州(今广东省罗定市)。

张柬之自从五月离开家乡襄阳来到新州之后,每日都在新州的家里深居简出,他把官任上的事情几乎全部交给了下属们去做,自己毕竟已经是八十二岁的人了,那些抛头露面的事情应该交给年轻人去做。

张柬之在家里也没闲着,他把自己以前写的文章札记和诗歌曲赋,按照时间先后或类别顺序进行整理,一共编了十卷。他打算让人刻版翻印,连书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做《张柬之文集》,他想在自己死后,能给后人留下点儿东西,同时,他也想让后人了解他张柬之曾经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然而,七月里腥风骤来。

时年已经八十二岁的张柬之被戴上沉重的枷锁,押入了牢狱。第二天,他就被当作犯人从新州押往泷州,和他一起被押解的,还有他一家老小十余口。

已是迟暮之年的张柬之戴着枷锁,每日翻山越岭步行几十里,加上岭南瘴气湿重,酷热难当,张柬之再也撑不住了,他一头栽倒在与家乡襄阳远隔千里的黄尘古道上。

匡复李唐的一代名相张柬之,带着深深的遗憾,永远地闭上了双眼,躺倒在荒郊野外的黄尘古道上,终年八十二岁。

天星陨落,九州同悲。

张柬之冤死在流放泷州途中的消息,在一个多月后,传回到他的家乡襄阳,襄州襄阳人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数的襄阳民众汇聚到襄阳城内,他们为蒙冤而死的张柬之烧纸叩头,当街上香。襄阳城内,一片悲咽。

离九月里的州府考试越来越近,眼看着就只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这时,却传来了张柬之冤死在岭南古道边的消息。

难道这样的朝廷,就是孟浩然想要效忠的朝廷吗?

在他的理想中,朝廷应该政治清明,为天下的百姓共谋福祉。然而,面对韦后、武三思这群奸佞小人把持的朝廷,忠义秉正之臣蒙受冤狱,趋炎附势之徒青云直上。对于这样一个唯权力马首是瞻的一片混乱的朝政,善于投机钻营者,必然大行其道。如此一来,有谁还会去考虑社会融洽、百姓生死?

孟浩然在心里,对国家,对朝政,感到深深的愤怒和失望。

这段时间以来,孟浩然本来已经为即将参加的襄州府试,做好了准备。并且他知道,凭着自己才学,如果参加这次襄州府试,自己就能够去参加朝廷的进士科举,但是,他觉得这样的考试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诚然,对于自己来说,选择罢试,就是在选择去走一段命运多舛的苦旅。然而,个人的命运算得了什么?为了国家的政治清明,必须得有人挺身而出,敢于和那些奸佞之徒去进行抗争。哪怕自己的力量在强大的邪恶势力面前微不足道,但是,只要还有人心怀大义,就能让那些邪恶势力胆战心惊。孟浩然要用自己的罢试之举,来表达对国家朝政的愤怒和不满。

孟浩然没有想到,父亲听说自己想要罢试的消息,竟然会气得大发雷霆。在父亲看来,孟浩然县试高第,孟姓一族的老老少少,哪个不是盼着他能考举人、中进士,从而为孟姓一族光耀门楣?偏在这个时候,他却提出要罢试,他这样做,会让孟家的所有族人都感到难以接受。

随着年事渐长,过了不惑之年的孟老爷,已经没有了当年愤世嫉俗的满腔激情,在他心里,他只是盼着已经夺得县试高第的儿子,能够科举及第,为孟姓一族光耀门楣。因为在孟老爷眼里,就凭儿子浩然的才学,他府试高第没有任何问题,只要往前再走一步,一旦进士及第,就会前路光明,一片坦途,他从心底里不希望儿子浩然就此放弃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当然,做母亲的孟夫人和做弟弟的孟洗然,他们想的也和孟老爷大致一样。

孟浩然做出的罢试决定,首先就面临着来自全家人的巨大阻力。

在孟浩然的眼里,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也。张柬之蒙冤而死,身为襄阳学子,岂能敛声静气,麻木不仁?他觉得自己不事科举对朝廷进行抗议,这是大义之举,他认为他没有错。他甚至觉得,父亲肯定会对他的如此义举表示支持。然而,他没想到,他的罢试之举,竟然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

在孟家人眼里,即使张柬之丞相蒙受冤狱,就不要说你一个襄阳的学子不参加考试,就是全襄州的学子都不参加科举考试,那朝廷就会为张柬之雪冤平反吗?如果不能如此,那选择罢试,岂不是白白地放弃了自己的仕途?

