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leen et idéal 忧郁与理想
1 祝福
当这位诗人遵从至高无上的大能天神的意旨
在这备感厌倦的世界上现身的时候,
他那惊恐不已的母亲向着怜悯她的上帝
居然握紧双拳,骂声不绝于口:
“啊!我宁可生下盘成一团的蝰蛇,
也不想养活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真得诅咒那夜的转瞬即逝的快乐,
害得我的腹中怀上这个赎罪祭礼!
“既然你从所有女性中把我挑选出来,
害得我悲痛欲绝的丈夫从此讨厌我,
既然我狠不下心将这个长不大的妖怪
像一封情书那样投入熊熊燃烧的烈火,
“我就把压得我心头难以忍受的对你的怨尤
向这个体现你恶意的该死的工具转嫁,
我就把这棵毫无价值的树往死里扭,
叫它发不出撒播瘟疫的幼芽!”
她就这样强压下心头怨恨的浪花,
只因对苍天永恒的意图丝毫也不明白。
她居然在地狱深处为惩罚
母性罪行的火刑亲手堆起木柴。
然而,多亏天使不着痕迹的保佑,
这个被剥夺继承权的孩子陶醉于阳光的爱抚,
他发现自己吃的所有佳肴与喝的所有美酒
原来竟是众神的食物与鲜红色的仙露。
他与风一起玩耍,他与云互吐衷情,
他在走向十字架的道路上引吭高歌,极度兴奋;
伴随着他前去朝圣的圣灵
见他像林鸟一样快乐,不禁热泪纵横。
他渴望去爱的人们无不提心吊胆地注视着他的行动,
或者,因他的温文尔雅而壮起胆子
挖空心思,比比谁善于惹他叫一声痛,
在他的身上争先恐后作一番虐待的尝试。
他们居然往那归他享用的面包与酒里
抹上一层灰,吐上几口肮脏不堪的痰;
凡是他碰过的东西,他们都虚伪地摒弃;
就连踩到他的脚印,他们也互相非难。
他的妻子在群众之中不断扬言:
“既然他把我看成是叫他销魂的倾国倾城,
我就得专学那古代的偶像精心打扮,
我要叫人替我浑身上下像她们一样抹上金粉。
“我要沉醉于甘松香、乳香、没药、美酒、
佳肴,与一味奉承的奴颜婢膝,
我要知道我能否从赞美者的心头
满面春风地僭取将我奉若神明的敬意!
“一旦演腻了这种大逆不道的闹剧,
我就把我这虽然柔弱却很有力的手贴上他的胸膛;
我这好像哈尔皮厄的利爪一样的指甲向他刺去,
自将打开一条路,一直抓到他的心脏。
“我要从他的胸中掏出那颗血红的心脏,
仿佛掏出一只颤动不已的雏鸟,
我要鄙夷不屑一顾地把它扔到地上,
叫我的宠物去吃个饱!”
泰然自若的诗人把虔诚的双臂伸向苍天,
他从空中发现一张光芒四射的宝座,
他清醒的头脑里发出的无数道闪电
使狂怒的人群的一张张脸从他的眼前隐没:
“啊,上帝,我感激你的深恩,你让我受尽苦难,
而苦难正是灵,足以根治我们败坏的道德,
苦难正是出类拔萃、无穷纯粹的香精,
足以激励坚强的人们去迎接神圣的欢乐!
“在神圣的军团那真正走向幸福的队伍里,
我知道你替诗人保留了一个席位,
我知道你正邀请他去参加座天使、
力天使与主天使那永久的宴会。
“我知道,痛苦正是绝无仅有的高尚情感,
尘世与地狱都永远磨灭不了这种情操的光芒,
我知道,要编成我这神秘的桂冠,
就得积聚一切时代与整个宇宙的力量。
“然而,你哪怕亲手镶上古代帕尔米拉
散失的珍宝、沧海的珍珠
以及世人从未见过的金属,对编织我这令人眼花、
美妙绝伦、闪闪发光的桂冠也丝毫无补,
“因为我的桂冠仅仅由纯洁的光辉编成,
这清辉来自提炼原始之光神圣的熔炉里,
而终将归于黑暗的眼睛,即使曾经光彩照人,
也只不过是一面模糊而黯然神伤的镜子!”
2 信天翁
海员们常常逮住信天翁——
这海上的巨禽来取乐寻欢,
这懒散的旅伴每每循踪
尾随着漂过茫茫大海的航船。
海员们刚把信天翁放到甲板上,
这笨拙而局促的青空之王
就可悲地垂下宽大洁白的翅膀,
好像在自己身旁拖着双桨。
这长着翅膀的旅行家多么软弱呆滞!
不久以前还那么矫健,眼下却多么丑陋而可笑!
一个海员把烟斗伸向它的嘴逗弄不已,
另一个脚步蹒跚地模仿这曾经翱翔而如今落难的鸟!
诗人正与这叱咤风云的英雄相似:
可以完全不把弓箭手放在眼里,拼命迎向暴风雨的挑战;
但若放逐到地面,落在一片嘲骂声里,
巨硕的垂翼反倒阻碍自己勇往直前。
3 高翔
越过池塘,越过幽谷,越过高山,
越过树林,越过云层,越过大海,
飞向太阳之外,飞向重霄之外,
飞向布满星辰的宇宙边缘,
啊,我的灵魂,你仿佛潜身波浪
如醉如痴的游泳健儿,敏捷地穿云破雾,
你春风满面地往来于广宇深处,
你的欢乐不可抑制、无法名状。
你就飞腾吧,远离致病的疫气;
愿你飞到更高的天空中去荡涤你所沾染的污泥浊水,
愿你尽情享受明朗宇宙中的灿烂光辉,
宛如扑向清醇而神奇的美酒痛饮不已。
啊,摆脱了向弥漫着茫茫迷雾的人生
压上自己重负的种种烦恼与无穷忧伤,
终能展开刚劲的翅膀
向光明而宁静的境界飞奔,你是多么有幸!
啊,超脱地看待生活,无声的万物
与百花的语言也能一听就懂,
让纷至沓来的思绪迎着曙光飞向天空,
像云雀一样自由自在,这是多么幸福!
4 契合
大自然是座神殿,那活的柱石
有时发出朦胧的喃喃话音;
人漫步穿越这片象征的森林,
森林目光亲切,注视着人的举止。
宛如来自远方的一些悠长回声,
融入深邃、不可思议的统一体中,
像白昼之光明般无边无际,又像夜间之黑暗无穷无尽,
芳香、色彩、声响纷纷相互呼应。
有香氛鲜嫩如儿童的肌肤,
甜柔如双簧管吹出音符,新翠如草地,
——有的却变质、多余、眉飞色舞,
流露出无限的天地万物的心迹,
仿佛龙涎香、麝香、安息香和乳香,
歌唱精神与感觉的激荡。
5 声音
我的摇篮背靠着书橱,
在这幽暗的巴别塔里,韵文故事、科学、小说、
古罗马的灰烬、古希腊的尘土,
杂然而陈,应有尽有。我的个头和对开书本差不多。
每每听见两个声音。一个又阴险又纠缠不休:
“世界就是一块香喷喷、甜津津的蛋糕;
我会让你有吃蛋糕一样好的胃口,
到时候你的快乐会没完没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吧!啊!请到梦中来徜徉,
请越过可能的范围,越过已知世界的边境!”
前一个声音像沙滩上的风一样歌唱,
犹如不知从哪儿来的幽灵
发出动听却又令人惊恐的哭声,
于是我回答后者说:“好吧!悦耳的声音!”
唉!从此就产生了我的伤痕,开始了我的厄运。
从无边无际的生活舞台的背景后面,
从最黑暗的深渊底部,
我分明发现奇奇怪怪的世界,
我这出了神的洞察力害得我受尽痛苦,
我竟拖着蛇走路,蛇偏咬住我的鞋。
从那时起,犹如那些预言家,
我一往情深地爱上沙漠与大海,
我在悲哀中哑然失笑,我在欢乐中黯然泪下,
我从最辛酸的苦酒中品出甜美的滋味来;
我往往把事实当成谎言,
又因举目望天而坠入陷阱。
但这声音却安慰我说:“请留住你的梦幻,
聪明人可没有疯子这么美妙的梦境!”
6 我爱这对于裸体时代的回忆
我爱这对于裸体时代的回忆,
那时福玻斯总喜欢给雕像披上金色的外衣。
那时,男子与女子享受着生活的乐趣,
自由自在,没有谎言,没有忧虑,
温情脉脉的天空抚扪他们的脊梁,
检验他们那些重要器官是否健康。
那时库柏勒令五谷丰登,肥田多产,
并不觉得儿女是过于沉重的负担,
仿佛心头满怀无私之爱的母狼,
敞开褐色的乳房,为天地万物提供营养。
英俊又健壮能干的男子
有权为那些尊他为王的美人而得意;
宛如从未蒙受摧残,从未出现过裂口的果子一样,
她们光滑又结实的肉体每每激起男子的渴望!
如今,倘若诗人打算构思
那天然的奇观,设想男子与女子
互相袒露自己裸体的地方,
面对充满恐怖、不堪入目的景象,
他感到有股阴森森的寒流侵袭他的心。
啊,因无衣蔽体痛哭流涕的畸形!
啊,可笑的躯干!本该遮上外衣的身躯!
可怜的肉体啊,不是瘦就是胖,不是松弛就是弯曲!
实用之神泰然自若又毫不宽容,
冷酷无情地把你们像婴儿一样裹进他的襁褓中!
唉,脸庞像一支支大蜡烛那般苍白的妇女,
放荡既把你们腐蚀,又把你们养育;
纯洁的姑娘,你们偏偏继承了母性弱点的遗产,
偏偏继承了繁殖带来的一切可怕的麻烦!
我们这堕落的民族
确实具有古人并不熟悉的美丽之处:
一张张脸孔由于心灵受到的毒害显得憔悴,
仿佛人们常说,表现出一种忧郁之美;
但我们姗姗来迟的缪斯的这些发明
永远也不会妨碍多病的生灵
把由衷的敬意献给青春,
——神圣的青春,神情纯真,态度温存,
秋波宛如流水般清澈、明亮,
正像碧空、飞鸟与鲜花一样
无忧无虑地把她那令人赏心的温暖、
她的歌声和她的芬芳不断洒向人间!
7 灯塔
鲁本斯,忘川,怠惰的花园,
新鲜的肉枕,这枕上虽然不能恋爱,
但生命力却像天上的风与海中波涛一般
纷至沓来,不断汹涌、澎湃;
莱奥纳多·达·芬奇,幽暗而深邃的镜子,
令一群可爱的天使映现,
带着充满神秘色彩的温柔笑意
出现在围住天国的冰川与松林旁边;
伦勃朗,忧愁的医院,到处怨声载道,
只一座耶稣十字架在孤芳自赏,
从垃圾堆里发出含泪的祈祷,
倏然又透入一缕冬日阳光;
米开朗基罗,空廓的地方,只见一群英雄
与基督徒们混杂一处,
强壮魁梧的幽灵在苍茫暮色中
伸长了手指撕扯自己的裹尸布;
农牧神的厚颜无耻,拳击手的义愤填膺,
你呀,你善于把随军仆役的美集中在一起,
面黄肌瘦衰弱的人,高贵、充满骄傲的心,
普杰,苦役犯们忧郁的皇帝;
华托,这狂欢节里,众多高朋嘉宾
纷纷像蝴蝶一样光彩照人地四处流连,
一盏盏分枝吊灯照亮了色彩鲜艳而明快的背景,
又使这旋转不已的舞会卷起狂澜;
戈雅,恶梦充满了从未见过的怪事,
巫魔夜会中放在锅里煮的竟是胎里的娃娃,
对镜自怜的老妪,一丝不挂的女孩子,
为了诱惑那魔鬼竟纷纷穿起长袜;
德拉克洛瓦,邪恶天使经常出没的血湖,
四季常青、浓荫如盖的枞树林把影子映到湖里,
满面愁容的天空下忽然传出
奇异的逐鹿号角,宛如韦伯那压低了声音的叹息;
这亵渎神明的咒语,这牢骚,这厄运,
这感恩赞美诗,这狂喜,这痛哭,这呐喊,
就是从无数迷宫里反复发出的回声;
对于终有一死的凡人,就是神奇的鸦片烟!
这是无数哨兵问了一遍又一遍的话,
这是无数喇叭筒所传达的吩咐;
这是从无数城堡上发出亮光的灯塔,
这是茫茫林海里迷失方向的猎人的大声疾呼!
因为,这世代相传、直到你那永恒的岸边
才渐渐消逝的顽强的呜咽似的声音,
上帝啊,的的确确就是我们为自己的尊严
所能提出的最有力的证明!
8 患病的缪斯
唉!我可怜的诗神,今晨你到底有什么不舒服?
你深陷的眼睛充满了夜间的梦幻,
我看出你的脸色中相继显出
沉默而又冷淡的恐惧和疯狂。
绿色的女恶魔与红色的淘气小妖精
难道曾向你倾注他们那瓮中的情欲与恐惧?
挥舞着暴虐而固执的拳头的恶梦难道曾经
逼得你往传说中的一片沼泽深处陷落下去?
我愿你的心灵散发健康的气息,
坚强有力的思想不断地活跃在你的心里,
我愿你基督徒的热血涌起有节奏的波涛,
宛如古代音节那和谐的声调,
别忘了轮流统摄这韵律王国的,正是歌曲之父
福玻斯和伟大的潘神——收获之主。
9 谋生的缪斯
啊,我心中的诗神,那些宫殿竟博得你的青睐,
然而,当一月放出阵阵北风,
在大雪纷飞的黑夜里这极度的烦恼中,
你可留有烤一烤你冻得发紫的双脚的木柴?
难道你竟想凭借穿过百叶窗的寒夜的微光
让你冻得紫一块红一块的双肩恢复知觉?
眼看你的钱袋像你的空中楼阁一样空空如也,
难道你竟想依靠老天爷的施舍来充实你的钱囊?
你不得不像唱诗班里的孩子
那样摇起吊炉,唱你并不相信的感恩赞美诗
去挣你每天晚上的面包,
或者像街头挨饿的卖艺人那样使尽你的浑身解数,
装出你的笑脸,吞下你直往肚子里淌的泪珠
去引那些俗不可耐的看客发笑。
10 碌碌无为的修士
古代那些围起高墙的隐修院
往往通过一幅幅壁画揭示神圣的真理,
那些画既使虔诚的心灵感到温暖,
又给平淡的苦修生活添了几分生机。
基督播下的种子纷纷开花的那个时代里,
许多如今鲜为人知的杰出修士
将举行葬礼的地方当画室,
以朴素的格调对死神颂扬不已。
——啊,碌碌无为的修士!我的灵魂就是一座坟墓,
我久已走遍这坟场并以这墓园为寄庐,
至今在这可恨的隐修院的墙上却什么画也没有完成。
啊,无所事事的修士,究竟要等到何时
我才能把深重的苦难这触目惊心的境遇
化为我手中的作品,化为我眼里的情人?
