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一、初闯川、滇、藏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我便对遥远的川、滇、藏高原和新疆的风光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炽烈的向往与日俱增,总是梦想着能抽出大段的时间去尽情地饱览。但公务的繁冗与生活的琐碎,好似总也扯不尽的乱麻,使自己很难实现这个夙愿。由此,我一直觉着,当一名职业摄影家或旅行家应是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了,尽管辛苦,但身心却是最自由的,工作、生活的节奏都可由自己做主。至少,可在个人意愿的实现过程中,少些人为的干预和限制。毕竟,在人生已逾中途之时,再去奢想择业显然是太过虚幻和不切实际了。

至于为何对那片陌生的高原有着如此执着的念想,个中原委实在难以解释清楚。或许,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驱使着自己;或许,一如米兰·昆德拉所言那样,“没有一点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了”;也或许,在过于循规蹈矩的人生历程中,开始在骨子里厌倦了一些东西。但是,而今的自己,理应已过了追求这种所谓的“疯狂”的阶段。总之,我想过很多的“或许”,但始终未有明晰的答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城市的浮躁、环境的逼仄和世风的颓衰,迫使自己去寻得一片宁静和辽远,哪怕只是短暂的。因为只有在这种宁静和辽远中,思绪才能飞翔得更高、更远,才能彻悟在日常芜杂中所看不见的东西。

记得有一年,我站在“冰山之父”——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峰的脚下,面对皑皑雪山和明镜般的卡拉库勒湖,心中竟会涌上阵阵莫名的震撼与感动。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大自然的威仪,壮丽的画面深深地启迪了我的内心,崇拜自然和舍弃名利的感悟在瞬间抹掉了之前根植于灵魂中的某些可笑而粗陋的认知。带着洗涤过的心灵再回到浮躁的红尘之中,或许自己不再浮躁。

我以为,所谓人在旅途,既是指狭义上的旅行,更是指广义上的人之一生:短暂的生命亦如旅行,分分秒秒都只是在途中而已,直至年华老去。死亡,就是你这趟旅程的终点。生命旅程的长短从时空概念上而言,于每个人都是绝对平等的。依此,当然可以认为,时空以外的一切则未必是平等的,因为旅程的容量是可以由每个人自己掌控的。这就是生命的一种无形且无限的张力,这种张力的强弱就是生命质量的差异。

人生若始终如井蛙般地坚守一隅而终,哪怕是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可言呢?既然如此,那我何不趁自己还身强力壮之时,让人生的旅途更增添些奇异的色彩?同时,我更觉得,一个人,思想的深浅和见识的多寡,与步履的远近是有着直接的关系的。因此,我必须毫不犹豫地抓紧时间去远行,以此延伸我的目光,丰富我的内心。

诚然,我不可能走遍世界,但我要尽量地多在这个世界上走走。

有一次,我偶然读到一本书,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让我感触颇深:读书与旅行,即灵魂与身体,必须有一样时时在途中。这应是对生活与生命内涵的深刻理解。当然,我认为在这句话中应再增加两个字:写作——把途中的所见所思写下来,也不失为一段美好记忆的固化,更可让阅读者共享自己的历程。若一个人能具有这样的认知,那么,我想世俗意义上的一切都可以轻松地放下了,如此,便是一种孤独而高贵的追求。放下了,就可以心无旁骛地轻松上路,追寻美好。如同约翰·丹佛在《回乡之路》的旋律中,飞向永恒的归宿。

在遥远的路途中,在天高地阔的蓝色高原上,心,才能像最没有羁绊的鸟儿,自由地翱翔。这,或许就是我执着地向往那片土地的主要原因吧。撇开一切空洞的说教与虚伪的概念,我更是以为,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写自己想写的文字、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在途中,去找寻美好,去完善自己的精神世界,去实现最本真和最富有意义的人生。古罗马哲学家奥古斯丁曾说:“探究的是我自己,我的记忆,我的心灵”。我亦如此!

当我有了撇开一切去拥抱山水的机会时,心中的欣喜自是无法形容的——这一刻的到来,终于使我有时间来支配属于自己的生活,去追求从前无暇追求的东西了。尽管这一刻到得有些晚,但应该还来得及。或许,我从此再不会被曾经的缛节和无奈所囿。我甚至觉得,这应是我的全新意义的生命的开始。

于是,我便开始了去西域的谋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为西域之行做着各种功课:上网查询路线,路况,查看卫星地图,联系租车公司、购置专用的行装物品,等等。当然,这繁杂的过程也是令人愉快的,尤其当自己在放大了的卫星地图上看到连绵的雪山和湛蓝的湖泊时,仿佛已是逍遥在西域的路上,不禁产生跃跃欲试的冲动,恨不得立刻出发前往。

身尚未动,心却已远!在蓝色的高原,在天的尽头,一段漫长而美好的故事……

上路

在我的人生旅程中,曾有过无数次的远行,如果说哪一次出行是最让我难忘的,那只有20世纪70年代初的那个早晨,也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少不更事的自己在迷茫中跟随一支懵懂的队伍踏上西去的列车,路的这头,是家乡的热土,而路的那头,是遥远而陌生的边陲。自己当然不会想到,此后的支边岁月竟会长达八个年头。每一年的探亲往返,是一次次兴奋与伤感的转换,难舍的回望,竟是如此地刻骨铭心。那个场景,像是一种无奈的决绝,至今忆及,心里仍会泛起淡淡的痛楚。

斗转星移,人间已换,今天,即将踏上旅程的我,已然没有了从前的那种苍凉与惘然的情感,我的步履应是轻松和快乐的,只是还无法预料,这样的旅行,于我今后的人生会落下多少新墨?在没有尽头的天涯,旅行,又会让我发现什么,感悟什么?急切地盼望着都市里的喧嚣早点离我远去。那不是逃避,而是一次好奇而美妙的探寻,尽管我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要回到喧嚣之中的。对的,生活中的有些规则是我们无法轻易改变的。

当时,与我一同从定海出发的还有两位——唐女士和张女士,她俩都是小学教师,系利用此次暑假出行。我们这支小小的队伍之所以能够组成,还是靠了朋友的牵线搭桥,因为我与上述两位原先并不熟悉。待到了上海后,还有一位我的老朋友——许兄与我们会合,然后再一同坐火车抵达成都。

我的路线设计是这样的:在成都租用一辆越野车,经318国道从理塘往南拐入216省道至稻城、亚丁、香格里拉,再经217、214省道入芒康,复走318国道至西藏。当我坐上从上海开往成都的火车,心中自然是难以抑制的兴奋,其他三位也是如此。这一方面是由于西藏本身所具有的巨大吸引力和神秘感;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这种旅行方式是从未有过的。每个人对之后的一切都充满着强烈的好奇与憧憬,气氛也是格外的愉悦。

在火车上的那两天,是一段值得回味的美好时光,虽很短暂,但至今想起,仍会让我泛起几分怀念。那是一种身心的彻底放松,在这样一个空间里,我感觉时间似变成了瞬间膨松起来的棉花糖,可供我们随意地挥霍。此时,手头没有任何亟待去做的事,只等着这个飞驰的平台将我们载往陌生的目的地。大家慵懒地或倚或坐在床铺上,叙说着各自以往的故事,了无边际地东拉西扯,调侃彼此,时间也在嘻嘻哈哈的欢笑声中溜得飞快。

许兄是个极富“自来熟”秉赋的人,此时的他,已与两位女士混得相当热络了,乍一看,像已相识百年之久。想当初,在去上海的长途车上,两位女士还不知许兄为何许人也,一个劲地问我其高矮胖瘦之类的问题。对即将谋面的陌生异性产生好奇是很自然的事,但她们的这种好奇却大大地激发了我爱开玩笑的天性。我说:“那位许兄呀,块头可壮了,身高两米有余吧,与姚明差不多,体重三百来斤,一屁股坐下去比你们两个人还要宽。”

“真的?”她俩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是真的!”我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依然一脸的认真。

她们一听立时犯了愁,说:“这可咋办?那他一个人要占多大的位置呀,我们的越野车怎么坐得下?”

我很一本正经,“那没办法,既然同行了,大家就只好挤挤呗,怎么也得克服一下呀!”如此一说,她们更是满脸愁云了,途中还不断地为此犯着嘀咕,“路近点吧还能挤一挤,可这么远的路,不挤死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汽车抵达上海车站后,许兄前来接站。其实,许兄身高约一米七五,身形瘦削。一下车,老远就见他嬉皮笑脸地向我招手,为了使这场小恶作剧更具效果,我故作未见,径直往前。直至他笑嘻嘻地贴到我身上,那两位女士仍将之视作无物,决然地将目光投向别处,翘首仰脖地在人群中努力寻找着我所描述的那位体重三百斤的大块头。当最终知晓身旁站着的这位一脸坏笑的家伙就是许兄时,她们先是一脸的惊愕,转而是弯腰撑肚的长时间的大笑,就差没岔了气。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行驶,我们终于抵达了成都。当地租车公司的小李前来接站,他是此次为我们开车的驾驶员。我们一行四人都是头一次来成都,但对都市形态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且大家似乎都迫不及待地想快点踏上西行的路途。再说,当下的中国,几乎所有的城市,都已在盲目和疯狂的利益追求中,将自身最宝贵的原色给毁灭殆尽了,多已成为没有丝毫文化底蕴的“镀金之城”。有些城市即便尚留存着一些旧街区或文化遗迹,要么是碎片化的,要么是“重获新生”的赝品,谈不上任何吸引力了。

第二天一早,小李开车来客栈接我们。小李是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之前在福建当过几年汽车兵。这么说来,我认为他开车的技术应该还不错吧,因为福建是山区,对驾驶技术的要求还是蛮高的,走了这么一趟后,也印证了我的猜想。但不足的是,他在川藏南线跑的时间不长,对沿途的人文和自然景观都不甚了解。而且,我们设计的这段滇藏线他从前并没有跑过,因此在行程及景点等方面的细节安排上,难以主动为我们提供有用的建议。

正式出发了。那个云淡风轻的早晨是多么令人难忘!西藏,多少年来我为之魂牵梦萦的地方,今天终于向着她迈开了真实的第一步。当车轮启动时,心情无疑是激动的,两位年轻的女士更是显得兴高采烈,形如出笼之鸟,举手欢呼:向着西藏,向着高原,出发!

头一次入川,大家都对当地这种与沿海地区迥异的地理形态感到既陌生又好奇。车驶出成都后,倚窗望去,渐渐可见大西南所独有的地势:高峰耸立,绝壁万仞。岩石间裂隙纵生,结构松散,似乎随时会有巨石垮塌下来。随着我们的不断前行,崎岖起伏的高原地貌也愈加明显,但山上的植被却愈发葱郁氤氲,从山川底部升腾上去的雾气在空中形成乳白色的薄云,缠绵地缭绕着山腰间,若隐若现,虚无缥缈,犹如一幅巨大的山水泼墨。

茶马古道入口处合影

10点左右,我们来到了天全县。天全县隶属雅安市,位于二郎山东麓,邛崃山脉南端。根据记载,从新石器时代起,天全即已成为人类聚居之地,日月交替,沧桑变幻,经历朝历代,至民国二年建县至今。天全,是一个汇集着丰富的历史信息的地方:三国时期蜀相孔明率军南征平定西炉、茶马古道的蹄声、保路同志军激战清军、红军长征等,都在此地刻下了深深的历史印痕。

越往西走,高原的特质就越发明显,尤其是到了泸定,扑面而来的山水更显粗犷不羁,威仪十足。泸定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东南部,属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的过渡带,因有邛崃山脉与大雪山脉相夹,暖湿气流在此有所迟滞,故雨量也更为充沛,沿途时可见到高山上翠色之中悬挂着条条清澈的溪流。车开在路上,总可见到蜿蜒的山溪顺着下行的沟壑激烈地翻腾着,发出震耳的喧嚣。车行至一上坡处,忽见另一山坳的小道上筑着一两三米见方的混凝土碑,上书“二郎山茶马古道”几个大字。我们遂下车察看。从前,我仅在电视或书上见过关于茶马古道的描述,现在真真切切地站在这个古道上,自然让人觉得有些新奇。对今人而言,茶马古道无疑有着相当的历史纵深感,不仅仅因其对当年西南经济的发展起过极大的作用,更由于传说于这条古道上的故事实在太多。

这条长达4000余公里、有着1300余年历史的古道,神秘而遥远,时光的流逝,使之渐渐淡去了记忆的痕迹,唯有这崎岖的羊肠山道依然在絮叨着岁月的沧桑。我们是匆匆的过客,只能在此驻足眺望,面对着延绵的远山空发一番感慨。在岔口旁稍作停留,我们四个人匆匆照了张合影,旋即起身赶路。

回到车上,许兄道:“怎么样?我们来徒步走一走茶马古道如何?”这种方式的旅行当然是我所向往的。我当即表示赞成,但随即一想,又觉得这似乎不太现实,这条马帮之路的许多地方现已中断,路途艰险且又缺少相应的服务保障设施,想走全程是不可能的。我说:“如果现年纪还轻,我或许还有这冲动,而今到了这个年龄段,显然已过了做这种梦的时候了。”当然,若仅是徒步某一段,哪怕只有几天,找找感觉,领略一下沿途的风情倒是挺好。

我们这代人,想想也怪可怜,年轻时无闲也无钱,现在快退休了,总算有了闲,钱嘛,虽不多,但也够用了,却已失去了最佳的生命时段。是呀!人生是如此的短暂,梦还做着呢,人却已不知不觉地老去了!

新沟——路边的记忆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新沟,新沟人少,地方却很大。或许是水汽格外丰沛的缘故,沟沟坎坎上长满了各种树木和玉米、高粱等作物,清风习习,绿影摇曳。若不是公路上时时有一些载重大卡车威风凛凛地驶过,在飞扬的尘土中发出粗野的吼叫,打破了迷人的静谧,此处绝对是一派“雨晴人踏晓,山静鸟啼春”的好去处。

这儿的山势陡峭,山脚下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竹子和各种树木,而民居就稀稀落落地建于这些绿色之中。一些头脑活络的村民则将自家的屋子盖在了公路旁,天长日久,就渐渐形成了一长溜的路边饭店。已到用餐时间,我们便随机进了一家叫“骑游之家”的小饭店,想先把温饱问题解决掉。这一段318线上的饭店不但多,而且开得随意。只要有陋室两三间,再加上一块可供停车的空地,便具备开店的条件了。至于烹饪的手艺如何似乎并不太重要。川菜嘛,只要多放些辣椒就成!因此,一路前去,你总会时不时地看到俊丑不一的厨娘们脸上挂着像花儿一样灿烂的笑容,倚在店门口热切地迎候着你。

从饭店留言板上写着的密密麻麻的“驴友语录”看,“骑游之家”的客流量还真是不小。那所谓的留言板其实是一面贴着瓷砖的墙,让你随便涂鸦,这种表现形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上面的语录多是驴友们的幽默细胞突然迸发时的产物,譬如:“某某某,俺爱你,愿俺们的爱像川藏线一般绵长!”“某某,如果我骑到了西藏,你会答应嫁给我吗?”林林总总,别出心裁,虽像是在耍贫嘴,但细细读来,倒也很有点逗乐的意味,让人忍俊不禁。

一路上,这种驴友语录随处可见,岩石、树墩、路牌、残墙都是抒发豪情、展现文采的平台。涂鸦文化在这种地方的出现似乎找到了最合适的受众和最大的合理性,一点也不讨人嫌。至今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语录是:“到西藏把自己晒黑,就没人说我是白痴了。”这句话写在芒康路边的一块路牌上,路人见之无不大笑,太有才了!我想,能诌出这种奇语者,其思维能力定在常人之上。这些发自行者内心的调侃式表白,是一种最简单、最直露、最无拘束的情感,也是人生艰辛历练过程中的心得,没有丝毫的虚伪和扭捏作态。这,也或许就是所谓的“驴文化”的要义吧。

那天在饭店里,我们遇到了一位来自东南大学的研究生小徐,他是独自骑自行车去西藏的,人看上去很精干,言谈举止间充满着朝气。他是我们遇到的第一位骑行者,自然也引起了我们的好奇。我问他:“你骑行西藏,父母知道吗?”他笑道:“我没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担心,等顺利到达西藏了我再跟他们说吧。”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反正横竖是要出来,告诉家人只能是徒增他们的牵挂,何必呢!我又问他:“这么艰辛地骑行西藏,为了啥?”他嘿嘿笑道:“这还真不好说,反正我一直想去西藏,再不去,等以后工作了,恐怕就没机会了。当然,我也很想借此试试,看看自己究竟行不行。”他说得对,人生很短暂,有些事必须趁早做,不然,可能永远也做不了。

许兄是个既有点特立独行,又易心生横枝的主儿,他常常会莫名地对某些东西突然来念头。此时,他对小徐的坐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自作主张地骑着人家的车在公路上溜达起来,还摆出很青春的造型让我给他照上几张。

“可惜你再怎么装也只是个假骑行者呀。”我笑他。

许兄仍自顾自地陶醉着:“不错!不错,这种感觉真好!”

