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45年。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农历乙酉。
伪满洲国康德十二年。
这一年,中国东北有三种纪年,在历史上用三种纪年方式记录的,一定是是非之地、多事之秋。
这一年辽东半岛沿海一带小震不断,夜深人静,大地突然颤抖,从大地深处传来低沉的吼声,树木房屋在低沉的大地吼声中战栗,碗柜里的碗筷盆碟哗啦哗啦作响,窝里架上的鸡鸭都缩了脖子哑了声,远近屯落的狗却吠声一片,躺在炕上的人们在黑暗中都瞪大了眼睛望着房笆,惴惴不安。天亮了人们才凑到一起,小心翼翼地谈论夜里的事,当时人们尚不知地震一词,都叫地动,谈论的话题自然也就是地动了。
老人古语,大地是由一条巨大而神秘的鳌驮载的,这个庞然大物累了乏了要侧侧身眨眨眼,所以地就动了,那年月乡下人对这种解释虽说没到深信不疑的程度,但也拿不出更令人信服的说法,能选择的也就剩下听天由命了。老人们还说,凡是地动都是一种预兆,不是要改朝换代就是某一大人物要归天。大人物不是凡夫俗子,但凡大人物的命都对应天上的星宿,他们的命运变化自然就会惊天动地,不地动也会天降灾祸;另一种可能,就是世道要变,每逢改朝换代天道轮回就会有大的突发事件发生。是历史经验?是某种巧合还是迷信?处在日寇铁蹄下,受尽屈辱蹂躏长达14年亡国之苦的东北3000万同胞,对走马灯似登台扯旗亮相的大人物早已失望厌倦,根本就不指望他们能给自己带来好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要改天换地变变世道。
核爆产生的蘑菇云
1945年8月6日,美国空军投向日本广岛、代号为“小男孩”的原子弹
难道世道真的要变吗?
进入8月,远东形势发生了急剧变化。
8月6日,美国空军飞行员蒂贝茨机组14人,驾驶B-29重型轰炸机,飞临日本广岛上空投下了5吨重代号为“小男孩”的第一颗原子弹。剧烈的核裂变引发的蘑菇云猛地翻腾扩散,10亿度高温瞬间将14万人化为灰烬,幸存下来的数万人成为残废,强大的冲击波,把城市变为一片废墟。三天后,美国又在长崎万米上空投下代号为“胖子”的第二颗原子弹,夺去了数万生灵的生命。正当德国核物理学家奥本海默在英国监狱里为自己的发明给世间生灵带来灭顶之灾而精神濒临分裂、美国人涌上街头弹冠相庆时,绝大多数中国人还不知道原子弹为何物,连一向消息灵通的报业也只能含糊其辞,奉天一家大报在刊登此事时用了大字标题:美军使用新兵器。对美国投下的这两颗惊世骇俗的原子弹,大加赞赏,极力渲染,关于到底是什么兵器,却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8月9日,苏联正式对日宣战。
同日,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在延安发表了《对日寇最后一战》的声明,同时,毛泽东、朱德又致电斯大林元帅,代表中国人民对苏联政府对日宣战的做法表示热烈的欢迎。中国解放区一万万人民及军队,将全力配合苏联红军及其同盟国军队消灭万恶的日本侵略者。
8月10日24时始,延安总部朱德总司令连续发出七道命令,限令敌伪投降,我军应立即进占所有城镇交通要道,实行军事管制。电文写道:“各解放区任何抗日武装部队均得依据《波茨坦宣言》规定,向其附近各城镇交通要道之敌人军队及其指挥机关送出通牒,限其于一定时间向我作战部队缴出全部武装。……向附近之一切伪军伪政权送出通牒,限其于敌寇投降签字前,率部反正,听候编遣,过期即须全部缴出武器。”
“如遇敌伪武装部队拒绝缴械,即应予以坚决消灭。……我军对任何敌伪所占城镇交通要道,都有全权派兵接受,进入占领,实行军事管制,维持秩序,并委任专员负责管理该地区之一切行政事宜……”
遵照中共中央的指示,吕正操、张学思、万毅、李运昌等率部昼夜兼程风雨无阻向东北疾进。
8月11日,蒋介石在重庆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名义,给第十八集团军朱德总司令、彭德怀副总司令连下了三道命令,要解放区的抗日军队“原地驻防待命”,不许接收日伪投降,“勿再擅自行动为要”,“命即严饬部队一体遵照”等云云。而同时催促国民党军队“积极推进”,命令伪军伪政权坚守岗位,维持秩序,等待国军接收。
苏联红军挺进东北
日军向苏军投降缴械
当国共两党正为争夺东北厉兵秣马时,150万苏联红军,正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周之内便突破了日军苦心经营多年的满洲防线,消灭日寇精锐部队关东军70余万人,给日军以毁灭性打击,日本大势已去。
8月14日,日本政府正式通告美、苏、中、英四国,接受《波茨坦公告》条件。
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宣布无条件投降。