11 敌人
我的青春不过是一阵阴郁的雷雨而已,
虽然到处也曾有灿烂的阳光射来,
但惊雷与骤雨造成如此深重的灾害,
我的园中鲜红的果实早已所剩无几。
而今我居然已向思想之秋靠拢,
我得拿起铲锹和耙子
去重新收拾被淹没的田地,
洪水在那里竟冲出深如墓穴的窟窿。
有谁知道我梦寐以求的新花
在这像沙滩一样受过洗礼的泥土下
会不会发现可供生存的神秘食粮?
——啊,痛苦!啊,痛苦!时光吞噬着生命,
这隐隐约约的敌人折磨着我们的心,
靠着我们失去的鲜血不断成长、强壮!
12 厄运
这么沉重的负担,哪怕要略微托起,
西绪福斯啊,看来也非得有你的勇气不成!
即使我们对工作满腔热忱,
艺术却漫无止境,时光偏又稍纵即逝。
远离那些遐迩闻名的陵墓,
向一座孤坟走去,
我的心奏起葬礼进行曲,
宛如声音低哑的鼓。
无数被埋葬的珍宝
在钻机与鹤嘴镐
所不可企及的黑暗与遗忘中进入永久的睡乡;
无数无可奈何的花朵
忍受极度的寂寞,
像吐露秘密一样散发清香。
13 往昔的生活
我曾在令人心旷神怡的柱廊下久久伫立,
太阳自海上向柱廊射来无数道光辉,
那高大的支柱,笔直而又雄伟,
苍茫暮色中使柱廊与玄武岩的山洞十分相似。
大海的波涛,使天空的倒影摇曳,
郑重而神秘地使一片波澜
那华丽的乐章具有无限魅力的和弦
与映入我眼帘的夕阳的色彩融为一体。
这时,我体验到终获安宁的精神满足,
陶醉在满目斜晖、茫茫海洋、浩浩长空
与赤身露体、香气袭人的奴隶的怀抱中,
他们清凉的棕榈叶遮住我的头颅,
他们操心的偏偏只是追根究底,
只是探索那害得我受尽折磨的痛苦的奥秘。
14 四处飘泊的波希米亚人
这目光如火、灼灼有神的惯于占卜的部族
昨天上了路,纷纷把婴儿背在背上,
或者,为了让孩子大口大口地吃个舒畅,
干脆敞开下垂的乳房这常备不懈的宝库。
汉子们带着擦得发亮的枪支,
尾随挤满他们亲朋的马车一步步往前走,
怀着因幻想破灭而引起的悔恨与忧愁,
时时用迟钝的眼神朝向云天凝视。
隐蔽而多沙的洞穴深处,蟋蟀
目送着他们走过,越发起劲地唱起歌来;
库柏勒对他们一往情深,让青枝绿叶格外茂盛,
为了迎接这群萍踪浪迹的旅行家,
让悬岩间涌出清泉,让荒漠里开出鲜花,
让未来那显得十分亲切而又渺茫的王国开启大门。
15 人与海
啊,自由自在的人,你会永将大海依恋!
大海是你的明镜;透过它无穷无尽的滚滚波涛
你将自己的内心世界观照,
你的灵魂原也是个深渊,绝不比大海少一点辛酸。
你总喜欢投入到这明镜的深处去;
你用目光与双臂拥抱你镜中的影子,你的灵魂
迎着大海猛烈而不可遏制的怨声
有时不免排遣你心中喧嚣的愁绪。
你们俩无不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人啊,你深渊的底究竟在哪里,谁也测不出来;
海啊,谁也不了解你的内心世界究竟多么瑰丽多采,
因为你们都严于保守秘密,唯恐不够谨慎!
然而,无数个世纪过去了,你们竟依然
明争暗斗,既不感到内疚,又无恻隐之心,
你们竟如此热衷于杀戮,醉心于死刑,
啊,死也不相容的兄弟!啊,一辈子好斗的伙伴!
16 下地狱的唐璜
当唐璜来到冥界的河滨,
把他那枚铜板交给卡隆,这眼神像安提西尼那样
骄傲、脸色阴沉的乞丐赶紧
伸出刚劲而力图报复的手抓住双桨。
女子们在昏暗的天空下弯着腰,
露出敞开衣襟的长袍与直往下垂的乳房,
在他后面拉长声音久久地号叫,
好像一大群献祭用的牲畜一样。
斯加纳雷尔堆起笑脸向他讨回工薪,
唐路易伸出直打哆嗦的手指,
叫所有游荡在河岸上的幽灵
来围看、嘲笑他一头白发的肆无忌惮的儿子。
贞洁而憔悴的艾尔薇拉全身颤抖,戴着孝,
在这背信弃义的丈夫身旁,好像请求这旧日的情郎
向她再度露出绝伦的一笑,
他那最初的誓言曾透过这微笑闪出柔情的光芒。
有个身材魁梧巍然挺立的石头汉子穿起甲胄,
掌着舵,穿过愤怒的波涛横渡
冥河;但泰然自若的英雄却拄着长剑,低着头,
凝视着航迹,别的什么都不屑一顾。
17 对骄傲的惩罚
在神学欣欣向荣、充满生机、
鲜花盛开的那个令人惊叹的时代里,
据说,有一天出了个最了不起的饱学之士,
——他居然使冷若冰霜的心对宗教纷纷入迷,
使无动于衷的人皈依宗教,脱离黑暗的深渊;
向着天堂那辉煌的荣耀,他居然
越过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也许只有纯粹的圣徒
才去过的那般奇异的道路,
——像一个爬得太高的人,因魔鬼般的骄傲
而得意忘形,忽然情不自禁纵声大叫:
“我实在把你捧得太高了!啊,耶稣,微贱的耶稣!
只要我想攻击你,只要我不肯把你保护,
你的耻辱恐怕就会和你的光荣相抵,
你小子恐怕就只是个可笑的胎儿而已!”
他那清醒的头脑立刻烟消云散。
太阳的光辉也因蒙上黑纱而变得暗淡;
整个混沌在智慧的神殿中翻腾,
这神殿的往日却生机盎然、井井有条且臻于鼎盛,
穹顶下无与伦比的盛典曾一度光彩夺目。
如今,沉寂与黑暗笼罩他的内心深处,
仿佛笼罩着一间丢了钥匙的地下室。
自此,他就如同街上的白痴,
走出去什么也看不见,穿过田野
连冬天与夏天也不能辨别,
像个废物一样肮脏、丑陋、无用,
沦为那专供孩子们取笑逗乐的可怜虫。
18 美
人们啊,我像石雕的梦境一般美不胜收,
我这害得人人迟早都留下伤痕的心
时刻准备着激起诗人的一番柔情,
那柔情就像物质一样永远不灭而又从不开口。
我宛如神秘莫测的斯芬克斯耸向碧空;
把晶莹如雪的心与天鹅般的清白集于一身;
我痛恨挪动线条人造的栩栩如生,
我永远也不会满面泪痕,永远也不会满面笑容。
面对我这仿佛模拟最令人肃然起敬的纪念性雕像
而来的端庄姿态,诗人们自会纷纷
在刻苦的揣摩中耗尽他们的时光;
因为,为了迷住这些温顺的情人,
我自有使万物更显瑰丽的明镜:
那就是我这双眼睛,我这双永远灼灼有神的大眼睛!
19 理想
绝不是那商标纸上的佳丽,
那出自寡廉鲜耻的时代遭到损害的产物,
那穿着高帮皮鞋的脚,那捏着响板的手指
能使我这样的人心满意足。
我撇下加瓦尔尼这得了萎黄病的诗客
所描绘的医院里叽叽喳喳的那群娇娃,
因为从那苍白的玫瑰花丛中,我怎么
也找不出一朵像我的理想这样红的新鲜的花。
我这仿佛深渊一般内心深处的追求,
正是你呀,麦克白夫人,依仗权势犯下重罪的凶手,
现于狂风大作之际埃斯库罗斯的梦魂;
或者是你,米开朗基罗的女儿——伟大的《夜》,
你露出令人心荡神曳的胸脯,以奇妙的姿态
顺从而温存地由着泰坦亲吻!
20 巨人般的姑娘
过去当大自然每日怀着强烈的激情
孕育大得出奇的儿女的时候,我无疑会喜欢
在一位巨人般的姑娘身边打发光阴,
犹如贪恋享乐的猫总爱偎依在女王的脚下一般。
我无疑会喜欢观察她的肉体与灵魂一起欣欣向荣,
一起在激烈的运动中自由自在地走向成熟,
揣测朦胧的爱情是否正潜伏在她的心中,
伴着从她那双入水的眼眸里浮起的轻雾;
我无疑会喜欢从容不迫地读遍她那美妙绝伦的全身,
沿着她硕大的双膝的陡坡往上攀登;
有时,当夏日那损害健康的骄阳晒得她感到劳累,
不由自主倒下,直挺挺地躺在原野上,
我无疑会喜欢无忧无虑地在她乳房的阴影里入睡,
好像坐落在山脚下宁静的小村庄一样。
21 面具——文艺复兴风格的寓意雕像赠雕塑家欧内斯特·克里斯托夫
让我们凝视这具有佛罗伦萨典雅风格的珍品;
透过这宛如波涛般起伏的肌肉发达的躯体,
优美与魅力这对神圣的姐妹无处不显示出生命。
这位女子,这果然巧夺天工的奇迹,
健壮得令人叹为观止,苗条得令人眷恋,
分明可以摆在豪华的床上供人欣赏,
可以让教皇或君主在闲暇时得到消遣。
——请再看这妙不可言而又给人快慰的微笑,
掩不住自命不凡而又欣喜若狂的心情;
这凝眸已久的调皮又忧郁又带有嘲弄意味的眼神;
这完全笼罩在薄纱中洋溢着温存的面影,
这脸上所有的线条无不得意地告诉我们:
“欢乐在呼唤我,是爱神替我把花冠戴起来!”
看吧,是何等令人陶醉的魅力
使这如此端庄的女子显得格外可爱!
走上前去吧,让我们环绕着她的美流连不已。
啊,艺术的离经叛道!令人惊讶而不可抗拒的魅力!
啊,这预示着幸福、形体美妙非凡、
看到顶部竟是双头怪物的女子!
——不!这蹙起娥眉优雅而光彩照人的容颜
只是个面具,只是美丽而诱人的假象,
看吧,那皱紧得难以忍受的面孔
才是真脸,那向后仰起的真脸正躲藏
在蒙过你眼睛的假脸的阴影中。
啊,可怜而又高贵的美人!
你泪水如注,涌入我充满忧愁的内心深处;
你的假象使我陶醉,我的灵魂
正痛饮痛苦从你的眼里激起的滚滚泪珠!
——可是她为什么哭呢?她这无与伦比的美人
无疑会迫使被征服的人类拜倒在她的裙下赞叹不已,
究竟是什么神秘的痛苦害得这健壮的女子忧心如焚?
——啊,傻瓜,她痛哭流涕,因为她已经与世长辞!
因为她又正活在这世上!尤其使她的满怀愁绪
缠绵不断、使她颤抖得连双膝都直打哆嗦的哀伤,
正是明天,唉,她还得活下去!
明天、后天直至永远!——就像我们一样!
22 美颂
啊,美,你究竟来自天空,还是出自深渊?
你这神奇而又热烈得叫人不能自持的目光
把恩惠与罪孽交融在一起洒向人间,
为了这个缘故,真可以把你比作玉液琼浆。
你把夕阳与曙光包容在你的眼神中;
你像风狂雨猛的黄昏一样散发出香味;
你的亲吻就是春药,你的嘴就是双耳尖底瓮,
害得英雄沦为懦夫,又使孩童胆大妄为。
你究竟来自星空,还是出自险恶的旋涡?
神魂颠倒的命运像条狗似的尾随着你的衬裙;
你随心所欲地撒下欢乐与灾祸,
你左右着一切,却又不负丝毫责任。
啊,美,你践踏着你不屑一顾的牺牲品的尸体;
恐怖并不是你最不引入注目的饰物,
凶杀,伴着你最贵重的首饰,
正在你骄傲的肚皮上温情脉脉地翩翩起舞。
啊,蜡烛,眼花缭乱的蜉蝣向你飞去,扑哧一声,
烧了起来,竟还要说:“让我们为这火炬祝福!”
扑在心爱的美人身上喘不过气的情人
仿佛垂死者抚摸自己的坟墓。
啊,美!纯朴、令人惶恐而又无处不在的怪物!
只要你的眼波、你的微笑、你的双脚
为我打开我憧憬而依旧茫然的无限的门户,
你来自天堂还是地狱,这又有什么紧要?
啊,眼神温存妩媚的天仙,和谐,芬芳,光焰,
我唯一的主宰!只要你让世界不这么丑陋,让光阴
不这么沉重,你受命于上帝还是撒旦,
你是天使还是美人鱼,这又有什么要紧?
23 首饰
我最亲爱的脱光了衣服,她对我的心愿一清二楚,
只留下她那些铿然有声的首饰,
令人目眩的珠宝令她显出摩尔人女奴
狂欢节上常能看见的得意的神气。
当这些饰品在跳动中发出含有嘲弄意味的欢呼,
这由金银与钻石构成的光彩夺目的世界
真使我如醉如痴、欣喜若狂,这些饰物
将声与光融为一体,真叫我迷恋得难分难解。
她于是躺下,由着我恣意抚爱,
我的爱像大海一样深沉,令人倾倒,
我的爱仿佛海涛涌向悬崖一般向她涌来,
她从长沙发的高处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她如一头被驯服的猛虎凝视着我,
带着茫然而迷惘的神态试着一个个姿势,
纯朴与天真,浪漫与灵活,
就使她体形的种种变化显出前所未有的魅力。
她的臂膀、小腿和大腿、她的腰
油一样光滑,又像天鹅一样起伏如波浪,
在我敏锐而从容的眼前闪耀;
我的葡萄——她的腹部,她那对乳房
渐渐向我移来,竟比叛逆的天神更喜欢得到爱抚,
竭力引得我的灵魂失去安宁,
竭力引得我孤独而镇定自若的内心深处
在水晶岩的座位上再也不能保持平静。
我似乎发现,安提俄珀的腰身
与肤如凝脂的胸脯相结合,构成一幅新图,
她的细腰竟那么巧妙地衬托出她的骨盆。
配着她的棕发与浅褐的脸色,脂粉竟敷得恰到好处!
——灯光终于心甘情愿地逐渐消失,
只有壁炉里的余火依然闪烁在卧室中,
闪闪发光的炉火每发出一阵叹息,
就把她那金黄色的肌肤映得像鲜血一样红。
24 异国的幽香
一个温暖的秋夜,当我合起双眼,
从你热情洋溢的胸脯闻到一阵幽香,
我不禁感到因太阳始终如一的光芒
而入迷的满面笑容的海岸展现在我的眼前;
一座悠然自得的海岛由于大自然的恩赐
到处是奇异非凡的树木与美味可口的水果;
那里的男子有瘦长的身材与强健的体魄,
那里的女子以真诚的眼神令人惊叹不已。
随着你的幽香,我的思绪飞向那令人陶醉的去处,
我不禁看见一个港口,桅樯林立,船帆满目,
依然因海涛的纠缠而露出一脸的倦容,
这时,只觉那绿荫如盖的罗望子树的清芬
在空中飘散,又扑向我的鼻孔,
更在我的灵魂深处融入水手的歌声。
25 浓密的长发
啊,羊毛般浓密的长发,你的波浪一直卷向脖子!
