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叶新买菜记
报刊上先是批评小女人文章，后又批评小男人文章，说这类散文随笔记述和议论的不外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嗲来嗲去，小里小气，甜腻而媚俗，平庸且无聊。谁也不敢说这些批评不对，可时下不写这些小男小女之文，又能写什么呢？议政治之得失，论路线之是非，哀民生之多艰，讽官吏之少廉，大则大矣，可这不是存心自找麻烦吗？文风的萎靡，总是和□□(此处作者删去两字)有关吧？□□□(此处作者又删去三字)一天十二道金牌，这个不能写，那个不能写，□□部成了不□□部(此处作者再次删去四字)，那作者只好去写小女小男之文了。不过这类文章有两大好处，一是无风险，二是不会被删改。于是，仿而效之，我也学写一篇小男人文章……且住，我已年过半百，不是小男而是老男矣！全文如下：
我妻子生病，我和她开玩笑，我说：“你呀，一辈子平平淡淡，啥也不突出，退休之后倒突出了，可你突出的不是地方，腰椎间盘突出！”妻子气得呀直捶我。
腰椎间盘突出很痛苦。医生说如果躺着的时候腰椎承受的压力是0的话，站着则是1，坐着却是8。所以这种病人是真正的坐立不安，只能静卧；尤其是不能坐，每天只能在床上水平地横着或在地上笔直地竖着，我说她现在过的是“横竖横”日子。“横竖横，拆牛棚”，很厉害，所以如今遇事我都让着她一点。
妻子突出腰椎间盘，我就突出我的爱心。我每天帮她做恢复肢体功能的锻炼。她常没信心，我就耐心细致地做她的思想工作。我说：“你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挺有宣传效果；可说到后来就离谱了。我是这么说的：“就是你的病好不了，也要死马当作活马医！”她不高兴了，说我比喻不恰当，她说她不属马，属龙。
以前我妻子身体好的时候，服侍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她病了，我应回报她。在她卧床养病期间，我承包了所有家务。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其实真正每天一开门就必须要做的事是买菜。1996年，妻子先我去美国探亲，临走之前，带我去泰安路菜场进行买菜实习，她让我手提菜篮，边走边看，并一一为我指明买什么到哪儿去买；哪个摊位的蔬菜新鲜，哪个摊位的价格公道；哪里是公家的，哪里是个体的。她还说菜场已是一场两制，不是五十年不变，而是无时不变，因此要密切注意何种情况可以享受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哪种条件可以利用资本主义的竞争性。最后她还着重强调，只要熟悉菜场这一市场，掌握价格这一规律，不问姓社还是姓资，也不问姓公还是姓私，就一定可以买到物美价廉的优质菜。其实我对她的指示阳奉阴违，一句也没听进。我想你一走，我一个人还开啥伙？她去美国后，我早晨总是在外面吃点心，中午、晚上到处打游击，食遍人间烟火，就是不食家中烟火。可这次不行了，她生病了，我不在家吃，她还得吃呢，所以只好每天去买菜。
我真的是不会买菜，我买菜之前，总是老老实实地向卖菜的郑重声明：“我老婆生病，我头一回买菜。你说这个菜好，我就买这个，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可你不要骗我。”这番话明摆着我是一个“骗我没商量”的角色，所以菜买回来总是上当，不是苋菜老得像棵树，就是一斤重的鱼缺二两。有一次买羊肉，我问卖羊肉的：“你给我的怎么尽是骨头呀？”卖羊肉的说：“是呀，我们也一直希望能培育一种新品种的羊，不但是瘦肉型的，而且还是无骨型的。科学家说行是行，可就怕这种没骨头的羊站不起来。”这顿抢白，堵得我七窍生烟！
全文完毕。
这篇敬学小男之文的老男之文，啰哩啰唆，琐琐碎碎，也许只学到皮相，未学到精髓，真不好意思。不过我想它还是会发表的，而且也不会被“骟”……(对不起，写到此处，电脑出错，重码相混，“删”错成了“骟”。不过错得也有道理，电脑一定认为“删稿”如同“骟睾”一样，都是对阳刚的阉割。)其实我已经防“骟”于未然，主动“骟”去了几处可能有所关碍之处，这充分地表现了我的自律精神。想到这一点我倒没什么不高兴。
1997年9月6日
