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

国风·周南

周南是指先周所居之南,大概在当今陕西、河南之间。

吴大夫延陵季子评说:《周南》《召南》:“美哉!始基之矣,犹末也。然勤而不怨矣。”

关雎

关关鸠,在河之洲。yǎotiǎo淑女,君子好qiú。(iu ou)
参差xìng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寐求之。(iu)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iu ou)
参差荇菜,左右mào之。窈窕淑女,钟鼓yáo之。(ao)

这首诗写的是男女情思。一位男子心中向往着姿容美丽姣好的女子,渴望与这女子相识相知,并为这美人儿搅得夜不能寐,只求能同这样的女子永结为好,如琴瑟般和弦共乐。该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比兴质朴生动,用词自然精到,情调悠扬浪漫,单纯直白地表达了当时青年男子单相思的情绪,真是难得的好情诗,后世多少人借此诗来表白自己的春怀呢!

全诗共分五章,每章四句。起首两句借河岸上雌雄关雎互相和鸣起兴作比,让我们仿佛看到河畔洲头上那对情侣鸟儿,彼此和唱互爱的情景。紧接着诗咏者便点明主题,质朴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胸臆。第二章借水中的参差荇菜来比兴,有“流水无情人有情”之意,更有着时光匆匆、春宵难得之感。诗咏者看着水中高低摇摆的荇菜,对那心目中的窈窕淑女产生了思念之情,以至于彻夜难眠。第三章只写了“君子”未求得淑女后的那种相思难熬的情状。第四、五章仍借荇菜为比兴,想象自己如同泛舟河中采撷荇菜一样,随心所欲采得淑女,迎娶这淑女到自己的身旁,愿用琴瑟与之结友,愿用鼓乐与之欢畅,抒发了君子对得到淑女后的那种和谐美好生活的期盼。

此诗词意简单质朴,抒情直白,没有任何生涩难懂之处,读起来韵律微澜,起伏错落,升降有度,真合了“温柔敦厚”的上古民风。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上古的先人在村邑之中,青年男子在初夏采荇菜之际,踏步而歌,向自己心仪的女子舒放出自己渴求的情思来。而那些窈窕淑女,则微露腮红,略为羞涩地倾听男子们追慕自己的心声。已婚的男子以及上了年纪的村老,愉快温和地赏悦着青年男女这份古风情韵,回忆着逝去的青春,展望着子孙满堂、一代接一代的宗族递传。多么美好的一幅风俗图景!

为体现“诗”和“经”的地位,后世儒家一厢情愿加以附会,如《小序》上说此诗喻“后妃之德”;《集传》则说此诗是赞美“大姒、文王”;《大序》则说“乐得淑女以配君子,优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无论怎样“拔高”,都离不开“男女”两个字。应该说诗有“本意”“衍意”两种,本意是诗由来的原生含义,衍意则是在此诗的基础上附合增加的。前者可为“根宗”,后者可谓“比兴”。我们不反对借诗而喻人喻事,或也可谓起风化作用,但以衍意替代本意,这便是舍本逐末了。至于后世学者一定要考证出雎鸠是什么鸟,荇菜是什么菜,还以此互相攻讦,真是多余。

诗读多读熟了,便可为用:诗者借古人之诗而写诗,情者借写诗之情喻情,讽者借古诗之意求讽,这可谓“活学活用”,无可厚非。荀子便常断章取义来论证自己的观点,算是用诗者的典型了。

此诗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辗转反侧”成为后世人常用的“成语”,大多用于男女情思之上,可见关雎的风气是不易为儒家学者所抹杀的。清人方玉润题记此诗为:“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孔夫子删诗以关雎位列第一,除了“食色,性也”的人本之意外,恐也同他的“天作之合”出身有关。

葛覃

葛之tán兮,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jiē喈。(i ie)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huò,为chī,服之无。(i)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汚我私,薄huàn我衣。浣害否,归宁父母。(i)