啊,环形鬈发!啊,沐浴在悠闲中的幽香!
啊,心荡神怡!为了让今夜这昏暗的卧室里
笼罩着滞留在这浓密长发中的记忆,
我真想挥舞手帕一样让这金发在空中摇荡!
愁眉不展的亚洲,骄阳似火的非洲,极度遥远、
不见影迹、几乎不复存在的整整一个大陆,
都在你香气袭人的丛林深处流连!
仿佛别的灵魂随乐曲盘旋一般,
啊,我的所爱!我的灵魂在你的幽香中漫舞。
我要到那里去,那里的树与人无不精神抖擞,
无不因气候炎热久久地如痴如狂;
啊,浓密的长发,请化为浪涛把我带走!
啊,乌黑发亮的海,你蕴含着桨手、
征帆、船旗与桅樯的令人目眩的梦乡:
那满耳回声的港口,任我的灵魂逍遥
在芳香、乐音与色彩的海洋中;
任一条条巨船掠过金光熠熠的海涛,
伸出壮硕的臂膀去拥抱
因无尽酷暑而颤抖的晴空的光荣。
我要把我因充满柔情而醉痴的头颅
潜入你这蕴藏着另一个大海的乌发之海;
我洞察入微的灵魂在摇动中感到满足,
自会与你重逢,啊,无限悠然自得的幸福,
一片芬芳的闲暇中无止境地摇摆!
啊,青丝,笼罩一片黑暗的穹苍,
你给了我无边无际的圆形碧空;
从你双鬓的绒毛边,从你一绺绺鬈发旁,
我如饥似渴地沉醉在麝香、
椰子油与柏油融合的幽香中。
啊,经久不断,永无休止!我要亲手
往你浓密的长发里,撒满红宝石、蓝宝石与珍珠,
但愿你永远也不会冷淡地对待我的要求!
难道你不是我朝思暮想的绿洲?
难道你不是任我细细品味回忆之酒的觚?
26 我爱你,犹如爱夜间的苍穹
我爱你,犹如爱夜间的苍穹,
啊,高贵而沉默寡言的女子,啊,蕴蓄着忧愁的瓮,
你越是避开我,美人啊,我越是避不开对你的爱,
越是觉得你,我黑暗中的光彩,
带有讽刺意味地扩大我的双臂
与无际的碧空之间的距离,我就越是爱你。
我向前移动,预备袭击,我攀援而上,伺机进攻,
仿佛尸体后面追随的一群小小的蛆虫,
无法改变、令人痛苦的傻瓜,啊,我甚至爱你的冷淡,
在我的心目中,你正因这种冷淡而显得格外娇艳!
27 你也许要把整个世界都引向你这条小街
你也许要把整个世界都引向你这条小街,
啊,荡妇!无聊害得你的铁石心肠毒如蛇蝎。
为了在这怪诞的游戏中检验你这口牙齿的功能,
你每天都得横下一条心去吃人。
你的眼睛像灯火辉煌的商店橱窗
与普天同庆的节日里的火把一样放射出光芒,
盛气凌人地滥用并不自然的魅力,
但对自己的美的法则却一无所知。
啊,冷酷无情、丧失理智的机器,极端残忍的败类!
啊,满足情欲的工具,人间的吸血鬼,
你为什么恬不知耻,为什么在所有的明镜面前
竟没有发现你的魅力已经变得暗淡?
啊,罪孽的女王,啊,荡妇,
当大自然巧妙地藏起内心的意图,
利用你这毫无价值的蠢货
去塑造一个天才时,你自以为熟悉的那邪恶的妖魔
难道竟从来没有吓得你望而却步?
啊,自甘堕落的怪物,登峰造极的耻辱!
28 但是尚未满足
啊,头发仿佛深宵那样一团漆黑、散发出
麝香与哈瓦那烟叶混合气味的古怪精灵,
热带稀树草原上的浮士德——某个奥比的作品,
双胁乌黑的女巫,黑暗午夜的产物!
我宁可要你这倾吐爱情的口中的涎水,也不要鸦片,
不要康斯坦斯酒,不要尼伊酒;
当我的情欲向你纷纷涌去的时候,
你的秋波就是任我的烦恼痛饮的清泉。
透过你灵魂的窗户——你这又大又黑的双眼,
啊,冷酷的精灵!别向我射出这么多火焰;
我并不是拥抱你九次的斯提克斯,
唉!我可不能,啊,放荡不羁的墨盖拉,
为了打破你的勇气并使你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
而在地狱里变成你床上的珀耳塞福涅!
29 她穿着波浪般起伏的珠光闪闪的衣裙
她穿着波浪般起伏的珠光闪闪的衣裙,
连走路的时候你都以为她在跳舞,好像
一条条长蛇被身手不凡的江湖艺人
拿木棒一头有节奏地触动一样。
仿佛阴郁的黄沙与荒漠的碧霄
对人类的痛苦全都不予理睬,
宛如茫茫大海那巨网般的波涛,
她展示着自己的娇姿媚态,置一切于度外。
她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由令人悦目的宝石构成,
在她这奇异而具有象征意义的天性里,
从未受到损害的天使与古代的斯芬克司融为一体,
一切都如金子般辉煌、钻石般璀璨,钢铁般坚贞,
永远像一颗蹉跎岁月的星星那样
闪耀着不妊女子那端庄的寒光。
30 翩翩起舞的蛇
啊,亲爱的不知痛苦为何物的少妇,
我多么爱看
你如此优美的躯体的肌肤闪闪发光,仿佛
颤动不已的织品一般!
从卷起蓝色与棕色的浪涛、飘忽不定
而又香气袭人的海洋——
你这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芳馨、
又浓又密的满头长发上,
宛如一条船刚刚醒来
就迎接晨风,
我这浮想联翩的灵魂正扬帆出海,
航向遥远的天空。
你这双眼睛,甜也罢,苦也罢,
居然都深藏不露,
真是金铁相杂、
冷若冰霜的一对明珠。
啊,仪态万方的美人,看见
你婀娜多姿地走路,
真好像看见木棒的一端
有条蛇在翩翩起舞。
你的悠闲犹如一种负荷,
你禁不住
宛若小象那么随和,
轻轻摇起你天真烂漫的头颅,
你的身子弯了下去,躺在床上,
仿佛边靠岸
不停地左右摇摆、任桅桁伸向
水中灵巧的船。
犹如大海因隆隆作响的冰川
迅速融化而涨起潮水,
当你嘴里的津液逐渐
涌向你的皓齿周围,
我仿佛喝下令人辛酸
又令人欣喜若狂的波希米亚的玉液琼浆,
喝下那映出天空并把繁星撒满
我心头的一片汪洋!
31 腐尸
啊,我亲爱的,在如此美妙、宜人的夏晨,请回想起
我们曾经见过的那番景象:
山间小路拐弯处,一具污秽不堪的腐尸
倒在一堆碎石上,
四肢朝天,像个放浪形骸的荡妇,
淌着热汗,冒着瘴气,
厚颜无耻而又满不在乎地露出
臭不可闻的肚子。
太阳向这团烂肉放射着光焰,
仿佛要把它烤得恰到好处,
仿佛要百倍地向伟大的自然
献出自然界凝聚一处的万物;
天空看着这骄傲的骨架简直
像一朵鲜花那样开放。
但臭味却那么令人窒息,害得你
几乎昏倒在草地上。
苍蝇在腐臭的肚子上方嗡嗡作响,
肚子里爬出黑糊糊的一大群蛆虫,
好像一股稠厚的脓那样
沿着这败絮般活动的烂肉直往外涌。
整群蛆虫犹如浪潮一般起伏不已,
闪闪发光,纷纷向前涌去,
仿佛这具由于来路不明的气体而肿胀的尸体
已经复活,生命在繁殖中继续。
这世界竟奏出一支不可理解的乐曲,
宛如西风飒飒,宛如流水潺潺,
又如簸谷的农夫有节奏地摇着簸箕,
使谷粒在其中不断翻转。
这具尸体的外形渐渐变得模糊,只留下一个梦,
只留给艺术家一块遗忘的画布,
让他仅仅凭借自己的记忆
完成迟迟没有画完的草图。
悬岩后面有条心急火燎的母狗
以泱泱不乐的目光将我们监视,
等候时机从这骨架上
夺回它丢掉的那块肉食。
——然而,日后你也会像这堆垃圾,
像这团可怕的秽物一样,
啊,我梦寐以求的所爱,我的天使,
我心目中的星辰,我天性中的太阳!
确实如此!在临终圣事后,
啊,绰约多姿的女王,
你也会躺在野草杂花之下,
在枯骨中霉烂。
到那时,啊,我的美人,请通知
那蚕食你的蛆虫:
我这爱侣虽归于腐朽,但其丰姿和神圣的本质
已经留存在我的诗篇中!
32 我从深渊大声疾呼
你呀,我唯一的所爱,我从黑暗深处
祈求你的怜悯,我的心不幸堕入万丈深渊,
环顾这阴森森的世界,只见铅灰色的天边,
茫茫黑夜里笼罩着诅咒与恐怖;
整整六个月,一轮毫无热情的太阳在天上闲游;
另外六个月,只见黑暗把世界紧紧盖住;
这不毛之地简直比极地更荒芜;
——没有树林,没有绿丛,没有小河,也没有野兽!
然而,人世间实在没有什么恐怖
超过这冰封的太阳的冷漠与严酷
超过宛如远古混沌一般的长夜漫漫;
我真忌妒那帮最卑贱的蠢货的命运,
他们倒能沉湎于迟迟不醒的安眠,
他们那束时间的线竟放得这么慢!
33 吸血鬼
你呀,竟像刀劈那样
钻进我这哀怨的心;
你呀,竟疯狂地向我扑来,又穿起盛装,
群魔那般狰狞,
把我这含垢忍辱的灵魂
化为你的领地与床铺;
——啊,卑鄙无耻的女人,
你竟用锁链把我像苦役犯那样捆住,
害得我像酒鬼,与酒瓶形影不离,
像赌徒醉心于赌博,
像腐尸与蛆虫缠在一起,
——啊,女魔,你真是女魔!
我曾祈求利剑仿佛快刀
斩断恩怨那样为我争取自由,
我曾祈求无良的毒药
给我薄弱的意志以援救。
唉!毒药与利剑都对我
不屑一顾,都对我直言不讳:
“你实在不配让我们来帮你摆脱
你这该诅咒的奴隶地位,
“啊,你这个傻瓜!——倘若我们
尽力帮你摆脱了她的统治,
恐怕你的一阵阵热吻
还要唤醒这吸血鬼的死尸!”
34 忘川
扑到我心口上来吧,一意孤行叫人痛苦的爱侣,
令人销魂的雌虎,神情冷漠的女妖;
我要把我颤抖的十指经久不断地伸到
你繁枝茂叶般浓密的满头长发中去;
我要撩起你洋溢着幽香的衬裙
把我感到痛苦的头颅深深埋藏;
我要像闻一朵枯花的余味那样
闻一闻我已失去的爱情那奇异的清芬。
我要酣然入梦!与其虚度年华,不如进入梦乡!
随着长眠一样令人陶醉的梦魂,
我要把我永无悔恨的一阵阵热吻
播撒在你铜镜般光滑曼妙绝伦的肉体上。
要吞没我渐渐平息的哭泣,
什么也比不上你,榻上的深渊;
顽强的遗忘萦回在你的嘴边,
忘川在你的亲吻中奔流不息。
啊,我的欢乐,我从今以后仿佛
灵魂注定得救的人,要服从命运;
啊,受尽煎熬却甘之如饴的殉情的人,
因狂热而备遭折磨的清白无辜的囚徒,
我要打你这从来没有束缚过
爱情的高耸胸脯令人心荡神怡的峰顶上
吸取含有毒芹药汁、足以排忧消愁的玉液琼浆
来把我心头的哀怨淹没。
35 有天夜里,我在一个丑陋的犹太女子身边鬼混
有天夜里,我在一个丑陋的犹太女子身边鬼混,
仿佛一具直躺着的死尸贴着另一具死尸,
就在这被出卖的肉体旁边,我忽然想起
我梦寐以求而未能如愿的那位满面愁容的美人。
我回忆起她那天生的端庄,
回忆起她那透露出活力与优雅的眼神,
回忆起她那宛如香气袭人的盔似的满头绿云,
一想起她浓密的长发,我的爱情之火就燃得更旺。
因为,假如某个晚上,啊,铁石心肠的佳丽!
你能情不自禁地流出一颗泪珠,
使你清澈有神而又冷若冰霜的眼睛变得模糊,
我也许早就满腔热忱地亲吻你高贵的玉体,
从你的青丝直到你的秀足,
凭借深情的抚爱打开你的宝库。
36 身后的悔恨
啊,我阴郁的美人,一旦
你长眠在黑色大理石砌成的坟墓中,
一旦只有潮湿的墓穴与挖空的地洞
做你的卧室,做你的庄园;
一旦墓石压迫你充满恐惧的胸脯
和你这因令人陶醉的闲逸而婀娜多姿的细腰,
使你的心脏不再跳动,也不再有什么需要,
使你的脚步不再奔波,不再走你冒险的道路,
坟墓,我无限梦幻的知己,
(因为坟墓永远能理解诗人),
在无以入眠的漫漫长夜里
就会问你:“你对死者的悲哀居然置若罔闻,
啊,背德的荡妇,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蛆虫自会像折磨你的悔恨那样噬咬你的皮肤。
37 猫
到我这温情的心口上来吧,我漂亮的猫,
请把你脚上的利爪往里收紧,
让我俯视你这双融金银与玛瑙
为一体的明媚的眼睛。
当我的十指悠然自得地抚摸你的头
与你富有弹性的背,当我的手抚扪
你带电的身体的时候
因快乐极度兴奋,
我从灵魂深处发现我的妻子。她的目光,
犹如你的眼神,啊,可爱的猫,
深沉又冰冷,好像那锐利、令人断肠的标枪,
从她的头直到她的双脚,
总有一种危险的芬芳、一股沁人的香味
飘荡在她褐色的肉体周围。
38 决斗
两个战士互相追击;只见他们
打得刀光满天,鲜血四溅,不可开交。
这游戏,这凶器的撞击声,
正象征着被哇哇啼哭的爱情所折磨的青春的吵闹。
利剑都断了!犹如我们的青春,
啊,我亲爱的!但锐利的牙齿与指甲
紧接着就替不可靠的剑与匕首报仇雪恨。
——啊,因爱情而积怨直至发狂的心多么可怕!