中国人民经过14年艰苦卓绝的浴血奋战,做出巨大的民族牺牲,终于赢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8月16日,蒋介石在重庆向全国人民发表广播演说。在日本政府尚未在投降书上签字、侵华日军尚未放下屠刀、敌伪尚未解除武装的情势下,蒋介石却以慈善家的面孔大谈不念旧恶与人为善是我民族传统至高至上的德行……“如果以暴行答复敌人以前的暴行,则冤冤相报,永无休止,不是我们文明仁义之师之目的……”
9月9日,在南京国民政府军校礼堂,日本投降代表、侵华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在投降书上签字。
日本的无条件投降,伪满洲国的轰然垮台,使那些卖身求荣为虎作伥的汉奸、军警、官吏作鸟兽散,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东北一时间成为权力真空地带。丰富的矿产资源,大量的战略物资,便捷的交通网络,配套完整的军工企业以及重要的战略位置,使东北成为国共两党进行战略争夺的焦点。
1945年,大连人民欢迎苏军进城
1945年8月17日,伪满傀儡皇帝溥仪在沈阳东塔机场被苏军俘虏
遵照毛泽东、朱德的命令,我军10余万指战员昼夜兼程,从陆路经山海关九门口向东北挺进,从山东半岛跨海在辽东半岛登陆。蒋介石在美国的支持下,调兵遣将,由杜聿明统领陆海空三军,气势汹汹进军东北。中国面临两种命运两种前途的大抉择,国共两军力量与意志的大决战由此拉开了帷幕。
大战在即,闭塞的辽东小城庄河,却还沉浸在“八一五”光复的喜悦之中。光复让中国人民扬眉吐气欣喜若狂,让庄河城乡百姓着实出了一口恶气,人们奔走相告,相互庆幸着劫后余生,沉浸在天下太平的欢乐之中。
当时庄河街里人口不到两万,城市破败,百业待兴。北起老爷岭有一条主街道通向城里,因在崖上,俗称上街;崖下东临庄河另一条街道,俗称下街;连接上街和下街的是南大坡和北大坡,整个街道呈不规则的井字格局。当时的庄河,能称得上楼房的建筑寥寥无几,街两旁尽是一排排低矮的草房和年久的灰瓦房,门前散乱地摆着摊床。一时间,狭窄的街道上人流如织,县城附近十里八村甚至五六十里的人们,络绎不绝涌入城里,不为购物做生意,只为看热闹探消息道听途说,把街道塞得满满登登。
人们发现世道真的变了。
往日驻扎在庄河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日本皇军不见了踪影,据说一队东去安东,一队西去大连,向进驻在那里的苏军缴械投降。被百姓称为太上皇的日本副县长岛濑一郎和警务科警正等一批日本官吏连同家属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去了皮口,有人说去了瓦房店,拖家带口地等船回国。据目击者说,日本人逃走前,庄河县公署一片狼藉,大院里焚烧的敌伪档案就烧了两天两夜,浓烟灰屑遮住了半个县城。庄河南街的黄泥坑,历来是庄河的杀人场,人杀多了,夜里常有鬼火闪动,老百姓都认为那是不祥之地。住在黄泥坑坎上的海关关长、日籍台湾人林某感到末日来临,晚餐时拉响了桌下的手榴弹,与老婆孩子一家五口同归于尽。渔业商行经理藤本无法接受尽失颜面的投降和生意上的血本无归,用战刀自尽了……
争分夺秒,日夜兼程,八路军向敌占区挺进
收复失地,解除敌伪武装
早先写有庄河县公署的大牌子摇身变为“庄河县治安维持会”。昔日凶神恶煞般的军警收敛了不少,像秋后的茄子蔫巴了。国民党地方组织在街面上挂出了“中国国民党庄河县执行委员会”的牌子,发传单,开大会,准备迎接国民党军队进驻。没有建立起正常社会秩序的县城,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各有打算,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哄哄盲目地忙碌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新闻、小道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人群中迅速传播。
“听说,北边有人动手了,把一个汉奸给棒子炖肉啦!”
“东边一个村吏员,老百姓用杀猪刀把他脚后筋给挑了!”
“听说了吗,大鼻子要来了!”
还有更玄的,说一个道士在国道上走,一车老毛子见他身穿长衫,头上挽的高高的发髻,以为是“马达姆”(女人),就七手八脚地把他拽上车,毛烘烘的大手往裤裆一摸,原来是带把的,又七手八脚地把这倒霉道士扔了下去。
1945年8月,东海独立团炸碉堡冲进烟台
1945年8月24日,人民群众聚集在市政府门前,欢庆烟台解放
日军在胶东向我军投降后,我军收缴的部分战利品
这些新闻并非空穴来风,多少有些根据,但也有一些则是半真半假添枝加叶胡编乱造。全城一时盛传,海里的将军石一夜之间移动了好几里,划出一道深深的海沟,一传十、十传百,家喻户晓。
打拉腰子东边近海之中有三块礁石,最南面是一小礁,中间一块头大腰细,像蘑菇,北边那块像一面旗帜,这三块礁石统称将军石。
将军石与蒋介石谐音,言外之意是蒋介石要来了,天意啊!说的有鼻子有眼让人惊奇狐疑,把人心撩得惶惶的。
政治神话,蛊惑人心,也是为了争夺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