本诗是描写嫁在婆家的媳妇准备回娘家“归省”的心情,由诗意的感触来看,这是新妇所做。古时嫁娶制度甚为隆重复杂,无论两家相距多远,新嫁娘通常在婆家一年后才准许回娘家探视,称之为“归省”,即归家省亲之意。

本诗共分三章,前六句为第一章,诗人首先借葛藤起兴,葛为麻类,其纤维可绩布制衣,是当时平民常用衣材。此句似乎也有季节之隐,“维叶萋萋”应指葛在春天初发叶时的情形,也隐喻着自己由小及大的成长,以志虽嫁而不忘父母之情。次句借黄鸟比兴,即喻黄鸟出巢而飞、日暮而归与自己人生境况的相似,以“集于灌木”写出大家庭相聚相和的温馨,更以“其鸣喈喈”喻家庭生活的美满,似乎也可引申为盼望自己也能拥有繁衍子孙的快乐。中间六句为第二章,同样借葛起兴,但进入到写实:葛到了秋天,枝繁叶茂,可以砍伐下用来取麻绩布了,只要肯勤劳付出,这些葛织出的布可用之不穷。显示作为新婚妇女,自己在生活中应尽的本分,似乎也喻出自己在婆家不能再像少女只享闺中欢娱,由此进一步深化出思归的心情。后六句为第三章,没有比兴,全在写实。先是说自己告别了师氏——据说当时乡邑中有“女师”,专教“妇德”,说自己要归娘家省亲,得到女师的同意后,便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裳。“私”应指贴身的内衣,“衣”则指外套。这新婚娘子虽没有新的衣服,却要把旧衣服从里到外清洗得干干净净,以便归家省亲。由这“害浣害否”显露出新娘子盼望回家看望父母的那份细腻心情。全诗质朴无华,却浸透出出嫁女对自己父母的那种情肠,品味起来令人感动——中国人最重的便是孝道,虽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说,出嫁女已成别姓之人,但父母与子女的那份亲情却割不断,也正如葛藤一样。

方玉润释此诗为:“因归宁而敦妇本也”,显然已有儒家附会在其中。至于《小序》说此诗咏“后妃之本”,则为嚼蛆。

此诗以谷、木同韵;萋、喈同韵;黄、绤、同韵;归、否同韵。从诗格与诗韵而言,与其他四言诗有所变化——古人即兴言诗,不像后人那么呆板单调,刻舟求剑。

覃:延绵状;:厌;害:何。

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zhì彼周háng。(ang)
zhì彼崔wéi,我马huīkuì。我姑酌彼金léi,维以不永怀。(ei ui)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觥,维以不永伤。(ang)
陟彼矣,我马矣。我仆矣,云何吁矣。(u)

这是一首怀人诗,古人所谓“房中乐”,即表达夫妻生活或男女情意的诗。此诗写出一位独守空房的妇人对出征远方丈夫的眷眷思念,读起来令人伤怀。知不独今人有所谓爱情,古人的爱情同样感人肺腑。

此诗共分四章,每章四句。第一章借采卷耳起兴,由“不盈顷筐”点染出思念远方丈夫的忧虑无落的心情,同时也似乎借此比喻自己没有丈夫的生活空虚聊寂,不得满足之意。第二章便由思念而进入哀愁,想象到自己的丈夫正行走在远方,骑着自家的那匹马艰难地翻山越岭,更细腻地刻画了“我马虺”(即疲惫不堪)的情景。显示了此妇的深切情思;又转而描写自己丈夫的心境——这远征在外的丈夫同样对自己的妻充满思念,因远隔千山万水,无能为力,便只好借助酒来浇愁。第三章是妇人想象自己丈夫的马跋涉在高冈上,累得气喘吁吁、肤色冷黄;同第二章一样,倒转语气,写自己的丈夫为摆脱伤心的情思,举觥求醉。第四章充分体现了此妇的担忧之心,她仿佛看到丈夫为路途所阻,马也病了,身也病了,只能唉声叹气的悲怜情状。由此诗可知写诗的妇人同她的丈夫相爱之深,相思之切。