我们的两个英雄恶狠狠地互相抱住,
滚到薮猫与雪豹经常出没的山沟里去,
在干渴的荆棘丛中跌得皮肤开花、血肉模糊。
——这吞没我们无数朋友的深渊,正是地狱!
让我们毫无悔恨地翻滚进去吧,无情的女战士,
让我们心头这仇恨的烈火燃烧,永无熄灭之日!
39 阳台
啊,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你呀,我所有的欢乐!你呀,我所有的敬意!
你又想起那抚爱的温存,
那炉火的柔情,那黄昏的魅力,
啊,回忆之母,情人中的情人!
你又想起那熊熊炭火所照耀的晚上,
那玫瑰色的轻雾所笼罩的阳台上的黄昏。
你的乳房对我多么温柔!你的心肠对我多么善良!
我们常常就那不可磨灭的往事进行议论。
你又想起那熊熊的炭火所照耀的晚上。
温暖的晚上,夕阳真是美不胜收!
天空多么广阔!爱情多么顽强!
啊,令人倾倒的女王,当我向你俯下身去的时候,
我仿佛闻到你生命的芬芳。
温暖的晚上,夕阳真是美不胜收!
夜降下隔墙般越来越厚的帷幕,
我的目光从黑暗中探索着你的眼睛,
我痛饮你的幽香,啊,柔情!啊,毒物!
你的秀足在这兄弟般的双手中进入梦境。
夜降下隔墙般越来越厚的帷幕。
我自有召回那令人销魂的时刻的本领,
不禁重温我那躲在你膝下的旧梦。
因为离开你珍贵的玉体与你如此温柔的心
去寻找你那因爱情而显得忧郁的美又有什么用?
我自有召回那令人销魂的时刻的本领!
那无数亲吻,那一片芬芳,那山盟海誓,
可会从不容我们探测的深渊中再度涌现,
仿佛在茫茫大海的深处经过一番洗礼
而恢复了青春的太阳又升向天空一般?
——啊,无数亲吻!啊,一片芬芳!啊,山盟海誓!
40 着魔者
夕阳蒙上了一层黑纱。愿你,
啊,我生命的月亮!也像夕阳一样笼罩在阴影中;
随你入眠或吸烟;愿你默默无言,满面愁容,
整体隐没在厌倦的深渊里。
我竟如此爱你!然而,倘若今天
你希望像从昏暗处挣脱出来的黯然失色的星星那样
趾高气扬地走向为疯狂所困扰的地方,
那也无妨!啊,可爱的匕首,愿你从鞘中展现!
愿你的眼睛在吊灯的火焰下发出闪光!
愿你从粗野汉子的眼神中燃起欲望!
病态也罢,活跃也罢,无论你怎样我都喜欢;
愿你如愿以偿,啊,漆黑的夜晚,鲜红的晨曦;
在我这直打哆嗦的全身中,没有一根心弦
不在叫喊:“啊,亲爱的别西卜,我对你爱慕不已!”
41 幽灵
I 黑暗
在这无限凄凉的小地窖里,
我已被命运久久囚禁;
连一缕令人愉快的粉红色的微光也透不进;
只和漫漫长夜这阴郁的女主人厮守在一起,
我像个画家,被喜欢嘲弄人的神灵
逼着在黑暗中画画;
我仿佛是厨师,胃口大得叫人害怕,
居然煮自己的心,吃自己的心,
有个绰约多姿、光彩照人的幽魂
不时地闪光,变长,露出面影。
当这幽魂显出耽于沉思的东方风韵,
展现出整个优雅的身形,
我终于认出我这美丽的来客:
原来是她!肤色黝黑却自有光泽。
Ⅱ 芳香
啊,读者,你可曾偶尔在陶醉
细细品味中嗅那教堂里
弥漫的香雾的气息
或香囊中年深日久的麝香气味?
啊,神奇而无与伦比的魅力,往昔的锦瑟年华
又因你而焕发出青春,使我们在今日心驰神往!
情人就这样从令人迷恋的肉体上
摘下回忆的美妙绝伦的鲜花。
从她那柔软浓密的头发中,
啊,活的香囊,卧室里的香炉,
有股野兽的气味直往鼻腔里扑,
她的衣服,无论是平纹细布还是天鹅绒,
都充满了纯洁的青春的活力,
都散发出一种毛皮的香气。
Ⅲ 画框
仿佛一幅图画虽然出自备受推崇的手笔
但依然由于漂亮的画框
增添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迷人的力量,
脱离茫无边际的大自然独立,
首饰、家具、金银、镀金饰品
正与她非凡的美貌相配;
什么都掩不住她完美的光辉,
一切都好像替她派画框的用场。
有时候,她似乎相信
这世上谁都免不了对她一见倾心;
她由着她那直打哆嗦的美妙绝伦
而又裸露的肉体沉湎于缎被与褥单的亲吻中,
随着她那舒缓或急剧的种种活动
显出猴子的优美与天真。
Ⅳ 肖像
为了我们,熊熊燃烧的恋情
叫病魔和死神化成灰烬;
那宛如白藓一般香气袭人的亲吻,
那双温情脉脉充满热忱的眼睛,
那引得我的心如醉如痴的嘴唇,
那胸中比阳光更强烈的春潮,
全都夺去,还留下什么?可怕啊,我的灵魂!
只有三色铅笔画的褪色的素描
像我一样在孤独中逐渐消失,
每天都被时间这不公正的老头
用又粗又硬的翅膀抹去痕迹……
啊,毁灭生命与艺术的卑劣的凶手,
你永远也不会从我的记忆之中
抹去曾是我欢乐与光荣的情侣的芳容!
42 我向你献上这些诗篇
我向你献上这些诗篇,
倘若我的名字有幸传进遥远的后世
并在某个黄昏引得世人的脑海耽于沉思,
仿佛强劲朔风推动的航船,
但愿我对你的追忆虽如众说纷纭的奇闻
又如扬琴那样使读者感到厌倦,
却依然像扣在我这骄傲的诗韵上一般
凭借亲如手足的神秘链环而永存;
啊,被诅咒的人,从不可探测的深渊
直到天空的最高处,除了我,谁也不回答你的呼唤!
——你呀,宛如行踪转瞬即逝的幽魂,
迈出轻快的脚步,投出从容的目光,
蔑视那帮认为你痛苦不堪的蠢人,
啊,面如青铜的大天使,眼睛乌黑发亮的雕像!
43 永远这样
你总是问:“你究竟从哪儿来的这奇怪的忧愁,
如海潮涌向那光秃秃的幽暗岩石?”
——当我们的心摘下自己的葡萄的时候,
生存实在是一种痛苦。这真是尽人皆知的秘密。
这种痛苦既不神秘,又非常单纯,
仿佛你的欢乐一般,对谁都显而易见。
你就别再追根究底吧,好奇的美人!
你的声音虽然优美,但也请你默默无言!
别做声吧,不懂忧愁的少妇!永远快乐的灵魂!
孩子般欢笑的嘴巴!死神往往比生命之神
愈紧地用难以捉摸的锁链把我们缚住。
但愿你让我的心陶醉在虚无幻境中,
迷恋于你的秋波,犹如迷恋于一个美梦,
并在长久的沉睡中受到你睫毛的保护。
44 全身
魔鬼力图发现我的差错,
今天早晨特地来到
我的高楼上看我!
他问:“我真想知道,
“那构成她魅力的
种种可爱之处,
那组成她迷人肉体的
黑色或粉红色的肌肤,
“究竟什么最美?”——啊,我的灵魂!
你随即回答这讨厌鬼:
“既然她身上处处香气撩人,
就说不出究竟什么地方更令人陶醉。
“当一切都使我陶醉,我真不知
究竟什么地方最美。
她像晨曦一样使我赞叹不已,
像良夜一样给我带来安慰;
“一种美妙绝伦的和声
笼罩着她婀娜多姿的身体,
这尽善尽美的和弦,怎么也不能
用乐谱记载,分析也毫无意义。
“啊,把我所有的感觉
融为一体的神秘的化身!
她的气息变成音乐,
犹如她的声音化为清芬!”
45 今日黄昏你说什么呢,可怜而孤独的灵魂
今日黄昏你说什么呢,可怜而孤独的灵魂?
啊,我的心,我一度凋零的心,
对这美丽、善良、亲爱并以神奇的眼神
使你突然焕发青春的女子,你倾吐什么衷情?
——我们要向她唱起颂歌,赞美这引起自豪的对象:
什么也比不上她那温柔的魅力;
她那激发灵感的肉体自有天使的芬芳,
她的秋波为我们披上光彩夺目的外衣。
无论黑夜,还是孤寂,
无论在大街上,还是在人群里,
她的影子都像火炬一样在空中婆娑起舞。
这影子往往说起话来:“我是美人,我吩咐你:
你既然爱我,那就只有美才能引起你的爱慕;
我是圣母玛利亚,我是缪斯女神,我是守护天使。”
46 活生生的火炬
在我面前引路的这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无疑因明察秋毫的天使而获得魅力;
与我亲如手足的这对神圣的兄弟向前挺进,
让钻石般的目光在我的双眸中摇曳不已。
这双眼睛使我摆脱一切深重的罪孽和诡计,
引导我在追求美的道路上向前走去;
这双眼睛是我的向导,我是它们的奴隶;
我整个生命都听命于这活生生的火炬。
啊,动人的眼睛,你们闪耀着阳光下
燃烧的烛火所放出的神秘的光明;
太阳红着脸,但掩不住这双眼睛令人惊异的光华;
蜡烛赞美着死神,你们却歌颂信仰的复兴;
你们在歌唱我灵魂的觉醒时踏上征程,
啊,连太阳也不能使你们的火焰黯然失色的星辰!
47 致大喜过望的少妇
你的容颜,你的举止,你的神采,
美得宛如锦绣般的风景;
你的脸上浮起笑影,
仿佛一阵清风从晴空中飘来。
你的臂膀与双肩
焕发出阳光一样的健康
会使从你的身旁
轻轻擦过的满面愁容的行人眼花缭乱,
引发一阵阵回响的色彩
布满你绚丽多姿的衣裙,
使心头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诗人
以为争艳的百花跳起芭蕾舞来。
这五彩缤纷的长袍
正是你色彩斑斓的灵魂的象征;
我对你真是又爱又恨,
啊,欣喜若狂的少妇,你害得我神魂颠倒!
有时,我忍受着劳累,
走在风光旖旎的花园中,
觉得阳光对我冷嘲热讽,
使我感到心碎;
就连青枝绿叶与春天
都给我的心头留下那么多伤痕
害得我采一朵鲜花泄愤,
惩罚大自然的肆无忌惮。
因此我希望有个晚上,
当寻欢作乐的时刻终于来到,
我像个胆小鬼那样悄悄
爬向你女性的宝藏,
去惩治你喜出望外的皮肉,
去抚扪你获得宽恕的胸脯,
再让你感到惊奇的腹部
出现一个又大又凹陷的伤口,
啊,令人眩晕的陶醉!
通过那格外令人销魂、
格外光彩夺目的我不熟悉的双唇
向你注入我的毒液,啊,我的妹妹!
48 通功
啊,满怀喜悦的天使,你可体验过焦虑,
悔恨、呜咽、惆怅、羞耻
以及好像揉纸团一样压紧人心的
可怕的黑夜里朦胧的恐惧?
啊,满怀喜悦的天使,你可体验过焦虑?
啊,慈悲为怀的天使,你可见过怨尤,
暗中握紧双拳、眼里流出痛苦的泪珠,
当复仇女神敲起地狱的集合鼓,
动员我们发挥各自才能的时候?
啊,慈悲为怀的天使,你可见过怨尤?
啊,健步如飞的天使,你可见过热病
沿着凄凉的济贫院那高高的围墙,
抖动着双唇,寻求难得露面的太阳
像流亡者又像掉队者那样缓步而行?
啊,健步如飞的天使,你可见过热病?
啊,芳华似玉的天使,你可见过皱纹,
体验过衰老的恐怖,体验过从我们贪婪的目光久久
依恋的秋波中看出对献身的神秘恐惧的时候
所感到的那种令人厌恶的苦闷?
啊,芳华似玉的天使,你可见过皱纹?
啊,洋溢着幸福、欢乐与光明的天使,
闻到你迷人的肉体散发出来的幽香,
连奄奄一息的大卫王也要追求健康;
但我向你,啊,天使,恳求的只是你的祈祷而已,
啊,洋溢着幸福、欢乐与光明的天使!
49 告解
有一回,就那么一回,啊,温柔可爱的少妇,
你光滑的臂膀
靠在我的臂膀上(在我神秘的灵魂深处,
这记忆并没有变得暗淡无光);
夜深了;宛如一枚新奖章,
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
夜的庆典,好像大河一样,
展现在沉睡的巴黎上空。
沿着一座座房屋,从那能通车辆的大门下面,
有几只猫悄悄地过来,
并非警觉谛听,而是像亲爱的影子
慢慢地跟着我们,不肯走开。
突然,正当无拘无束的亲密
出现在淡淡的月光下的时候,
从你这只因欣喜若狂才颤动不已、
音色华丽而音域宽广的乐器般的心头,
从你这宛如阳光灿烂的早晨的军号合奏那样欢欣
而明朗的心头,
情不自禁地发出一个哀怨的声音,一个奇异的声音,
这声音一直在颤悠,
好像一个又孱弱又丑陋又忧郁又肮脏的女孩子,
连家里人都替她感到羞惭,
长久地把她单独关在小地窖里,
不让她抛头露面。
啊,可怜的天使,你脱口而出的声音倾吐着衷情:
“这世界上什么都不可靠,
无论怎样煞费苦心地乔装打扮,人的私心
到头来都要露出马脚;
“做美貌女子,真不知引起多少烦恼,
疯狂而冷若冰霜的舞女
在不由自主的微笑中昏倒,
也只是平淡无奇的遭遇;
“把幸福建筑在人心的基础上,真是愚不可及;
爱也罢,美也罢,都逃不过幻灭的命运,
最终的结局总是被投入遗忘的背篓里
再还给永恒!”
我时常想起那令人陶醉的月光,
想起那忧郁,想起那宁静,
想起内心深处的告解座上
低声吐露的这可怕的隐情。
50 灵魂深处的黎明
当由鱼肚白渐渐转为鲜红的黎明
从令人苦恼的理想纷纷透入放荡不羁者的心中,
由于力图报复的奥秘的作用,
有位天使在昏昏沉沉的粗鲁汉子的灵魂深处苏醒。
精神上的天堂那可望而不可即的蓝天
为这依然想入非非而痛苦不堪的万念俱灰的男子
一展雄姿,随即又因深渊的诱惑力而消失。
因此,啊,亲爱的女神,清醒而纯洁的天仙,
从荒唐的狂欢滥饮时热气腾腾的残羹余肴上,
追忆你的格外分明、格外美好、格外动人的思绪
在我这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前面不断地飞来飞去。
黯然失色的烛光因朝阳而显得凄凉;
因此,啊,光彩照人的灵魂,
你无限的倩影也像不落的太阳一样永葆青春!
