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早春的江南,烟雾氤氲,花事烂漫,凉风中飘散着久违的清新与温柔。庭园水木清华,花影荡漾,简约闲远。
一夜的雨,清冽而深邃,梦里辗转千年,一如水月镜花,缥缈难寻。醒来光阴依旧,不过是守着平淡的日子,烧饭煮茶,别无他事。
三千年前,时光一如当下,古老逶迤的岁月,荒凉而美好。日月阴晴,草木枯荣,人事离合,皆是哀乐相同。三千年间,光影交织,物换星移,从古朴苍茫到烟柳繁华,从河山静默到风起云涌。多少杀伐战乱,多少灾难劫数,像一场浩荡的风,行经无数朝代,毫无遮拦。
诗歌,这简单婉转的词句,平平仄仄的韵脚,却如雨后新笋,明净清雅,妙韵天然。人生诸多不如意,因有了这美妙的言语,到底简洁如画,生出喜气。
其实,我愿在人世,如旧时宅院的燕子,清好安稳,寂寂不争。或是回归三千年前,在关关雎鸠的水岸,采着荇菜,等候打春风陌上经过的良人。或游走在某个不知名的朝代,做一平凡农女,倚着柴门,看尽人间四月的芳菲。又或安然于当下,于庭前花间,煮一壶清茶,漫品一个人的细水长流。
《诗经》为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承载着古老的记忆。其内容丰富多姿,无虚妄怪诞,真实易懂。所描述的是周代社会生活的风俗民情,以及礼乐文化。有婚姻爱情、祭祀宴饮、寻常农事、时政世风、战争徭役,乃至天象地貌、山川河流、草木虫兽。或简单留白,或曼妙多情,婉转旖旎。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在那个古老荒蛮的岁月,百姓凡人亦需要用诗歌做出深情的表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俭约朴素,无所依求。晚风斜阳,流水汤汤,那时的茅檐闾巷,炊烟人家,自有一种安稳和远意。
孔子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又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经》分为《风》《雅》《颂》。风者,闾巷之情诗;雅者,朝廷之乐歌;颂者,宗庙之乐歌也。
《诗经》以《国风》居首,又以《关雎》为首篇,当有其深意。世间一切美好,一切修行,皆以男女情爱,夫妇之德为起始。天地万物,春耕秋收,量晴校雨,万户人家,尽在日月山川里。人世多少聚散悲欢,莫过于平凡的夫妻,寻常的两人。
《关雎》一篇,谓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民间世界,如春风亭园,敞阔无际,山长水远,无爱恨离愁,无忧烦执念,守着一茶一饭的日子,连相逢都是美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于水岸,那美丽贤淑的女子,是君子心中所求的伴侣。参差错落的荇菜,左右打捞,这美丽娴雅的女子,让人梦里梦外都想追求。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求之不得,便是日夜想念,悠长难耐的相思,令人辗转不眠,心神难安。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这美丽贤淑的女子,辛勤地采着荇菜,一个低眉,一个回眸,都让人魂牵梦萦。他不由得以琴瑟和钟鼓取悦于她,使其芳心萌动。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于河畔遇见一采摘荇菜的女子,为其窈窕风姿、勤劳娴雅而心动。只是这短暂的邂逅,令其生出爱慕之情,梦里对之缠绵不尽。从“寤寐求之”到“求之不得”,再到之后的“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亦算是华枝春满,花好月圆。
从相遇的思慕,到追求的愁闷,再到相伴的欢喜,仿佛只是一个春天的时间。从此,他的屋檐下便多了这样一个女子,为他煮饭烧茶,穿针引线,与之暮暮朝朝,水远山长。
那时的窈窕淑女,不过是一寻常农女,无妖娆风姿,也不烟视媚行。只因正当妙年芳华,如春水新荷,连采摘荇菜也曼妙动人,温柔有情。而那时的君子,或是某个贵族青年,又或是茅檐柴门的凡夫,但他少年心事,自是见花生情,闻风相悦。
人生最美的莫过于和有情人相遇、相爱、相守,于千万年的千万人之中,有一个人属于自己。万物皆有机缘,或父母与子女,或高山流水的知己,又或人间平凡的夫妻。每一桩情缘,皆如三春花事,庄严安稳,又终有尽时。
男儿大志,若日月山川,江河大地,壮阔而高远。女子大志,如溪水桃花,日色竹影,但求人事静好。初见时的顾盼悠悠,情意绵绵,后来随了平淡的流年,不再新奇,一切如常。
世间寻常夫妻,未必有多恩爱,却又是那般不可分离。同一个檐下,他执笔山河,她打理厅堂,他风度翩翩,她温情脉脉。无论爱与不爱,亦是执手相依,相看白头。
外公和外婆,父亲和母亲,都是旧时的花烛夫妻。偏远山村,老宅旧院,春日的石阶苔藓滋长,晨起还能看见远山未尽的月色。他打柴耕种,远处人家起了炊烟,她倚门而望,归人缓缓。
那时,他在水畔垂钓一池山光水影,她撑着小舟采莲捞萍。他在田间锄草种豆,她于灯下织布裁衫,两人点灯说话,熄灯做伴。此一生清贫喜乐,任光阴往来游走,世事万千变幻。
佳期如梦,美景易逝。人生有所得,又有所失。我把最好的年华给了文字,那诗中的万千气象,恰如三千年前的风景。世间爱恨相随,古今哀乐相同,无论是《诗经》、汉赋,还是后来的唐诗宋词,皆一样地绮丽清越。
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诗歌并非用来装点修饰生活的,而是内心情感的真切表达。琴瑟之音,男女情事,亦如高山流水,清澈如洗。他为耕夫,她是村女,在世俗人家,过着平实谦卑的日子。守着小窗春色,无离愁忧惧,又怎管风物人情有一天会如斜阳晚照那般消逝湮灭?
千年何短,百年又何长?相爱之心或有变迁,缘分却不可更改。那些在阡陌上走过的行人,早已不知下落,而留存于诗中的故事,依旧清洁无碍,端正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