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律卷一

詞律卷一

竹枝詞 十四字 又名:巴渝辭

皇甫松

《竹枝》之音起於巴蜀,唐人所作,皆言蜀中風景,後人因效其體,於各地爲之,非古也。如白樂天、劉夢得等作,本七言絶句,皇甫子奇亦有四句體。所用“竹枝”、“女兒”,乃歌時群相隨和之聲,猶《採蓮曲》之有“舉棹”、“少年”等字。他人集中作詩,故未注此四字,此作詞體,故加入也。其詞六首,皆每首二句相叶,其句中平仄不拘,但每句第二字皆平,末一首乃用仄韻者,另録於後。

【杜注】按,《竹枝》,唐教坊曲名,本出巴渝,劉禹錫在沅、湘,以里歌鄙陋,乃依騷人《九歌》作《竹枝》新詞九章,原無和聲,後皇甫松、孫光憲作此,始有“竹枝”、“女兒”爲隨和之聲。“枝”、“兒”叶韻,猶後之“舉棹”、“少年”,亦自爲叶也。

【校勘記】按,顧梧芳《尊前集》原注,“竹枝”、“女兒”句下有“枝兒葉韻”四字,應增。

【考正】杜氏所言,乃引郭茂倩《樂府詩集》語。又,詞譜云:《劉禹錫集》中,劉氏與白居易唱和《竹枝》甚多,其自叙云:《竹枝》,巴歈也。巴兒聯歌,吹短笛擊鼓以赴節,歌者揚袂睢舞。其音協黄鍾羽。

古曲源自民間,大抵爲勞作時所唱,故每每屬集體性活動,有鑒於此,古曲多以有和聲爲特色,蓋一人唱,眾人和之意。此不僅《竹枝》、《採蓮》者如此,他如《江南曲》和云“陽春路,時使佳人度”,《龍笛》和云“江南弄,真能下翔鳳”,《採蓮曲》和云“採蓮居,渌水好沾衣”,等等,皆是。且各叶其韻,以和諧其聲也。

又按,萬氏所謂“句中平仄不拘,但每句第二字皆平”者,但云皇甫詞也,非謂本調如此。而細玩皇甫詞,“平仄不拘”云云,或非。蓋其詞十二句,惟“雄飛煙瘴雌亦飛”、“千花萬花待郎歸”、“山頭桃花谷底杏”三句不諧,竊以爲均爲律句出律而已,並非“平仄不拘”者也。統觀唐人詞調,莫不如此。而“第二字皆平”者,亦偶然而已。

第二體 十四字

皇甫松

【考正】如前所述,檢唐五代詞,本調詞句基本用律句,而“山頭桃花谷底杏”之〇〇〇〇四平起拍者,亦屬《竹枝》之特色,詳參後文第三體之考正。

第三體 二十八字

皇甫松

此調竟是七言詩,句中平仄,亦可不拘,若唐人拗體絶句者。

【杜注】按,此爲孫光憲詞,作皇甫松誤。

【考正】現存唐代廿八字體《竹枝詞》有二十八首,爲劉禹錫十一首、白居易五首、李涉四首、顧況二首、孫光憲二首、許渾一首、李建勛一首、蔣吉一首、羅隱一首。許渾詞又名《楚宫怨》,李涉四首又名《竹枝歌》,顧況詞又名《竹枝曲》。除孫光憲二首有和聲外,其餘皆無和聲。原譜以爲“句中平仄亦可不拘”者或誤,檢宋人作品,除偶有折腰式作法外,多爲合律之近體格式,惟劉禹錫有數句仄起句易爲平起者,其中首句拗者有“城西門前灔滪堆”、“瞿塘嘈嘈十二灘”二例,第三句拗者有“昭君坊中多女伴”、“花紅易衰似郎意”、“南人上來歌一曲”、“橋東橋西好楊柳”四例。其拗均有定句、定位,正是“山頭桃花谷底杏”之填法,雖難視爲格律,但據而斷定“平仄亦可不拘”者,或誤。

