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亥[以色列]
傅浩 译
诗人简介
耶胡达·阿米亥(1924—2000),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他的诗时而温柔,时而又充满嘲讽意味;时而欢快,时而又冷峻得令人绝望。
他善于采用鲜活的希伯来口语和现代英语诗歌的形式,以看似简单,实则深奥的意象,揭示人类的基本境况,幽默中透出怀疑的目光。泰德·休斯说他的诗歌像“一个民族深沉的伴唱”。有《现在和在别的日子里》(1955)、《此刻在风暴中》(1968)等数十本诗集。
译诗原载于《世界文学》2015年第2期。
1.给天使的高级训练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我的人生就像靶子一样圆,
正中是我童年的黑色
靶心,那里是我的要命处),
在用圆形靶子训练之后,
用假人训练:一个像人
头的头。一个逃跑的人。
或慢慢经过的人们:
一个玩耍的孩子,一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我爱人,在她窗前,
都慢慢经过世界边缘
破烂红瓦堆上的
枪手眼前。
2.没有结尾的诗
崭新的博物馆里面
有一个古老的会堂。
会堂里面有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博物馆里面,
一个会堂;
会堂里面,
我;
我里面,
我的心;
我的心里面,
一个博物馆……
3.对这国土的爱
这国土被划分成记忆地区和希望身份,
其中的居民彼此混合,
犹如参加完婚礼回来与参加完葬礼回来的人们
相汇合。
这国土没有被划分成战争地带与和平地带。
一个挖掩体躲避炮弹的男人
如果他活到看见和平的话,
会回来跟他的女友睡在那儿。
这国土很美丽。
就连周围的敌人都用在阳光下
闪闪发亮的武器装饰她,
好像脖子上的珠子。
这国土是包装的国土:
她包得很精致,一切都在里面,捆扎得好好的,
绳子有时候割人。
这国土很小,
我可以把她包在我体内。
地表的侵蚀也侵蚀我的安息,
基内雷特湖的水平面总是令我挂怀。
因此,我可以闭着眼睛
感受她全部:海洋-谷地-山丘。
因此,我可以一下子记起她身上
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人临死之际
记起他的一生。
4.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我看见一个男人戴着一顶小圆帽,
绣着很久以前
我爱过的一个女人的
内裤的花样。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看他,
他走过去后我为什么回头,
他耸耸肩,走掉了。
我咕咕哝哝自言自语:
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同样的刺绣,同样的花样。
5.纽约大学
在大学大门对面宽阔的人行道上,
一位老妇人坐在轮椅上。
她是遵医嘱坐在这里的,
好让年轻的人流每一天
都漫过她,就像做水疗一样。
6.在新奥尔良大学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我逛校园,
他已故的妻子陪伴着我们,像天堂似的令人愉快。
女孩们躺在草坪上,上帝躺在天堂里。
在这漂亮的地方,芳香的花床之间,
豪华的图书馆大楼毫无意义。
图书馆就像孤儿院,
书籍静静地站在那里,整齐成行,
文字的父母早已死去。
发生过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历史就是把大厌倦传给
新鲜的人,如这些女孩,
在这里草丛中几乎全裸着晒太阳,
等待日落
使她们显得更加美丽。
- 这首诗选自诗集《耶路撒冷和我自己之歌》(1973)。在这本诗集中,人到中年的诗人“在构成他生活的快乐和悲哀的振幅之中获得了一种不确定的宁静,从这种宁静中升起了他诗歌本质的抒情性”(转引自《世界作家》,纽约H.W.威尔逊公司,1980年版)。——编者注
- 基内雷特湖是以色列最大的淡水湖,位于加利利山和戈兰高地之间,低于海平面695英尺(212米),宽5英里(8公里),长13英里(21公里)。——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