听得出来,他的话语间流露着的是对年轻人和他们的旅行方式的由衷羡慕。许兄年轻时多少也算得上是位叱咤风云的人,当过兵,做过媒体人,干过摔跤教练,又开过房地产公司。这一切无不是以年轻人天然的闯劲为本钱。

是呀!年轻真好!谁不羡慕年轻呢!江山代有新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这个世界向来是属于年轻人的!

不知是哪根神经被触碰到了,许兄对这位刚认识一会儿的小徐显得很是关怀有加。就餐时,他见小徐菜点得简单,便热情地将他请过来与我们一同用餐,还一个劲地往他的碗里夹肉,再三关切道:“多吃点,多吃点,路上会很辛苦的。”混迹商海多年的许兄倒还挺有一番古道热肠的。

用完餐,我们与小徐作别。开出一段路后,大家突然想起:哎呀!刚才怎么没跟小徐要个手机号码呀,我们也可知道他沿途的情况。显然,小徐的安危在大家心中已占据了一个位置。后来,我们到了拉萨,凡在街上见到骑车的驴友,总会特意多瞧上几眼,看会不会是小徐。但是,此后我们再也没有遇见他。我们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的西藏之行和今后的人生能平安顺利。

下午一点多,车到了二郎山隧道。二郎山位于雅安市与甘孜州交界处,洞口位置海拔2200米左右。这座山在我心里一直有着一种奇怪的情结。因为小时候看过修筑318公路的纪录片,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除了系着吊绳悬空施工的战士冒死打凿炮眼的镜头外,再就是旋律独特的《歌唱二郎山》,让人一听就忘不了。时隔几十年后,自己突然到了这二郎山跟前,熟悉的旋律竟又莫名地在耳边回响起来。我本想下车在隧道前留个影,但路窄,身后又跟着长长的车队,无法停车,只好将相机伸出窗外,匆匆拍了几张隧道口的照片。

穿出隧道,我环视四周,只想寻找到一点从前残存于脑海中的二郎山的印象。当然,也更想寻找到一点当年张大千先生在国画《二郎山》中所浸润的山峻谷幽的奇神异韵。但是,自二郎山隧道打通后,原先的盘山路基本上不走了,故再也不会有居高临下饱览二郎山全貌的机会了。

徒步海螺沟

海螺沟,位于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东南部的贡嘎雪山东坡,属泸定县境内。那儿的主题景观是冰川,其次是森林和溪流。在一般人的理解中,冰川应都在高海拔的寒区。但海螺冰川却是在海拔相对较低处,最低点甚至还不到3000米,这主要是由于整个贡嘎雪山处于南亚季风的迎风面,降水充沛,为冰川的形成提供了条件。对于内地许多未见过冰川的人而言,来此观赏应是一条最可行的捷径,交通方便,路途也不算太远。

说来惭愧,海螺沟这个地方,原先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直到看了在旅行社工作的一位朋友送给我的《中国国家地理特辑》后,才被其深深吸引。对于西域许多自然景观的概况,我基本上都是从这本书上获悉的,甚至连进藏的路线也是按照书中的推荐而设定的。

我们抵达海螺沟景区门口的磨西镇时,已是下午三点半左右了。磨西镇曾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至今还保留有较完整的老镇古街区。虽名曰镇子,却小得出奇,人口不过二三百,故在景区外面从事各类经营活动的多是从外地过来的人。因事先对磨西镇未做了解,不知其详,故也未作留宿游玩的打算。后与朋友聊起磨西镇,他告诉我应该在那儿住上一晚的。他说,这是个有着文化积淀的小镇,晚上或清晨,在古巷里走走看看,感觉很好,能让人在此找到旧时那淡淡的情调。这不由地让我有些责怪自己了,因事先未对整条线路做足功课,不仅仅是磨西,在后面的行程中也与许多好地方失之交臂。

一番繁杂的折腾后,我们终于在下午五点左右到达景区的下榻处——三号营地的银山大酒店。由于要完整地看到冰川,需爬至接近山顶的高度,故我们一放下行李便赶紧往山上走。

看海螺沟冰川有两个途径:一是坐缆车上去从上往下观看,这样速度快,且不累。不得不说的是,在此修建观光索道,实在是一种在美人脸上扎刀的行为。在青山蓝天间突兀地拉起一道粗黑的长索,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二是徒步上山到观景台,单程约需两个小时。我们四人体力尚可,更觉得爬山观景才有真味道,再说这儿全是原始森林,穿行其间,感觉一定很好。所以,大家都决定徒步上去。

三号营地海拔约2800米,随着我们不断向上行进,高度渐增,再加上走得急,没多久,大家便开始气喘吁吁了。幸亏这地方天黑得晚,待我们赶到观景台时,西面的阳光还洒在山顶的雪坡上。作为低海拔的冰川,海螺沟是极具特色的,其虽没有高海拔冰川的那种危耸,却具迥异于世的特质,不但冰层很厚,且晶莹剔透,色泽洁白。冰川依山势而行,由高向低,匍匐于贡嘎山脉东坡,其状犹如一匹安睡的白马。据资料介绍,冰舌的最厚处甚至可达300米左右。我们虽未到冰川内与冰雪亲密接触,但通过肉眼也可将冰川的质地和形状看得非常真切。

从观景台看冰川,不足之处是不能看到其全貌,呈现在眼前的是横向的冰川侧峰。当然,这种独特的仰视效果似乎比在缆车上的俯视效果还要好些,因为我比较过别的游客从缆车上拍的照片,尽管看到的范围较大,但没有了挺拔竣峭的山势,高度感消失了,画面也就显得平淡了许多。由于最大的一面雪坡朝着西南方向,若待至夕阳西下之时,晚霞洒落,雪面便会像燃烧的火焰一般。我本想,来一趟不容易,应拍些霞光下的冰川,因为这种近距离的拍摄机会是极难得的。但是,返回的山路崎岖漫长,如果拍得日照金山,那下山的时间就会不够,届时,天色暗下,行路就会很困难。无奈,为了安全,我们只得选择立刻回返。

尽管自以为返回得还算及时,但还没走完一半的路程,天已渐暗。大家在森林小路里小心地摸索着,生怕遇到狗熊之类的野兽。当然,我们始终未知这山上究竟有没有此类凶兽,只是凭想象,认为应该是有的。待我们走至山腰下的大路上,天已完全黑了。大家又累又饿,正倍感疲惫之时,忽见不远处的林子旁有一间屋子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家小饭店,更确切地说,是一家半露天的卖野蘑菇汤的小铺子。不过,那野蘑菇都是店主从这大山上刚采摘来的,味道实在鲜美。我们每人要了一大碗,喝罢似未觉过瘾,便要求再买一些。那老板很是热忱大度,说,买啥呀!你们自己去锅里添好了。一边还拿出他刚烙的青稞饼子,让我们品尝。告别了那老板,便又向下榻处走去。虽说只是喝了些汤,但身上的疲惫感却消除了不少,让我们在接下来的路程中轻松了许多。

朝霞下的海螺沟

晚餐时,我们在宾馆的餐厅里点了好几个当地的特色菜,许兄还买了杯宾馆自制的药酒。但奇怪的是,这美酒佳肴并未让我们形若饕餮。大家都觉得,这几盆菜还远不如刚才那家小铺子的蘑菇汤味美。

第二天早晨,未待闹铃响起,我已醒来了。天未亮,宾馆院子里的人却已聚了不少,他们个个都端着“长枪短炮”,有的还扛着很专业的三脚架,看上去活像是一支庞大的采风摄影团队。众人延颈举踵,急切地等待着。当雪峰上终于洒下第一缕霞光时,刹那间,快门的噼啪声顿时响成一片,这热闹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那天的天气正遂我愿,天蓝云淡,风轻日丽。海螺沟的霞光或许是因为空气特别明透的缘故,短时间内可呈现出缤纷斑斓的色彩,初始时是绛红,不一会儿渐呈大红,慢慢地又呈金黄,且几种色彩之间的过渡更是让人叫绝,红中带黄,黄中又带着些紫,复杂的光谱在瞬间的千变万化,让你很难形容眼前的光芒究竟是何种色彩。大自然真是高超的调色大师,天地就似随意扯过来的一块画布,信手涂抹间就可将之变得美轮美奂,真让人惊叹。

正当我们对着雪峰竭力拍照之时,不知是哪位突然高声喊道:“我们到金山大酒店那个平台上去拍吧,那儿没有遮挡。”金山大酒店就在我们所住宾馆前面二三十米处,二楼有一个大平台。我回头望去,只见平台上已有十来个人正朝着雪峰方向拍照。那个位置比我们所在的位置要高出不少,可完全避开各种遮挡,视野明显要好许多。于是,我们便一起朝那儿涌去。

不料,刚到了那酒店的台阶处,我们这帮“摄影家”便被金山大酒店的工作人员给拦住了,理由是我们没住在他们的宾馆里。

众人遂一起恳求,就差没跪下来叫他亲爹了。但任凭我们好说歹说,却依然难以通融这位门神的铁石心肠。眼瞅着太阳越升越高,再磨下去怕彻底耽误了拍摄的时机,大家只得悻悻然地离开,又转身赶往原处。我庆幸自己带了长焦镜头,可将景物适当拉近,才避开了一部分地面建筑物的遮挡,算是勉强保证了“日照金山”的拍摄效果。

康定一瞥

当日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离开海螺沟前往康定。离开海螺沟,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因为一则与冰川未曾近距离接触,二则还未窥得海螺沟的全貌,尽管昨日在山上徒步穿行了四个多小时,但因未到最高处,视角所限,欣赏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再则,海螺沟的原始森林本身就很美,仅用半天时间,远未看够。但既定的日程安排使我们难以在此逗留太久。走吧,还有下回呢,希望有机会再来!我们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对于接下来要去的康定,应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地方,大家都盼着早点赶到。因为一讲康定,自然会让人联想到那首脍炙人口的《康定情歌》,那座跑马山也一直是人们心中的浪漫之隅。所以,往康定去,总会对其怀着极其强烈的好奇与期待。

康定位于甘孜州东部,作为古代的羌地,从三国开始,康定渐成川滇藏要冲。从海螺沟至康定的路程并不远,仅100多公里。但由于泸定河正在修建大型水电站,故许多道路都被迫改道绕行,而那些被称为“便道”的临时性简易公路的路况都极差,路面要么是碎石凌乱,要么是洼坑遍布,或泥泞不堪,或尘土飞扬。

在我们驶出泸定县城时,其中一段路不但崎岖难行,且左侧的山体上刚刚发生过一场大滑坡,我们的车经过,陡坡上还不断有零星的碎石土屑滚下,相当危险。按理,此时我们应加速通过这段危险地带,多停留一分钟就会多一份危险。但要命的是,前面偏偏发生了堵车,进不得也退不得。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只得将头探出窗外,两眼紧盯着上面的山体,高度警惕,时刻准备在有大的土石落下时及时跳车躲避。在这种险象环伺之处,小命是否无虞,全靠自己的反应速度了。漫长的等待之后,车队终于开始缓慢地蠕动起来。逃出高危地带,我们长长地舒了口气。

由于一路交通不畅,我们抵达康定县府的所在地炉城镇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一百多公里的路跑了近四个多小时,速度慢得跟自行车差不多了。康定地处四川盆地西缘山地和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东部多为高山峡谷,西部和西北部则呈丘陵状高原,故一到康定境内,两者巨大的高差,瞬间能给人以强烈视觉冲击:山峦间被雅拉河和折多河冲刷而成的深壑和造山运动形成的断崖,时不时地出现在眼前,向我们展现着骇人的威仪。此时,山在云中,路在天上,从高处俯望,山谷底下的车辆竟渺如蝼蚁,慢如蜗牛。

康定老城呈狭长状,由于两边都是高山,故房屋基本都是紧依山坡及河岸而建,而本已略显逼仄的县城又被奔流不息的折多河一分为二,就显得更为狭窄了。所以,为了开拓发展空间,康定的市政建设重点已逐渐向新城区转移。藏区的县城总是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得似乎连时间也消失了。康定也不例外,除了穿城而过的折多河放肆地咆哮着,耳边再无其他任何的声音,而这永无休止的喧闹,又衬托着康定城的静谧。

我有些茫然地站在折多河边,正面是高高的山崖,侧面是冷清的街道,县城的全貌这么一瞥便尽收眼底了。如此看来,就没有必要再刻意去逛了。其实,在四川藏区和整个西藏,多数县城都呈这样的简单化特征:东西百米一条街,南北两边开商店,这样倒也好,走到街上,是绝对不会迷路的。

从人文的视角去深入了解一下康巴文化还是挺有意思的。康巴文化以其多元性著称,其中尤以康定这一区域为代表,这个小范围内的多民族系统文化和多族源特性迄今已具相当的比重,再及非同寻常的区位优势,使之在整个康区的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占着日益突出的位置。由于这一带除藏族为主体民族外,还居住着汉、彝、羌、纳西、回等民族,各民族间的相互交往、交融,使康巴的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长期得以并行发展,故从非物质文化层面看,这里的民俗、民情是很值得深入地探究的。

康定还有一点也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是康巴汉子。据说,典型的康巴汉子多在雅江。但在康定城里我们却看到了好几位特征明显的康巴汉子。硕壮的身形、盘辫的长发、炯炯的目光、挺拔的鼻梁、桀骜的神情,都体现了康巴汉子与众不同的气质。我好几次想向他们举起相机,但不知这是否会显得突兀不恭而引起人家的不快,故最终也未拍。

在康定,我最关注的地方就是那个著名的“跑马溜溜的山上”了。跑马山在康定城的南边,现在那儿是一个依山而建的公园。一问,说要爬至山顶来回需两个小时左右。显然,这是来不及的,因为我们必须在傍晚赶到新都桥。于是,我们只能在车经过的时候向这座爱情之山行注目礼了。

跑马山并不高,实际高度仅约两百米,但因海拔高,山顶常有云雾缭绕。公园建在半山腰的位置,远远望去,山上有寺庙、凉亭等建筑物,也可看到一些游客在上下走动,但不多。不知道在这些红男绿女中有多少是当今的“张大哥”和“李大姐”?

隐约间,山上轻轻地飘来《跑马溜溜的山上》的旋律,像是有谁在高处歌唱,又像是扩音器在播放。我呆呆地望着山上的云儿,忽地在脑子里蹦出一个大问号。这是一首藏族歌曲呀,那歌中的角色怎么是“张家大哥”“李家大姐”,而不是达瓦、卓玛呢?而且,其旋律又明显有别于其他的藏族民歌,这是否与当地藏、汉混居形成的文化交融相关呢?我想,如果就此搞一个专题性的研究,应该是有点意思的吧。

康定城的街道

道路狭窄且弯道多,车辆没法停,在行进中也没遇到合适的角度,故我们最终也未能拍上一张这“爱情之山”的照片。面对着这座景致并不十分突出的跑马山,我不禁想道,而今,赋予康定的,远非单纯的地理概念和地标符号了,更多的则是那首歌本身所具有的热烈浪漫和诱人的意境。爱情,世世代代的人们为之痴、为之狂、为之乐、为之哀,这个人类生活的重要主题,向来是人们心中最珍贵的情愫!康定,人因歌而可爱,地因歌而美好!当然,若仅从其外表而言,这个地方好像并无特别之处,她,完全因着这优美的情歌重塑了自己的形象,使之成为人们深情的向往。

一首歌竟然唱响了一个如此偏远的康定,可见文化所蕴含的力量是何等的巨大!多少年后,当今人都已不在人世的时候,“张大哥”和“李大姐”却依然活着,那动人的歌儿还会与现在一样,被人们含情脉脉地传唱着。

“摄影天堂”新都桥

离开康定后,我们遂向新都桥进发。新都桥属康定县,在318线的南北岔路口一带,是新都桥风景的精华所在。该镇离康定县城约80公里,路途虽不遥远,但车速却是提不起来,因为途中好些地方路况很不好,而且还要翻越川藏318线的第一个高山垭口——海拔4290米的折多山。

折多山,这名称本身就很有意思,折多,在藏语中是指弯曲。这折多山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折多”呀!从海拔3000米左右一直到4000多米,其间的上升过程中,始终循环往复地在山上绕弯盘旋,故一千多米的上升几乎呈现垂直状态。由于海拔过高,山的上部已见不到类似海螺沟那样的森林了,只有少量的灌木零星地点缀在山脊上,泥土上覆盖着的多是一些青草。由于正值当地的雨季,故草的长势还不错,远远望去,山体像是铺上了一层绿色的绒毯。

当我们到达山顶时,不由让人眼前一亮!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藏区高山垭口的场景:白塔耸立,经幡密布。在狂风的吹拂下,五彩的经幡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大声响,给冷寂的山头平添了几分闹意。驴友们纷纷驻足观景拍照,很是兴奋。站在观景台上本可远眺“蜀山之王”贡嘎雪山,但那天的空气通透度不是很好,远山显得有点儿朦朦胧胧,雄伟的气势未能尽显。听几位摄影爱好者讲,四五月份来最好,那时雪线低,雪也厚,天空特别明朗,照片拍出来效果奇好。