方玉润对此诗的眉评颇为劲道,录以为赏:“(一章)因采卷耳而动怀人念,故未盈筐而‘置彼周行’,已有一往深情之慨。(二、三、四章)下三章,皆从对面而着笔,历想其劳苦之状,强自宽而愈不能宽。未乃极意摹写,有急管繁弦之意。后世杜甫《今夜鄜州月》一首脱胎于此。”

由此诗的用词可以揣测到,此妇当属士的阶层。古时有服役制度,士的阶层在服役时应有能力自备马匹、自带仆从。诗中写出男主人喝酒所用的均为贵族酒器,虽可能有夸张,但足见此为士人阶层。古时的士人阶层也不过为拥有小庄园的地主,主妇是要亲自劳作的。那时的阶层划分显明,但贫富差距并不明显,士的阶层也是自耕自足的生存状态。

《小序》说此诗美的是“后妃之志”,《大序》则认为是“后妃求诸审官”,都可谓“衍意”的范畴,不是诗的原旨。诚如方玉润所言:“如必以为托辞,则诗人借夫妇情以寓君臣朋友义也乃可。”这是在“诗”的基础上的进一步“比兴”了。方玉润为此诗作题为:“念行役而知妇情之笃也。”

古人用诗,不限于诗的本来意义,往往借诗引申,来表达自己的心意或看法。譬如此诗中的“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原意是在家的女子想念自己在外的丈夫,想到那怀人正行走在大道上。可在《左传·鲁襄公十五年》的一段故事中,为君子们所引用,借此句诗表明楚君能够任贤用能,将此诗意引申为:呜呼!那些令人怀念的贤人,要把他们任用在宫中的职位上。

从写诗角度而言,此诗二、三、四章皆用倒转语气,以妇人的想象虚写丈夫的心况,开后世仿者的先河。

寘:舍;周行:大道;huīkuì:欲倒貌;砠:石堆;瘏、痡:病貌。

樛木

南有jiū木,葛lěilěi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ei ui)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ang)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ing eng)

此诗虽简单,整个诗句重叠往复,只易六字,却写尽了女人对于自己心爱“君子”的缠绵悱恻之意。此诗必为情感柔绵的女人所写,真是体尽了自己的殷勤用意,只期望那君子能任她缠绵,她便将一切都给那君子,祝愿那君子享受福禄……

全诗共三章,每章四句,第一章借樛木与葛藤起兴,写出自己心甘情愿攀附缠绕在君子身上,任君子抚爱亲密——樛木恐为产胶之木,生长在南山之上,有葛藤在其身上依附缠绕,看上去两者亲密无间,有主有次,可喻身为家主的君子和依附于他的妻妾。此三章全在描绘葛藤绕樛木而生的情景,以此引申为那咏诗的女人愿如葛藤缠绕樛木般偎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畔,不离分毫,肌肤相亲,一生一世,缠绕连绵。此女子诚可谓痴心女人,是小女人用尽情思的典范。这女子不但要永远亲亲密密地依在她爱的君子身上,还愿付出自己的一切,让这男人得福受福永福。女人爱到这个份儿上,可谓为男人舍生忘死了。

荒诞的是,《小序》以此诗为“后妃逮下”;《大序》则美“此后妃无嫉妃之心”,因此得众妾的祝福和应随。儒家有时自恋得未免太令人腻味。还是方润玉看得宽广:“君臣夫妇,义本相通,诗人亦不过借夫妇情以喻君臣义,其词愈婉,其情愈深,即谓之实指文王,亦奚不可?”看来诗不仅可妙用,还可博用,儒家的穿凿也就在“经”“典”两字上下功夫,在君臣后妃之类的权贵中找美德,却丢了本意。

此诗曲尽婉转缠绵,让人仿佛看到那小女人的痴情甜蜜,胶着无缝。遇到这样的柔情女子,那男人便是铁石也为这水软化成软泥了。此诗怎可用在王与后妃身上?!

