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药味集》
止庵
一九四一年十月十九日周作人日记云:“编选旧文廿一篇,拟付刊。”十月三十一日云:“安藤来,以文稿廿一篇付之,拟令名为《药味集》。”一九四二年三月二日云:“校阅《药味集》稿。”一九四二年三月该书由北京新民印书馆出版。其中《日本之再认识》(作者后来在《知堂回想录》中说,此文“乃是将‘管窥’之二的关于日本衣食住与之四的后半接合”,“题云‘再认识’,即言前此的认识都是错的”),一九四一年曾由国际文化振兴会出版单行本。除序外,《药味集》收文二十二篇,计一九三七年四篇,一九三八年二篇,一九三九年三篇,一九四〇年十二篇,一九四一年一篇。一九三九年四月,作者在《玄同纪念》中说:“我自己暂时不想说话,……在现今无论关于公私的事有所声说,都不免于俗,”此前一年多里,除若干短篇笔记(后收入《书房一角》与《药堂语录》)外,文章写得极少。《玄同纪念》又说:“我于此破了二年来不说话的戒,”开始了短暂的一段写作较多时间(除收集于此处者之外,还有《药堂杂文》中的十数篇,但是二者风格迥异,一是此前之延续,一是此后之萌芽;这是一个典型的过渡时期),至一九四一年又绝少有作品问世。《药味集》实为《秉烛谈》之后文章的一个精选本,即《序》所谓“自丁丑至庚辰此四年中,陆续写有六十余篇,兹因书局之需,择取其三分之一”。篇目之选取,似更多从文章本身考虑,故以艺术论,周氏散文中期之后半段几种集子中,以《药味集》最为整齐。晚年在给鲍耀明的信中也说:“昨奉书问拙作几种是否已有,其中似忘说及《药味集》,此书市上极难得,而内容‘敝帚自珍’,以为其中颇有可看之小文,如尊处未有即当奉上也。”(一九六一年五月三十一日)
《风雨后谈序》有云:“文字意趣似甚闲适。”《药味集》有四篇写作与《秉烛后谈》同时,此后诸文风格亦大致相近,故《序》中说:“此处所选亦本是以近于闲适之文为多也。”然而一云“似甚”,一云“近于”,似乎提示我们不宜简单地以“闲适”二字打发了事。《序》又说:“拙文貌似闲适,往往误人,唯一二旧友知其苦味,废名昔日文中曾约略说及,近见日本友人议论拙文,谓有时读之颇觉苦闷,鄙人甚感其言。”《风雨后谈序》也说:“闲适原来是忧郁的东西。”这里系指其中欲说还休的情感成分,而欲说还休恰恰增加了文章的“苦味”。也就是说,“苦味”首先是情感意义上的,同时也与表现方式有关,应该被纳入散文美学的范畴。情感受到抑制,不能畅快表达,然而终于又有所流露,这造成文章的一种内在张力,可以产生相反相成的效果,较之畅快表达可能更具感染力。“苦味”来自内容的“苦闷”或“忧郁”,也来自“闲适”与“苦闷”或“忧郁”之间的不协调关系。作者从前在《自己的文章》(收《瓜豆集》)中把闲适分为两种,一是“小闲适”,即“流连光景”,“欣然有会”,此类文章此前此后的确写过一些;一是“大闲适”:“唯其无奈何所以也就不必多自扰扰,只以婉而趣的态度对付之,此所谓闲适亦即是大幽默也。”也就是这里所说的“苦闷”或“忧郁”的“闲适”。这本是周氏中期散文的主要风格,而现在此种味道就更重了。作者曾致信梁实秋说:“看看这‘非常时’的四周空气,深感到无话可说,因为这(我的话或文章)是如此的不合宜的。”约略可见此时他的心境。集中一九三九年以后所作,多有麦秀之思,黍离之感,写人如《玄同纪念》,叙事如《上坟船》,记名物如《炒栗子》,均是“读之颇感苦闷”者也。几篇读书之作,无论是以人为题的《关于朱舜水》,还是以书为题的《春在堂杂文》,除关注思想外亦留心性情,也蕴藉不少感慨。
此次据新民印书馆一九四二年三月初版本整理出版。原书精装,前有“著者照影”一帧,序二页,目次三页,正文二百五十四页。“序”原作“药味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