下了折多山,沿途所见的民居就越发具有藏族风格了。厚重的墙壁、平缓的屋顶、狭窄而涂着粗大黑色边框的窗户,以及房屋外墙和窗框边沿上所涂的各种色调,都昭示着我们已进入了真正的藏区。不知不觉中,车已驶入新都桥境内。新都桥海拔3300米左右,是一个由十几个村落构成的乡镇,素以“摄影家天堂”而著名。原先,我以为新都桥是一个有着许多自然景观的地方,到了之后才知道,其实新都桥并没有什么标志性的景观,其之所以被称为“摄影家天堂”,是因为那一段沿318线两侧的村庄田野很具有一种恬静和美的情调:山坡和村落、溪河与农田、草地与牛羊、树林与鸟儿,等等,这一系列元素构成了田园牧歌般的光影效果。

新都桥的小村落

当然,除了上述的沿途景观,新都桥一带值得深游浅玩的地方还是不少的,如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塔公寺、面积广袤的塔公草原以及被誉为“神山”的雅拉雪山等。不过,听藏族朋友讲,游玩上述这些地方,以五六月份为佳,因为那时的植被最好。

如到新都桥寻找画面,摄影者首先要有一双识景的慧眼。若以为新都桥处处都是拈手可得的美景,则肯定会令人有所失望,因为仅看表象的话,那些独立成景的元素并不是很多,景象的差异性似乎也不太大,要轻松地拍得一张别致的好照片并非易事。也就是说,在那里,不但要善于发现美景,还要善于将相关的景物元素有机地融合在一起。这样,画面就会出彩许多。

还有一点也不得不说,若单从唯美的角度看,我认为新都桥应以秋景为最美,因那时辰各种林木红橙黄绿相间,色彩斑斓多姿,不似春夏,山野和田地里的植物皆为绿色,略显单调了一点。

我们到达新都桥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多了,故也无法久留,许多美景只能匆匆掠过。当车驶过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庄时,一幅极美的田园景色吸引了每个人的眼球。于是,我们让司机把车开到村边停下。

为了节省时间,我早在车停稳之前就已选好了要拍摄的画面,故车刚一停,我即跳下,迅速端着相机朝远处奔去。凝神定气,迅速取景拍照,又跑回车中。

到新都桥镇已是傍晚七点多了,在镇里未找到合适的住处,便又往前开了几里路,在郊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吃罢晚饭,闲来无事,我与许兄到屋后的草滩上去散步。这片草滩很大,间或可看到一些牧民用于圈牧的围栏,青翠的牧草里还开着各种颜色的野花。漫步于草滩上的感觉真好,微风轻轻吹着,熟悉的草香扑面而来,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从前在内蒙古放牧时的情景:坐在树荫下的田埂上,默默地看着羊群在身边啃吃青草。羊是最安静的动物,挨得再近,除了咀嚼声之外,不会发出任何惊扰你的声音。看着它们,似乎向自己内心传递着一种单纯和安静。那岁月虽已很遥远,记忆却仍是那么的顽固。

翻越三山

这一天的路程约有200公里,目的地是理塘,途中要翻越三座高山。自进入318线以来,这段行程算是最长的了。而最让人不安的是,听对面过来的司机说,这条路的路况极差,这不禁让我们心生了一丝怯意。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我们犹豫了。

要翻越的三座山分别是:高尔寺山、剪子弯山、卡子拉山,垭口的高度分别是:4412米、4659米、4718米。高尔寺山位于新都桥至雅江中间,川藏南北两线(317线与318线)也是从此段路开始分岔。剪子弯山是康巴地区最高的山口,从山口下去,海拔越低的地方塌方也越多,在雨季,更是天天修,天天塌。卡子拉山的垭口是当天要经过的最高海拔,待翻过垭口,往下都是没完没了的盘山路。

这么长的路,又是长时间的高海拔,我不由地替唐、张两位女士担忧起来,因为她们早上一起来就说昨晚睡得很不好,头有点疼。无疑,她们已出现了高原反应。虽说出发时都带了些应对的药品,可真要是犯起高原病来,这类药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随着前路的不断延伸,才知司机们说的这段烂路究竟烂到何等程度,尤其是挨着雅江前后那两段,根本就不叫路,车开在上面,摇晃得人根本无法坐稳,尽管我们乘坐的算是专用的越野车,但底盘仍不断地被遍布的洼坑和石块磕得砰砰直响。感觉这车仿佛不是用轮子在滚动,倒似蚱蜢一般在跳跃着前行,颠得人浑身散了架。两位女士连摇晃带高反,被折腾得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人一直显得蔫蔫的。

最要命的是因为长时间的雨水侵浸,塌方路段时有出现,导致不停地堵车。好多地方的塌方是连体式的,从山坡下端一直塌到路基。而路基的坍塌抢修起来难度更大,因公路的一侧紧挨着江边,路基一垮,土石全滑入到雅砻江中,致使整条路都被拦腰切断。遇到这种情况,相向的两路车队的人马便隔“壑”而望,谁也动弹不得。

下车等待中,与其他司机闲聊后得知,上个月中旬,当地的一场暴雨引发泥石流,瞬间冲走了二十多辆车,多段道路损毁,部分民房垮掉。听罢,我便有点责怪自己事先未将沿途的气候特征搞清楚,后悔不该在雨季走这条线,但现在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闯,因为此时即使想回去也不可能了,拥挤而狭窄的路面根本调不了车头。

约10点,我们赶到了高尔寺山。高尔寺山是横亘在康定与雅江之间的一道巨大屏障,虽两地相隔约只有140多公里,但由于车辆一直在这连绵的大山上盘旋,所以,速度如蜗牛爬一般。从山下开始绕,直至绕到山顶的垭口,不知转了多少个圈,其状极似折多山,只是没像折多山的弯道那么险峻。

从高尔寺山上往下看去,当地的植被基本被不同的海拔高度划出迥异的特征:山脚是茂盛的森林,芳草萋萋,参天古木;山腰则是小片的高山草甸和一簇簇野杜鹃及零星的针叶类树木夹杂着,形成翠绿和褐绿相间的色彩;山顶及上部的缓坡上覆盖着黄绿色的草皮,基本全是草甸的模样了。

站在高山之巅,极目远眺,只见群峰如簇,云烟浩荡,天地恢弘,气势磅礴。白云之上,雄鹰驾着轻风自由地翱翔着,远处的雪山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一切勾勒出了川藏高原所独有的大美画面。

经过高尔寺山的时候,我们看到山脚下正在打隧道,显然,一旦隧道通车,以后走川藏南线就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了。但是,在享受方便的同时,也会使你失去欣赏另一番风景的机会,先前那种登高望远,一览无余的巨幅画面肯定会减少,这一点已被二郎山隧道打通后的现状所印证。

从高尔寺山下来时,忽见到对面的山上正在修筑新路。因那山体没有整体性的坚硬石质,故挖掘机就直接停在半山腰用铲斗凿挖路面。掘机的履带悬在路沿上,路沿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看着让人心惊胆战。干这般活,简直就像是在玩命了。路过施工队居住的工棚时,居然还看到了他们放养的猪。全身黝黑的山猪像牛羊一样在山坡上吃着草,悠哉悠哉的。这些猪个头不大,没有我们家乡的猪那么肥硕,小蹄子踩着山坡的碎石上“啪啪”作响,显得十分机灵。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藏香猪”吧。在这种地方养猪定是施工者的无奈之举,大山深处,买肉极为不易,自己养猪也不失为一个解决肉类供应困难的好办法。这些工人长年累月在如此恶劣的高海拔环境里从事着危险的作业,且生活单调枯燥,其精神的确令人感动和敬佩。

约行驶了50公里,车过了雅江便直接向剪子弯山进发。从路边望向对岸的雅江,觉得这个小县城真是袖珍得可爱,许多房屋都是沿江而建,使县城只有了长度而没有宽度。与雅砻江相对一侧的山体是峭岩绝壁,而房子就盖在山脚下,看着会让人心中发紧。

雅江到剪子弯山落差达2000多米。这段路也是烂得难以形容,没完没了的泥坑和搓板路,颠簸的车子把人晃得脖子直发疼,面对着远方醉人的景色,也根本无法将相机端稳。在这里,不得不提一下那些勇敢的骑士们,在这样的路上,人骑车已变成了车骑人。因为一则是上坡,二则洼坑密布,遍地泥泞,即使想推着车走也是奢望。故所有的骑士只得将自行车扛在肩上艰难地行走着。我们见状打开车窗,向他们呼喊、鼓劲。而他们则只是向我们招一下手,算是礼节性的回应,因为张着的大嘴只顾着喘气了。不少骑士由于高原反应,体力不支,则搭上了藏民的皮卡车。望着这些蜷缩在后车厢里,浑身沾满泥浆,蓬头垢面、疲惫不堪的骑士们,我不由地担心起来:他们能顺利地到达西藏吗?

此前,我曾从网上看到一资料,说真正骑行(指完全靠自己力量骑行而不搭车者)到西藏的,十之一二。但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对所有的骑行者,不管他们有没有走完全程,都充满着敬佩之情。因为他们毕竟挑战了自己,挑战了极限,只要有这种信念和勇气,即便没有实现预想,也是真正的英雄!

从望文生义的角度去理解,剪子弯山的弯道确有点像张开的大剪子,远远看去,很怀疑车子是否爬得上这长长的陡坡。下了剪子弯山,前方依然是坑坑洼洼的稀泥路!但好在从剪子弯下来后海拔本已较高,故再往卡子拉山翻越时,垂直高度没有上升很多,再加上山体巨大,感觉就像仅仅爬了一段长长的缓坡而已。但这一带如同前面走过的地段一样,也在无休止地修路,路边堆着好些施工用的碎石。

我问小李:“这路什么时候可完工?”

“这路?”小李撇了撇嘴,“恐怕得永远修下去吧,今天这儿修好了,明天那里又塌掉了,川藏线就是这样。”

这样的路况,车子是无论如何也开不快的。待登上卡子拉山顶,天空忽然变得明澈起来,云朵也更加浓郁而多姿,如同大片大片洁白的羊群挤在天上,瞬聚瞬散,奇幻无比。毕竟是海拔4718米呀!温度也骤然低了许多,风吹在身上感觉凉飕飕的。而让人异常兴奋的是,这里景色奇美。卡子拉山口以及周边的山顶由于海拔太高,连灌木也见不到了,但高山草甸却长得极好,云层中一旦有阳光透出,便会把草甸照成一片晃眼的翠绿。垭口海拔虽高,却无峭崖危壁,形如平地一般,绿绒绒的草甸子这么一铺,感觉好似置身于一个大牧场里。

理塘县城

经过一天的颠簸,我们终于在傍晚七点多抵达了理塘。理塘位于四川甘孜州西南部,著名的长青春科尔寺和格聂神山也在此地。理塘县城的地貌与康定、雅江大为不同,它不是挤在逼仄的山沟里,而是有点铺张地摊在平缓宽阔的丘陵状的高原上。从高处往下看,县城全是低矮的房子,像一个大的村落,但城区的面积明显要比康定、雅江大不少。

理塘,可是仓央嘉措的爱人桑吉卓玛的家乡呀!仓央嘉措虽未到过理塘,但因情之所系,理塘始终是仓央嘉措思念的地方。尽管我对理塘了解的并不多,隐约而存的情愫也仅缘于仓央嘉措那充满沧桑的传说。而我始终认为,这就够了,足以让理塘予自己以一种神圣。

或许,我真的是太过浪漫,极易莫名地让历史人物的某些细节左右自己的理智。许多时候,当硬生生地触碰到与意念相悖的现实时,才会发觉从前的许多充满温情与浪漫的思维是很不着边际的。更或许,从前的理塘,在我的印象中是完全被诗化和虚化了的世界,故当我跳出诗中的意境,实实在在地站在寄托着那位圣人的灵魂的土地上时,方才觉得这个县城更像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沉郁而单调。

这里的一切,从街道到建筑立面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全无一点光鲜的色泽,也缺少现代的气息。除了偶有汽车驶过,提醒着我这是在21世纪的某个时间和空间里。否则,我真的不会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居然是曾令仓央嘉措魂牵梦萦的地方。但是,我忽又觉得,理塘或许就该如此,她或许应该带着些忧郁。理塘,到过之后,竟让我越发觉着她的某种神秘,看不清,又理不净,像一首撩拨着伤感的歌儿,在心头久久萦绕。

由于路况差和堵车,时间耽误得过多,车流在同一个时间段内都涌进了这个小县城,旅馆也随之紧俏起来,顿时价格大涨。我们在城里转悠了好半天,才找到了一个有卫生间的客栈,条件很差,一个标房却要收180元,没法子,这个时候,再贵也只能住下。

原先我一直听人讲,理塘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城(海拔约4100米)。其实不然,后来在西藏跑的地方多了,便知比理塘海拔高的县城还有好几个呢。吃罢饭,夜色悄然降临。面对这么简陋的一个县城,逛街是提不起兴致了。再说,今晚是否能安然度过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样的高海拔区域过夜。虽然我们已在前面翻越了好几座比理塘海拔还要高的大山,但毕竟留滞时间较短,现整晚都要待在这么个高度显然是不一样的。于是,大家便匆匆洗涮,早早地歇息了。躺在床上,我却睡意全无,总想着明天的事。明天要去稻城。

奔向稻城

一觉醒来,便觉偏头痛这老毛病又犯了,再加所住的房间前不久刚刚刷过油漆,味儿特别重,而朝南的唯一一扇窗户竟是全密闭的,透光不透气,一个晚上下来,把人熏得很不舒服。从理塘拐向稻城后,我们就暂时离开了318国道,走的便是216省道了。从这个时候开始,路况开始好了起来,虽然此后也曾遇上过一些较差的路,但总体上已不似前面走过的那么烂了。最令人高兴的是,近150公里的行程中,多数路段不时有美景相伴,总会让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让人难忘的有两处地方:一处是海子山一带的青藏古冰帽地质群。古冰帽也叫古冰盖。按资料介绍,其系第四纪冰期被冰川长期覆盖所留下的遗迹,面积有3200多平方公里。这是一个称不上秀美却极具特色的地方。海子山海拔近5000米,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所到的海拔最高处了。到得山顶,我们四处寻找标着海拔高度的路牌,却未找到,只是偶然在路边见到了观景台的指引牌,便沿着指向朝山上走去。后我问客栈的老板,他说,天气一转冷,海子山的风奇大,标着海拔高度的铁皮牌子总是被吹掉,后来就索性不挂它了。

海子山很像地球的洪荒年代甚至是尚无生命的外星球。那是个漫山巨石、小措(海子)无数的地方。这石头不但个儿大且更是多得出奇,似乎是某个造物主以某种超凡之力在某个时辰故意散布于此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真是不可思议呀!站在这儿,环顾四野,周遭满目荒芜,寂静无声,忽强忽弱的寒风也透着些原始的气息,天空上竟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

真不敢想象,地球上居然还有这种看似与生命无缘的,抑或粗犷到极点的地方。但要说与生命无缘其实也并不太准确,待到了山坡顶上,我们竟在石头间隙积有土壤的地方见到许多不知名的植物,长得很低矮,却也开着绚丽的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在向我们倾诉着它的凄楚。可惜我不懂地质学,无法就海子山硕广无垠的“乱石阵”的形成机理作出靠谱的解释,面对着大自然的奇异造化,几个人只是不时地发出“哇!哇!”的喊叫,或用最空洞贫乏的词汇去抒发感叹。再往山下望去,巨石连绵的缓坡、平地间,蓄着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海子,在偶露的阳光下,那些海子如同一只只盛满水的盆子陈列于坡下。

那天的天空不是特别清明,朦胧中可见远处的大小海子闪烁着粼粼波光,水,似乎给这远古造就的野山稍稍增添了一丁点儿的生气。但在这样的能见度里,那些海子似少了些许美感。由于没有远处蓝天雪山的映衬,那些海子与滚满乱石的山坡混沌一片,更是显得逶迤莽苍。奇怪的是,海子山的气温特别低,寒风吹来竟如针扎刺拉一般,眼下可是七月盛夏季节呀!我裹着内有扎绒的冲锋衣却还觉得冷得不行。这么一路过来,在别的地方可都没这么寒风料峭过,看来海子山这地方确有其特殊的气候环境。

许兄说,太冷了,受不了!受不了!赶紧走吧!于是,大家纷纷下山,拉起衣领躲进了车里。翻过几个山岭,我们便远远地望见了兔儿山。兔儿山比海子山略低一些,整个山体尤其是上端,寸草不生,怪石嶙峋。及至山前,那巨大石峰能让人感到无形的压顶之势,颇有凛然不可冒犯的威仪。而兔儿山称谓的由来一定是山顶上那处很像兔子的巨石了,特别是那两只兔耳朵,高高地直竖在天际线上,醒目且可爱。

