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序
《诗经》的传授,在汉时有申公所传《鲁诗》、辕固生所传《齐诗》、韩婴所传《韩诗》三家今文诗,以及毛亨、毛苌所传古文《毛诗》;三家诗立于学官,《毛诗》未得立;魏晋后今文三家诗失传,《毛诗》独盛。《毛诗序》列于各诗之前,释各篇题意;首篇《关雎》下则释篇意外,有通论《诗》义的文字,是称《诗大序》,其作者有子夏、毛公、卫宏诸说,未有定论。
毛诗序
《关雎》[18],后妃之德也[19],风之始也[20],所以风[21]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22]。风,风也,教也;风以动之,教以化之。
诗者,志之所之也[23],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24]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25]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26]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27];亡国之音哀以思,[28]其民困。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29]。先王以是经夫妇[30],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故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31]。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32],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33]作矣。国史[34]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35]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36],诗之至也。
然则《关雎》《麟趾》之化[37],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38]之德,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周南》《召南》[39],正始之道,王化之基。[40]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41]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
说明
《诗大序》是儒家诗学第一篇纲领性的系统论述,它所涉及的诗学命题既是前此各观念的综合,更是此后主流诗学的源头。
就前一方面而言,《诗大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实际是《尚书·尧典》“诗言志”的发展;“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的说法,在《乐记·乐本》中亦可见到:“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诗大序》将“志”与“情”结合起来,就较周全地指出了诗之根本特质。《诗大序》讲“风化”,即诗之感染教化作用,这点孔子“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孟子“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也深”、《乐记》“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等,也曾涉及。
就后者而言,《诗大序》作为儒家诗学的核心文献,对诗与礼义、政教的关系问题的论说定下了此后主流观点的基调。“发乎情,止乎礼义”可称千年来口熟能详的了;“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则表露出儒家理想中文化工具与政治权势间的微妙关联。“正变”说在传统的诗史观上有着深远的影响,便从现代眼光来看,“治世之音安以乐”、“乱世之音怨以怒”、“亡国之音哀以思”的说法,含有对文学与时代关系的正确认识,也是值得肯定的。
最后,上边引及的那些语句一再为后人传述,也证明了《诗大序》的经典性,因为经典必然是始终活在思想流程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