51 颂歌
向我最为亲爱的情侣,
向给我心中带来光明的美人,
向这不朽的偶像和天使
致敬并献上我永存的至诚!
她宛如一支妙趣横生
而余味无穷的歌曲响彻我的生命,
又向我这如饥似渴的灵魂
倾注对永恒的憧憬。
啊,永远新鲜的香囊,你让袭人的香气
笼罩着亲爱的小屋,
啊,被遗忘的熏炉,你暗自
透过黑夜,升起缭绕的香雾,
啊,不朽之爱,我怎样
才能如实把你吐露?
啊,看不见的种子般的麝香,
你埋藏在我永无止境的深处!
向我最为仁慈的情侣,
向给我带来健康与欢乐的美人,
向这不朽的偶像和天使,
致敬并献上我永存的至诚!
52 黄昏的和谐
在枝头颤动的每束鲜艳的花朵
都宛如熏炉那样香气袭人的时刻已经来到;
乐声与芳香在晚风中缭绕;
啊,忧郁的圆舞曲与不可抗拒的诱惑!
每一朵鲜花都如熏炉那样香气袭人;
小提琴仿佛被折磨的心一般直打哆嗦;
啊,忧郁的圆舞曲与不可抗拒的诱惑!
天空好像大祭坛一样宁静又愁闷。
小提琴仿佛被折磨的心一般直打哆嗦,
温柔的心对广漠而昏暗的虚无不禁怨恨!
天空好像大祭坛一样宁静又愁闷;
夕阳在凝结的血泊中沉没。
憎恨茫茫黑暗的温柔的心
收拾着辉煌往昔的一切余响遗踪!
夕阳沉没在凝结起来的血泊中……
对你的回忆像圣体显供台一样在我心头大放光明!
53 香水瓶
有一种馥郁的芳香,能够透入
任何物质,好像连玻璃也抵挡不住。
当你打开一只来自东方的首饰匣并听见,
那把吱嘎作响的锁在呻吟中流露出不满,
或者打开一所空房子里某个积满尘土、
肮脏不堪、因年深日久而发出呛人气味的衣橱,
你往往会发现一只令人怀恋的旧日的香水瓶,
有个活生生的灵魂顿时从你的记忆中苏醒。
一度沉睡的无数思绪,仿佛阴郁的蛹
在浓重的黑暗中轻轻地颤动,
纷纷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映出天空的碧蓝,显出玫瑰的粉红,闪出黄金的光彩。
令人陶醉的回忆于是在混浊的空气中
飞来飞去;等双眼一闭拢,
眩晕就抓住败下阵来的灵魂,用双手推向充满
人间疫气的一片黑暗的深渊;
眩晕把这灵魂打倒在古老的深渊边,拉撒路
在这里虽然已经发臭,却依然扯碎自己的裹尸布,
这鬼魂般的死尸醒来时因坟墓里
陈旧而又迷人的往日的恋情蠢动不已。
因此,一旦我从人们的记忆中失去影踪,
一旦人们把我像个又发黏又有裂缝、
又肮脏又卑贱、又满面尘土又衰弱、
又陈旧又忧愁的香水瓶扔向衣橱昏暗的角落,
我就是你的灵柩,啊,可爱的瘟神,
我就是你的威力与毒性的见证,
啊,天使所配制的珍贵的毒药!你是
腐蚀我的美酒,操纵我心灵的生死!
54 毒
酒居然能以奇迹般的豪华
装点最肮脏的破房,
又使许多神话中的柱廊,
从红雾的金光下
涌现出来,犹如暮云笼罩的天空中的夕阳。
鸦片居然扩大无边无际的世界,
延展无限的长度,
使时光的流逝变得缓慢,使精神走向麻木,
以潜伏着忧郁的极度的愉悦
使喜出望外的灵魂感到不可形容的满足。
这一切都比不上你这双碧眼、
你这双明眸所流出的毒,
比不上你这映出我颤抖的灵魂的湖……
我纷至沓来的梦幻
为寻求解脱而投入你的眼波深处。
这一切都比不上你的热吻
所创造的了不起的奇迹,
你的热吻使我陶醉,使我无悔的灵魂沉浸在遗忘里
并因充满了眩晕
而再也支持不住,几乎在死亡的边缘奄奄一息!
55 阴云笼罩的天空
你的目光好像被一片雾气所遮掩;
你神秘的眼睛(是蓝眼,是灰眼,还是绿眼?)
时而令人痛苦,时而显出迷惘,时而温情脉脉,
总是反映出天空的暗淡与怠惰。
你使我想起那些阴暗、冷淡而失眠的日子,
那些日子害得神魂颠倒而心痛如绞的情侣泪流不止,
过于机灵的因一种从未感受过的苦恼
而焦躁不安的神经却拿酣然入梦的理智开玩笑。
你常常和雾气弥漫的季节里的太阳
所照亮的如锦似绣的原野一样……
啊,因从这阴云笼罩的天空中射来的一道道阳光
而激动的泪涌的景色,你焕发出何等灿烂的光芒!
啊,富有魅力的气候!啊,危险的少妇!
难道我连你的白雪与寒霜也会爱慕,
难道我竟会善于从毫不宽容的严冬获得
比冰与剑更震撼人心的欢乐?
56 猫
I
有只漂亮而健壮、温柔而可爱的猫
在我的脑海中,仿佛
在它的套房里漫步。
它喵喵叫的时候,你几乎听不到,
因为它的音色既柔和又不引人注意;
无论低下去还是高起来,
它的声音都显得深沉而丰富多采。
这正是它的魅力与秘密。
这声音宛如水珠一样
渗入我最神秘的内心深处,
仿佛和谐的诗篇使我感到满足,
好像媚药使我欣喜欲狂。
这声音驱除最深重的苦难,
却包容所有的狂喜;
这声音说出最长的句子,
却不需要任何字眼。
不,没有什么琴弓抓得住
我的心这完美的瑶琴,
使我最激动的心弦把我的衷情
唱得格外自如,
啊,神秘的猫,纯洁的猫,
奇异的猫,只有你的声音
所有的内涵,才像天使的真情
那样又和谐又微妙!
II
从它金色与棕色相间的毛里
散发出如此馥郁的芬芳,
使得我有天晚上
只抚摸了它一次就满身都是香气。
它是家中亲密的伴侣;
在它的王国里,它决定、
支配并促进各种各样的事情;
它也许是神灵,也许是妖女。
当我的目光仿佛
被磁石所吸引
顺从地转移到我的爱猫身上,
当我凝视着自己的内心深处,
我惊奇地发现
它那双苍白而闪光的瞳仁,
那对活生生的猫眼石,那对明灯,
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
57 美妙的船
啊,婀娜多姿而令人神魂颠倒的少妇!
我要向你描述这装点你锦瑟年华的种种可爱之处;
我要向你描绘
你这融天真与成熟为一体的美。
当你以宽大的裙子不断地卷起微风的时候,
你宛如出海远航的光彩照人的巨舟
扬起所有的帆,以轻快、
悠然而舒缓的节奏不停地左右摇摆。
在你浑圆有力的脖子上,在你丰满的双肩中间,
你高昂的头颅意气风发、优雅非凡;
啊,庄重而又孩子气的少妇,
你以镇定自若而又得意扬扬的态度继续赶路。
啊,婀娜多姿而令人神魂颠倒的少妇!
你要向你描述这装点你锦瑟年华的种种可爱之处;
我要向你描绘
你这融天真与成熟为一体的美。
你这突出而顶起波纹绸衣的胸脯,
你这得意扬扬的胸脯真是个美不胜收的衣橱,
这衣橱明亮而凸起的面板
好像盾一样吸引住一道道闪电;
啊,拥有粉红色尖顶的令人心旌摇曳的盾!
啊,藏有迷人的秘密的衣橱,你充满了异宝奇珍、
玉液琼浆与一片芬芳,
引得人们如醉如痴、心荡神怡、欣喜若狂!
当你以宽大的裙子不断地卷起微风的时候,
你宛如出海远航的光彩照人的巨舟
扬起所有的帆,以轻快、
悠然而舒缓的节奏不停地左右摇摆。
你这高贵的双腿,从飘起的裙子的边饰下
害得朦胧的情欲受尽折磨,又因诱惑而激化,
好像两个施魔法的姑娘
不住地搅动深瓮里黑色的媚药一样。
你的双臂,对早熟的大力士竟不屑一顾,
跟闪闪发光的蟒蛇进行较量居然也应付裕如,
生来就适于把你的情郎
顽强地紧抱在怀里,好像要把他印在你的心头一样
在你浑圆有力的脖子上,在你丰满的双肩中间,
你高昂的头颅显得意气风发、优雅非凡;
啊,庄重而又孩子气的少妇,
你以镇定自若而又得意扬扬的态度继续赶路。
58 邀游
我亲爱的妹妹,
想想这事多甜美:
到那里去厮守在一起!
自由地相恋,
一直爱到长眠
在那像你一样可爱的国度里!
雾蒙蒙的天上
水汪汪的太阳
对我的灵魂竟是如此神秘的诱惑,
犹如你这藏不住
真情、透过泪珠
闪烁出一道道光辉的柔波。
那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美妙绝伦、
光彩夺目、从容不迫而令人销魂。
随着流年的远去
而磨亮的家具
自会装点我们的卧室;
最稀奇的花卉
任自己的香味
与龙涎的幽香交织在一起,
那映出远景的明镜,
那东方富丽的场景,
那装饰天花板的绚丽的图画,
那里的一切
自会向内心世界
悄悄说起亲切悦耳的故乡话。
那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美妙绝伦、
光彩夺目、从容不迫而令人销魂。
请看那过惯
流浪生活的大船
正在运河上进入梦境;
为了你最小的希望
也如愿以偿,
它们才从天涯海角纷纷来临。
西下的夕阳
发出金黄
与鲜红融为一体的光辉,
笼罩着全城——运河与田野;
整个世界
在一片温暖的余晖中安睡。
那里,一切都井然有序、美妙绝伦、
光彩夺目、从容不迫而令人销魂。
59 不可救药的悔恨
我们究竟能不能驱除这古老而长久的悔恨?
这悔恨扭摆,焦躁不安,蠢蠢欲动,
正像侵蚀尸体的蛆一样折磨着我们,
又如同侵害橡树的毛虫。
我们究竟能不能驱除这不可救药的悔恨?
我们究竟得把这像娼妓一样的害人虫、
吸血鬼、像蚂蚁
一样顽强的夙敌淹没在哪种汤剂中、
哪种酒里、哪种媚药里?
淹没在哪种媚药里、哪种酒里、哪种汤剂中?
啊!绰约多姿的女巫,你若知道,就请把答案
告诉这仿佛被伤员们
所压倒、又被马蹄所践踏的垂死者一般
充满焦虑的灵魂,
啊!绰约多姿的女巫,你若知道,就请把答案
告诉这已被狼闻出气味来、
已被乌鸦
所监视的临终者,告诉这垂危的士兵!假如他不该
对获得十字勋章与坟墓抱什么希望的话;
这可怜的垂死者已被狼闻出气味来!
谁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浊的天空?
谁能划破这没有夜晚、
没有早晨、没有繁星、连阴郁的闪电都潜去影踪、
比树脂更浓重的黑暗?
谁能照亮一片昏暗而污浊的天空?
闪耀在客栈玻璃窗上的希望
忽然破灭了,永远地归于破灭!
没有月色,没有亮光,上哪儿去找个地方
让彷徨歧路的受苦人过夜!
魔鬼竟扑灭了闪耀在客栈玻璃窗上的一切希望!
啊,令人爱慕的女巫,你可喜欢入地狱的人们?
告诉我,你可认识不可饶恕的罪人?
你可熟悉这专门向我们的灵魂
射出毒箭的悔恨?
啊,令人爱慕的女巫,你可喜欢入地狱的人们?
不可救药的悔恨竟用它那可恶的牙齿侵蚀
我们的灵魂这雄伟的大楼,
它向这大楼发起进攻,往往如同白蚁
一样先从基础着手。
不可救药的悔恨竟用它那可恶的牙齿侵蚀!
——我有时从一座因乐池里乐声大作而显得
热气腾腾的普通剧场的舞台背景上
看见一位神女从地狱的天空中燃起
一片令人惊叹的曙光;
从一座普通剧场的舞台背景上,我有时
看到一个仅仅由灯光、金线与薄纱构成的人物
把不可一世的撒旦打倒在地;
我这从未体验过狂喜的内心深处
也是一座剧场,但在这剧场里
我却总是徒劳地等待那展开一对薄纱的翅膀的人物!
60 闲谈
你真是秋日的晴空,面如玫瑰,仪态万方!
但我心头的忧愁却像海潮一样涌起,
落潮时,偏偏在我这闷闷不乐的嘴唇上
留下苦涩的泥沙那令人辛酸的回忆。
——你的手徒然伸向我这如痴如狂的胸膛;
啊,我的情侣,你的手所摸索的正是女子的魔爪
与獠牙恣意蹂躏过的地方。
别再探求我的心吧;我的心早已受尽恶鬼的煎熬。
我的心真是一座惨遭乌合之众破坏的宫殿;
那嘈杂的人群竟喝得烂醉,互揪头发,厮杀不已!
——一阵幽香忽然在你裸露的胸脯周围飘散!……
啊,美人,打击灵魂的沉重的链枷,你竟希望如此!
但愿你用你像节日一样光彩照人的明眸中的火苗
把我这颗心被恶鬼洗劫后余下的碎片烧焦!
61 秋歌
I
我们不久就要沉沦在凄凉的黑暗里;
别了,我们转瞬即逝的夏日灿烂的光芒!
我已经听见枯枝随着致命的打击
纷纷落在庭院石径上的声响。
整个冬寒就要回到我的内心深处:愤怒、
怨恨、战栗、恐怖、不堪忍受的苦像,
仿佛太阳被北极的地狱团团围住,
我的心不久就只是一块鲜红的冰而已。
我在瑟缩中听见每一根枯枝的落地声;
这声音比搭断头台时的回声更凄惨。
我的灵魂真像不知疲倦的羊头撞锤那一阵阵
沉重的打击下再也支持不住的城楼一般。
我在这一阵又一阵的打击下动摇,
仿佛听见什么地方有人匆匆忙忙钉棺材的声响。
为了谁呀?——昨日还是夏天;如今秋天竟已来到!
这神秘的声音好像送葬时敲起丧钟一样。
II
啊,温柔的美人,我爱你含情脉脉的眼睛
这暗绿色的闪光,但如今什么都使我黯然神伤,
无论你的爱情,还是这壁炉与小客厅,
在我的心目中都不如那大海上光芒四射的太阳。
但请爱我吧,温柔的心上人!请献出慈母般的柔肠,
即使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即使我是个恶人;
啊,我的情侣,我的妹妹,请向我献出西下的夕阳
或辉煌的秋天那转瞬即逝的温存。
啊,短促的人生!坟墓正虚位以待;坟墓多么贪婪!