另一处让人难忘的地方是一个叫不上名的山谷,因无从打听,我们便自作主张地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天堂峡谷”。“天堂峡谷”离稻城大约四五十公里左右。从海子山上下来,随着海拔高度的不断下降,路边景致也在明显地发生着变化,植被越来越多,许多平缓的山坡上出现了成片成片的高大林木。而“天堂峡谷”一带的林木最为茂盛,这在海拔近4000米的高原地区是较为罕见的。

那山谷长约四五千米,宽约几十至几百米,山谷中间及两边的山坡上长满了茂盛的青草及挺拔的松树和杉树。一条湍急的溪流从远处奔腾而来,给这宁静的山谷增添了几许闹意。细细欣赏,便可发觉这里的风景格调与藏区的其他地方很不相同,靠近溪流的河床边上,几乎全是嫩绿的草滩,草滩的边缘则围着一排排松柏,颇有新疆阿勒泰一带高山草原的韵味。站在路肩上往下看去,山谷中间的溪流像长蛇一般蜿蜒,水面泛动着银色的光芒,像一条铺在翠色大地上的哈达,飘向无尽的远方。

由于见惯了一路上太多的荒芜,猛地进入这满目苍翠的山谷,多少让人有些兴奋。“天堂峡谷”里还有另一个特点,那就是与海子山一样,坡上和挨近山脚的地方也是布满着乱石,只是个头比海子山的要小,而山坡上的有好些已变成片状的大砾石,而那些高矮不一的树就是从乱石中生长出来的,可见这些植物生命力之顽强。我们分析,“天堂峡谷”的地质特征应与海子山相似,也属古冰帽遗址区域,只是因为这里的海拔高度比海子山略低,谷中的暖湿气流能够形成,再及有雪山的融水下来,为植被创造了较好的生长条件。

天堂峡谷

这一路上,只要条件允许,我们都会半途停下来欣赏风景,但驻足的时间都不会太长。而在“天堂峡谷”里,谁都没有吝惜时间,大家走到溪边拍照、赏景、膛水、采花,每个人都开心得不得了。两位女士则大发感慨:不走啦!不走啦!在这儿住下算了!在小李的再三催促下,大家才恋恋不舍地上了车。

从“天堂峡谷”的豁口处拐下,前面的地形渐趋平缓,周遭溪流淙淙,野花摇曳,微风拂面,飞鸟鸣翠,让人好不惬意。突然,一座依崖而建的寺庙赫然展现在我们面前。原来,这是有着900多年历史的蚌普寺。

后我在查阅蚌普寺的相关资料时,意外见到一段介绍蚌普寺的创建人噶玛巴·都松钦巴对这个山谷的评述,其大意是:我走遍康区,这里是最美丽的地方!古今之人,虽相距千年,但对美的认知仍是那么的一致!如此想来,我们将这个地方称为“天堂峡谷”应该还是很贴切的。

下午12点左右,我们抵达了稻城金珠镇(县府所在地)。稻城并不产稻,但为何这么叫,我一直未弄明白,或许,这是藏语的译音?稻城处青藏高原东南部,横断山脉东侧,面积达7300余平方公里。因属高原季风气候,一年中有三个月是雨季,再及冬季的高山地区十分寒冷,时可积起厚雪,水源相对丰沛,故形成了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所以,稻城这个地方确如其好听的名称一样,城里城外,处处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盎然的生机。

稻城县的人口藏族占了绝大多数,还有少量的汉、纳西、回、彝等民族。城区不大,但很整洁。我们入住的是稻城国际青年旅舍,之所以一路上尽量选择青年旅舍,主要是因其价格相对便宜,虽配套设施差些,但住着较为随性自在,而且干净。我们入住的这家青年旅舍坐落在德西路,老板是一对来自成都的年轻夫妇,这座藏式民居院落是他们向当地人租用的。

安顿完毕,大家立即上街美美地享用了一顿实惠且正宗的川菜。吃罢饭,才1点左右,下午干什么去呢?去亚丁景区要待明天早上才能出发。自出来以后,每天的时间总是紧巴巴的,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拥有这么充裕的闲暇时光。客栈的老板娘建议我们下午可去后面的林子里采蘑菇,她说那个林子很大,前些日子刚下过雨,应该是有蘑菇的。我们一听都说这主意好,便立刻向老板娘借了个篮子兴冲冲地向林子走去。

采完磨菇,小唐、小张与四位藏族姑娘合影

野蘑菇一直留给我很美好的记忆,因为这与自己青春岁月的经历相关。在内蒙古支边时,我的连队驻地北面的渠道上有长长的杨树林。夏末初秋,每当雨后,我们都会去那个林子里去采蘑菇,采回来后再买个猪肉罐头炖在一起。那时,物质生活极端贫困,常常是一两个月不见肉腥,每天吃的都是清汤寡水的白菜土豆加倭瓜,肚里没一点油水,能有这等美味,犹如尝到了天堂里的盛宴,那味道让我至今也忘不了。我把这段往事讲给那三位听,他们似乎也都被我勾起了馋虫。

蘑菇还未采来,我已打起了如意算盘:晚上好好炖上一锅野菇炖肉,犒劳一下自己。但结果却是有点悲催。我们在偌大个林子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只找到了三四个干瘪的蘑菇,失望至极,只好打道回府。我们刚走出林子,迎面碰上了三位当地的藏族姑娘,她们都是回家度暑假的在读大学生,在仔细端详了篮中这几个可怜的蘑菇后,她们有些不屑地说:这蘑菇都有毒,不能吃。天哪!忙活了半天,采来的竟还是毒蘑菇,只好统统扔掉。扫兴!

从林子里回来,时间还早,许兄拉着张女士上街潇洒去了,我和唐女士则在客栈的休息区里聊天休息。这是一个闲适的下午,短暂的悠然很是让人放松。我随口说了句:现在要是能来杯咖啡就好了。老板娘闻罢便说,哎!这儿有咖啡豆,我给你们现磨,稍等会儿。少顷,两杯香喷喷的咖啡便端到了我们面前,我要付给她钱,可她却怎么也不肯收。好温馨的客栈呀!

这家旅舍共有三层,约可住二三十人,房间收拾得也十分干净。我问老板娘生意如何,她说尚可,只是一年中顶多只有一半时间可接待客人,因天一冷,大雪封山后便没游客了。到那时,他们就回成都住上几个月。我觉着这种生活模式也挺好,不一定要赚很多钱,却自由自在,又时时能与天南海北的背包客交往,领略一下这些人的仆仆风尘和各自的故事,感觉定然不错。

午后的阳光照在地板上,门边有好几只还在吃奶的小猫像绒球一样在地板上滚来滚去,那只母猫则反复地将跑远的小崽叼回窝里,看着可爱极了。

吃晚饭时,许兄告知我们说,下午他认识了一家藏民,晚上我们去走访一下怎样?我们都说好,因为大家此前都从未去过藏民家。于是,我们便凑了些随身带来的巧克力之类的糖果,作为小礼物送给他们。

在曲扎家里

我们要去的那户人家主人叫曲扎,是位跑运输的司机,人长得很壮实。藏民的居住条件现都不错,特别是县城里,经济状况稍好些的一般都建有两层以上的宽敞住宅。曲扎家也不例外,三层高的住宅(第一层一般用来关牲口、放杂物)加起来至少得有三百平方米。庭院也很大,里面还种着些花花草草,很有情调。

曲扎的妻子为我们沏了酥油茶,还端上自酿的酸奶和刚做的糌粑、菜包子等面点。只可惜我们才吃过晚饭,即便这食物再诱人也吃不下了。但是为了不拂主人的盛情,我们还是象征性地吃上一点。曲扎的母亲已年近八旬,是一位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老者,因为不会说汉语,她只能用手势与我们打着招呼。她坐在最里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神态显得十分和蔼慈祥。这不由地让我想到了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当了一辈子乡村教师的她,每天总是被众多的孩子围绕着,在孩子们面前,母亲的眼神也是这样的柔和、亲切。

大家正聊着,进来了一个藏族小孩,他手里拎了满满一篮刚采摘来的松茸。我猜曲扎大概在从事松茸收购,因当地有藏民专门从事这类生意的,主要是转售和出口。豪爽的曲扎竟要将这一篮松茸送给我们,说让我们拿到旅舍去煮着吃。这当然不行,我们知道松茸是很珍贵的野生菌类,好的松茸在当时要卖到三四百元一斤,藏民们一般都舍不得自己吃,仅是用来换钱。见我们实在不肯收,曲扎便又从里屋拿来几本《稻城亚丁画册》送给我们。这画册价格也不菲,见曲扎非常执意和诚恳,我们便只好收下。

曲扎一家人的热情,让我们对藏民有了初步的了解和认识。后来,随着自己在藏区待的时间长了,才渐渐知道,其实藏民多是极其淳朴的,待外人非常友善,只是那时的我们还不太懂得他们。

亚丁——真正的香巴拉

早上八点,我们启程前往亚丁。当我现在动笔写这篇游记时,自然想先啰嗦一句:如果你是喜欢旅游的,那么,亚丁是一定要去的。为何?因为我觉得亚丁是一个最具有香巴拉元素的地方。从稻城至亚丁约需行驶三小时,在快抵达亚丁时,我们先是进入了香格里拉乡。看到香格里拉乡的路牌时,我们有点糊涂了:这里的香格里拉与云南的香格里拉是何种关系?究竟哪个才是“原版”的香格里拉呢?这个问题在整个旅途结束后才彻底弄明白。

云南的香格里拉县即是原来的中甸县,于2001年经国务院批准改为香格里拉县。其实,之所以改名为香格里拉,显然是受了《消失的地平线》这本小说宣传效应的影响。紧接着,四川也将稻城县的日瓦乡改称为香格里拉乡,这显然都有点抢注的意味了。但是,不管是云南还是四川的藏区,类似《消失的地平线》那样的世外桃源又何止这两处?我甚至觉得,整个川、滇、藏高原其实就是一个美丽的大香格里拉!

如果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去看待这个问题,香格里拉不能被认为是特定的某一个地方,它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和想象而已。所以,但凡与这一概念和想象相近的地方,都应是人们心目中的香格里拉,去过分地细究其所谓的对应,则显得过于机械和呆板了。

如今,外面的车子已不能进入亚丁景区了,所有游客都须换乘景区的中巴车才能进去,因为据说前些年外地车在景区的盘山路上出了好几起恶性交通事故,为安全起见,便采取了现在这个做法。上路后,我们发觉进山的路段有几处都是急转弯,而路的外侧就是悬崖,外地司机在此开车的确有一定的安全隐患。

亚丁的最精致之处在于雪山和高原草场。雪山就是央迈勇、仙乃日、夏诺多吉三座神山;草场就是洛绒草场。亚丁绝对是一个称得上仙境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景色除了山水的绮丽形态之外,还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如果你阅读过《消失的地平线》这本书,那么,这种气息就会来得更浓烈。倘若能在此处多待上一段时间,这种发自心灵深处的感知或许会越发明显。但是,晚上我们还得赶回稻城去,故此行只能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了。

亚丁风光

从景区起点到雪山下的洛绒草场,可选择乘观光车和步行两种方法。乘观光车虽然快捷,但从观景的角度看肯定没有步行来得过瘾和尽兴。再说,我们浏览的时间本来就短,如此匆匆而过,岂不可惜?!于是,我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步行。当然,选择步行的前提是必须克服高原反应,否则,在近4000米的海拔高度上长时间疾行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好在我和许兄的身体一直很过硬,两位女士也渐渐地适应了高原的环境,故大家还是有些底气的。至于那段路全程究竟有多少距离,我至今也未弄清楚,只记得那天我们来回用了近6个小时。粗略算来,单程距离十几公里总是有的吧。

央迈勇

由于一路上要拍照,所以,为了不耽误赶路,我总是走得很快。好在这一路的景色格外引人入胜,疲劳也早已浑然不觉。走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抬头望去,高耸云端的雪山时隐时现。当云雾骤然散去之时,遁形的雪峰会很突兀地屹立在你眼前,雄伟的气势会让人惊诧得透不过气来。尤其是央迈勇山,其险峻恐再也无山可比。整座山简直就是一块几近九十度直角的千仞巨石,巨石下方的折皱处积存着厚厚的冰雪。难怪奥地利植物学家洛克先生曾说,央迈勇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美的山峰。我完全认同这个说法。当然,如此的险势,迄今为止,也应无人登上过这峥嵘的央迈勇吧。因为,攀爬这样的山峰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上得去,恐怕也下不来。

那天,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太少,以致我们来不及进入到洛绒草场深处,故除了央迈勇有幸一睹外,夏诺多吉也只是在时散时聚的云雾中好似惊鸿一瞥。仙乃日则因纵向山形的遮挡,未能窥得,不知以后可再有机会谋面?不过,想来应该知足了,因为正值雨季,这里水汽甚重,常常云裹雾罩,而我们初来乍到便见着了最美的央迈勇,已算是运气不错了。

亚丁之美,当然是不止那三座神山,其与山脚下的草场、溪流、森林的有机组合,才是更艳丽的画卷。由于八月份是草木最盛的季节,四处绿色如云,清澈的溪流从草甸中蜿蜒穿过。蓝天之下,淡淡的云雾如薄絮轻丝,忽降忽升,让人恍若身在仙境。据当地人讲,此时这里还不是最美的季节,到了春天会更漂亮,那时节,野杜鹃盛开,团团簇簇,漫山红翡。

当我们四人走完全程从山上折返时,已是傍晚六点多了。这一整天我们只凭着随身携带的两瓶水和少许干粮,居然在高原上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虽极度疲劳却也未出现任何明显的不适,这不禁让我们自己也感到有点吃惊。晚上在稻城就餐时,我们点了从未尝过的青稞酒,大家高举酒杯,为自己喝彩。

壮美马熊沟

翌日的目的地本是甘孜州的德荣县,倒不是德荣有何特别的景致,而是因为按路况和里程测算,只能到达德荣。但据了解,德荣这地方条件较差且住宿也贵,于是,我们便临时将当日的目的地改为云南的中甸。因额外增加了行程,故出发的时间也提前了一个小时。那天的旅途中,最令人兴奋的,是意外地见到了一处绝美之地—一马熊沟。说其意外,是因为我们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个地方,事先在网上做功课时也未曾见到关于此处的资料。

马熊沟,是一个巨大峡谷,甫至此,即会被峻朗的山势深深吸引。马熊沟属四川乡城县境内,具体位置在桑堆至乡城的217省道上。其虽名不见经传,但风景绝不亚于任何重量级的名胜之地。马熊沟的景致特点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险”与“秀”。说其险,主要是整个马熊沟是典型的峡谷地貌,构成峡谷的山体不但高,而且壁陡如切,奇峰雄立,而这一段的217省道就盘旋于万仞危崖之间。

马熊沟旁的村落

山上气候变化多端,忽晴忽雾。有时,车刚转入一个弯道,厚厚的浓雾就会迎面扑来,似一堵墙挡在前方,湿冷的水汽将我们的头发都沾得湿漉漉的。在这样的气候中行车,不免让人感到心里发虚。那天,几乎所有的驾驶员都没了往日的自信,显然谨慎了很多,不但全都打开大灯,且还不停地鸣着喇叭,以提醒对面来车。山道本来就窄,而路沿的咫尺之外就是见不到底的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我们坐在车上,峡谷里飞渡的乱云不断地从身旁擦过,感觉如同在空中飞翔一般。开着窗子,湿漉漉的雾气会不断地涌入,才不一会儿工夫,头发和外衣上就凝结了一层密密的水珠。由于视线严重受限,好几次,相向而行的车子在拐弯处猛然相遇,差点迎头相撞,伴随着极度刺耳的刹车片的摩擦声,双方车辆戛然而止。好在车速都不快,不然,大家都得坠下山崖。在这种地方开车,小命全攥在自己手里,容不得丝毫的粗心大意。我们的驾驶员小李从前在福建当汽车兵时开惯了山路,技术还是不错的,面对不断出现的险情,总是处变不惊,应对自如。看着他这般沉稳的样子,我们也放心了不少。

马熊沟之“秀”,首先是体现在这奇特的地理环境上。在有人居住的山谷,山体似三级巨大的台阶:谷底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山腰是突出的呈十几度的缓坡,坡上长满了翠绿的庄稼和牧草;山腰至接近山顶处是浓密的森林,山的顶端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崖。而在更多无人居住的地段,从河岸至山顶,坡度甚陡,但高大的冷杉、云松等却在裸露的岩石缝隙间昂然挺立,气势卓然。行进在山道上,有时刚拐过一个弯,雾气突然散开,仰望天际,风推云移,湛蓝一片;俯瞰山谷,危岩嵯峨,满目苍翠。谷底的河流从簇簇绿色中匆匆掠过,鸟儿在长满青苔的树干上欢快地跳跃鸣唱着,看着这般景色,心灵也变得格外纯净安宁!