对于家人读书就是为了求仕的观点,孟浩然在心里一点儿都不认同。

孔子曰:“君子之于天下,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孟浩然觉得,读书做人,首先当以义字为先。在古人看来,读书是用来修正人们的品德,陶冶人们的性情,引领人们的思想的。孔子身为万世师表而辞官不仕,庞德公具满腹之才而拒刘表之请。子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可卷而怀之。”张柬之心系万民,却蒙冤而死,自己身为襄阳学子,岂能充耳不闻,寂寂无声?孟子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己文不为仕,非为空庸无志。只因当今朝廷,奸佞当道,自己就是中了进士,还不是要为权奸谋事?与其同流合污,倒不如洁身自好。

孟浩然自幼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视大义如性命,秉性耿直,遇有不平之事,敢于仗义执言。对于罢试之举,即使遇到了父母家人的强烈反对,他也丝毫不愿妥协退让。

正是由于浩然在罢试之事上,与父母间产生的巨大矛盾,让他与自己的家庭开始产生了裂痕,这也形成了他日后隐居鹿门的思想前奏。

孟浩然的罢试之举,在襄阳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襄州刺史韩思复闻知孟浩然意欲罢试的消息,不禁心生忐忑。

韩思复,字绍出,生于唐高宗永徽三年(652),京兆长安人。韩思复年少丧父,少年早成,举秀才高第,袭祖封为官。做梁州仓曹参军时,遇梁州大旱,他不顾州府刺史的斥责,毅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转迁汴州司户时,宽厚仁恕,议废鞭罚,深得民众拥护。后来迁任礼部郎中,因其为驸马都尉王同皎所荐,深为韦后、武三思嫉恨,贬为始州长史,随之迁任滁州刺史。滁州产铜,在滁州的一年多时间里,韩思复不断想办法帮民众改进挖铜炼铜的方法,不仅节省了大量的民力,而且还增加了民众的收益,从而深得滁州人民拥戴。六月里,张柬之自襄州刺史贬任新州司马之后,韩思复方从滁州刺史迁任襄州刺史。

韩思复离开滁州时,滁州城内万人空巷,人们纷纷赶来为他送行,当时的情景把韩思复感动得热泪盈眶。

对于张柬之的不幸辞世,韩思复的心里同样万分悲痛。所以,对于孟浩然的罢试之举,他不仅对孟浩然的人格品性感到钦佩,而且也对张柬之的死并没有在襄阳沉寂无声感到欣慰。

对于孟浩然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才子,难道真的能够让他不事科举?如果像孟浩然这样的英华才俊,在自己的治下不被识拔,虽为自己之惑,却为国家之失啊!韩思复的心里,一片沉重。

贾弁是四月襄阳县试的主考,孟浩然也是经过他的手,选拔出来参加襄州府试的优秀学子。现在,参加襄州府试的时间迫在眉睫,想要劝孟浩然参加今年的襄州府试,只有贾弁是最合适的人选。

韩思复的想法与贾弁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襄阳主簿贾弁的眼里,孟浩然是自己在县试中选拔出来的学子,他当然希望他能在科举仕途上走得更远,他觉得就凭孟浩然的学识,不要说州府考试,就是朝廷的进士科举,孟浩然考中个进士,几乎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现在却传出了他要罢试的消息,这让贾弁觉得既痛心,又惋惜。

九月九日重阳节,按照惯例,县府衙门要休沐放假一天。重阳节又有登高赏菊的习俗,而孟浩然的家,就在岘山脚下。这对劝试来说,真可谓是个天赐良机。

重阳节这天,贾弁叫上几个县府同僚,以到岘山登高的名义,前往涧南园。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劝孟浩然放弃罢试的决定,把握好机会,前往洛阳去为襄阳、为襄州争得荣誉。

襄阳主簿贾弁屈尊枉驾前来,顿时让孟家觉得蓬荜生辉,于是,孟老爷摆上丰盛的酒宴,对贾弁一行进行盛情接待。

孟老爷专门拿出为重阳节酿制的菊花酒,与众人举杯相邀,酒宴上,由于孟浩然和贾弁各怀心事,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都多喝了不少酒。吃过酒饭之后,贾弁邀孟浩然和他们一起登山,因为酒宴上只是喝酒,他还没有和浩然谈及自己此行的正事。

孟浩然带着贾弁一行人,往孟家屋后的岘山上攀去。

一路之上,贾弁和浩然谈了很多,他一再劝他不要轻易放弃迫在眉睫的州府考试。贾弁觉得,浩然闭门十年,潜心致学,如今诗书满腹,正当为心向洛阳之才,不能就此半途而废。贾弁用孟浩然和西汉的贾谊作比,他觉得孟浩然就像西汉的贾谊一样才华横溢,心忧国事,看淡自己的生死荣辱,这是好事。但是,他更希望孟浩然能和贾谊一样,向世人展示自己经邦济世的才华,而参加科举考试,是眼下能够如此的唯一途径。

面对贾弁的谆谆相劝,孟浩然向贾弁坦言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自己闭门读书十年,只为明志,非为求仕。他觉得当今无道之世,奸佞横行,国风淫靡,已经让他屈心抑志,心灰意冷。他决意罢试,非为一时冲动之举。面对云诡波谲的国家朝政,他觉得,大唐王朝前行的方向,一片迷茫。

孟浩然最终没有接受襄阳主簿贾弁的劝言,去参加九月的襄州府试。他的大义之举,很快就在整个襄州声名远扬,但是,由此也让他背负上了文不为仕的才名,这对他后来的人生,产生了很多有时积极、有时消极的心理影响,从而让他的思想和理想变得摇摆不定。

如此一来,原本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的儒家思想,渐渐有了与佛家的遁世思想和道家顺乎自然的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开始进行慢慢融合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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