又按,七言絶句作爲歌辭,是否算詞,學者有不同看法,任半塘《唐聲詩》云:“五七言句法,自漢以來即已在民間歌唱中普遍流行,唐代七言民間歌詞益盛,迄於今日,民間之歌七言依然。”認爲《竹枝》、《柳枝》、《紇那曲》、《塞孤》、《八拍蠻》之類齊言形式之作品,並非宋代意義之詞,乃是用作歌辭之“聲詩”,若從韻文系統而言,則屬不同形式,不同系統。此説在學術界有相當影響。故讀者對本書所録齊言體式,尤其是任氏指出之“田歌、樵歌、漁歌、櫂歌、採蓮歌”等,當與長短句區别對待。謹識於此,後文不復贅言。

十六字令 十六字 又名:蒼梧謡

蔡伸

此調舊刻收周美成作“明月影,穿窗白玉錢”一首,《詞綜》校正之,謂此係周晴川詞,“明”字乃“眠”字之誤,本一字句,“月影”以下爲七字句。蔡詞亦“天”字起韻,今作三字起句者,非也。按張於湖《送劉郎》詞三首,皆以“歸”字起韻,一云:“歸。十萬人家兒樣啼。”二云:“歸。獵獵熏風卷繡旗。”三云:“歸。數得宣麻拜相時。”是此調之爲一字起句無疑矣。蓋蔡詞尚可讀“天休使”爲句,張詞豈可讀“歸十萬”等爲句乎?時流作詞名解謂:三字起者爲《十六字令》,一字起者爲《蒼梧謡》,謬矣。至於《填詞圖譜》注云:首句本作五字,今作三字斷,古無此理。不知所謂古者,何人之詞?五字斷句,有何考據?且引蔡詞云:於五字用韻起,則尤可笑,“蟾”字是閉口音,豈如此小調而必借他韻爲叶?友古不若是之陋也,不亦妄哉。

又按,汲古刻張詞,題名《歸梧謡》,本是“蒼梧”,因詞首字而誤耳。

【校勘記】按,此調蔡友古名《蒼梧謡》、張于湖名《歸字謡》、周晴川名《十六字令》,萬氏既收友古詞,應名《蒼梧謡》,仍注明又名《歸字謡》、《十六字令》。

【考正】《十六字令》别名又作《歸字謡》,《欽定詞譜》以之爲正名。應以校勘記爲是。

又按,木石居校印本《填詞圖譜》注云:“本調首作一字句斷,《詞綜》載張安國三首、蔡伸道一首可證也。”未見萬氏所引之注語。

閑中好 十八字

段成式

即以首句三字爲題。“看”字作去聲讀,觀張善繼作亦然。

【校勘記】段成式詞,“看移三面陰”句,萬氏注:“‘看’字作去聲”。按,此字亦有用平者,似可不拘。

第二體 十八字

鄭符

用仄韻。與前異。

【杜注】謹按,《欽定詞譜》云:“調見唐段成式《酉陽雜俎》,有平韻仄韻二體,即以首句三字爲調名也。

【考正】本調當是平韻詞,鄭詞應屬以上作平。另有宋人晁炯一首,叶入聲韻,當亦是以入作平法(相關理由參見《南歌子》石孝友五十二字體萬氏原注),詞云:“静中好,冥心歸宴寂。齋己不虚吟,静是真消息。”其平仄與鄭詞全異。

紇那曲 二十字

劉禹錫

此本五言絶句,《尊前》收之,蓋於《小秦王》等本七言絶句,而實爲詞調也。觀夢得别作“聽唱紇那聲”,可知。

【杜注】按,《舊唐書·韋堅傳》:“先是人間戲唱,歌詞云:‘得(丁紇反)體(都董反)紇那也,紇囊得體那。潭裏船車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殿坐,看唱得體歌。’紇那之名始此。”

【校勘記】萬氏未釋題名。按,明胡震亨《唐音癸籤》云:“《紇那曲》不知所出,考唐天寶中崔成甫翻《得體(音笨)歌》,有‘得體紇那也,紇那得體那’之句,豈其所本歟?”