在藏区,许多地方远离人烟,因此在植被、地理风貌等方面均保持着极好的原始状态。而像马熊沟这类名气不大,却天成大美的地方,无疑是值得人们去陶醉、去遐想的。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好风景不见得都是上书上册的,不经意间的遇见或许才是最令人惊艳的,在藏地更是如此。当然,因路途僻远,交通不便,游历这样的地方是颇费周折的,必须做缜密的计划和准备,且也很耗时间。除此之外,还要具备一副好身板和坚定的自虐式的意志,不然,一切都无从谈起。后来听说,经驴友们的宣传和推荐,马熊沟现也渐渐有了些名气,不少人在游玩亚丁后,也会将马熊沟列入必去之地。看来,酒香还真不怕巷子深呢!

对于马熊沟,我常常在想,或许,我还会有经过此地的机会,但想以充裕的时间作保障,真正地融入其中,看来是很难的。因为,这样的风景极不适宜作粗枝大叶式的旅行,要静下心来,像旧友相聚一般,从容闲逸,安然踱步。然而,我能有这么奢侈的时间吗?但这个念头我一直没打消过。

顺着山道盘旋而下,海拔又渐渐回落。山谷间散落着几座村庄,被薄云轻覆的绿野中,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幢幢白色的藏民居,大家又不禁大呼小叫起来:太漂亮啦!这里也应该叫“天堂峡谷”呀!

中甸——那个叫香格里拉的地方

下午两点半左右,我们进入了云南境内,路况也骤然变差,虽不似雅江段那般泥泞,但尽是坑坑洼洼的“麻子路”。考虑到今抵达中甸的时间恐怕会晚,担心找不着住处,因此,我们在路上便开始与那里的青年旅舍预约房间。但电话接通了,对方却不愿接受我们的预订,说是他们常常被人爽约。我们好说歹说,甚至庄重地搬出人格来担保,对方这才勉强答应给我们预留三个房间。

待到达中甸,已是傍晚六点来钟了。急忙赶至青年旅舍,却不料旅舍的老板毫无愧意地告知我们说,原订下的三个房间现只剩两间了,还有一间被他临时订出去了。我一脸正经地责怪他不讲信用,他却只是一脸笑意地摊摊双手:没办法啦!人家也是困难嘛!互相理解一下哟!得,懒得再与他理论了。既到了这一步,两间就两间吧。忙去查看房子,心想能不能加个铺,如可以的话,我们三位男士就挤一挤算了。但过去一瞧,那房间小得连多插只脚都困难。无奈,我们只好将房间退掉,另觅他处了。

没想到的是,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转了一圈后,我们才发现,中甸适合下榻的客栈多得是,且好些旅馆的住宿费比青年旅舍还要便宜些,条件也比青年旅舍好。这使我想起稻城青年旅舍老板曾跟我说过的关于当下青旅行业的某种变异:由于行业管理不到位,现在国内好些青年旅舍的经营理念正在发生偏差,徒剩一块招牌,已逐渐失去了其原有的特质,价高而质次。我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在理。最终,我们选了一家叫“独克宗楚杰”的客栈住下。这家客栈不但价格适中,且房间内设施齐全,整理得也干净。

客栈的李老板是位看似闲逸的人,说话不紧不慢,待客也很热忱,且经营理念不错。他说,要让客人感觉这儿像家一样。由于是老房子改建的,客栈的格局很合理,感觉有点像老北京的四合院,但古朴中又透着些现代。那天晚饭后,我与许兄坐在庭院里聊天。李老板见状便过来给我们沏了壶茶,也一同坐了下来。他说他早年去过浙江,对那儿印象甚好,尤其是那些古镇,小桥流水人家,很棒。

这是个顶上覆盖着钢化玻璃的半露天庭院,院里还摆着些漂亮的盆栽。天色渐暗,街灯折射过来的光线斜斜地投到我们头顶上,给温馨的环境增添了些许浪漫。我们慵懒地靠在小藤椅上,慢慢地品着茶,好不惬意。

喝罢茶,我们便去老城区闲逛。中甸,即人们常叫的“香格里拉”,虽也涂抹了些脂粉,但还是有些独特风韵的。这个县城位于川、滇、藏交界之处,一直以来,中甸就是藏汉等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通道,故此地在建筑风貌、生活习惯等方面都显露着明显的民族交融的符号。县城的整体格调有点像丽江,但没丽江那么喧闹嘈杂,且也稍少了些庸俗的商业味。

香格里拉纳帕海一角

老城区街巷里的建筑式样也基本体现了当地的民居特点,既粗犷又细腻,除了房顶用瓦,房屋的其他立面几乎全为木材,色调也以木料的原色为主。虽然看得出这些“旧屋”多为新修新建之物,某些地方也显露着明显的人工凿痕,但至少还凿得较为得体,有点“修旧如旧”的味道。小街的路面全由石板和石块筑成,按照茶马古道的线路来看,从前,这里无疑是马帮的必经之处。可以想见,从古至今,这座小城都不曾冷清过,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叠印着历史的沧桑与故事。若让时光倒流百载,这狭长的小巷里定然时时会有远道而来的马帮走过,赶帮人的吆喝和清亮的马蹄声久久地回响着,传得很远,很远。

街很窄,两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商铺,店面的装饰风格和色调较为古朴简约,内置的商品也以体现当地民族特色的工艺品和土特产为主,即便不买,沿着铺子逐户观赏,也是挺有看头的。待夜色完全降临时,垂挂于店外的串串红灯笼便相继亮起,给老城的街道平添了些许旧时的情调。

不过,作为荣膺“香格里拉”盛名的地方,从文化层面看,我觉得中甸依然没有找准自己的最佳定位,略显粗糙和功利。我认为,从川、滇一路过来,稻城、亚丁及至中甸周边一带的广袤区域,其风景和人文都具有香格里拉的神韵。当然,若再将之延伸至西藏林芝一带,给人的感觉更是如此。所以,仅仅将中甸这一小部分定之为香格里拉,显得有点舍本逐末的味道,不免有些遗憾。

本来,香格里拉就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和想象,其范围和具体的位置在人们的心目中从来就没有明晰过,而这种模糊本身就是一种无界之美。如今,这“无界”却人为地缩之为“有界”,这是很不应该的。然而更让我感到可惜的是,以中甸一隅之地是根本承载不了香格里拉的全部重量的,这儿即便感觉比其他地方多了些异域情调,但与“人间仙境”“世外桃源”的境界仍有极大的差距,以至于人们,尤其是国外游客来过此地后,都会觉得迷茫,他们自然会问:难道这就是心仪已久的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就是这里吗?!

因此,我一直以为,旅游文化,不管是软件或是硬件的营造,都必须摆脱画地为牢的短视和观念上的狭隘,目光要尽量放得远一些,视界要放得大一些,切勿因一地一时之利而放弃应有的大格局。

倘若今天的我们不将香格里拉这顶桂冠戴在中甸的头上,而让其继续永远成为神秘的传说,那么,一万个人的心中就会有一万个香格里拉。她没有准确的界限,没有具体的经纬,让人们在川、滇、藏秀丽的山水中去寻找各自的答案,而每一个答案又都是美好和动人的感受。如是这样,旅游业的软实力和地域文化的内涵便会大大地延伸和拓展。

同理,如今的我,走遍川、滇、藏后,再也不会认为某一个地方是最美的,而只会认为,这里很美,那里也同样很美,只是美得各有差异、各有精彩而已。以如此的眼光去审视所见的风景,那么,所有这些地方便都是我心目中的香格里拉。反过来,如果有人相问,哪里是香格里拉?而你则一本正经地告与说,香格里拉在中甸,那么,这就是一种笨拙而无益的切割和自我围囿了,让人徒增惘然。所以,传说与现实之间是不能得出非此即彼的答案的,如果非要固执地寻求所谓的准确答案,那只能说明我们是多么的浅薄与可笑。

云中的梅里

一早醒来,天已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这一下子把我们原先的计划给打乱了。本来今天打算要去中甸周边的普达措和纳帕海景区的,但大家觉得烟雨迷蒙的天气会使观景的效果大打折扣,便取消了。后来才知,霏霏细雨之中,上述两个景点其实更有着一番美感,只是我们当时并不知晓。经商议,大家决定直接去飞来寺,看梅里雪山!

梅里雪山一直是我梦中的念想。但当地人说,现在是雨季,能否一睹梅里的芳容,全看运气了。但再细一打听,近日因雨水不断,中甸至德钦的214国道有好几处塌方,今日如雨再不停歇,恐怕会封路。一时得不到准确的讯息,犹豫间,我们突然想了个办法:去车站看一下公交车的发车情况,如班车能正常发出,说明路是通的。我们迅即赶到位于古城中心的车站,得到的讯息是,去德钦的班车仍在照发。于是,我们旋即上路。

中甸距离德钦约200公里。虽然路是通的,但好些地方因塌方还在整修,再加上雨后泥泞,车开开停停,平均时速还不到30公里。从奔子栏镇过去没多久,车便驶向了白马雪山的盘山路。白马雪山属横断山脉,因海拔5000多米的主峰常年积雪,远眺如奔驰的白色群马,故名白马雪山。白马雪山的垭口高度约4300米,因落差较大,道路狭窄,车在山上竟绕行了近两个小时左右。当然,路上风景的精华之处也是在这一段。

因近段时间雨水多,再及冰雪消融,故常可看到山涧流水潺潺,断崖飞瀑垂泻;近处的山上,可见到一棵棵挺拔的松树上挂着长髯似的松萝,山风吹来轻轻摇晃;路边的坡坎上,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彩蝶飞舞,野蜂低吟,远近宏微相映成趣,处处皆似泼墨工笔。白马雪山现也在开凿隧道,这一带的施工条件似乎比高尔寺山那儿还要艰苦,我们看到许多工人就住在山野里用木板或玻璃钢瓦楞板搭建的简易工棚里,滇西北晚上的气温可比四川那儿冷呀。看着这些浑身沾满泥浆的工人,我们心里真的非常感动。而就在我们到达拉萨后没几天,从电视新闻中获悉,这座隧道发生了塌方事故,有8名工人被困,所幸后全部获救。

离开那儿赶到德钦的飞来寺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飞来寺是距德钦县城十来公里的小村,位于梅里雪山的正对面。此处既名之寺,定与庙宇相关,打听后方知,这里的地名果然是以寺名之,原有的名称反而不为外界所知了。作为寺庙的飞来寺名声并不大,地盘也很小,仅1000多平方米。那寺离我们的下榻处倒是不远,但如前往观之却也来不及,只好暂时放弃。不过,我在下榻处偶然见到一旅游活页册上写有飞来寺的内容,其中的山门楹联引起我极大的兴趣,其曰:古寺无灯凭月照,山门不锁寺云封。这词句,堪称绝妙!

这个小村因每年来此观看梅里雪山的游客日增而逐渐兴旺起来,说其是村,却又有点像镇,而说其像镇,却连一条街也没有,唯一的“街”就是一段百多米长的214国道,人们在那国道边和山坡上建了许多旅舍、商铺和饭店,使这段路具备了街道的某些功能。当地居民也很少,路上见到的尽是些外来游客。但村落虽小,却很安宁、整洁。如果喜欢摄影,随便找个位置稍高些的客栈住下即可,无需左挑右选。若天气够给面子,推开窗户,架起相机就能很方便地取景。

在一藏民开的“梅里旅店”安顿好后,我即拿着相机急匆匆地赶到观景平台去拍梅里的芳容。其时,已近黄昏,不多一会儿,霞光应会洒满山尖了,我满心欢喜地打着拍摄“日照梅里”的如意算盘。但是,天气却与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雨虽早已不下了,但天上却堆满了乌云,整座雪山全被浓雾裹得密不透风,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散开去的。

为了不白白耗费时间,我们决定先去吃饭。这里的饭菜价格非常贵,至少比内地高出四五成,但想想物品的运输成本也很厉害,心里倒也释然些了。这家四川人开的小饭店与梅里雪山遥遥相望,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呆呆地遥望着云卷云舒的远方,心想,若是晴好天气,闲坐在这儿,一边喝着茶,一边静静地欣赏这窗外的雪山,那真是羡煞人的享受呀!

待吃完饭,雪山上的云雾似少了一些,山腰以下也有点露了出来,这让我大喜过望,以为自己的好运就要来了。我赶紧再次来到观景平台,手捧相机,双眼死死地盯着簇拥在梅里身上的云朵,心里念叨着:快点散开!快点散开!而这云似乎并不解人意,一会儿绽开几道缝隙,一会儿又慢慢闭合,一团云刚溜走,另一团又飞来,自己的心境也不停地在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跌宕起伏。

天色渐渐暗下,从梅里方向吹过来的风似乎夹带着冰川上的寒气,周遭竟变得越来越冷,吹在身上觉得有些受不住了,便只好返回旅店。回到房间里,我仍心有不甘,继续把相机架在窗沿上,期盼梅里能快点展露身姿。但是,山的那头,依然是重云累迭,暮色深掩。今天是肯定拍不成了。明天吧,希望明天天气会变好。

那晚,我特地选了张靠窗户的铺位,以便可随时观察天色的变化。如此一根筋地心系窗外,晚上定然是睡不踏实的。入眠没多一会儿就会醒来,如此反复多次,至凌晨四点多钟就再也睡不着了。为了避免吵醒同伴,我把闹钟关掉,然后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调好相机,傻坐在床沿上,静待天亮。此时,天虽很黑,但依稀可以见外面阴霾重重,似乎预兆着今天仍是一个糟糕的天气。直到东方渐渐露出些许光亮,我便端着相机走出了房间。

滇西北的清晨温度很低,一身秋装再套上冲锋衣仍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小村很安静,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流浪小狗耷着脑袋莫名其妙地跟在我身后,很让人怜爱,它或许是饿了,也或许是太无聊了吧。待我走到观景平台时才发觉,已有不少早起者也站在那儿,几乎全是清一色的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

老天爷的脸色看来依然不容乐观,云雾仍厚厚地遮挡在梅里雪山前面,没有一点儿晨曦将破云而出的迹象。有些人可能已等待多时,冷得有些受不了,便哆哆嗦嗦地踱起碎步来。直至天色大亮,梅里依然躲在云中深藏不露,似乎正式向我们下了逐客令——不用等了,回去吧!

过了吃早饭的时辰,老天爷还是不给一点面子。我彻底死心了!看来,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一睹梅里芳容,只能是我的梦想了。后我问当地人,何时来看梅里雪山最好?他们说是四五月和十月中下旬最好,总之不要在雨季来。他们还说,看梅里去雨崩更好,但要徒步行走五六个小时。走路我倒不怕,但这季节即便去了雨崩也未必能见到梅里雪山的尊容呀。算了,以后再来吧,只有这样了。这被云层遮挡的梅里,让我更对其充满了莫名的向往,常常难以释怀。两年后,我再次独自前往梅里,终于遂愿。不过,这是后话了。

盐井风情

早上八点左右,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飞来寺。今天的目的地是西藏昌都地区的芒康县盐井纳西民族乡。当初我设计路线时之所以要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朋友的推荐。他说这个地方不以风景著称,但其有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制盐业,很值得一看。若不是提前对行程作了安排,这个川、滇、藏交汇的小乡镇真的很不起眼。路过此地,你甚至不会有停下来多看一眼的念头。但是,当我们到了这个地方,并与之接触后,才发现盐井除了“盐”之外,其他的看点还有很多。总的感觉是,这是一个非常祥和、安宁和富有风情的地方。

其一是盐井的制盐工艺确很独特,让人印象深刻。盐井自古盛产盐卤,故制盐成了当地一大产业。制成的盐多销往甘孜州的巴塘、理塘以及云南的德钦等地。乍一看,盐田形状很像南方农村晾晒着稻谷的篾席,片片相连。但走近一瞧,却发觉沿澜沧江岸边而建的竟全是以木柱作支撑,上面铺设着木板,再以黄泥等物敷设而成的三四十平方米大小的盐田。之所以如此,是由于江边净是陡坡,几无平地可用,只能人工铺设盐田。这些盐田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排列于澜沧江边,总长约有一两千米左右,成为当地的一大景观。

芒康纳西乡的盐井

我们行至盐田旁下车步行,正遇几位盐民在维修道路,便向他们请教这晒盐的工艺过程。经介绍,方知此处有盐矿,再加上地下水位高,故形成了数十口天然卤井,再用抽水泵将卤水抽汲至盐池,沉淀干净后倒入盐田,晒上数日便可成盐。其工艺和过程与我家乡晒制海盐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卤水,另一个则是海水,若说有区别的话,则只是盐田的大小不同而已。

据盐民告知,盐井产的盐分红白两种,江东岸产白盐,江西岸则产红盐(又称桃花盐),此乃卤水颜色不同所致。那日,我们是在江东岸看的盐田,西岸盐田因过江后尚需行走一段路,便没过去。但隔江望去,对面盐田的排列阵势与东岸无异。