另外,由樛木和葛藤,可见古人借物起兴的微妙,诚乃天人合一之境。

螽斯

zhōng斯羽,shēn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en)
螽斯羽,hōng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ong eng)
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zhí蛰兮。(i)

这是古人祝求自己子孙众多的一首诗,当为乡间敬祝生育神时所用。古时人少,做事主要靠人力,人丁兴旺对于一个家族至为重要,因此便有求子的祝祷,有敬奉的主生育神祇,有这一类求祝子孙繁衍的民间诗歌舞乐。

此诗共分三章,每章四句。全诗只有比,没有兴——因为没有要抒发的情感。古人生活在自然之中,对自然事物观察详细,由螽斯这种昆虫多子而借用来祈子。关于“螽”或“螽斯”,先儒只从书本上下考证的功夫,无知得还不若一介童子。其实,“螽”当为我们常说的“蝈蝈”,形似蝗虫,也算蝗的一种——不知昆虫志上科学家是怎样定义的。此虫青身长翅,雄虫能振翅发声,我们小时候常捉来玩。大概古人由观察揣测这雄虫振翅发声是求爱,而所谓求爱就是招雌虫交合,交合后便可生子。秋季时我们常捉此虫烤食,母虫腹中尽是子粒,因此有先儒附会说螽斯一生有九十九子,也有说八十一子的,也不知数过没有,其实知道其子多便可以了。古人虽对“性”没有研究,也没给出各种定义和范畴,但古时民风朴素,性的主要用意在于生殖。不像当今科学时代,人类进化得将一切“纯粹”了,性成为“欲望”,甚至发明了各类避孕措施,还补充了诸多性爱“情趣”。最“先进”的西方人便早已不愿生育了。真不知是古人的“性”为“原性”,还是当下的“性”为原性。只是古人混沌,将性的欢爱与生殖合和在一起,任其自然;当下则将性与生殖相割裂,更方便了狂欢。

儒家的附会有时真的让人不知其是否为人性所生——《大序》说此诗美后妃“若螽斯不知妒忌,则子孙众多”。真的是“立竿求影”。那后妃之德可谓广矣。不过,若是娶个不能生产的悍妇,譬如苏格拉底的老婆,她不让自己的男人“彩旗飘飘”,自然就不会“多子”了。

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a)
桃之夭夭,有fēn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i)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en)

此诗清简洁美,读起来朗朗上口,唇齿留香,堪称古朴典范。方润玉眉评:“开千古词赋香奁之祖。”是古时少男少女抒发爱情的美诗,艳气十足。方氏认为当为“新婚诗”——男女婚嫁之时,歌咏舞蹈此诗,以表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佳意。此诗借桃树兴比,以桃花喻美,以桃实喻生子,以桃叶繁茂喻家合子多。据《周礼》记,仲春之月,周人的习俗有令适婚男女聚会歌舞,彼此求欢,即是孔夫子所言“天作之合”的含义。正如一些少数民族仍然保持的男女对唱情歌以定终身的习俗。男欢女爱,由情而发,所谓一见钟情,大多由美而促。古风淳朴,任男女自由择取,可谓自由恋爱。

此诗共分三章,第一章四句写桃花夭美之貌,令歌者动情,想执那美子合欢成家;第二章四句借桃树结果,表明歌者希望与美子婚后子孙满堂;第三章四句借桃叶繁茂,彼此密而不凌,愿宗族繁茂,合家欢谐。

此诗浅显易懂,却为后世儒者“比兴”得画蛇添足,关于“夭夭”,显然是描绘桃树那特有的叶型,有“夭夭”之貌;“灼灼”,则指桃花盛开的鲜艳之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也有“夭夭”喻“少”,“灼灼”喻“色”,“夭夭灼灼”指“此女少而色盛”。其实,古时女当十二便为及笄之年,“桃之夭夭”正是少女芳华之龄的美誉。不过,有人认为《关雎》为从男求女、《桃夭》为从女归男,桃夭也可指少年男子。《小序》《大序》也以后妃之德释此诗,多余。