啊!请容我把我的头颅靠在你的双膝上,
一面沉痛地追忆酷热、难眠的夏天,
一面欣赏晚秋这柔和的金黄色的阳光!
62 致一位圣母——西班牙风格的还愿画
我要在我的痛苦深处,啊,圣母,我的主宰,
为你筑起一座隐秘的祭台,
我要远离世俗的欲望与嘲笑的目光,
在我内心世界最幽暗的角落里,啊,惊奇的雕像,
挖出一个为天蓝色与金黄色的光彩
所笼罩的壁龛,让你在里面耸立起来。
我要用我温文尔雅的诗篇这灵巧地布下
水晶般韵脚的纯金属网纱
做一顶巨大的冠冕献给你的头颅;
在我的嫉妒中,啊,令人心碎的圣母,
我会替你裁剪一件大衣,款式
并不规范,硬直而沉重,又以猜疑做衬里,
像岗亭,怎么也不让你的魅力外露;
不镶珍珠,偏偏缀上我所有的泪珠!
你这长长的外衣,就是我颤动不已的欲望,
我的欲望上下起伏,就像波浪一样,
一会儿在浪尖上摇荡,一会儿在波谷中休息,
又以热吻盖住你整个白里透红的肉体。
我会用我的尊敬替你做双美丽的缎鞋,
由你美妙绝伦的秀足轻蹑,
又在温柔的拥抱中将这双脚监禁,
仿佛忠实的模子一样留住脚印。
假如我纵然把我的浑身解数都使出来
也雕不出一轮银光闪闪的月亮做你的台阶,
我就会把使我心痛如绞的蛇放到你的脚下,
任你去嘲笑,任你去践踏
这满腹仇恨与毒液的怪物,啊,因擅长
赎罪而得意扬扬的女王。
你会看见我纷至沓来的思绪
像鲜花簇拥的圣母祭台前的蜡炬一样井然有序,
透过漆成蓝色的天花板的一片星光,
张开炯炯有神的眼睛不断地将你凝望;
只因我的一切都为你堕入爱河,为你神魂颠倒,
一切就都会化为安息香、檀香、乳香与没药,
啊,白雪皑皑的顶峰,我这动荡不安的灵魂
也就会化为缕缕烟雾不断地向你飞腾。
最后,为了成全你这玛利亚的角色,
为了让爱情与野蛮相结合,
啊,可怕的快乐!我这充满悔恨的刽子手
就会把七大致命的罪孽变成七把锋利非常的匕首,
就会以你爱情的最深处
为靶子,像冷酷的江湖艺人那样把匕首全部
插入你这气喘吁吁的心里,插入你
泣涕涟涟的心里,插入你这鲜血淋漓的心里!
63 午后之歌
虽然你这副娥眉
给了你与天使
不同的奇异的风姿,
啊,女巫,你的秋波如此妩媚,
我却依然怀着教士
对偶像的虔信
爱你呀,我这可怕的苦恋之情!
啊,我轻佻的女子!
你粗硬的发辫散发出
沙漠与森林的气息,
你的头颅自有谜
与奥秘一般的风度。
幽香在你的肌肤上飘来飘去,
仿佛回荡在香炉周围;
你像黄昏一样令人陶醉,
啊,神秘的洋溢热情的神女!
啊!最灵验的媚药也不能
与你的柔情平分秋色,
你居然如此善于表示亲热,
连死去的人们都会为此再生!
你的纤腰对你的背
与胸脯产生了爱,
你以令人眷恋的娇姿媚态
使坐垫纷纷陶醉。
有时,为了掩饰
你内心神秘的激动,
你显得举止庄重,
你纵情地吻我,咬我,留下许多痕迹;
啊,我的棕发美人,
你先用嘲弄的笑容使我痛苦,
再向我的内心深处
露出明月般温柔的眼神。
向你这双缎鞋下,
向你丝绸般光润
可爱的双脚下,我献出我的命运、
我的狂喜与我的才华,
你治愈了我的心病,
啊,色彩与光华!
啊,从我黑暗的西伯利亚
爆发出来的热情!
64 哀伤的情诗
I
你聪明与否,对我来说有什么关系?
但愿你绰约多姿!但愿你满面愁容!泪痕
自会增添你容颜的魅力,
犹如河流使景色格外富有诗情画意;
暴风雨使一片花丛焕发出青春。
当欢乐从你悲痛
欲绝的脑海里消失,
当你的心淹没在恐惧中,
当你今日的上空
出现往日可怕的阴云,我尤其爱你。
当你这双大眼睛仿佛下起大雨
一般涌出像血一样热的泪珠;
当我伸出手去
抚慰你的灵魂,你却依然流露出过于沉重的焦虑,
犹如临终者喘息不已,我对你格外爱慕。
啊,神奇的欢乐!深沉
而美妙的颂歌!我吸入
你胸中所有的哭声,
我感到你的灵魂
正闪耀着你滚滚流出的泪珠!
II
我深知,你的心依然在萦绕
早已断根的旧情的幽梦,
你的心依然像锻炉一样燃烧,
我深知,入地狱的人们的骄傲
还有些残余埋在你的胸中;
然而,我亲爱的,只要你的幽梦
反映不出地狱的面貌,
只要在无休无止的恶梦中,
你因毒药与利剑而思绪如潮涌,
你醉心于凶器与火药,
你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地迎接每一个人,
一听见时钟当当作响就惊厥,
到处都看出厄运,
怎么也不能
感觉到难以抑制的厌恶的威胁,
啊,做为王后的女奴,
时刻都满怀着恐惧爱我的神女,
你就不会透过不祥的黑夜的恐怖,
对我这呼声四起的灵魂示出:
“啊,我的王,我与你并驾齐驱!”
65 西西娜
请想象装束优雅的狄安娜
在荆棘丛中四处搜索或于密林深处,
任长发随风飘舞,露着胸脯,陶醉于一片喧哗,
显出不凡的气度,连那些最优秀的骑士都不屑一顾!
你可见过泰罗阿涅这满怀豪情的战斗者
激励着连鞋子也穿不上的民众发动进攻,
双颊泛起红晕,眼里射出怒火,扮演自己的角色,
高举军刀,踏着一级级台阶冲进王宫?
西西娜就像她们一样!但这位温柔的美人
却热衷于斗争,心肠又仁慈又残忍;
她的勇敢虽因火药与战鼓而发狂,
但在恳求者面前却也懂得放下武器,
她的心虽被烈火折磨得满是创伤,
却永远为值得怜悯的人们留下一个蓄泪池。
66 贝尔特的眼睛
你真可以对那最端庄的眼睛不屑一顾,
啊,我孩子美丽的眼睛,从眼波中透露出像夜一样
无法形容的温柔与不可名状的善良!
啊,美丽的眼睛,请把你令人陶醉的黑暗向我倾注!
啊,我孩子的大眼睛,你的奥秘真令人爱恋!
你与那神奇的岩洞多么相像!
尚未为人所知的宝藏
隐隐约约地闪烁在那堆昏昏入睡的黑暗后面!
啊,漫漫长夜,我孩子的目光就像你一样
朦胧、深沉、旷远,像你一样明亮!
我孩子的目光就是那与信仰融为一体的爱的思想,
在深处闪耀着贞洁或令人赏心悦目的光芒。
67 致我的弗朗索瓦兹的颂歌——为一位博学而虔诚的制帽女工而作
我要以新调将你赞美,
啊,在我孤寂的心中
嬉戏的可爱的宝贝!
请戴上花冠;
啊,和蔼可亲的美人,
罪孽因你而获得赦免!
我要痛饮你的热吻,
犹如痛饮仁慈的忘川的水,
你的魅力竟如此迷人!
当罪恶的风暴席卷
山野森林间的所有小路时,
啊,女神,你忽然出现,
你像航船在大海上
遇难时的救星一样……
你的祭坛永远使我心驰神往!
啊,充满美德的洗礼池,
永恒的青春的源泉,
请容我不再沉默,终于立下山盟海誓!
你使腐朽的事物化为灰烬;
你使过于崎岖的道路变得平坦;
你使薄弱的意志变得坚定。
啊,我贫困中的宿处,
我长夜中的光明,
请引导我走上正路!
如今,请让我力量倍增,
啊,洋溢着一片
芬芳的令人沉浸在欢乐中的浴盆!
请在我这腰的四周闪耀出光彩,
啊,在天使的圣水里
浸过的贞洁的腰带;
啊,发出宝石的光芒的杯子,
咸味的面包,精美的菜肴,
神奇的玉液琼浆,啊,弗朗索瓦兹!
68 致一位克里奥尔女子
在那沐浴着阳光、洋溢着芬芳的异乡,
在那浓荫如盖的一片红色的林子与棕榈树丛里,
在那满目呈现出优柔悠然气氛的地方,
我结识了一位富有魅力却不为人知的克里奥尔女子。
她的面色白皙而透露出热情;这迷人的棕发少妇
脖子上的珠光宝气显示出端庄的气度;
身材高大又苗条,走起路来像个猎户,
她的微笑温文尔雅,她的眼波顾盼自如。
啊,夫人,假如你走向真正的光荣之邦,
走向塞纳河滨或卢瓦尔河的绿水旁,
啊,装点那古老的庄园而毫无愧色的美人,
在栖息之地那一片浓荫的庇护下,
你会使无数首十四行诗从诗人的心中萌芽,
你这双大眼睛会使诗人比你的黑奴更温顺。
69 致一位马拉巴尔少女
你的脚像你的手一样灵巧,你的髋部
竟如此丰满,连最美丽的白种女子都会羡慕;
在陷入沉思的艺术家看来,你的肉体柔嫩而令人陶醉;
你这双明媚的大眼睛比你的肌肤更黑。
在上帝让你诞生的这个滨海而炎热的国家里
你的任务就是点燃你主人烟斗里的烟丝,
就是不断地冲满香水瓶与凉水壶,
就是驱赶转来转去的蚊虫,让它们远离床铺,
就是一听见梧桐树丛中唱起一片晨歌,
就到市场上去买香蕉与菠萝。
整天,你想去哪儿,就赤着脚上哪儿去,
轻轻地哼起古老而不知其名的歌曲;
当黄昏降下猩红色大衣般的帷幔,
你躺到一张凉席上去悄然安眠,
你飘忽不定的美梦只见蜂鸟四处飞舞,
又总像你一样和蔼可亲而又光彩夺目。
为什么你竟想一睹我们法兰西,啊,幸福的女孩,
那人口过于稠密而又受尽痛苦折磨的国家的风采?
为什么你竟想把你的一生托付给水手有力的臂膀,
向你亲爱的罗望子树告别而远走他乡?
你这半裸的身子穿着单薄而易破的平纹布衫,
在那里的大雪与冰雹下直打寒战,
假如你不得不让胸衣紧紧地束住你的腰,
在我们那卑贱的去处寻找你的面包,
出卖你这异域而令人心荡的幽香,
透过我们那污浊的迷雾,投出耽于沉思的目光,
追随不见踪影的椰子树纷乱的幻影,
你就会多么沉痛地惋惜逍遥而悠然自得的光阴!
70 远离这里的地方
这里是神圣的茅屋,
这位花枝招展的姑娘
在屋里又恬静,又总是胸有成竹,
手向胸脯搧着风,
肘支在垫子上,
听池塘里水声淙淙:
这是多萝苔的闺阁。
——微风与流水
在远处唱起幽咽的歌,
催这宠儿入睡。
她浑身的肌肤
都给精心抹上
安息香与香油。
——鲜花在角落里纷纷发狂。
71 忧伤与漫游
告诉我吧,阿佳特,你的心有时可会起飞,
远离肮脏的都市这污浊的海洋,
向光彩夺目的另一个大海,
向湛蓝、敞亮、幽深,童贞一样纯洁的大海飞翔?
告诉我吧,阿佳特,你的心有时可会起飞?
大海,浩瀚的大海,自会减轻我们艰苦的劳动!
究竟是哪个守护神赋予大海这嗓音嘶哑的歌手
以摇篮曲这不同凡响的功用,
又让轰鸣的狂风这无际的管风琴出来伴奏?
大海,浩瀚的大海,自会减轻我们艰苦的劳动!
带我走吧,火车!带我走吧,三桅战舰!
远去吧!远去吧!这里的泥浆本是我们的血泪凝成!
——阿佳特忧伤的心有时可是真的发出呼唤:
“远离痛苦,远离罪恶,远离悔恨,
带我走吧,火车,带我走吧,三桅战舰?”
啊,一片芬芳的乐园,你是多么遥远!
你晴朗的碧空下,到处都是爱,到处都其乐融融,
人们所眷恋的一切都值得眷恋,
人们的心都沉浸在纯真的欢乐中!
啊,一片芬芳的乐园,你是多么遥远!
但那洋溢着儿时的爱的满目葱茏的乐园,
那奔跑,那歌声,那亲吻,那花束,
那在山丘后面颤动不已的小提琴的琴弦,
那黄昏时分树丛中的酒壶,
——但那洋溢着儿时的爱的满目葱茏的乐园,
那充满了稍纵即逝的欢乐的天真烂漫的乐园,
难道已经比印度与中国更遥远?
我们可能以一阵阵哀鸣把那乐园唤回到身边,
以清亮的嗓音使那乐园依旧生机盎然?
啊,那充满了稍纵即逝的欢乐的天真烂漫的乐园!
72 幽灵
恰似黄褐色眼睛的天使
我要返回你的卧室,
伴着夜的阴影
悄然向你走近;
啊,我的棕发美人,
我要给你像月光那样冷的吻,
给你像围绕着坑
爬行的蛇那样的抚扪。
当青灰色的早晨来到时,
你会发现我的空位子,
这位子直到黄昏,依然冰冷。
仿佛别人靠温柔
征服你,我要靠恐怖左右
你的青春,支配你的一生!
73 秋之十四行诗
你这双水晶般明亮的眼睛将我探询:
“在你看来,啊,古怪的情人,我究竟有什么长处?”
——愿你可爱,愿你沉默!我的心,被一切所激怒,
除了古代愚者的那种单纯,
既不愿向你透露它那可怕的隐情,
啊,亲手抚慰我的心让我久久酣眠的女子,
也不愿向你透露它那由激情所记录的不幸传奇。
我厌恶激情,理智又使我伤心!
让我们悄悄地相爱吧!爱神正潜伏
在哨所里,张开决定命运的弓,皱起双眉。
我熟悉爱神古老的武库中的那些宝贝:
罪恶、恐怖与疯狂!——啊,黯然失色的珍珠!
啊,我如此冷静的玛格丽特,我如此白皙的丽姝,
难道你不像我一样也是秋日的一缕余晖?