【考正】萬氏原注可見其時認知之誤。須知並非可入歌者即爲詞,如樂府詩亦可歌,而斷非詞也。此或爲清儒每以聲詩入詞之故。

羅嗊曲 二十字

劉采春

亦五言絶。首句可起韻。

【杜注】按,唐范攄《雲溪友議》云:“金陵有囉貢樓,乃陳後主所建,《囉貢曲》劉采春所唱,皆當代才子所作五六七言絶句,一名《望夫歌》,元稹詩所謂‘更有惱人腸斷處,選詞能唱望夫歌’也。”

【考正】按《雲溪友議》,則本調諸詞作者皆爲“當代才子”,而非劉采春也。劉氏僅爲歌者,標爲作者,誤。又按,“皆當代”一句據校勘記補入。

梧桐影 二十字

吕巖

此本詩耳。今人以其長短句,故用入詞,而取其末字爲名。

【杜注】按,宋周紫芝《竹坡詩話》云:“大梁景德寺峨嵋院,壁間有吕巖題字,寺僧相傳,有蜀僧號峨嵋道者,戒律甚嚴,不下席者二十年。一日,有布衣青裘偉人來,與語良久,期以明年是日,復相見於此,願少見。待至期日,方午,道者沐浴端坐而逝。至暮,偉人果來,問道者,已亡。歎息良久,忽不見。明日,書數語於壁間絶高處,即此詞。第三句作‘幽人今夜來不來’。”又,陳巖肖《庚溪詩話》載此事,與此小異,首句作“明月斜”。

【考正】“明月斜”,似更切三四句,亦切傳説故事,《欽定詞譜》亦取之。則第一字可擬平聲。

醉妝詞 二十二字

蜀主王衍

者邊,即俗語“這邊”也。這,禪書多作“者”字。

【杜注】按,孫光憲《北夢瑣言》云:“蜀王衍嘗裹小巾,其尖如錐,宫人皆衣道服,簪蓮花冠,施胭脂夾臉,號‘醉妝’,因作《醉妝詞》。”

春宵曲 二十三字 一作“南歌子”

温庭筠

【杜注】按,吴子律《蓮子居詞話》云:“紅友《詞律》如《南歌子》等體,多注‘雙調’,西林先生云:雙調乃唐來燕樂二十八調商聲,七之一曲之大段名也,詞中《雨淋鈴》、《河滿子》、《翠樓吟》皆入雙調。萬氏誤以再疊當之,失考。”愚謂《詞譜》亦以再疊爲“雙調”,此論存參。

【考正】原譜本詞調名作《南歌子》,爲别於後面諸體,改用《選聲集》所用之名。

南歌子 二十六字 “歌”又作“柯”

張泌

第三句作七字、第四句作六字,與前異。

【考正】原譜本詞題爲“又一體”,然與前首温詞或爲同名異調,檢唐賢諸家,單調二十六字體無再作《春宵曲》者,則或二十三字體有别名《南歌子》,故前人誤同本調也,並非第三第四拍各減一二字而成。

第二體 雙調 五十二字 又名:望秦川、風蝶令

歐陽修

此比唐詞加後一疊,宋人皆用此體。《圖譜》於此調不收,何也?

兩結語氣,可上六下三,亦可上四下五。

【考正】原譜前後段兩結均爲六字一句、三字一句,據宋人詞作及萬氏原注,當是九字一句方是,據改。又,此類句法,亦不必前後段同,如《惜香樂府》詞,前後段尾句爲:“恰是褪花天氣、困人時。……笑拭新妝、須要剪酴醿。”而《書舟詞》之尾句爲:“又見東風、不忍見柔條。……溪上梅魂憑仗、一相招。”即是。要之,古人之詞並無標點,如何句讀固有文意内在基礎,然因漢語特征,多種讀法並存,實屬常態,故詞非句本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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