朱善释“宜”:“之子所谓宜,犹后妃之所谓淑。然淑以其德之蕴于中者言,宜以其效之著于外者言。惟其有是德,故可必其有是效也。宜者,和顺之意,和则不乖,顺则无逆,此非勉强所能也。必孝不衰于舅姑,敬不违于夫子,慈不遗于卑幼,义不弗于夫之兄弟,而后可以谓之宜也。然由后妃教化倡于上,之子则效应于下,故于归之际,见者知其必有以宜室宜家焉。此亦可以观感应之机矣。”真够“拽”的。朱氏借诗行儒家教化,却令诗全失美味。正如在饭桌上品美食大讲食材炒做之道,煞风景。成语有“逃之夭夭”,由“桃之夭夭”音转而来,语意却风牛马不相及,诚如儒者言诗。

此诗似为男女结合成婚前的祝词,当为女子初进夫家门时所用。

归:女子出嫁;:果实茂盛。

兔罝

肃肃兔zhuó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ing eng)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qiú。(ui iu)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in)

此诗借猎兔比兴,描写周人那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们,可以身为公侯,保家卫国。以“赳赳”描绘勇武,盖由此诗来。

全诗共分三章,第一章借猎人们准备猎兔的网具,比周人武士可以卫城;第二章借猎人们安装猎兔的网具,比喻周人的武士同赴战场,为公侯的伙伴;第三章借猎人在树林中安置好网具,比喻周人武士林立,为公侯的心腹。此诗读起来气韵铿锵,豪迈忠贞。

周南为周风,全诗应是周人所发声,代表周初至文王时的气象。周的文化偏智偏柔,但远古之时,崇尚的是勇力,周人也不乏勇猛之气,这首诗便是周人勇气的展现。但只拿猎兔来比兴,略嫌小气。《小序》仍把此诗与后妃相牵连,过于可笑。有些儒家以文王举闳夭、姜尚为例,认为此诗是指文王狩猎得贤士,诚如方润玉所言:“然则吕望、闳夭、太颠诸公,亦可谓之‘赳赳武夫’耶?”此诗当为文王前的周风。方玉润以此诗比羽林卫士,以“肃肃”写军容之貌,未尝不可,只是将此诗局限了。此诗不过借猎兔起兴,写周人之士有赳赳风貌,相互激励配合,肯保家卫国之意。至于“扈跸游猎,英姿伟抱,奇杰魁梧,遥而望之,无非公侯妙选”也属想象。勇武猎人可当公侯,对于保家卫国尚可,至于公侯可否当得了勇武猎人,倒是一种愿望了。“仇”字在此诗中当“匹”意。

罝:网具;逵:路径;仇:通逑,匹意。

芣苢

采采,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ai ou)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jié之。采采芣苢,薄言xié之。(ie)

芣苢据解为车前草,车前草可人畜共食,我们小时候便吃过。车前草产籽很多;车前籽可用药,主利尿。此诗描绘妇女们采车前草籽的景象。

全诗共三章,从采到掇到捋到袺到,展示了采车前草籽的全过程,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那些妇女有说有笑,边采车前边闲言碎语的欢快景象。挖下车前、抖掉泥土、捋下草籽、放入腰间布袋中。这期间家长里短、打诨骂俏,便将世俗民风传播开来……

此诗言辞简单,似乎无所比兴,由此害得后世儒者抓耳挠腮,不知如何附会——《小序》仍牵到后妃身上,盖因雅、颂都咏王事,风便多扯上后妃了。《毛传》中说车前草宜怀胎,因此说此诗“乐有子”,若以车前籽多而论,似乎有此暗喻。但姚际恒认为“车前非宜男草”,便驳了此意。其他儒者也无从索解,倒使此诗成了“空头悬案”,以致人们不知为何孔子会选此诗。方玉润无从意解,便转而从美学入手,说:“殊知此诗之妙,正在其无所指实而愈佳也。夫佳诗不必尽皆征实,自鸣天籁,一片好音,尤足令人低回无限。若实而按之,兴会索然矣。”倒合了老子无中生有之哲心。不过,方氏又言“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倒是浪漫至极。