74 喷泉射出的水柱
你的秀目倦了,可怜的恋人!别再张开
你的眼睛,请久久地沉湎于
你这种悠然自得的姿态,
意外的喜悦已经引起你的惊奇。
院子里喷泉射出的水柱滔滔不绝地说话,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肯沉默,
始终温存地保持着怒放的心花,
今晚爱情就使我在这狂喜中沉没。
这麦束状的水柱开出
无数朵鲜花,
满面笑容的明月向水柱
射来银色的光华,
大颗大颗欢乐的泪珠
雨一般往下洒。
你这被欢乐那灼热的闪电
所燃烧的灵魂就这样
迅速又勇敢地冲向
无边无际令人喜悦的穹苍。
随后,你的灵魂渐渐衰弱,
化为一股怅惘而忧郁的暗流,
沿着看不见的斜坡
一直涌入我的心头。
这麦束状的水柱开出
无数朵鲜花,
满面笑容的明月向水柱
射来银色的光华,
大颗大颗欢乐的泪珠
雨一般往下洒。
啊,你因夜色而显得如此美丽!
俯向你的胸脯
谛听这在水池里
呜咽的永恒的呻吟,多么赏心悦目!
啊,溶溶月色,淙淙水声,洋溢着幸福的良夜,
四周微微颤动的疏林,
你们这纯洁的忧郁
就是我爱情的明镜。
这麦束状的水柱开出
无数朵鲜花,
满面笑容的明月向水柱
射来银色的光华,
大颗大颗欢乐的泪珠
雨一样往下洒。
75 月亮的忧伤
今夜,月亮陷入沉思,显得格外悠闲,
宛如躺在一层又一层褥子上的美人
在入睡之前向自己胸脯的边缘
伸出漫不经心的手轻轻地抚扪,
仰卧在雪崩般柔软的光滑如缎的褥子上,
憔悴的月亮久久地沉醉于痴情,
环顾着仿佛鲜花纷纷开放一样
涌现在天空中白色的幻影。
当月亮怀着闲愁偶尔向地球
悄悄地洒下一颗泪珠的时候,
有位虔诚的诗人,偏偏不能入梦,
赶紧用自己的手心接住
这仿佛乳白色残片闪出虹色反光的苍白的泪珠
并藏入他那远离太阳的眼睛的心中。
76 猫
热恋中的情侣与严肃刻苦的鸿儒
在成熟的时候都一样喜好
能干而温柔的猫,这家中的骄傲
像他们一样怕冷,又像他们一样深居简出。
作为才能与欢乐的明友,
猫寻求着黑暗深处的宁静与恐怖,
倘若猫能放下架子甘心为奴,
厄瑞玻斯恐怕早就以猫代马去运灵柩。
猫在遐想中现出躺在荒漠深处、
随着无穷无尽的梦魂进入
睡乡的斯芬克斯那高雅端庄的风姿;
丰腴的猫腰充满了富有魔力的火星
与仿佛细沙一般金光闪闪的微粒,
到处都隐隐约约地闪现出神秘的眼睛。
77 猫头鹰
宛如一群陌生的神像,
猫头鹰排成了队伍,
倚着庇护它们的阴郁的紫杉树,
红眼睛射出光芒。它们耽于默想。
它们一动不动
久久伫立,直至黑暗
赶走斜阳、降下帷幔,
直至凄凉的时光来临。
它们的态度教育智者:
在这个世界上应该
担心喧嚣,害怕骚乱;
陶醉于瞬间幻影的人
往往为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无法逃脱命运的严惩。
78 烟斗
我是一位作家的烟斗;
——注视我这阿比西尼亚老妇
或卡菲尔女子般的外表,你就会看出
我的主人烟不离口。
每当他充满了苦恼,
我就像替收工的农夫
准备晚餐的茅屋,
变得烟雾缭绕。
我搂住并抚慰他的灵魂,
随着从我火红的口中升起的
变幻不定的网一般的蓝烟,
我散发出强有力的清芬,
使他的心感到陶醉,
使他的精神摆脱疲惫。
79 音乐
音乐每每像大海一样使我入迷!
向着我那闪着微光的星辰,
在一片云雾下,或在茫无际涯的天空里,
我扬帆起程;
我挺起胸膛,仿佛鼓起的船帆
拥抱清风,
我越过眼前一座又一座因夜的帷幔
而显得朦胧的波峰;
我感到受难的航船的所有痛苦
都在我的内心深处颤动;
劲风——暴风骤雨与航船的抽搐
在浩瀚的深渊中
摇撼着我。——时而又风平浪静,
宛如反映出我的绝望的无边的明镜!
80 墓地
假如有位善良的基督教徒怀着仁慈心肠,
趁一个沉闷而昏暗的夜间,
把你被人赞美的遗体埋葬
在某个古老的废墟后面,
当贞洁的群星纷纷闭上
昏昏欲睡的双眼、
蜘蛛就要结网、
蝰蛇就要产卵;
从你被黄土封住的头颅上,
你就会终年听见群狼
与女巫因饥肠辘辘
而悲哀地大声疾呼
听见老色鬼在嬉戏,听见卑劣的骗子
在策划阴谋诡计。
81 一幅幻想的版画
这奇异的幽灵唯一的打扮
就是把一顶非常难看的王冠
往他那裸露骨架的头颅上一扣,像狂欢节的滑稽木偶一般。
他没有马刺,也没有马鞭,却害得一匹马气儿直喘,
这像他一样的幽灵,这悲惨可怕的驽马,
像个癫痫患者一样,鼻涕从鼻孔直往下挂。
这骑士与驽马双双穿过空间,
以敢冒风险的马蹄闯入无限。
这骑士挥舞着一把闪闪发光的马刀,
他的坐骑把无法形容的人群纷纷撞倒,
仿佛一位巡视自己宫殿的君王,
踏遍那广漠而凄凉的茫无边际的坟场,
古代与近代的历史人物就在那里
暗淡的白日的微光下安息。
82 快乐的死者
从满是蜗牛的一片粘土中,
我要自己挖一个深深的坟墓,
让我能像大海里的鲨鱼一样在遗忘中酣然入梦,
从容地舒展我这早该扔掉的尸骨。
我厌恶遗嘱,我厌恶坟墓;
与其乞求世人的眼泪而苟且偷生,
我不如请那些乌鸦把我这污秽不堪的尸骨
啄得一点儿也不剩。
啊,蛆虫!没有耳朵也没有眼睛的肮脏的伙伴,
请看一个自由而快乐的死者来到你们的面前;
啊,寻欢作乐的达观者,腐败的后裔,
来吧,请穿过我这座废墟,这实在毫无可惜之处,
请告诉我,对这具被抛弃在枯骨堆里
并早已失去灵魂的尸体来说还有没有什么痛苦!
83 仇恨的无底桶
仇恨就是脸色苍白的达娜依特的酒桶;
发狂的复仇女神伸出通红而有力的胳臂,
徒然地向一片漆黑的无底洞中
洒下死者满桶满桶的鲜血与眼泪,
这女神虽在暗中使那些深渊漏洞百出,
害得无数岁月的汗水与辛劳化为泡影,
但她依然会使自己的牺牲品纷纷恢复
活力,依然会为了榨取脂膏而使他们的肉体苏醒。
仇恨就是酒店深处的醉鬼,
总感到酒越喝越渴,
犹如一条九头蛇。
——但幸福的酒徒毕竟了解自己的征服者,
而仇恨却注定要遭到那永远也不可能
倒在桌子下面酣然入梦的悲惨的命运。
84 出现裂痕的钟
在寒冬的深夜里,在微微颤抖
冒出轻烟的炉火旁,听遥远的回忆
随着钟琴从雾中传来的歌声渐渐涌上心头,
真令人感到又辛酸,又甜蜜。
啊,这嗓音有力的钟真是非常幸运,
虽然步入垂暮之年,却敏捷又健康,
依然忠实地发出虔诚的呼声,
就像夜间在营帐下值勤的老兵一样!
我呀,我的灵魂竟已出现裂痕,在烦恼中,
它总想让自己的歌声响彻寒冷的夜空,
但它那已变得衰竭的嗓音
却往往像个苟延残喘、被人遗忘的伤兵,
倒在血泊边,被一大堆尸体
压在下面,怎么挣扎也动弹不了,枉自奄奄一息。
85 伊卡洛斯的哀怨
那些风尘女子的情人
可真幸福、满足而精神饱满;
至于我,我的双臂却被折断,
只因曾经拥抱过白云。
多亏在天空深处
闪闪发光的无与伦比的繁星,
我这被灼伤的眼睛
才只看见太阳留下的纪念物。
我徒然地想去发现
宇宙的止境与中心;
临近不可名状的火红的眼睛,
我感到自己的翅膀忽然离散。
我因热爱美而受尽煎熬,
恐怕得不到把我的名字
和日后容我长眠的深渊连在一起
那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86 忧郁
雨月,整个城市使它怒火中烧,
它从自己的瓮中把连绵不断的阴郁的寒雨
向邻近墓地里那些脸色苍白的亡魂倾倒,
把沉沉死气浇向大雾弥漫的郊区。
我的猫在方砖地上寻找褥草,
不停地抖动着它那患疥疮的瘦弱的身体;
伴着怕冷的幽灵那悲哀的呼号,
老诗人的灵魂在天空中徘徊不已。
巨钟在悲叹,冒烟的木柴
用假声替伤风的钟摆伴奏,
这时,在一位因患水肿而不幸去世的老太太
留下的一副肮脏而发臭的纸牌中,
黑桃皇后与漂亮的红桃侍从
正惆怅地对他们旧日的恋情谈个不休。
87 忧郁
我有比我好像活了一千岁还要多的记忆。
我这愁绪纷至沓来的脑海里的秘密
比抽屉里挤满了资产负债表、
浪漫曲谱、诉状、情书与诗稿、
连卷在收据里的浓密丝发
也少不了的大橱所藏的还要多。这真是一座金字塔,
一个比公共墓穴埋有更多尸体的巨大的地下墓室。
——我是一片连月光都厌恶的墓地,
一长串一长串蛆虫在里面爬来爬去,犹如悔恨,
不断地猛烈追击我最亲爱的死去的人们。
我是又旧又小的客厅,满目的玫瑰纷纷枯萎,
只见式样早已过时的时装放置一堆,
只有哀怨的粉画与布歇黯然失色的作品
吸入一只开着口的香水瓶里的清馨。
当阴郁而失去好奇心所产生的厌倦
在大雪纷飞的岁月沉重的絮团下面
显得像永恒一样无穷无尽,
什么也不如蹒跚而行的白昼这么漫无止境。
——啊,活生生的物质!从今以后,你仅仅沦为
被一片朦胧的恐怖所包围、
在笼罩着轻雾的撒哈拉沙漠深处昏昏欲睡的花岗岩;
你仅仅沦为使这冷漠的世界感到茫然、
被遗忘在地图上的古老的狮身人面像,
你愤世嫉俗的情绪只在夕阳的余晖中歌唱!
88 忧郁
我仿佛一个多雨国家的君主,富有
却昏庸无能,风华正茂却已经老朽,
对自己导师的卑躬屈节投以白眼,
对自己的狗犹如对别的走兽一样感到厌倦。
无论阳台对面奄奄一息的臣民,
无论猎物或猎鹰,什么都不能使他高兴。
格外得宠的侍从小丑令人发笑的歌声
再也赶不走这冷酷无情的病人脸上的愁云;
他那饰有百合花徽的床竟变成坟墓,
那些梳妆女官素来使任何君王都心满意足,
如今再也换不出什么不知羞耻的打扮
来引这年轻的行尸走肉露出一丝笑颜。
替他炼出黄金来的饱学之士怎么也想不出
办法来清除他身上腐败的因素,
即使泡在由古罗马人传来、贵人王公
到了垂暮之年依然念念不忘的那种血浴中,
也不能使这身上流的不是热血、而是忘川里的碧波、
已变得迟钝又十分虚弱的人重新生气勃勃。
89 忧郁
当低沉而下垂的天空像个盖子
压在因长期被烦恼所折磨而呻吟的灵魂上,
当天空环抱着一望无际的整个大地,
向我们洒下比黑夜更凄惨的阴郁的阳光;
当这个世界变成一间潮湿的囚室,
挣扎中的希望宛如蝙蝠一般
用畏畏缩缩的翅膀拍打着四壁,
又用头去撞那已经腐烂的天花板;
当铺天盖地而来的连成千万条线的雨珠
仿佛一座大监狱的栅栏的无数铁条一样,
当一群沉默而令人厌恶的蜘蛛
潜入我们脑海深处撒开罗网,
几口大钟忽然跳起来,大发雷霆,
向天空送出一阵可怕的长啸,
犹如无家可归而四处游荡的幽灵
开始无休无止地哀号。
——一长列柩车,没有鼓声也没有乐曲,
在我的灵魂深处缓缓地鱼贯而行;希望
归于失败,痛哭流涕,残忍而专横的焦虑
把自己的黑旗插在我低垂的头颅上。
90 深渊
帕斯卡居然有自己的深渊,这深渊竟与他一起动。
——唉!一切都是深渊——行动、欲望、梦想、
言语!从我这纷纷竖起的汗毛上,
我常常感到吹过恐惧的风。
往下,往下,到处都是可怕而又有诱惑力的天空、
深渊、沙滩、沉寂……
在我黑夜的深处,上帝用灵巧的手指
画出变化多端从不间断的恶梦。
我怕沉睡,好像人们怕一个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充满了隐隐约约的恐怖的幽深黑洞一样;
我只看见无限展现在所有的窗外,
我的灵魂,始终被眩晕所折磨,
不禁嫉妒虚无的冷漠。
——啊!永远也离不开命数与存在!
91 摆脱不了的烦恼
啊,大森林,你像大教堂一样使我惊恐;
你像管风琴一样呼啸;从我们被诅咒的心
这颤动着古老而嘶哑的喘气声的永恒的灵堂中
响起你“来自深渊”的回音。
啊,大海,我恨你!我的灵魂深处
感觉到你波涛的汹涌与奔腾;
我从大海的狂笑中听见因失败而受尽侮辱、
不断哭泣的人们那辛酸的笑声。
啊,漫漫长夜!假如没有这满天繁星让星光说出
我听惯的话来,我会多么喜欢你!
因为我寻求着空虚、阴郁与裸体!
然而黑暗本身就是一幅幅画图,
从我的心目中涌现出来的无数眼神
亲切而潜去踪影的人物偏偏在这图画中栩栩如生。
92 虚无的感受
啊,昔日醉心于斗争的忧郁的灵魂,
希望曾一度以马刺来激起你的热情,
如今竟再也不想骑你:躺下吧,别再有什么羞耻心,
啊,老马,如今你遇到任何障碍都不得不停顿!
听天由命吧,我的心:请睡得像死一般沉!
啊,四处碰壁而疲乏不堪的灵魂!啊,老贼,爱情
对你来说不再有什么趣味,只是争吵而已;
别了,铜号的歌声与长笛的叹息!
啊,欢乐,请别再诱惑一颗阴郁而无所追求的心!
可爱的春天已经失去往日的芳馨!
时间正一刻不停地吞没我,
犹如大雪吞没一具冻僵的尸首;
我从天上俯瞰这圆形的地球,
再也不从尘世寻求一个容我栖身的简陋的住所。
啊,雪崩,你可肯让我随着你的塌落而隐没?
