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相吻吧

让我们相吻吧

去年我策划拍摄了八集社会心理专题片《心理魔方》,承蒙观众厚爱,播放后倒也轰动一时。其中有一集叫《碰撞之后》,测试行人在被撞之后的反应,测试结果是令人欣慰的。绝大多数行人在被撞之后很少与碰撞者发生争吵。这说明上海人的文明程度提高了,不再为磕磕碰碰之类的小事与人争吵;还因为上海人忙得行色匆匆,也无时间与人争吵了。从行人碰撞之后的态度确实可以看出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上海人在加速开放、改革奋进的今天已不再是“小市民”了,像个“大市民”了。我为此高兴。

万万没想到今年年初,我在大街上也和人发生了一次真正的碰撞!

那是一天的下午,我骑车从永福路向北行,路经复兴西路时,有辆自行车自西向东骑来,与我的车在十字路口相撞,他的车头撞上了我的后轮,结果是:我自岿然不动,他却跌倒在地,面部有擦伤,眼镜也跌破。我连忙将他扶起,并将他的车推到人行道上。此时我俩谁也没争吵,甚至连丝毫抱怨对方的情绪也没有。我看他绝对是个老实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上海化工研究院的工程师;他看我也不像歹徒,此时他也不知道我是“何方神圣”。我没对他说“对不起”,他也没对我说“抱歉”,彼此似乎都认为这类于事无补的话是多余的。我说:“我送你到医院去检查一下吧!”他说:“不用了,擦破点皮,没关系的。”我问他:“家住哪里?”他答道:“浦东。”我说:“眼镜坏了,路这么远……”他说:“是呀,这里又没有修理的……”我突然想起我家中还有两副眼镜,一副是金边的,法国名牌,可惜旧了;还有一副是新的,刚从香港买回来的。我于是从家里拿了来,供他挑选。他挑了一副,戴上后还比较合适。我们交换了名片,说声“再见”,就各自赶路了。

第二天一早他从家里打来电话,说:“沙老师呀,昨晚回家看了你的名片才知道你是谁。没想到我撞的是你呀,平时要想撞你一下还不容易哩!”我说:“那好呀,约好时间、地点我们再撞一下!”说得他笑了。

还有一次骑车撞人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当事人不是我,是位女演员。那天她骑车要去华山医院看望一位生病的同事。当时她刚学会骑车才一两天,骑在路上胆小心慌、手忙脚乱,车龙头直打颤。骑至乌鲁木齐路、延安路交叉处,她因探病心切,也没看到红灯,便越过停车线径直骑去。交通警察发现后,立即叫她停车,她一听警察叫她,更是心慌,连人带车便往警察跟前冲来。她不会刹车,也不会下车,急得她在车上大叫:“警察同志,快让开,快让开!”警察连忙躲让,可警察往哪边让,女演员的车龙头就往哪边歪,好像她的车不是在让人,而是在瞄准目标。结果大水冲到龙王庙,自行车撞上了交通警察!

警察并没因为自己被撞而大发雷霆,相反却很耐心地告诫女演员要注意红绿灯,要遵守交通规则。女演员连连点头,虚心接受。最后警察说:“你可以走了。”女演员却为难地说:“警察同志,你是否可以帮个忙?”警察说:“为人民服务,请说吧!”女演员说:“我只会死上车,请帮我扶上去,再推我一把。”警察一愣之后,竟也一一遵命执行了。

这次“碰撞”也是处理得较好并极富人情味的。在现代社会中,生活节奏急速,人际交往频繁,各式各样的“碰撞”在所难免,只要不是故意碰撞,不是存心伤害,还是应该本着“和为贵”的精神,尽量化干戈为玉帛,大可不必动辄绳之以法或罚之以款。苏东坡有篇著名的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其中有句名言“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是可以作为处理日常生活中各种“碰撞”事件的准绳的。

突然想起前不久的“彗木相撞”,这是一次太空的“碰撞”事件。我一是感于彗星的勇敢,木星是“大大寰球”,伟大领袖曾教导我们:“大并不可怕。”小小彗星硬是撞了上去,宁愿撞它个鱼死网破,结果不是木星受了重重一击吗?二是大惑于世人对这次太空灾难的美誉,说是什么“彗木之吻”。谁有胆量敢于接受这样的亲吻呢?谁大概也没有这种能耐亿万度高温的钢嘴铁唇!再想一想人世间还有多少灾难性的蓄意碰撞,如“彗木之吻”一样,也都假以美名而行之呢?如国与国之间的侵略战争,一国之内的民族压迫,以及一些捕风捉影的“斗争”、“阳谋”、“清除”、“横扫”等等,莫不如是。我们在回顾历史、总结经验时,是否也应该来一次“打假”,以正其名呢?

当然我希望宇宙间、人世间所有的相撞都能真正成为相吻,这是理想。

1994年8月3日高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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