此诗重要在“采”“薄”两字,采为动词,有采花、采草,古时便有转借为“采女”之意;薄有轻薄、简单、菲薄、挑逗之意,既可指采芣苢的妇女轻言闲语,也可指男子对采女的轻薄,若以此比兴,则此诗暗含女子笑骂男人无情之味了。

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iu ang i)
qiáo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u a an i)
翘翘错薪,言刈其lóu。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ang i)

这首情诗可谓为渔樵曲,为山野樵夫唱给想象中姣美风流的汉江游女听的,纯属单相思,却很痴心。此诗一咏而三叹,节奏亢深,诉尽无奈的相思之苦,可谓古人相思的绝唱。其实,那打樵的男子唱此歌不过聊以打发时光,互相逗乐而已。

此诗三章,每章八句,第一章由南山上的乔木起兴,由乔木长大便要打樵而引申到汉江有游女,却不能追求得到,只能空相思,而进入一种单恋的情感生活。江水茫茫,一望无际;河水流长,没有尽头,点出“不可求思”的所在;游也游不过去,绕也绕不过去,对于隔江而生的美人儿,就只有一唱三叹的感慨。古有“痴情女子负心汉”之语,可这首诗却是“女子未必负心,汉子却肠尽痴情”。这汉子打樵还不忘了去割一些荆蒿,想给那女子带回去喂马和驹,真够痴的。

《小序》《大序》将此诗美化为文王的德行“化行乎江汉之域”,以至于阻止了樵夫对游女的淫奔——真是“不可方思”;古儒的附会有时愚得过于可爱。方润玉有言:“终篇忽叠咏江汉,觉烟水茫茫,浩渺无际,广不可泳,长更无方,唯有徘徊瞻望,长歌浩叹而已。”似乎颇有心得。

息:思;方:桴;秣:饲。

汝坟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如调饥。(en ei)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i)
fángchēng尾,王室如huǐ。虽则如毁,父母孔迩。(ei ui)

这首诗应是首思夫诗,写独自在家的妇人在丈夫常去的汝水岸边的小山上砍柴时对丈夫的思念。此诗坟、枚通韵,肄、弃本韵,毁、迩本韵,大概以古语读起来是合口的,只此诗后句牵涉王室之故,历代诗家在解诗时便广有争议。

本诗共三章,每章四句,前两章好解,写独居在家的妇人到丈夫常去的小山上砍柴,因不见君子,而生极度渴念盼望之情,如同饥饿的人盼望食物一样;第二章则在再去砍伐新生的枝条时,看到了君子,君子见到她后并没有“遐弃”,妇人便兴奋难抑。第三章略有难解,因掺杂了时事,那便是“王室如毁”。有人认为这是指殷商纣王之时,为周人所灭,所以才有了“如毁”之说。至于“鲂鱼赪尾”,孔颖达说“鲂鱼赪尾不赤,故知劳而赤”。《左传》里有:“如鱼赪尾,横流而彷徉”,两义相合,可揣测鲂鱼赪尾指不正常的现象,正应在“王室如毁”之上。不过,最后两句语意一转,虽王室遭毁,天下政乱,但好在还有父母在身边相伴。此诗便可理解为在社会动荡之际,妇人思念远去的君子(当为丈夫),先是忐忑不安,在见到丈夫后心中安定之意。

后儒认为此诗写的是“汝旁之国,先被文王之化,故妇人喜其君子行役而归”,有些牵强。方玉润对此诗的评价与当下时代颇有惊人相似:“……如此说《诗》,能无令人疑议?……大抵学究家说《诗》,必先有一付宽大帽子压倒众人,然后独申己见。”

读此诗,可感受在社会动荡不安中独自维生的女人对逃离在外的男人的依赖和渴盼之情思,有国破不能家亡之感慨。若以殷周交替之际而论,此诗可牵引到文王身上附义。“遵彼汝坟”可有两解,一是去那汝水岸边的小山上;一是遵行他(指君子)的足迹来到那水岸边的小山上,后者更浸透出妇人的担忧思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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