93 痛苦的炼金术
啊,大自然!有的人用自己的热情把你照亮,
有的人却把自己的悲哀埋在你的内心深处;
你对这个人意味着坟墓,
对那个人却意味着生命与辉煌!
啊,你帮助我却又往往使我惊慌,
你这陌生的赫尔墨斯,
竟使我落得与最可悲的炼金术士
弥达斯同样的下场;
由于你,我竟把黄金
化为铁,把天堂变成地狱;
我竟发现我亲人的一具尸体
被埋在云端,
我竟在天国的海滨
筑起巨大的石棺。
94 感应的恐怖
青灰色的异样的天空
像你的命运一样焦虑,
浪子啊,请问究竟是什么样的思绪,
从空中降临到你空虚的灵魂?
——我虽然对黑暗与变幻不定的事物
贪得无厌地追求不已,
但我绝不会像被逐出
拉丁乐园的奥维德那样唉声叹气。
啊,像沙滩一样心痛欲裂的天空,
我的骄傲从你的心中反映出来;
你这茫无边际而满面愁容的云彩
宛如柩车一般装着我的梦,
你的微光就是引得我的心
怡然自得的地狱的反映。
95 子夜的反思
钟声打破子夜的沉默,
带有嘲弄意味地促使
我们反躬自问:这逝去的日子
究竟给我们带来什么收获?
——今天这倒霉的日子真令人忧虑:
又是十三号,又是星期五,
我们虽然记得清清楚楚,
却依然像异端分子那样打发过去。
我们竟亵渎耶稣,亵渎
最无可争辩的神祇!
仿佛某个畸形的克罗伊斯
餐桌旁的食客,
为了取悦于野蛮的人,
为了向魔鬼神气十足的奴仆
献媚,我们竟侮辱
我们所热爱的人们,奉承我们所厌恶的人们;
我们竟使被人无故鄙视的弱者伤心,
我们竟沦为奴颜婢膝的刽子手;
我们竟向极度的愚昧、向公牛
脑袋般的愚蠢致敬;
我们竟亲吻呆若木鸡的蠢物
并表示无限崇拜,
我们竟为腐败
所发出的微光祝福。
最后,为了把眩晕
淹没在狂热中,我们竟至于
仿佛因诗才而骄傲、以表现日趋
没落的事物所引起的兴奋
为荣的神父
未渴而饮,未饥而食!……
——快把灯吹灭吧,别再迟疑,
让我们躲入黑暗深处!
96 折磨自己的人——致可爱的女子让娜
我要像屠夫一般
没有怒火也没有怨恨地击打你,
宛如摩西击打磐石!
我要让痛苦的泪泉
涌出我的眼底,
浸透我的撒哈拉沙漠。
我充满希望的情欲将漂泊
在你苦涩的泪河里,
仿佛出海的航船一样,
你耐人寻味的哭泣
将在我涨起泪潮的心坎里
像冲锋时敲响的鼓声那样回荡!
难道多亏那将我折磨、将我震撼、
使我无从招架的冷嘲热讽,
我在这神奇的交响乐中
没有沦为一个不合调的和弦?
这尖锐的讽刺就在我的声音里!
我全部的血就是这黑色的毒物!
我就是悍妇
所照的不祥的镜子!
我就是脸面与侮辱!
我就是刀子与伤痕!
我就是四肢与施刑的车轮!
我就是牺牲品与屠夫!
我就是我内心深处的吸血鬼,
——被判处无期笑刑
却再也不能露出笑影、
被抛弃的要犯中的一位!
97 警告者
任何无愧于这个称号的人
心里都有条黄蛇,
像宝座上的君王一样断定取舍,
人若说:“我要!”蛇就答:“不准!”
请把你的目光投入
森林女神或水妖那凝视的眼睛深处,
蛇牙正在叮嘱:“请想起你的责任!”
请植树造林,请生儿育女,
请雕琢大理石像,请推敲诗句,
蛇牙正在探询:“今夜你可欢度良辰?”
无论心驰神往还是运筹帷幄,
对这令人难堪的蝰蛇的提醒
倘若掉以轻心,
人就片刻也不能生活。
98 盖子
无论走向何处,无论漂洋过海还是苦守乡土,
无论冒着烈火般的酷热,还是迎着黯然失色的白日,
无论耶稣虔诚的信徒,还是基西拉岛的臣仆,
无论愁眉苦脸的乞丐,还是容光焕发的克罗伊斯,
无论市民还是乡民,无论萍踪浪迹还是深居简出,
无论小小的头脑是迟钝还是灵活,
人在每一个地方都忍受着奥秘的恐怖,
仰望天空时目光都不禁直打哆嗦。
啊,高高在上的天空!这令人窒息的墓穴中的墙,
这为了一出滑稽歌剧而照亮的顶棚,
这剧中的每一个丑角都走在血迹斑斑的土地上!
啊,浪子的恐惧,疯狂的隐士的希望!
啊,天空!这黑盖下的锅子硕大无朋,
不可胜数而又难以觉察的人类就在这锅中沸腾!
99 意外
阿尔巴贡夜里看护着临终的父亲,
面对渐渐发白的双唇,不禁喃喃自语,如同做梦:
“我想,顶楼上的旧木板说不定
已经够用?”
瑟里曼娜喃喃低语:“我的心肠好,
当然,上帝让我出落得十分娇媚。”
——他的心呀!坚硬如角,早已被经久不灭的火烧焦,
简直像熏腿一样发黑!
有个自命为火炬、文字晦涩的报纸主笔
追问被他遗忘在黑暗中的贱民:
“你究竟在哪里发现你所颂扬的那位游侠骑士,
发现那个创造美的救星?”
我比任何人都更熟悉某个色情狂,
这家伙日日夜夜打呵欠,妄自尊大而又毫无能力,
偏偏长吁短叹,泪流满面,喋喋不休:“是的,我想
过一小时后做个正人君子!”
接下来,时钟也低声议论:“他居然烂醉如泥,
这该死的东西!我徒劳地提醒这臭皮囊。
这家伙又瞎又聋又不堪一击,简直像白蚁
所寄居并蛀空的墙!”
随后,有位人人见了都摇头的角色走上来,用嘲弄
而傲慢的口气大放厥词:“在欢乐的黑弥撒之际,
我想,你们恐怕已经从我的圣体盒中
一个不漏地领到了圣体?
“你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中为我筑起一座神殿;
你们都曾私下吻过我污秽不堪的臀部!
请从得意扬扬的笑声中认出撒旦
这像尘世一样丑恶的庞然大物!
“啊,惊讶的伪君子,难道你们
竟会相信:不把主宰放在眼里,又跟他弄虚作假,
就自然而然地得到做富人
与上天堂这两种报答?
“猎物应该成为老猎手的报酬,
他潜伏着窥伺猎物,每每久久地苦苦守候。
我要穿过茂密的树丛把你们带走,
啊,我可怜的欢乐中的朋友,
我要穿过厚厚的泥土与岩石,
穿过你们一堆堆杂乱的荒坟,
进入像我一样高大的宫殿,这宫殿只用并非出自
软性岩石的一整块石头雕成;
“因为这宫殿正是全世界罪孽的产物,
包容着我的骄傲、我的痛苦与我的荣耀!”
——然而,在宇宙的极高处
安居的天使却吹响胜利的号角,
传出每一个人的心声:“让我对你的鞭子赞不绝口,
啊,上帝!让我歌颂痛苦,啊,圣父!
我的灵魂绝不是你手里毫无意义的玩偶,
你永远洞察一切,见微知著。”
这号角的声音委实美妙绝伦,
在天国收葡萄的季节庄严的黄昏时分,
这声音像狂喜一样渗入每个人的灵魂,
这号角歌颂着每个人的功勋。
100 反抗者
狂怒的天使像老鹰一样从空中猛扑过去,
一把揪住异教徒的头发,
摇撼着他,吼了起来:“你得知道清规戒律!
(因为我是你的益友,懂吗?)我要你遵纪守法!
“你得知道,千万别噘嘴蹙眉,
应该爱穷人,爱恶棍,爱歹徒,爱蠢货,
这样你才能用你的慈悲
为耶稣铺起辉煌的地毯让他走过。
这就是爱!在你的心变得迟钝之前,
请重新燃起你对上帝的荣耀的迷恋;
这才是精神上具有长久诱惑力的真正的满足!”
天使挥起巨人般的双拳把这被开除出教者痛打一顿,
毫无疑问!惩罚得严厉,只因爱得深沉;
但这入地狱的人偏偏总是回答:“我不肯屈服!”
101 不可救药的命运
I
一种观念,一种形式,一种存在,
来自碧蓝色的天空,
落在满是污泥的铅灰色的冥河中,
苍穹的任何目光都被拒于河外;
一位天使,轻举妄动的旅行家,
被那对丑的爱慕
所诱感,在异乎寻常的恶梦深处
像个落水者一样挣扎,
搏斗,啊,阴郁的焦虑!
面前那巨人般的旋涡
正像疯子一样不断引吭高歌
并在黑暗中转来转去;
一个不幸的人居然
在毫无意义的摸索中神魂颠倒,
为了从到处是蛇的地方逃之夭夭,
正寻找着光明与关键;
一个入地狱的人在发出恶臭
而又潮湿的深渊的边缘,
正沿着没有栏杆
也没有灯的无穷无尽的阶梯往下走,
黏糊糊的怪物整夜不眠,
一双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
仅仅暴露出自己的踪影,
却使周围显得格外漆黑一团;
一条船陷入极地,
仿佛坠入水晶般的陷阱,
正为究竟从哪个注定倒霉的海峡闯进
这个监狱而探求不已;
——啊,不可救药的命运
完美的图景与分明的象征,
真使人不禁感慨丛生:
魔鬼的设计居然总是美妙绝伦!
II
啊,光明与黑暗的单独会面,
一颗心成了这场会晤的明镜!
啊,光明与黑暗交织在一起的真理之井,
一颗青灰色的星正在这井中打颤!
啊,唯一的光荣与慰藉,
地狱讽刺的灯塔,
魔鬼恩惠的火把,
——恶之中的知觉!
102 时钟
啊,时钟!这冷漠无情、令人惊恐的凶神
伸出手指威胁着我们并发出警告:“请记住!
犹如射中靶子一般,颤抖的痛苦
不久就会钻入你充满恐惧的灵魂;
“云烟般的快乐转眼间就向天际飘然而去,
犹如女气精向幕后深处消逝;
每个瞬间都在你的心头蚕食
属于每个人整一生的乐趣。
“一秒钟每小时三千六百次
喃喃低语:‘记住吧!——现在以虫声般的私语
匆匆告辞:我已经成为过去,
我已经用我肮脏的吻吸去你的生命力!’
“记住吧!记住吧!记住吧!浪子!
(我这铃一样的嗓子会说各种各样的语言。)
啊,耽于游乐的人,分分秒秒都是母岩,
从中提炼出黄金之前,千万不可抛弃!
“记住吧:时间可是个贪婪的赌徒,
每次都赢,绝不作弊!这可是规律。
深渊永远不知满足;漏壶却每每空虚。
白昼渐短,黑夜渐长,请千万记住!
“丧钟不久就要敲响;一旦神奇的偶然,
端庄的美德——你依然保持童贞的新妇,
甚至悔恨(啊!最后的归宿!),
整个世界都催你这衰老的懦夫死去,那就未免太晚!”
- Harpies,希腊神话中长有利爪的鹰身女妖。
- Des Trônes,des Vertus,des Dominations,座天使为上三级天使,力天使与主天使是中三级天使。
- Palmyre,叙利亚古城,相传为所罗门王所建,后沦为废墟。
- 福玻斯,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的别名。
- 库柏勒,弗里吉亚的女神,天上万神与地上万物之母。
- 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斯画家。
- 伦勃朗(1606~1669),荷兰画家。
- 普杰(1620~1694),法国巴罗克雕刻家与画家。
- 华托(1684~1721),法国画家。
- 戈雅(1746~1828),西班牙画家。
- 德拉克洛瓦(1798~1863),法国浪漫派画家。
- 韦伯(1786~1826),德国音乐家。
- 西绪福斯,希腊神话中狡猾的科任托斯国王,被罚在地狱把巨石推到山上,将到山顶时,巨石又滚下来,只得再往上推,如此永无终止。
- 卡隆,希腊神话中冥河的司渡者,亡者渡河要付给他铜板作为船费。
- 安提西尼(约前445~前365),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学生,犬儒哲学学派的创始人。
- 斯加纳雷尔,唐璜的仆人。
- 唐路易,唐璜之父。
- 艾尔薇拉,唐璜的情妇。
- 加瓦尔尼(1804~1866),法国画家。
- 欧内斯特·克里斯托夫(1830~1892),法国雕塑家。
- 安提俄珀,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王倪克透斯之女,与宙斯结合,生孪生子泽托斯与安菲翁。
- 诗题引自古罗马讽刺诗人尤维纳利斯(约60~约140)抨击时弊的《讽刺诗集》第6首第130行描写皇后梅莎琳娜的诗句。
- 奥比,黑人魔术师。
- 斯提克斯,希腊神话中一条冥河及其河神之名,传说中这条河盘绕九次。
- 墨盖拉,希腊神话中复仇三女神之一。
- 珀耳塞福涅,希腊神话中冥界的王后。
- 斯芬克司,希腊神话中带翼狮身女怪。
- 忘川,希腊神话中的冥府之河,遗忘女神与之同名。
- 别西卜,《圣经》福音书中的众鬼之王;七宗罪之一,对应“饕餮”。
- 狄安娜,罗马神话中的月亮与狩猎女神。
- 泰罗阿涅,法国大革命时期的女英雄。
- 克里奥尔人,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
- 马拉巴尔,印度半岛西南部地区名。
- 厄瑞玻斯,希腊神话中卡俄斯(混沌)之子,五大创世神之一。此词本意为“黑暗”,亦解作阴魂进入冥界所必经的幽暗之路。
- 达娜依特的酒桶,希腊神话中达那俄斯的女儿们被罚不断装酒的无底桶。
- 九头蛇,希腊神话中的怪物,生有九头,斩去后仍会生出,为赫拉克勒斯所杀。
-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用蜡将鸟翼粘于双肩,与父逃亡,因飞近太阳,蜡融翼落,坠海而死。
- 布歇(1703~1770),法国画家。
- 赫尔墨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诸神使者;埃及神话中亦是炼金术之神。
- 弥达斯,弗里吉亚之王,因触物成金而无法生活。
- 奥维德(前43~约17),古罗马诗人。
- 克罗伊斯,小亚细亚的吕底亚末代国王,古代巨富之一。
- 阿尔巴贡,原系莫里哀喜剧《悭吝人》主人公名,现已成为吝啬鬼、守财奴的代名词。
- 瑟里曼娜,莫里哀喜剧《恨世者》主人公阿尔塞斯特的情人。
- 女气精,空气中的精灵,漂浮的美人。
- 母岩,储存矿体的原生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