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在寓所惊悉茅盾逝世
1981年3月27日下午,巴金在寓所客厅里突然听到茅盾长逝的噩耗。3时25分,电话铃响,李小林习惯地拿起电话,当她脸色大变,失声喊出“茅公”时,一切都无须说明了。巴金急忙去接电话,他十分艰难地、一句一顿地说:“很吃惊,很难过,他是我尊敬的老师,几十年如此……”
客厅的气氛骤变,静谧得令人感到窒息。巴金木然地坐在沙发上,小林静静地陪着他。
巴金这天的精神原本不错。当我下午应约走进他家客厅时,他已坐在沙发上。他对我兴奋地谈起最近读到了不少中篇、短篇小说,还具体谈了自己对几个中篇的意见。我和小林陪他去院子里散了一会步,他说,茅公也这么认为,现在一些中青年作家的作品超过我们,这是文学发展的大好事。巴老知道茅公最近又住院了,看来他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他关心住院会影响茅公写创作回忆录的进展。
听到茅公的不幸消息,巴金感到太突然,太意外。
“文革”结束之后,巴金多次去北京开会,常有机会在会上见到茅公,或到茅公家里叙谈。茅公给巴金的印象不像一位老人,“他还是那样意气昂扬,十分健谈”。巴金总以为自己和他以后晤谈的机会还很多。即便听说茅盾身体不好,住进了医院,巴金还想着冬天老年人总要发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天气一暖和就会好起来,“下一次见”的信心始终不动摇。他说:“万万想不到突然来的长途电话就把我的‘下次吧’永远地结束了。”
巴老说,人到暮年,对生死的看法不像过去那样明白、敏锐,同亲友分别,也不像壮年人那样痛苦,因为心想:我就要跟上来了。“但是得到茅盾同志的噩耗时我十分悲痛,眼泪流在肚里,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目睹了,真切地感受到,茅公逝世给巴金带来的巨大刺激和痛苦,我拿起相机抢拍了几张。
李济生的到来多少打破了巴金客厅的长久沉静。济生当时可能还不知道客厅里正在发生的事。他一进来就大声说话。巴老的神情使他很快地默然坐下。以前我听过他们兄弟之间随意侃谈。今天,济生的话也不多。济生说话,巴老也没有什么反应。巴老说:“我要抓紧做该做的事,时间不多了!”小林又陪他去院子里散步,我匆匆告辞了。
晚上回饭店,服务员递给我一张纸条,是编辑部捎来的,要我即刻邀请巴老写茅公的文章。茅公是我们中国作协的主席,巴老是第一副主席,作为作协机关报,刊登巴老悼念茅公的文章是最最理想的。当晚我给小林打电话,转达了编辑部的这个请求。小林说,会写的,但他现在情绪不好,不要催。
意外的是,第三天上午小林打电话告诉我,文章已写好。下午她交给了我。小林说:“爸爸是昨天早上开始写,今天早起写完的。”晚饭后,我挂长途电话给罗荪同志。当年饭店里少有直拨电话,长途是通过饭店总机挂的,而我所住的延安饭店又是部队系统的,部队办的饭店打军线快,挂地方线很慢,我从8点一直等到9点半,还没接通。我只好求话务员帮忙,我说:“是急事,茅公逝世,巴老为我们报纸写文章的事,非常重要的事。”话务员态度很好,她说既然茅公、巴老是主席,我们就按首长的事急办,不到五分钟,电话就接通了。罗荪没想到巴老会这么快写出来。他告诉我,去年还陪巴老去茅盾家里,谈了一个多小时,他俩谈得很愉快,巴老怕影响茅公休息,主动告辞,茅公还送他们到门口。罗荪说,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天上午,我将巴老的文章通过航空寄回编辑部,这就是1981年4月22日出版的半月刊《文艺报》第8期上刊出的《悼念茅盾同志》一文,发表时配了“文革”结束后巴金第一次在京看望茅盾时的合影。
3月31日下午,我又去巴老家,向他汇报了《文艺报》悼念茅公的版面情况。临别时,他给我一张用纸包好的日本画卡。这是我几个月前给他的,请他为我题几句勉励的话。回住处打开看,他用钢笔写着:“火不灭,心不死,永不搁笔!巴金 八一年三月廿七日。”“三月廿七日”,就是巴老得知茅公去世噩耗的当天。
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