此地产盐的过程极为辛苦,劳动强度要大于海盐的晒制。因为盐田与盐池还有一段高差,在从前,都需由人力将卤水背上去,现条件稍好些了,逐渐由水泵替代。由于风俗使然,晒盐、背卤这种重体力活多由妇女完成,而男人们除了在盐田维护方面出些力外,主要负责盐巴的销售,这也是个辛苦活,需赶着驮盐的骡马到方圆百里之外去走乡串村地吆喝卖钱(多是以盐换粮)。

那天,我们碰巧见到江对岸的山梁上一支回村的骡马队正顺坡而下。远远的,清脆的马铃声就传了过来,那些归家的男人们一边兴奋地哼着唱腔独特的小调,一边“啪!啪!”地甩着马鞭,这场景让我想到了从前的茶马古道。亘古不变的土地上,一代代生来死去的男女们反复地演绎着单调而辛劳的故事,直至今日。

其二是名声在外的“加加面”。“加加面”是盐井的一种传统面食,说得简单点就是一种卤汤面。面条本身与其他地方的面条无何不同,区别在于这卤汤与吃法。面条味道的好坏全在于卤汤的质量。卤汤是用当地特有的“琵琶肉”做成的,所谓“琵琶肉”,就是当地的一种腌肉,有些像浙江的金华火腿,晾干后形似琵琶,故此名之。用“琵琶肉”炖成汤汁再加葱蒜等调料后浇于面上即可吃。当然,吃“加加面”不像在内地,盛上一大碗就呼噜噜地一次性解决战斗,而是一次只添上铺碗底的少量面条,尔后,服务员就一直在旁边站立着,待碗里的面刚吃光便立刻上来为你添加。我们笑道,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呀,一次将面盛满岂不更好?你们也可少费些工夫。老板娘未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是说这种面一直是这么个吃法。

或许是我们吃的那家面店还不够正宗,觉得味道虽不难吃却也不是特别的鲜美,我才加了四五次便不想再添了,另几位吃的更少。老板娘笑话我们战斗力太差,说人家一般都要添加十几次呢。呵呵!看来我们吃惯鱼虾的海岛人还真是享不了这口福。但不管怎样,“加加面”作为一种地方上的特色食品,初来此处应尝一尝的。再说,这种吃法还是蛮有意思的,至于好吃与否,那还要看各自的口味喜好了。

其三是这里的人们有着难得的热忱。见时间有余,我们跨过索桥来到澜沧江西岸的加达村。加达村坐落在江边的高坡上,坡下则是一片平畴,上面密密地种着青稞、玉米等作物,在阳光下,泛闪着墨绿的色泽。村子里岔道多,七拐八拐,再加上拍照时的各自停滞,不一会儿,我们四人都走散了,许兄与小张不知钻往了哪里。于是,我与小唐便顺着村道随意而行。忽见一学校,便拐了进去。学校很小,只有五六间教室,院墙下格桑花开得正好,有十来个村里的男孩在小操场里打篮球。因已放假,住校的教师也都走了,房门紧锁。透过窗户看进去,里面零乱地放着锅碗瓢盆等物,这些定是教师们平时做饭用的家什。显然,在这地方教书很艰苦。

在门口遇见一藏族大男孩,与之聊天,知其叫宜希,正在外地读高二。他说,由于就读的学校离家太远,他一年只能在暑假回来一趟。我们鼓励他好好读书,争取来年考上大学,他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说但愿明年能考上。离开宜希,我想,这些孩子真是不容易,在村里读完小学,就要早早地离开父母到外面独自打理生活了。

澜沧江畔的加达村

在返回的路上,才与许兄他们相遇,这时,许兄手中两个锅盖大小的青稞饼,而且还是热乎的。我问这饼何来?许兄说是一藏族少妇刚送给他的。还说,那位少妇非常热情,沏茶倒水,当即揉面烙饼子,这两只饼是她专门送给我们路上吃的。许兄一边说着,一边还高高地举起这两只硕大的饼子,显得好不得意。

我们听着听着,心里似被某什么东西给感动了。这里的人真是很淳朴,那种淳朴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不带着一丝一毫的功利意图,而这是当今许多都市里的人们所不具有的。

在返回乡里的路上,我们边走边拿这事说笑着,大赞许兄真是人缘好,说得许兄一个劲地嘿嘿傻笑。

正热闹着,忽见许兄脸上涌起惊喜的笑容,攥着手中的丝巾突然朝江对岸拼命挥舞起来,原来是那位藏族少妇正趴在窗沿上远远地看着我们呢。我们也一起使劲地朝她挥起手来,以表示大家的谢意,她也向我们不停地招着手。我拿起相机想拍下这感人的画面,无奈隔着澜沧江,相距至少有两三百米,拍下的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儿。我们边走边挥手,如此持续了很长时间,直至彼此都看不见为止。那天的情景,至今想来心中依然会荡漾着一丝感动。

其四是这里有美酒。这一点只能是搬他人之言了,因为我们未曾亲口尝过此地的美酒。从西藏回来后,一次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一部专题片,片中专门介绍了盐井的葡萄酒,这才知道盐井还是产地道的法国波尔多葡萄酒的地方。只怪我们只在盐井仅住了一天,对当地状况了解甚少,以至错过美事。

米堆——冰川下的神秘园

下一站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米堆冰川。米堆冰川属波密县,距县城扎木镇约八九十公里。米堆早先并不为人知,其名声的鹊起,得力于一位旅行摄影家的偶然发现。从盐井向西行驶约六七个小时,便可抵达米堆冰川的入口处。米堆村的位置很隐蔽,因其距公路还有七八公里远,且林木茂密,外界极难窥视。到了村口,方可远远地望见那发着幽蓝光泽的冰川。其时,山上虽浓云低垂,但仅遮住了顶峰,顶峰以下的冰川的主体都能观赏到。看来,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

米堆村很小,仅有三四十户人家,全部是藏民。民居皆用原木构建,式样有点像东北的木克楞,但这儿的房子都是上下两层,一层放置杂物和圈养牲畜,二层住人,家家户户都有一偌大的用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再说得准确些,米堆村就是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小寨子。高山环伺之下,四处是翠绿的植被,青稞和油菜花静静伫立在田陌之间,阳光散落于山坳里,把高高的树影投在绒毯般的草地上。斑斓的野花盛开在林间和溪边,成群的蜜蜂在无风的空气中轻快地飞舞着。待我在西藏走得多了,渐渐明白,在那片高原上,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是亘古未变的世外桃源。而像米堆这类有高山、蓝天、雪峰、溪流、森林等景物陪衬的地方,就更是难以用笔端去描述的天成之美。面对这林林总总、风采各异的画面,会越发地感到,一切描述的词汇竟都是那么的苍白和无力。

为了能赶在太阳下山前饱览冰川的芳容,我们未待安顿好住宿就径直向冰川进发。从村里到观景处步行约需四五十分钟,不少人因为怕患高原反应而向藏民租用马匹上山。这么点路对我们而言当然算不了啥,再说,这里海拔仅4000米左右,故大家依然选择了徒步。

米堆冰川主峰的海拔高度6800米,观看冰川的地点在山下的一处小山包上,当地人在那儿围了些木栅栏,就权作观景平台了。当然,如果再往前走上两三公里左右,就可与冰川亲密接触了。但我们还是收住了脚步,因为在此可看到冰川的全貌,拍照也是最佳的位置。更重要的是,那冰川似乎已有着某种残缺,让人不敢与之挨得过近,我甚至觉着人类的体温好像会将那冰给融化掉。

米堆冰川与海螺沟冰川类似,也属海洋性冰川,因印度洋吹来的西南季风往此带来大量的降水,故冰川形成了固定的补充方式,也使其雪线的海拔高度相对较低。米堆冰川确实很美,终年冰雪皑皑,银光闪耀。但是,这种美正在缓慢地消蚀,因为冰川及旁边山体的下端都已裸露出砾石和泥土,这显然是冰川退化的结果。

听当地人讲,从前冰川的位置还要低得多,现裸露着泥石的地方都曾覆盖着厚厚的冰雪。显然是这些年气候变暖的缘故,雪线越来越上移了。此时我做了个无奈的假设,如果这大片的裸露区域依然盖着冰雪的话,那么,米堆冰川的美艳恐要比现在强上不知多少倍。这横亘在白色冰雪和绿色植被间的赭红与深灰色的裸露区域,犹如美女脸上的一道伤疤,格外醒目而扎眼。真的不知道这究竟是缘于纯粹的自然因素,还是某种直接或间接的人为因素所致。但我想,无论如何,人为因素或多或少是存在的。至少,从宏观层面而言,温室效应本身就与人类的工业文明密切相关。

不过,后来我逐渐了解到,米堆还不是最可悲的,将其与后来我在卡诺拉冰川所见到的情形相比较,才发觉什么才是人类对大自然亲手做出来的真正的愚昧、轻狂之举!完整的美与有缺陷的美,从其表象而言,恐不会让人太过纠结,只是导致缺陷的缘由才让我们的心境难以平复。说米堆冰川已存的残缺是大自然的报复,并无何不当。从网上详细查询了有关米堆冰川的资料后方知,实际情形比我猜想得要严重得多,中国所有的冰川都在加速退化,而米堆冰川则要退化得更快些。1988年7月15日,因气温过高,致米堆冰川的冰层底部融解,冰块大量崩塌,形成了泥石流,瞬间冲毁了这个美丽的山村,现米堆冰川周边仍可见到灾难留下的痕迹,眼前的米堆民居都是在那场灾难过后重新修建的。

面对大自然的惩戒,我们人类的确是无能为力的,但人类如果在维持自身生存的过程中,稍稍收敛一点,不至那么贪婪和放肆,或许眼下的情形还会好一些吧!不过,仅从唯美的角度看,尚可欣慰的是,米堆冰川尽管已有着不该有的残损,但它至少在目前依旧是很动人的。它的动人之处并不单单是冰川,而是其与山峦、森林、溪流、草滩及人文等多种元素的完美融合:在安详与静谧的氛围中,小山村好似超凡脱俗的清丽仙子,安然于这一隅之地。所以,我实在说不准,像我们这些远客涌至此地,对它会否也是一种冒犯与惊扰?

米堆冰川

从冰川返回,天色将暗,我们赶紧寻找住处。其实在米堆村寻宿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因为在这儿只有藏民开设的条件极为简陋的家庭旅舍。稍作比较后,我们选择了一家离停车场较近的旅舍。说是旅舍,其实就是藏民用自家腾出的房屋搭些木板床铺而已,内无任何可供洗涮、如厕的设施。

我们入住的这家户主叫久美,人看上去很憨厚,汉语不太流利,仅能作简单的交流。那天的晚饭是我们自己烧的,就两个菜,一个是土豆炖罐头肉,另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做饭烧菜这类生活技能对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在家时只要时间允许,也是由我来掌勺的。所以,此时此刻当回大厨也是当仁不让的事。久美家没有专门的厨房,做饭用的家当很简陋,净菜、洗菜、切菜都只能蹲在地上操作,非常不便,再加上在高原上本来就缺氧,久蹲之后更觉晕眩。

而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这个地方做菜远非我原先想象的那么容易,一个最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竟会让我折腾了半天也没做成。因海拔高而缺氧,温度上不去,鸡蛋在锅里怎么炒都凝结不了,翻了好久仍然呈半流质状。末了,只好半生不熟地将就着吃了。经过这么一回折腾,才让我彻底弄明白,怪不得在藏民家及沿途的饭店里总是见到地上放着一堆大大小小的压力锅。看来,在高原上,离了压力锅还真吃不上饭呢。

那天做饭时,还差点给自己闯了个祸,因藏民家的炉灶台面全是厚厚的金属板,火烧起来后,那灶面的温度烫得能烙饼子。因走了一整天,也确实累了,加上长时间站着做菜,从前支边时落下的旧伤好像有点犯了,腰部酸胀得不行,我便习惯性地将左手摁向灶面,想支撑一下身体。就在手掌离灶面大概还有一二厘米之时,忽然感到一阵炽热,我猛地收住手定神一看,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那铁板竟透着幽幽的暗红。天哪,这要是摁下去,瞬时就可把我的手掌给烫废掉——这真是灶前惊魂啊!看来,初到一陌生环境,对身旁的一切应多加观察才是,否则,搞不好就会给自己造成意外伤害。至今想起这事,仍让我后怕不已。

那晚我们睡的是十几个人合住的大房间,条件虽差,但被褥等还算干净,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唯一感觉不爽的就是因没有任何卫生设施,甚至连暖瓶也没有。好在自己从前支边时过惯了这种“原始”的生活,倒也觉着无所谓。洗脸用水是由塑料管子从冰川融化后形成的溪流中直接引下来的,冰冷瞬间入骨,能让人一个激灵跳起来。如厕则更惨,当地没有卫生间这概念,要方便只能在屋外的森林里随便找个地方给解决了。漆黑一片中,蹲在那儿真怕会有狗熊、野狼之类的凶兽跑来舔你的屁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呱呱大叫起来,把大伙都给吵醒了。无法再入睡,索性我就起来了,想到外面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拍上几张霞光下的冰川。让人失望的是,那日非但没有绚丽的朝霞,反而是雾霭浓重。但云雾裹绕下的米堆却也是风姿绰约。轻纱淡絮之中,山、树、阡陌、田野、林中的木屋和飞过的鸟儿,都若隐若现。或许是我起得太早,大山里的生灵们都还在安睡中。偶尔,偌大的林子深处才传过来几声鸟儿的啼鸣,只有不远处的小溪传来淙淙的流淌声,一切都静得让人难以置信。这真像是一座神秘园啊!面对此情此景,使人不禁产生几许“何似在人间”的感怀。

让我感到庆幸的是,在久美家还认识了丹增,此后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至今保持着联系。丹增是云南迪庆州人,从事个体客运。此次他也是载客前往西藏,行走的路线也与我们一致。丹增为人纯朴热忱,他在这条线上已跑了好多年,对这一带情况也熟,且很乐于向我讲一些藏区的事和沿途的所见所闻,故彼此聊得很投机。于是,我们很快就热络起来。第二天,丹增比我们出发得早,临别时,丹增跟我说:陈哥,今天我要过通麦天险。那儿常因塌方而堵路,如果那儿走不了的话,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免得你们白跑。丹增果然很守信,一路上与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通报前面的路况信息,给我们带来不少方便。

惊心通麦

上路不久,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好在从米堆到波密这百把公里的路况还不错,故车速也上得去。这段路风景也是极佳,虽雨下个不停,拍不成理想的照片,但丝毫没有影响我们欣赏的兴致。这一带是典型的藏东南风貌,因温暖多雨,故夏秋两季水汽十分丰沛,终日或云雾缭绕,或细雨霏霏,各种植物从平原延伸至高山,长势都特别茂盛,参天大树漫山遍野,其状好似万年亘古的森林。草滩湿地一望无垠,河流蜿蜒其间,似银色的飘带,在阴沉的天色下熠熠发光。

雨势渐大,如密集的玉珠随风击来,车窗被打得像乱鼓敲击一般,“噼噼啪啪”响成一片。右侧是刀劈一般的危崖,抬头望去,真担心有乱石被狂雨冲下,砸向我们。左侧便是翻腾的然乌河,那湍急的水势似充满超凡的活力,不知疲倦地在山涧里喧嚣着。远处,云雾似撕开的丝絮,轻轻地飘忽在山腰间。此番情景,让人恍若行走于神仙道之上。

中午时分,丹增打来电话,说通麦天险今天可以放行。于是,我们立即赶往。本以为,只要通麦能过去,接下来的路途应会很顺利,故打算当日抵达林芝的行署所在地八一镇,但没想到在通麦竟堵了五个小时的车。

通麦天险

此前,在刚出波密县城约十几公里的一段路上,我们也差点被阻隔。因连日下雨,那段路被山洪全部淹没,前面已有一辆轿车趴在湍急的洪水里动弹不得,车主急得手足无措。因不知整个漫水区的深浅,我们也不敢贸然前行。正犹豫间,后面有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卡车车身高,闯过去当然不会有问题,这也正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了解水深的机会。大家死盯着卡车行驶时的吃水位置,以此估摸水的大致深度。待前面的卡车过去,小李说:问题不大,我们越野车底盘高,也应该能过。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势还会继续上涨。于是,我们便赶紧沿着刚才卡车走的线路过“河”。车开得极慢,唯恐泛起的浪头打入进气管。还好,水面离进气管仅差几厘米,总算顺利地蹚了过去。

通过漫水路段后没多久,就到了通麦大桥。这是一座简易的悬索桥,长不到300米,单向通行,桥面铺着厚厚的木板,车行至上面,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桥面都在晃动。此处原先建有一座永久性的钢筋水泥大桥,2000年的时候,被一场山体滑坡引起的泥石流彻底冲毁,此桥为后来重建,权作临时通行。

通麦天险的进、出两头都由武警的筑路部队把守和指挥,按时间段轮流单向放行,故车要上路须等待很长时间。待放行时,无数车辆首尾相接,浩浩荡荡,好不壮观。只是通道太过狭窄,车速如老龟爬坡一般,看着让人着急。通麦天险果然名不虚传。此时,即便前后无车,任你由缰地奔驰也是绝对不敢的。这是一条在帕隆藏布江边悬崖上开凿出来的十几公里的山道。山势险峻,崖壁坚硬,根本无法再拓宽,如今这四五米的宽度据说还是路修通之后再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故短短的一段路谁都不敢开快,一般都要走上个一两个小时。

由于路窄,单向通行还稍好些,若是双向走的话,除非都是小车,否则,会车是绝无可能的。而且,路的沿江一侧没有任何遮挡,一旦车辆失控,就会直接坠入咆哮的雅砻江里了。此类事故已发生过多次,一旦车人坠落,面对咆哮的江水,根本无法施以援手。若是雨季,道路泥泞,车轮极易打滑,很难操控。当然,到了冬季则更险,冰雪一旦覆盖,没点胆量和水平的司机来此那纯粹是找死了。除了上述,通麦之险,就是塌方和滚石多。因路基和山体多呈土夹石,塌方是家常便饭。我们发现有好几处路段上面铺的是碎石渣土,而下面的整个路基竟然全是用原木叠起来。显然,这几处一定是地质状况太差,已无法再用土石堆砌的方法来修复路基了。

车队刚挪了还不到五分之一的距离,前面的车突然都停了下来。下去一查看,原来是遇上了塌方,且连路基也全塌了。没办法,车上的人只好都下来。塌方的豁口很大,至少得填上个百十方土石。好在前方的护路队反应还蛮快,不一会儿就有多辆卡车拉着土石赶到了。为了早些赶路,我与许兄也主动拿起铁锹,加入到修路队伍之中。那些养路工人见竟有不相干的路人如此卖力地帮他们干活,自然高兴得很,向我们竖起大拇指。我们则是一脸的无所谓:没啥!没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看着人家挥汗如雨地干着,我们却在一边像无事人一样袖手旁观,真的很说不过去。再说,这个时候,帮助人家其实也是在帮自己。

折腾了约两个来小时,塌方路段终于修复。却不料,还没挪上几步,车队又停了下来。原来是对面来车了,且来的居然还是大货车。这下子把路给彻底堵死了。众人都有点忿忿然:前面这是怎么指挥的!我们还没过去,对面咋就把车放过来了?完了!我心想,这还真是个难题,要让我们这支车队过去,唯有这几辆大车往后退至原处。但这悬崖路顺着开都很危险,这长距离的倒车可怎么开?没想到的是,这帮跑川藏线的司机的本事可真是大得叫人难以置信,好几公里长的险路他们硬是像耍杂技一样给倒了出去。其间,虽常常是半个轮子露在悬崖边上,却总是有惊无险,庞大的车体在这些司机的手里耍得像玩具一般顺溜,真是服了这帮人!

这么反反复复地一折腾,原定的目的地八一镇是到不了了。晚上只能住鲁朗了。但祸兮福之所倚,后来我们发现,鲁朗的滞留还是非常值得的。

鲁朗晨色

从通麦天险出来后,到达鲁朗已是傍晚了。那日因堵车,鲁朗这么个小镇,瞬间涌入了那么多人,住宿顿时紧张起来,一些比我们晚到的人只好在旅馆外面的空地上扎起了帐篷。待安顿好住宿,天色将暗。我们便立即出去找饭馆。早就知道鲁朗有一道名菜叫石锅鸡,那都是驴友们给宣传的,说是如何如何的好吃,甚至说,不吃石锅鸡,白走318。故大家很想借此机会去搓上一顿,既解馋又消乏。

走到镇上,只见路边开着的居然全是石锅鸡店,也不知哪家才是正宗的。寻了几处,终于看准了一家进去。一问,开这石锅鸡店的全是四川人(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搞懂,为什么没有藏族人开这店的),虽然相互沟通上是容易些,可这菜经他们的手烧出来,总觉得似乎少了点特色。后来我们才知道,这石锅鸡其实就是四川人捣鼓出来的“林芝名菜”。炖鸡是需要时间的,店老板让我们耐心地等会儿。怕我们着急,老板先端上一壶热茶给我们来打发时间。这是当地的一种土茶,虽没有我们浙江的绿茶那么可口,却有股淡淡的草香味,并不觉得难喝。约个把小时后,石锅鸡上来了。看了才知道,所谓石锅鸡,完全得名于炖鸡的工具,而烹饪的方法其实与我们内地差不多。那锅是用石头凿出来的,又厚又重。据说,做锅的石头还是从墨脱用人工背运过来的(因当时墨脱与西藏其他地方未完全通公路)。这种石头叫皂石,质地较软,且细腻,易于凿饰,但人工运输的成本很高。放在我们面前的这口石锅虽不是大号的,却是分量十足,至少得有十几斤重。像这样的锅,售价至少在六七百元以上。

石锅里炖的除了鸡之外,还另加有野蘑菇、党参、嫩姜、贝母、枸杞、红枣等辅料。因石锅本身能保留很长一段时间余热,放到桌上后,锅里的汤汁依然在不停地沸腾。一尝,味道确实不错,尤其这汤,鲜美得很。由于鸡都是本地放养的,肉质自然是不错。我想,即便不放那么多的佐料,这鸡怎么烧都不会难吃的。

那顿饭味虽甚好,却也不便宜,总共约花了二百多元。但细细算来,也不能说很贵,这毕竟是当地的土鸡呀,肉质可不是内地那些饲养场里用掺着激素的饲料催大的速生鸡所能比的。吃饱喝足,即回旅舍早早歇息。镇子太小,无处发呆。

第二天早上,我们继续向八一镇进发。踏上国道,才往前行驶了几百米,便被道路两旁的景色惊呆了,实在没想到,鲁朗的晨色竟然美得叫人难以置信。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着,天际失去了应有的原色,远处的南迦巴瓦峰也远远地躲着我们。这又是一个小小的遗憾,本来,如南迦巴瓦峰能向我们展露的话,无疑又会是一幅“大景”。但是,此时的鲁朗却向我们展示了另一种美艳,那是一种恬静与优雅,秀丽与精致的糅合。与许多藏区里那种阳光普照的高原景象不同,这里所有的山峰都被茧丝般的晨雾一层层地缠绕着,翠绿的山腰里,林木丛丛;五彩的田野间,溪流淙淙。又见路边有一扎西岗民俗村,村头由一座小桥隔着,内景致甚佳。我们将车开入,出来一藏民,伸手示意:须缴十元,哦!算是门票吧。连停车带观景,不算贵!缴毕,一挥手,入内。

村里建了些供游客用的简易设施,可住宿、吃饭,且价钱比外面的旅舍还便宜些。于是,我们有些后悔了。许兄说:早知道的话,昨晚住到这里面来多好呀。作为一处带有综合性服务功能的旅游点,这个村子的规划很是朴素实用,既不显奢华也不显拙陋,与大自然融合得极其贴切,几乎没有刻意的人工凿痕,完全依托于既有的形态而建。

平缓的山坡上,浓密的绿草间夹杂着一株株高大的灌木。溪边的草滩上,一圈圈木栅栏围匝着,几匹马儿和牦牛安详地踱步其间。即将成熟的青稞像大块的油彩涂抹在田野上,一片金黄。零星散布着的民居,不时升腾起几缕炊烟,依依袅袅地飘向远处。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偶有几只飞鸟掠过,静谧中似乎能感觉到空气的扰动。

面对此景,我想,若要评选中国最美乡村,那鲁朗也一定是当之无愧的。至今,我仍常常想起鲁朗的山水,也会做梦般地想象着什么时候能留足充裕的时间,再到那儿去美美地住上几天,尽情地享受一下这雪山白云、蓝天绿野间的自在与闲逸。悠然地徜徉于这轻风绿野之中,不徐不疾地在光线最好的时候痛痛快快地拍些自己中意的照片,岂不美煞人也!虽然,在藏区,大美之景很多,但每个地方都有着自己特质,而鲁朗无疑是精致和细腻的。需要强调的是,鲁朗之美其实也并不仅仅局限于这么个小镇。从米堆至八一镇这一路上的山山水水,总是可见风格相似却又形态各异的风景,它们都是鲁朗的延伸和再现。看着这一切,同行的许兄也情不自禁道:我们什么时候再来一趟如何?花几天时间,或步行,或骑车。是的,只有从从容容地行走,在旅途中找到风景的同时也找到自己的内心,那才是境界最高、品质最佳的旅游。

晨雾中的鲁朗

匆匆巴松措

赶到林芝地区的行署所在地——八一镇,正是中午时分。八一镇是一座很年轻的城镇,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这儿还仅仅是一个小村庄,部队进驻后,才使之逐渐形成了现在这样的规模,故名八一镇。八一镇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藏区的特色。其街道风格、建筑式样、居民穿戴,等等,与藏区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给人感觉就像在内地差不多。

据说,这是由于林芝近些年发展较快,对口支援的力度越来越大,外来人口逐渐增多,故内地文化的影响也越加明显,使这个边远新城的现代色彩变得日益浓重起来。尽管其失却了藏区的某些特征,八一镇给人的感觉却还是很不错的。街道开阔、整洁,也不喧闹嘈杂,各类商业和公共服务设施也应有尽有。因尼洋河两岸地势十分平坦,所以,城市的谋篇布局完全摆脱了地理形态的束缚,合理的建设规划也得以充分施展,故沿河而建的城区显得较为宽敞。可以说,在西藏,除了拉萨、日喀则和昌都,八一镇应算是一个不错的县城。还有一点也不得不说,若从城市的整洁度而言,八一镇在藏区可谓首屈一指,我们在街上没虽未遇内地城市里常见的那种“跟踪式”打扫的保洁工,但马路上丝毫看不到脏、乱的现象,这多少让我们感到有点吃惊。

使我们对这个小城产生好感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消费相对便宜。我们在镇里的一家个人开的“成都好又来”餐馆吃了顿中饭。那是一家很普通的路边餐馆,不大,但很干净。菜烧得味道很好,量也很足,大家敞开肚皮吃,一结账只有80元,平均摊下来每人也才16元左右。我们大感意外,便跟老板开玩笑说:我们一致同意将你的店评为“川藏线最佳餐馆”,可惜我们不能授牌给你,不过,今后如有朋友来,一定叫他们来你这儿吃饭。把那苗条的老板娘说得脸儿笑成了一朵花,一个劲地点头道:好的!好的!谢谢啦!

吃罢中饭,余下的时间就是主攻巴松措了。巴松措距离八一镇约四五十公里,且路况很好,全是很顺溜的柏油马路。出发没多久,迎面遇见一辆刚从巴松措返回的越野车,车上坐着一帮来自江苏的驴友,他们老远就探出身子向我们招手,问我们是不是去巴松措,一听是,便使劲地劝我们不要去:“哎呀!不要去了,不要去了,100元一张票啊,一点意思都没有,上了老鼻子当啦。”

远瞰林芝

我们有点不太相信,心想,既已至此,总不能连看都不看调头就回吧。再说,是否觉得有意思,各人有各人的鉴赏,岂能盲目认同他人的看法?出于礼貌,我们表示了十二分的谢意,但仍继续前行。待到得巴松措一看,方觉刚才那几位并非胡诌。巴松措是西藏东部最大的堰塞湖之一,湖面海拔3469米,湖不大,仅约30多平方公里。与在然乌湖遇到的状况差不多的是,我们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或者说是不太合适的时节来到了此地。

巴松措水质清冽,色如碧玉,高山环伺,林木茂盛。按理,应该具备了构成山水美景的一切要素。但是,之所以美感不够,是因为巴松措的湖面过小而环绕的群山又太高,故看上去缺少一种空间上的纵深感,显得不够静穆幽远。不过,如果是初春或深秋来看景的话,应该会好得多吧,因那时山上会有较厚的积雪。而只有在雪山的衬托下,这湖泊可能才会显现另一番姿色。所以,选择雨季来巴松措的确是不太合适的。

景区内还有一狗尾续貂的败笔,更是煞了风景:巴松措有个湖心岛,大概是为了方便游客上去,当地管理部门竟然搭建了一座与环境极不协调的铁制栈桥,使景致的整体性被严重破坏。由于栈桥延伸至湖面的距离过长,又大大影响了视觉效果。因有栈桥横亘在湖上,以至想在岸上找个合适的拍摄位置都变得很困难。除了那栈桥,湖区内还有不少搭建的乱七八糟的构筑物,更使巴松措缺少了应有的原始质朴的气息。显然,作为国家4A级景区,巴松措被人为地添加了许多不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令我感到哭笑不得的是,向来不甘寂寞的许兄,此时又搞了一出莫名其妙的插曲。或许是为了表示对一百元门票的强烈不满,也或许是他的特立独行的性子又发作了,竟然提出要下水游泳。这个湖是禁止游泳的,周围的警示牌上标得也很清楚,再及这雪山上融化下来的水温度很低,人下去游泳有一定危险。我当然反对,万一出点啥事可咋交代!但这老兄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下去不可。

待静静的湖面上突然响起一阵扑通、扑通的打水声,游人们都被惊呆了。大家都围上去看热闹。这水中白条是何方神圣?一旁的景区管理人员被弄得瞠目结舌,遂大声呵斥,命令其立刻“返航”。大概是疯得差不多了,许兄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掉头游回到岸上。众人像围观稀有动物一样簇拥上去,几个小屁孩对许兄佩服得不得了,待他哆哆嗦嗦地爬上岸,如慰问英雄一般跑到跟前,关切地问这问那,就差没给他献花了。有一个小孩还很认真地问他在水中有没有碰到大鱼之类的问题,许兄站那儿,像落汤鸡似地抖着水,一边呵呵傻笑,一边向那帮小粉丝答非所问地哼哈哼哈敷衍。真让人无语啊!

巴松措

巴松措,平淡的风景和刚才许兄那一番无厘头的折腾,让我对这片山水很有些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在这个时间段来此游玩简直是浪费时间。但是,一年后,我在第二次去西藏旅游时,偶然与一驴友谈及巴松措,他的一番说辞让我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对这个湖泊原有的看法。原来,没有领略到巴松措之美,除了季节不太对之外,更主要是我们未走入其最精美之处。那就是处于巴松措上游位置的桑东牧场和一个叫新措的小湖泊。但到那里路途较远,还需走上两三个小时。那位驴友告诉我说,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个地方,里面有雪山冰川和森林、草地、沼泽。还有,新措的湖水是从冰川上下来的,特别清冽。只要你去了,就会改变对巴松措的看法。

是吗?这么一说,真的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看来,要对一个地方作出正确的结论,并非完全是以眼见为实呀!关键是要观察得全面,切不可一叶障目。对,下次如再去巴松措,我一定要进到那儿去看看。

离开巴松措,即赶往几十公里外的工布江达。工布江达离拉萨还有约270公里左右,因路况甚好,若赶得紧些当日到达应该没问题,但很有可能要走一段夜路。我们觉得没必要太赶,还是安全第一。于是,大家便商定在工布江达住上一晚。工布江达是一个十分悠闲的小县城,感觉甚好,人少,也安静。城虽不大,却还比较像样。街道不太宽敞,却看上去还是蛮整洁,街旁的小巷路面上居然还铺有小石板,有点江南小镇的韵味。由于这地方仍可受到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降水较为丰沛,故城外的山峦显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吃过晚饭,我赶忙把已捂了好几天的脏衣服拿出来清洗,刚洗了一半,许兄便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刚才在街上溜达时,给我认了一位正宗的同乡。我以为他又是吃多了撑得慌,来跟我闹着玩的,不料他却显得很认真,非要带我去“证实”。跑过去一看一聊,那位还真的是我同乡,而且还是一个县的,姓张,名灵江,在这里做烟酒批发生意已经多年了。在这偏远的地方能碰上老乡自是高兴得很,我们便在他的店里喝了会茶,彼此留了电话号码,说定以后保持联系。他还建议,如以后有机会,可陪我一同去墨脱玩玩。他说,全西藏数墨脱最漂亮,只可惜现还没有全线通车,路极难走,去一趟很不容易,等过几年路修通了会方便些。他说的另一件事令我对墨脱感到十分惊讶和神奇,他说:墨脱这地方很温润,有点像热带地区,还盛产香蕉呢!经他这么一介绍,墨脱自然就成了我的心仪之处,只可惜至今还未去成。

拉萨,我的迷恋之城

去拉萨,是我们此行的一个重要内容,在我们的潜意识中,只有到了拉萨,才算是真正到了西藏。至今想来,我依然是这种感觉。对于拉萨的一切,很多旅者都有过详尽的描述,我再去添加言辞恐属多余。但我想说的是,一生中,拉萨是必须去的。因为,只有在那块土地上,能让你充分体验到宗教文化的原始与本真。

拉萨的确具有一种魔力和磁力,永远令人神往和回味。曾有人说过,拉萨像一本满是生僻字的书,身边要随时放着字典,去慢慢地读,慢慢地品。这话说得很在理。如今,尽管自己已两次去拉萨,但细算起来,总共也就待了十来天的时间,要想以这么短的时间去探知一座有着深厚历史积淀的古城,显然是不可能的。故直到现在,我对拉萨的所有认知都还是很肤浅的。因此,当外在的表象已具足够的吸引力后,想去尽可能地亲近和窥视其内涵就成了一种很强烈的、持续的愿望。自然,这种愿望也会是今后驱使我不断赴藏的原动力。

工布江达至拉萨的路况出乎意料的好,从318线上走到现在,才刚刚有了点行驶在内地高速路上的感觉。可能是怕你过于信马由缰,这一路都实行了限速,让你想快也快不了,故直至下午三点才赶到拉萨。

找好住处,第一件事就是去布达拉宫买票。几乎所有来拉萨的人,布达拉宫是一定要去的,这既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必须。我也觉着,即便是粗略一瞥,也算是还了自己多年的心愿。而之所以急着去买票,因为我们事先已了解到,在时下的旅游旺季,参观布达拉宫的票很紧张。

我与许兄二人赶到布达拉宫广场一打听,购票居然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不管是预购多少天以后的票,都须自己半夜三更来排队购买。而更闹心的消息是,即便你整夜不睡来排队,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说是这票全让“黄牛党”给操控了,而且,布达拉宫一天只出售两千张票。看来,没有充裕的时间,要想自己购票是不太可能的了。与许兄一商量,干脆就找“黄牛党”给代办吧,大不了出点钱。早就听说拉萨的“黄牛党”了,只是没想到这“党”竟这么有能耐,居然把办票的事给搞得有条有理。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法子。因为我们还须去其他地方旅行,不可能为了买票而整日在拉萨浪费时间。

到了售票处前,很快就找到了“黄牛”——位四十多岁的四川妇女。一番讨价还价,敲定每张票在原价上另加五十元。后来才知道,所谓“黄牛党”的代购门票,并不是他们将票买好后直接交给我们,而是由其提前到售票处替我们排队占个位置,待排上队后,再打电话叫购票人带着身份证件前来顶替他的位置。接下来,你付钱,他走人,剩下的购票程序全由你自己去完成了。

给“黄牛”付完定金,留下手机号码,这件事算是基本办妥了。接着,我们便又开始张罗起购买返程火车票的事。此时正值学生假期,票更为紧张。这事如不预先办妥,会严重影响我们下一步在西藏旅行的心情。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几经打听,方知时下的火车票也不是能用正常手段买得到的。而所谓的非正常手段也是要动用“黄牛党”,且每张票得给“党”加付五六百元。天哪!我们闻之真有点蒙了,莫非在拉萨一切都得靠“黄牛”不可了?

其实,买票难除了特殊时期游客大量增加之外,“黄牛党”的搅局也是一大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说,“黄牛党”甚至是影响中国社会秩序的一大毒瘤。如今从购买各种紧俏票券到大医院看病挂号,几乎都有这帮人顽强的身影,既久治不愈,又无可奈何。汇集各种信息后,我们感到,这火车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妥的。于是,干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我们下榻的那家旅舍的老板给帮忙订一下,那藏族小伙说可以去碰碰运气,但要求事成后给他些辛苦费。我们自然满口答应。

当日下午,我们四人便去拉萨最繁华的八廓街兜了一圈。八廓街是拉萨典型的旧城区,也是当地的一大商业中心。其基本上是一个围绕大昭寺而建的具有一定规模的街区,内有许多相互连贯交叉的岔道小弄。每一条街弄的每一间房屋、每一个庭院,甚至屋檐下和露天的街沿口,都是大大小小的店铺,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似乎没有一寸土地是空闲着的。在这些店铺里,可见到各种各样的如首饰、藏靴、藏帽、藏刀、藏香、宗教器具等物品。至于富有藏族特色的各类食品更是多得目不暇接,从制作成硕大的块状的酥油到牦牛肉干、青稞面做的主副食品等应有尽有,以致街面上始终弥漫着浓烈而诱人的香味。当然,如果识货的话,地摊上摆放着的诸如绿松石及许多叫不上名的奇异怪石也是值得你去精挑细选一番的。

喧闹的八廓街上,行人密如蚁群。望着一个个匆忙的身影,我忖道,走在这街巷里的其实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朝圣的,另一种是寻物的。朝圣者多是手持转经筒的藏民,他们是极为虔诚的佛教徒,在近乎无我的状态中,或口中念念有词,或几步一叩地向佛主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执着地追求着神圣的涅槃。尤其是大昭寺门口,众信徒们全身心投入的叩拜场面,的确令人震撼和感动。

大昭寺外的膜拜

而寻物者则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无数来此看热闹的过客,抑或称之为被红尘诱惑之辈。在这个群体之中,感兴趣的显然是熙熙攘攘的街景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行游其间,目光所及,除了物还是物,任何虚幻的神圣都难以左右他们的灵魂。

于是,我突然感到,与那些脸上总是洋溢着快乐、一心想着消除业障、修行正果者相比,我们无疑是世间离天堂最远的人了。故此,我有时也琢磨不透,这世界上,究竟何人才为真正的睿智者?

我们下榻的旅舍离八廓街很近,几分钟就可到。故在拉萨的几天时间里,常会路过那儿。渐渐地,我体会到,拉萨并不精致、繁华,像一幅颜料板结过多的油画,显得有些粗糙。但是,其却是一座内涵深邃,极具异域风情和人文特色的城市。从表象上看,拉萨的文化是很传统、很单一的,其实,拉萨是一座极具包容性和多元化的城市,不管你是何种信仰、何方来人,贫穷或富有,都可在这里找到身体与精神的栖息之处,并且能生活得很放松、很和缓,很快乐,甚至可以觉着时间的流淌也变得有点迟滞,这些,都是内地任何一个地方所难以具备的。

看过拉萨的容貌,踱过拉萨的街巷,闻着从寺中飘来的藏香,我也渐浙懂得,贫富、身份、地位等一切附加于人身上的社会属性,并未注明你在“活着”与“生活”之间有着任何差异。当一切都回归于朴真时,每个人,哪怕身上挂着再显赫的身份招牌,其实也都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曾有久居拉萨的驴友说,你要认识拉萨,既需要时间,更需要空间。我知道,他所说的空间指的是这座城市中不同的场所,不同的层面,包括街道、商铺、庙宇、甚至酒吧、咖啡厅、饭店和当地的居民,等等。也有人向我说,如果时间允许,尤其应去酒吧坐坐,那里是很多人追寻身心慰藉的地方,得意的,失意的,躲避的,显摆的,各种角色都会在那儿找着自己的位置,在沉默或倾诉中,让灵魂在酒精的陪伴下,穿出脑壳,在吧台上空恣意地飘荡一阵。

那位颇有哲学思维的仁兄在与我阐述上述看法时,我随口用了一句很俗的大白话作了回应:我知道了,晒场!那里或许就是一个晒场,把灵魂像被子一样抖开来晒晒。我说,除了异域风情的诱惑,更重要的是拉萨的遥远感能让人觉着与现实的某种疏离,并让人变得更加感性。这,也许就是拉萨之所以会让人们如此喜爱的原因吧。

对方略显愕然,随即说,精辟,这个解释挺有道理!

我没去过那些“晒场”,因我自觉无需借助环境和酒精去思考自觉沉重的东西。灵魂应置于宁静之处,我不喜欢嘈杂。更何况,我也没那闲工夫。不过,我个人对此并无丝毫谑意,反倒是认为,有这样一个地方,对于生活在当下的压力沉重的人们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必需。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座城市的人文符号确如一座迷宫,很难让人一蹴而就地领会它、读懂它。奥妙更在于,信佛与不信佛者都能在这里感受到一种空灵与祥和。也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对它充满无尽的好奇和眷恋。或许,这就是拉萨的魅力吧。

拉萨,遥远而神秘的土地上的人们,如果你要用最恰当的词汇去形容他们的形象和秉性,我想只有虔诚与善良,虔诚是对应于佛,善良则对应于人。所以,要问这世上谁离天堂最近,或许,就是这片土地上的那些始终在眸子里释透着慈祥的人们。

神迷那木措

在见到那木措之前,我仅是凭着从前看到的一些相关资料去想象着它的形状,而在这想象之中,总是糅合着许多内地湖泊的大致模样。而只有当自己真正来到了那木措,才感到之前对这个湖的想象与亲眼之所见竟相差甚大。那木措位于拉萨的当雄县和那曲地区的班戈县之间,湖的南面是念青唐古拉山的主峰,终年白雪皑皑,雄伟奇峻。那木措因湖面海拔达4718米,故人称其为天湖。

我们从拉萨出发到达那木措,车沿着109国道开了约四五个小时。除了个别路段较泥泞外,总体路况尚可,但海拔却是不断地在上升。行至念青唐古拉山脉的那根拉山口,海拔已达5190米,这是我们此行到达的最高海拔了。从山口往远处望去,那木措已清晰可见。但没想到的是,看似近在眼前的湖,竟然又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

游玩那木措,走马观花是可惜了。据说,一天之中,水的颜色会有不同的变化。但囿于时间,我们难以从容不迫地去观赏。尤其是当我翌年再次来到那木措时,才发现在不同的季节里,这湖的景色竟与从前又有了很大的不同。我猜,这或许是缘于时辰、光线、温度等等的差异吧。

那天,最让我难忘的是,路上遇见了一位正在徒步的年轻人。当时,我们的车正在湖边公路上行驶,忽见前方有一身影在踽踽而行,至其跟前,我们停车与他搭话。原来这是位转湖者。转湖,即绕湖行走,与转山一样,是当地藏民为了向神灵表达敬意,祈祷保佑的一种仪式。而那木措因面积大,转湖是极其艰辛的。从其装束上看,他显然不是当地的藏民。一问,原来他是即将毕业的中山大学的一位研究生。

当我伸出手与他相握的一刹那,那小伙子竟浑身猛地一哆嗦,并迅速将手缩回,脸上显露出痛楚的表情。这时,我才惊诧地发现,我握着的这只手的手背上居然像被开水烫过似的全褪了皮,好些地方还露着刚长出的粉红色皮肤。原来这位小伙子已在此绕湖行走了十来天,手上的伤是被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灼伤所致。再细看他的脸,尽管眼睛以下蒙着薄薄的毛巾,但未遮住的部位依旧可见明显的灼伤。那木措面积有1900多平方公里,在没有任何外来支持的情况下,在空气稀薄的高原,要独自完成绕湖之行,这是何等坚强的毅力!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没有正面作答,只是很平静地说,他早就想来了,但一直没时间,现在,马上要毕业了,趁这个机会来了却一下心愿吧。感动!我们一时无语。临别时,怕弄疼他,我不敢再与他握手,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臂膀:保重!年轻人,千万保重!

小伙子这种苦行僧似的行为,似乎是他对人生规划和追求过程中自设的一个铺垫。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了甘地,只不过,同样的“自虐”式行为,一个是为了警悟他人,一个则纯粹是为了磨炼和考验自己。不管其中的意义是作用于群体还是作用于自身,我都觉得很伟大。至今,那荒原上孑然而行的身影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待我们到达扎西半岛的湖边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而在西藏这个纬度,正是烈日当头之时。因此,天空和浩瀚的湖面形成了强烈的漫散光,对面的念青唐古拉山主峰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烟,这严重影响了摄影效果。为了能拍出稍理想点的照片,我只好设法变换方位,徒步前往五六里外的湖泊西侧。怕时间来不及,这段路走得格外急。虽说自己一直没什么高原反应,但在这海拔接近五千米的地方如此疾走,呼吸不免变得急促起来。

但位置变换后,光线依然不佳,只是雪山的位置好像稍微近了些。尽管空气的通透度不是最理想,但那木措依然显示着过人的容貌。也同样是季节的原因,此时的远山除了念青唐古拉山主峰积雪甚多外,周围其余的群山则基本是一片褐色,与这蓝宝石一般的水色相较,映衬的效果就逊色了不少。显然,此时的那木措一定不是最靓丽的时候。

后来,在西藏走的时间长了,我渐渐知道,要想看到不打折扣的风景,选对时辰很重要。那木措原本当然是很美的。其除了有着浩大辽阔的水面,更重要的还在于那蓝得令人惊悚的色彩和依水而立的念青唐古拉山山脉,这几个元素叠加在一起,便构成了这幅大自然的巨作。

夏之那木措

如果要问对那木措的哪一点印象最深刻,那我肯定会说:蓝色!那是那木措所独有的水色。这种水色与我国的南海或东南亚一带的海水有相似之处,但是更艳、更沉、更具夺目的光泽。

往回折返时,行进的脚步放缓了许多。突然,我冒出一念头:想触摸一下这天上之湖。万里迢迢地赶到这儿,还没与湖水作过亲密接触呢。于是,便越过高高的土坡径直朝岸边跑去。当我蹲下身子,将手触及水面的瞬间,抬头仰望,只见湛蓝的水面好像托举着雪山,涌上寥廓的天际,携着绵柔的云层,向我荡漾而来。顿时,心中泛起一阵涟漪:感谢上苍的眷顾,将如此壮美的画卷展示于我。此时,我或许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从踏上西藏的土地直至触摸到这圣湖,多少年的念想,现已然成真。如梦,却不是梦!

返回拉萨的路上,天忽雨忽晴。一团乌云过来,旋即玉珠倾盆,车窗上水花飞溅。可未待你回过神来,头顶竟又变为一片蓝天。令人惊奇的是,在离市区还有几十公里时,前方的天空突然出现了绮丽无比的双层彩虹。平生曾无数次见过彩虹,但像这样的双层彩虹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家既诧异又兴奋,立即停车,纷纷冒雨跑到田野里去抢拍这难得一见的景观。让人叫绝的是,这彩虹似乎就在矗立在眼前,但车辆的前行并未使我们缩短与它的距离。任你再怎么往前驶,这彩虹始终在前方的触手可及之处,却又永远也无法超越。直至快进到拉萨市区,那彩虹仍如影随形地等候在前方,好似在城边竖起了一道顶天的拱门,欢迎着我们的归来。

回到住处,即与丹增取得了联系,他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家旅舍里。吃过晚饭,丹增赶来与我见面。翌日他就要载着客人去珠峰大本营,时间节点与我们的行程刚好错开。我以为在此后的行程中不会再与丹增碰面了,便将随身携带的一把瑞士军刀送给他留作纪念,并邀请他以后来我们家乡作客,丹增也再三请我有机会去香格里拉玩。香格里拉,我一定还会去的,因为此行根本就没有尽兴,也没观赏到梅里雪山的全貌。我说明年吧,我一定来,再徒步去趟雨崩。

大地的玉镯——羊卓雍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还有四个地方要去,即羊卓雍措、朱峰大本营、扎什伦布寺和布达拉宫。翌日计划去羊湖,但许兄说他不去了,让我们三个人去。因为火车票的事仍未有着落,他说票未买到难以安心地游玩。原先答应帮我们办票的旅舍老板也未能搞到票,他说票实在是太紧张了。许兄说他打算明天到拉萨火车站的售票窗口去看看,如买不到卧铺买坐票也行。我认为天无绝人之路,难道会在拉萨住下了不成!觉着他不去羊湖太可惜了。但他还是坚持要先去搞票。

第二天早上,小李载着我们向羊湖出发了,许兄则一大早跑到火车站去为大家的返程票而奋斗了。羊湖之行,是小李为我们出的最后一趟车。我们与成都这家租车公司签订的是15天用车合同,当然,如需继续用也可视情延长。只要按日交付费用就行,但考虑到去朱峰大本营的路较难行走,还是请拉萨本地的驾驶员更稳妥一些,再加上小李自己也想早些回去,他孩子还小,对家中自然多有牵挂。所以,我们干脆在拉萨找了一家旅行社,请他们提供车辆和司机。

羊湖离拉萨约有八九十公里的距离,路况尚可,那天的天气也不是十分理想,云层很厚,但空气的通透度比在那木措时要好得多。羊卓雍措的风格与那木措完全不同。那木措给人的感觉是浩瀚辽阔,而羊卓雍措则是温婉、精致、秀丽。如果说那木措是如山的壮小伙子,那么羊湖则是婀娜的少女了。羊湖与那木措、玛旁雍措并称为西藏的三大圣湖,虽然羊湖面积仅有678平方公里,只及那木措的三分之一左右,但因其主要区域中独特的带状湖面而使之拥有了其他湖泊所不能类比的美感。尤其是当我第二次进藏,游览了更多的湖泊后,深深地感到,羊卓雍措之美的确是独一无二的。观赏羊湖,当以登高远眺为佳,如此,完整的画面可一览无余。倘若站在湖边去观赏,反而无法感受其特质了。

因正值雨季,近处的山上冰雪全无,也无疑使羊湖的景色较之春冬季节逊色了些,但好在此时湖边的田野里还有些落季的油菜花开着,点点块块的嫩黄色如金钵一般点缀着两岸的缓坡,倒也增添了不少妩媚。为了使拍照的角度和效果能好些,我小心翼翼地从陡峭的坡上挪至半山腰,因为从那个位置望去,羊湖似乎离自己更近了一些,隐约中好像还可闻到坡下油菜花飘过来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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